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化成一帧帧的慢镜头。
当初备受瞩目的斯诺克天才少年,在十八岁那年,突然对外界宣告将永远退出台坛。
那个在她初到沈家,对她百般冷漠的男人。
在沈念眼底,时隔七年。
再次有了清晰的具象。
蒋正安都看呆了,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我靠!沈二你这还是七年没有碰过斯诺克的手吗!”
“轻轻松松147,从我离开到回来也就六七分钟吧?还是一如既往的牛啊!啧啧啧。”
147。
沈念恍了下神。
进俱乐部前蒋正恒的话在她耳边回响。
渐渐与屏幕上红色的三个数字重合。
“我靠二哥真牛,当初放弃斯诺克真是太可惜了!”
“就是就是!不然过去这么多年,最起码也能拿个大满贯了吧!”
“…去去去,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们沈二这么厉害用得着吊死在区区一个斯诺克上吗。”
像是安静湖面投下的一颗小石子。
在沈念心间砸起阵阵涟漪,有些微妙。
“行了,别吹了,”
沈知序对此没表现出任何愉悦,甚至有些兴致缺缺,台球杆随手递给身后陪练,对蒋正安说,“你们继续。”
蒋正安看他一副要离开的架势,“诶,不是,沈二,才玩多久,你这是要走?”
沈知序兀自走到门口衣架拿过外套穿上,不紧不慢地将衣领折好,“走了。”
看也没看沈念,他从她身旁经过,出了台球室。
视线跟着沈知序落到门口站着的两只小孩身上。
蒋正安恍然,今天这样,也确实不适合再继续了。
等他收拾好东西走到门口,沈知序已经走出很远。
他看向两个小孩,“念念,正好你和你哥一起回家。蒋正恒,你也走,回家上药去。”
蒋正恒不屑地哼声,“我要你管?”
蒋正安也懒得惯着这个便宜弟弟,率先走在前面,“随便你。”
蒋正恒拿了自己和沈念的书包,冷着脸跟在蒋正安后面,走出几步,回头看沈念还在原地。
他又回来扯她,“念念,发什么呆?走了。”
出了大厅,一台黑色库里南停在俱乐部门口。
正巧碰上蒋正安打开后车座的门,只是人没上去,就被里面赶了出来。
他撑着后车门,神情愤愤,“诶,沈二你什么意思啊?嫌弃我?”
这!可!是!他!的!车!
还有没有天理了!
“嗯,”车厢内的男人面容被挡住,看不真切。
像是缓缓流淌的提琴乐,声线低沉带着一股磁性,质感是偏冷的,并不为所动,“怎么,有意见?”
蒋正安想起刚才就因为吸了个烟沈知序让他开窗又开门的事儿。
“不就是吸了个烟吗,味儿早散没了,你现在怎么事儿事儿的。”
“抱歉,”沈知序好整以暇的,侧眸觑他眼,“最近换季,嗅觉什么的都比较敏感。”
换季?蒋正安立马就想反驳。
话还没出口,忽然反应过来,十一月份的京北,还真处于换季时节...
蒋正安真是服了,沈知序就坐在靠近他这边,他不让,他也不能强挤过去。
只能骂咧咧地上了副驾驶。
真矫情,比他后妈养的那只布偶猫都矫情!
蒋正安上了车,转头便看见沈念和蒋正安从俱乐部出来。
他降下车窗,自然地招呼,“念念,上车。”
沈念来到车前,眼神似有若无地瞟向后车座,“方便吗?”
