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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蝴蝶(七颗荔枝)


沈知序脚步则停下了,身子稍侧了侧。
“确定?”男人要笑不笑,“我玩这游戏可从来没输过。”
一旁的蒋正安开口,“许大小姐,你真确定和沈二来?你不会没听说过我们沈二在桌上有多威风吧?”
牌桌,台球桌,就没有他不擅长的。
许文茵直直看向沈知序,红唇张扬,“当然,说话算话。”
她吩咐服务员将桌上的垃圾清理掉,只留下只空啤酒瓶,“开始吧,球桌你只赢不输,只有一张啤酒瓶的桌子可不一定哦。”
“行。”
此时零零散散一起的人都站在一边看热闹,沈知序回到桌前,坐下,极随意地往后一靠,单手往许文茵的方向让了让,“你先。”
许文茵唇角弯了弯,“沈二少,外套都不脱?是笃定了会赢吗?”
“开始吧,”沈知序偏头看了眼腕表,并没有多余动作,“赶时间。”
许文茵拄着下巴,脸上的妆容很精致。
她看向沈念,“妹妹也坐下?等着看你哥热闹,看他刚才对你那么凶。”
沈念蹙了蹙眉,对这个女人第一眼就说不上来的感觉。
总之不是正面的。
不知道是酒意开始侵袭,还是连同情绪的双管齐下。
大脑闪过几分混沌,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沈念已经挽住了沈知序的手臂。
“二哥,我有点醉了,想睡觉,等你玩完回家。”
她脑袋歪在男人肩,声音小猫一样的软,迷迷糊糊的很乖,很轻易就能激起人的保护欲。
“先起来。”
沈知序扶着沈念肩膀,声线还是淡淡的那种,辨不出什么喜怒。
“做什么?”
沈念扁扁嘴,眼里带着被酒液浸染过的水润,此时带了几分委屈。
对面的许文茵拄着下巴,慢悠悠开口,“沈二少,你对自己的妹妹干嘛这么凶?这么可爱的小妹妹怎么忍得下心又凶又冷漠的,真是不解风情。”
男人稍低着头,侧脸优越的轮廓在灯影下显得模糊。
对许文茵的调侃未置一词。
一旁的蒋正安看着这架势,左看看右看看。
像是看出来什么似的,忽地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
沈知序掀起眼皮,淡淡睨了蒋正安一眼,随后脱掉外套,盖在了沈念身上。
“先睡。”
衣服上带着沈知序特有的温度和香气。
瞬间搅断了沈念的思绪。
一片黑暗里只残存听觉。
“开始吧。”
游戏就是很简单的真心话大冒险,酒瓶口转到谁,谁回答对面的人任意提出来的问题,或者选择喝酒。
其余人都看得分明,没人参与,因此这游戏只有许文茵和沈知序两个人。
第一次瓶口在许文茵面前停下。
女人也不矫情,“问吧,不想喝酒。”
沈知序思考一瞬,目光直直对上许文茵的,“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男人声音低沉而磁性,像是带着电流,最先传到沈念这里。
她睁开双眼,看见的是对面许文茵喜不自胜的脸。
抬起脑袋。
沈知序还是如从前那样,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犹如高岭之上,一柸淡漠的,寂静的,荒凉的雪。
只是他的侧脸实在好看,鼻线优越而挺拔,雪一样清冷的气质。
被酒吞噬了意识,沈念浑然不觉看入了迷。
然而只是一秒,沈念的视野落入一片黑暗。
“继续睡。”
男人带着薄温的掌心遮在她眼睫,沈念眨了下眼睛,听见他嗓音好似比刚才多了些别的什么。
沈知序的话一落下,周围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似的,开始起哄。
“哟哟哟,没想到沈二这么迫不及待,这就约上人家许大美女了。”
沈知序拿起旁边一个空酒瓶,往那人怀里一丢,轻嗤,“喝酒都堵不住你的嘴。”
许文茵笑得合不拢嘴,“给我一周的时间,然后看沈二少的时间,沈二少什么时候有空,我奉陪。”
“行,你说的,一周,”
沈知序淡淡看了许文茵一眼,长指落在酒瓶上一转,“继续。”
下一秒。
酒瓶停止摆动,瓶口径直对准了沈知序。
“嚯,二哥输了。”
蒋正安在一旁笑开,“啧,沈二,你这,还挺突然的。”
沈知序像是一点没被影响,肩上的重量还在那。
他岿然不动,姿态淡然,“问吧。”
许文茵盯着沈知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二少,”女人笑吟吟开口,眼底像是拉着丝,“有喜欢的人吗?”