“...”这可把蒋正安给问住了。
沈知序那么事儿,尤其他和沈念那不冷不热的关系,眼下情况,似乎很难方便。
“我这儿没什么问题,你问问你哥,方便不。”
沈念侧头,看向后座上的男人,说出今天和沈知序的第一句话。
声音很轻,“哥,我能坐在后座吗。”
一秒,两秒,三秒。
后座的人一直没应声,一动不动,阖着眼,像是睡着了。
蒋正安也沉默了,半晌憋出一句,“那你运气还挺好的,难搞的人睡着了,上车吧。”
他转头看向蒋正恒,“后座就坐他们兄妹俩吧,我已经给家里司机打了电话,你等会儿走。”
蒋正恒不同意。
考虑到什么,最后只能让司机下车,蒋正安充当司机,蒋正恒坐在副驾驶。
沈念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正想钻进后座。
脚腕处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力气因为疼痛骤失,沈念‘啊’地一声跌坐在地上。
这一声,惊得车上的人都往她这边看来。
蒋正恒还没上车,听见动静,赶紧跑过来扶住沈念,“念念,你没事吧。”
沈念眼底已经蓄满了泪,强忍着摇头,“没事。”
蒋正恒低头查看,什么也看不见,也不方便。
“腿还是脚?是刚才受伤了?”
“可能是刚才扭到脚了,”
沈念弯起嘴角,拒绝了蒋正恒准备带她上医院的提议,“没事,回家上个药就行了。”
“这只脚先别使力了,”蒋正恒扶着沈念上车,“二哥,麻烦您扶下念念。”
蒋正安在前面看好戏,他就看蒋正恒使不使唤得动沈知序这祖宗。
车内的人半晌都没有反应。
只是下一秒,沈念低头,看着那只伸到自己眼前的手,骨节修长,肤色是那种冷玉一样的白。
却并不显得病态。
眼睫轻眨,不可置信。
只迟疑一秒,沈念将手覆在男人掌心,与想象里的清冷,是截然不同的温度。
烫得她呼吸都暂停了一瞬。
沈念低下眸子,借着沈知序的力上了车。
蒋正恒看着沈念坐到车里,还是不放心,朝前方驾驶座道,“哥,你稍等会儿,我去买个东西。”
蒋正安“啧”地一声,看着蒋正恒已经走远的背影懒洋洋道,“他叫我哥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
回头揶揄地看着这对兄妹,“沈二,你妹面子真大。”
“...”
沈念不明所以,和她有什么关系。
“呵。”
眼底滑过轻哂,沈知序推门下了车。
“诶?沈二,你干什么去?”
顺着蒋正安话音落下,沈念转头去看,只来得及看到一截黑色布料,最终消失在俱乐部大厅。
过了段不短的时间,沈知序才回来。
夜色漆黑,街灯闪烁。
他站在路灯下点了支烟,冷玉般的指尖缓缓散开一缕白,漫不经心地吸着,等那缕白散尽了。
又待了好一会儿才上车。
寒气扑面而来,因为他的存在,车内本来不小的空间都变得逼仄。
雪松香里氤氲着极淡的烟草香,沈念呼吸不由得放轻。
她犹豫半晌,还是说出口,“刚才的事...谢谢哥。”
“嗯。”
沈知序眼睑阖着,清瘦指骨在座椅扶手上发出规律的响声。
“小妹妹,刚才可是我给你解的围,你在这儿谢你哥。看来还是一个屋檐下的亲啊。”
见沈知序一脸的坦然,蒋正安慢悠悠‘啧’了声,“某个人,脸皮可真厚,还真承下这份谢了。”
“...”
脚腕不时传来钻心的疼痛。
沈念弯下腰,撩起右腿校服裤边,又将袜子褪到脚踝下方。
脚踝处已经鼓起一大片,原本白嫩的皮肤又红又肿,看着很是渗人。
她忍了好几秒,声线带着细微的颤抖,“正安哥,请问车上有药吗?”
还没得到回应,沈念脚边的校服裤不由分说被沈知序撩起。
看清上面的红肿,一片狼藉,男人眉头蹙起来,“很疼?”
沈念咬唇,难耐地‘嗯’出一声。
他力道控制得极好,一点都没有碰到伤处。
可是真的很疼啊。
大概每个女生都会遇到这样一段时光,举目无亲的陌生城市,如果出现一个人。
只要稍微与过去的自己有一点交集,很容易就成为那段时光的依赖。
旁边坐着她名义上的二哥,此时的沈知序大概就承载着这样一份作用。
是沈念此刻只能依赖的人,是她当下委屈唯一的出口。
“哥,”沈念揪扯着沈知序的衣袖,本来规整的袖口被她扯出凌乱的褶皱。
眼泪掉在上面,晕出一片水渍,抽抽搭搭的,“真的好疼。”
沈知序顺着她的动作看去,她的手指又细又白,落在深色衬衫上别样的契合。
“有水吗?”
下一秒,沈知序移开视线,问蒋正安。
“哦,有,车载小冰箱里,你知道位置。”
他又侧头看向沈念,“不好意思念念,药还真没有,前面有家药店,等会我开过去给你买点药。”
沈念不想太麻烦蒋正安,“不用了,这里没有我回家涂吧。”
沈知序打开小冰箱,从里面拿出瓶水,朝沈念的方向递来。
瓶身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清晰,那枚银色的戒圈在水光下熠熠生辉。
沈念不明所以,她又不渴。
陷在疼痛里人的神经格外敏感。
她疼得要死,他拿水给她喝。
他果然讨厌她,一如既往,沈念想。
愣神的瞬间,车门从外面打开,传来蒋正恒的声音。
“念念,给,先拿这个冰敷下。”
一只白色包装的冰棍被塞到手里,沈念瞬间明白过来刚才蒋正恒去买了什么。
“找不到冰块,先用这个将就着吧。”
“谢谢你,蒋正恒。”
沈念仰头看向男生,眼神真挚。
蒋正恒笑了,是一种好笑又无奈的笑,为沈念的客套。
他拍拍她脑袋,“我们什么关系,你客气什么。”
“哦?”
前排的蒋正安斜睨眼蒋正恒,“你和你二哥妹妹什么关系?”
“要你管!”
蒋正恒没好气地斜了蒋正安一眼,正要绕过车身坐到副驾驶。
“轰隆轰隆...”
引擎声响,车子扬长而去,后视镜里蒋正恒被留在原地,眼神茫然。
沈念回头看了眼,有些担忧,“正安哥,蒋正恒还没上车呢。”
“小崽子不用管他,我看他是飘得不行,留在这里长长记性。”
“可是蒋正恒的伤...”
沈知序忽然偏头,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蒋正恒到底是因为她受的伤,犹豫了会,沈念继续说下去,“正安哥,您能帮我个忙吗,一会盯着他上药。”
“妹妹啊,你没听说过吗,他是我后妈生的。”
“...”
“算了,不逗你了,再逗你二哥该骂我了,知道了,不用担心。”
“谢谢正安哥。”
半路沉默结束在一通电话铃声里。
车里暖气吹得人昏昏欲睡,沈念迷迷糊糊听到是沈知序的手机。
身旁男人的嗓音偏冷,又有些远。
“嗯,在回的路上了...在旁边。”
“怎么,”沈知序说着话,忽地偏头朝沈念的方向看过来,“要和您宝贝女儿说话?”
“...”
听到关键字眼,沈念登时清醒了,揉揉眼圈。
下意识朝沈知序的方向伸手。
沈知序看她两秒,将手机递过来。
沈念接过电话,不小心碰到屏幕某个按键,话筒里沈妈妈的声音飘了出来,瞬间响彻整个车厢。
“小崽子,你这是什么语气,阴阳怪气的,念念是你的妹妹!”
沈知序懒洋洋‘哦’了声,大长腿格外随意地往前一抻,“这样啊。”
“...”