停顿都没有,沈知序话语干脆,“没有。”
“沈二这么纯情吗?”
旁边朋友一脸幸灾乐祸地笑,“看那脸就不像。”
许文茵也笑,话里似真似假,“那我这算是有机会了?”
几乎已经相当于明示了,成人世界的暧昧。
暗示足以。
没接这茬,沈知序扬扬眉毛,朝许文茵示意,“继续,下一局。”
许文茵也不在意,单手握在瓶身,慢悠悠一转。
桌旁边沙发就坐了三个人,这次瓶口堪堪停在沈念面前。
许文茵轻轻笑了下,看向沈知序,“不巧,你妹妹不玩游戏,所以沈二少,这次是算你的?”
“算我的。”
沈念忽然坐起身,掀开外套,头发散乱地看着许文茵,慢吞吞开口,“姐姐,你问我吧,我有喜欢的人。”
“...”
“噗,”一直站边上的一男生忽然乐了,“沈二你后院失火了,妹妹有点早熟啊,看着挺乖的,没想到都谈恋爱了。”
沈念被说得脸红,醉酒后的她格外乖,缓慢地摇了摇头,“没有,没谈,只是喜欢。”
“不对,”她又懵懵地否认,“可能喜欢也还不算,挺复杂的。”
“...”
众人静默片刻,爆笑出声。
“啧,现在的小朋友不得了啊。”
“沈二少,你家小朋友怎么这么可爱。”
“...”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喜欢,”沈知序侧眸,将沈念的脑袋一按,盖在她身上的外套瞬间将她的脸整个蒙住。
沈念呼吸有些发紧,隔着一层厚厚的布料,听见沈知序的嗓音宛若雪山一般厚重,巍峨又冷淡,“睡你的觉。”
“...”
沈知序眼眸微抬,落向许文茵,“问吧。”
“啊?还要问啊,问完妹妹问哥哥,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无名指的戒圈是关于女生的?”
说完,许文茵下一个问题接着就蹦出来,面上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指心下意识在戒圈上摩挲,沈知序微微颔首,“算是。”
许文茵皱眉,又问,“这什么回答,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这什么破问题,许大美女,”
蒋正安看了眼沈知序,面上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他早就好奇了,“听我的,你应该问,戒圈下那个纹身的含义。”
“...”
众人了然,齐齐看向沈知序。
纹身,一定程度代表了一个人的执念。
遑论沈知序那样的家世,圈子里早就传出沈义宏对其未来的安排,像是对家族插手的反抗,纹身的严重性不言而喻。
搞不好过段时间就会被逼着清洗掉。
更是如此,这枚纹身存在的意义,被烘托出了某种更胜神秘的重要。
“诶,你们问也白搭,这算是第二个问题了,下一局沈二还不一定输呢。”
“就是,继续继续啊,看看你们今天到底谁赢。”
只是他的话刚落下,沈知序清淡的嗓音越过众人,看向许文茵,“遗忘。”
男人指骨落在桌上轻敲,“最后一局算是我输,许小姐,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
沈知序单手撩开大衣,女孩被酒液染红的眉眼露出来。
懵懂而稚嫩。
他伸出两指,轻轻捏了下她下巴,“念念,醒了。”
指心的薄温浸入皮肤,沈念被弄醒,其实根本也没睡着。
她委屈巴巴地看向沈知序,很小力度地扯了扯他衬衫袖口,“哥,我好像醉得不行了,没什么力气。”
沈知序看她一眼,没说什么一把将她抱起。
身子腾空的那一秒钟里,沈念脑海闪过很多。
唯一没想到的是他会不发一言地纵容,大衣好像也阻隔不住来自他的体温。
“啊?这就抱着走了?”
剩下的人边嗑着瓜子边八卦,“沈二对他妹妹还怪好的。”
沈念被沈知序抱在怀里,摇摇晃晃看着男人近距离里,因为不断上涌的酒意而变得虚焦的面容。
恍惚想起。
上次喝酒似乎是十七岁过去,十八岁到来的那个生日。
从那时起,沈念时常做一个梦。
次数多到渐渐分不清真假。
梦里,她差一点就吻上了她名义上的哥哥。
其实她一直觉得沈知序特别讨厌她。
所以她也便下意识地开始讨厌他。
下巴那块,最终留下一道极其细小的疤痕。
就像遗忘。
何不是一种永恒的铭记。
就像讨厌的反义词。
何不是另一种喜欢。

一路下电梯出了会所,司机已经停在会所门口。
沈知序抱着沈念,司机停在车旁,见状躬身打开后车厢的门。
沈念整个人埋在宽大的外套里,雪松调的清冷香气被冷风见缝插针地吹散,酒意蒸发扰得她神思昏茫。
沈知序稍弯下腰,准备放下沈念。
身子骤然陷入实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摆脱。
那种倏然弥漫而来的,许久未曾体会过的恐慌感,令沈念无端想起那年,父亲入狱,母亲成为她唯一的亲人。
她眼巴巴地看着母亲,母亲说永远不会抛弃她,转眼就出了国丢下她一个人。
情急之下,沈念探身搂住沈知序的颈,那里的温度引得女孩指尖蜷了蜷。
却不想放开,她埋在他怀里,近乎任性,“二哥,我不要坐后座,我想坐副驾驶。”
沈知序动作微停,松开她,低眸觑她眼,“要坐副驾驶?”
沈念认真地点头,“嗯。”
男人眼底忽地漾起抹极浅的笑意。
他扬了扬眉,这次不是冷淡的拒绝,“那过去坐吧。”
来不及惊讶,沈念一只脚探到车外,听见前排传来的响动。
女孩下意识转身,看见李叔进了主驾驶。
她又讪讪地缩回脚,“算了,我又不想坐副驾驶了。”
沈念扯了扯沈知序的衣袖,“二哥,你也上车。”
“...”
沈知序没防着,就这么被沈念拽上了后座。
他极随意地抻了抻衣袖上的褶皱,侧眸觑向她,极轻地一哂,“力气还挺大的,装醉?”
车子缓缓行驶在路上,浓重夜色在京北城里是灯红酒绿。
喝酒后的沈念说不出的乖,和从前酒醉的时候并不一样。
她脑袋歪在沈知序的肩,摇摇头,鲜少的安静。
兀自笑了声,沈知序从车载冰箱里抽出瓶矿泉水。
递给沈念,“先喝点水,回家让阿姨给你煮醒酒汤。”
“还好,”沈念看着那瓶水没接,眼神有些呆,不知道是在看哪里,语速很慢,“我觉得我没醉。”
将那瓶水搁在一旁回温。
沈知序哼笑了声,“醉了的人都喜欢说自己没醉。”
这样的气氛本该是愉悦的,他们共同默契地选择忘记今天发生的大事。
只是下一秒,沈念骤然坐起身,清凌凌的小鹿般的眼望向沈知序,“二哥,我爸爸是不是真的快死了?”
“我都听见了,爸爸得了癌症,还是晚期。”
看似冷静的话里,包裹的却是深渊。
沈念说完,豆大的泪珠顺着眼睫,一颗一颗掉了下来。
男人眉头轻蹙,单手执起她下巴。
泪水落在他的指腹,带着温热和倔强。
“医生在做治疗方案,是国内关于这方面目前最权威的专家,”
他一点点抹掉她眼睫晕出的泪,“念念,你长大了,该坚强些。”
沈念眼泪汪汪地看着沈知序,倔强不发一言。
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沈知序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沈念的那天。
天气算不上晴朗,盛夏时节一连几天都是绵绵细雨。
女孩面色苍白,瘦得可怜,被沈知礼带到家里。
看到他,怯怯地唤了声‘二哥’。
那么小就遭逢巨变的女孩,怎么会不坚强呢。
这些年沈念被孟菀音照顾得极好,比起那时,现在的她确实像个大人了。
可到底也只有十八岁。
喜欢装大人,又总装不像的年纪。
从置物柜里抽出块手帕,沈知序一点点将她脸上的泪水擦掉,可是很快又有新的流出来。
“会一直陪你去看沈叔叔。”
男人轻叹口气,语调划出几分无可奈何,沉稳里带着不轻易的妥协。
像是没听见他说什么,沈念机械地开口,“二哥,我爸爸是被冤枉的吧?我不相信他是那样的人。”
父亲明明那么好,那么正直,怎么会做出那种不在乎人命的事。
“二哥,我真的好难受,好难受。”
女孩眼底满是执拗,断断续续地说着父亲的好话。
半晌,像是哭累了,沈念瘦削单薄的身躯窝在后座。
女孩闭着眼睛,呼吸很轻,眼下还有未干的泪痕。
沈知序指尖落在那处轻触,只是一瞬的触碰便又收回,“睡吧。”
像是感知到,沈念轻轻地动了下,嘴里咕哝了句‘好痒’。
梦里回到很多年以前,她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在花园里玩。
有蝴蝶落在她肩膀,轻轻陪了她会儿又飞走了,只有肩旁处留下的触感是真实的。
自从父亲生病住院,沈念无比期待周五。
因为这一天,沈念有更多的时间去医院陪伴父亲,只是沈启山身体虚弱,见到她也是意兴阑珊的。
只吃了几块水果,和沈念说了几句话,就说自己累了要休息。
没在病房逗留太久,刚出门,远远便看见章明惠提着保温桶来了医院。
女人的妆容还是张扬,穿着精致的旗袍大衣,高跟鞋落在医院的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
别人大概觉得张扬好听。
可沈念下意识蹙眉,一眼都不想多看,径直走向等在走廊里的沈知序,“二哥,我们回家吧。”
沈知序没应她,“和你妈妈说句话,再下去。”
沈念的目光有些怔愣,里面的茫然失措让人心疼。
她不理解沈知序为什么要她这样做,只是紧紧咬住下唇。
眼神瞥去一边,清冷而倔强,“我不要。”
沈知序微伸出指尖,冷玉一般的触感落在女孩唇角。
“念念,听话。”
男人力道很轻,只是一带即离的触碰,话里却带着一股强势的告诫。
沈念抬头,看到男人眉间皱起细微的弧度,被他嗓音里的那抹冷沉有些吓住。
“你根本不是我亲哥,我以后再也不要叫你哥了。”
“你果然和她就是一伙的。”
沈念气冲冲地回到车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一口一个‘坏人’地叫着。
沈知序捏了捏眉心,那里的倦意消失几分,他拉下车中间的挡板。
“念念,”男人如玉般的指骨落在座椅扶手上轻敲,等她转过眼去看他,才语调匀缓地道,“你十八岁了,该懂得尊重长辈。”
“她配吗?”
沈念睁着那双泪眼,不顾脸颊肆意流淌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根本不配,我讨厌她,也讨厌你。”
“念念,她是你的母亲。”
这是沈知序第一次对她的眼泪不为所动,男人开口的嗓音清冷而古板,带着自古以来的长幼尊卑。
没有配不配。
只因为章明惠是生过她的母亲。
沈念想哭,又想笑。
那她宁愿不要这个母亲。
一路回到沈家老宅,沈念都没有搭理沈知序。
进了客厅,沈念一路小跑,目不斜视,径自上了楼。
孟菀音看到,从沙发上起来,看见沈知序后面跟着进来。
眼睛一瞪,“念念怎么了,怎么看着像是哭过,你又惹她了?”
沈知序眉心折了折,脱掉外套,挂上玄关旁的衣架。
男人进了客厅,薄唇边划出一道轻哂,“您这话说的,像我经常欺负她似的。”
孟菀音哼声,“你不是吗,都那么久的事儿了,念念那时候还小,你说说你怪她干嘛?”
沈知序指骨微抬,按了按太阳穴,面上倦意浮起些许。
他走入餐厅,从冰箱拿了瓶矿泉水,拧开,冰水入喉的瞬间神思清明。
沈知序看向母亲,“那件事都过去多久了,我犯得着和她一个小孩儿置气么。”
随后,他解释,“是刚才在医院,碰见她妈了。”
“你明惠阿姨回来了?怎么没听人说,”
孟菀音嘟囔,“离开这么多年,回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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