沈念对着话筒乖乖叫了声‘妈妈’。
孟菀音的声音关心略显急切,“念念,没事吧。”
“妈妈,我没事的,您别担心。”
孟菀音没再多说什么,很多事在电话里说并不方便。
只催促他们赶紧回家。
开进沈家大门,车子一路停在别墅门口,沈念单脚下了车。
似乎是看她站原地不动,沈知序轻轻挑眉,“怎么?都到门口了,是打算让我抱你进去?”
“...”
沈念当然不觉得沈知序会有那么好心。
虽然她现在有些贪念,一步路也不用走的情景。
“...不需要。”
沈念轻轻白了他一眼,转身一瘸一拐地进了客厅。
驾驶座的蒋正安一脸无语,口无遮拦起来,“啧,沈二啊,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你这人怎么一点不懂怜香惜玉,怪不得一把年纪了还单身。”
“有病吧,”沈知序没好气,差点一巴掌拍过去,“听见刚才孟女士的话了吗,那是我妹。”
“...”
蒋正安听懂了沈知序的潜台词,就算是要怜香惜玉,那也得搞准对象。
简而言之。
沈念是他妹,搞不了。
回到家,少不了一阵嘘寒问暖,尤其孟菀音看到沈念脚上的伤,肿起那么一片。
心疼得不行,让她回楼上好好休息,晚饭也别下来了,直接在房间里解决。
沈念乐得自在,被保姆扶着一瘸一拐回了卧室。
沈知序回家后免不了得孟菀音一阵劈头盖脸的训。
嗔怪道,“你说说你,这么久不回来,一回来就让念念受伤。”
沈知序气笑了,“合着是我让她受的伤,什么都是我的错,我是您亲生的还是她是。”
“都是,你是哥哥,还比念念大那么多岁,好意思和念念争宠吗。”
懒得再和母亲争辩,沈知序往楼梯口的方向走,“我先上楼换衣服。”
当初孟菀音一连生两个儿子,一直心心念念就想要个女儿,只是天不遂人愿,身体原因留了遗憾。
自从几年前沈念来沈家寄住,这对半路母女格外投缘,孟菀音对沈念那叫一个疼爱。
沈知序和沈知礼的地位,瞬间降到最低。
沈知礼几年前结了婚,早就在外面自立门户,偶尔才回家看几眼,和沈念关系也算融洽。
至于沈知序,前几年一直在国外留学,一年也就堪堪回来一次,兄妹之间接触并不多。
孟菀音站在客厅,看着自己这个不服管的小儿子,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厨房,吩咐厨师今晚的饭菜清淡点,顺便再炖个骨头汤。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够传到沈知序耳里。
一路经过二楼,视线在某处掠过。
沈知序无声轻哂,拉拢人心的能力倒是挺强。
和从前给他留下的,动不动就哭的印象,实在相去甚远。
沈念坐在床边,视线落向床头柜,上面一堆喷雾、药剂。
脱掉校服裤,沈念将里面的打底裤剪掉,磨磨蹭蹭好半晌,拿冰毛巾擦干净脚踝,换好睡裙。
有些疼,沈念强忍着移动了个舒服的位置,喷上保险液。
几秒的时间,浅浅的药香传遍室内,疼痛感相比刚才,只要不刻意动,已经减弱了不少。
沈念靠在床上打算休息会儿。
一闭上眼,几小时以前俱乐部的画面窜入脑海,面孔可怖,威胁声阴阴森森,扰得脑仁生疼。
如果今天不是碰巧遇上蒋正安,她有些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源源不断的危险,说不准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闹钟响起,定的三分钟计时过去。
沈念睁开眼,拿过床头柜上的白色喷雾,慢吞吞蜷起双腿,往右脚踝喷了几下。
‘嘎吱’一声,细微的响动从身后传来。
以为是阿姨来送餐,沈念伤在右脚,是背对着门的,掌心转着圈在伤处按摩,她提起声音,“阿姨,您将饭菜放在床头柜就好。”
只是一秒,身后传来一道极冷淡的男声。
“衣服整理好,回头。”
“...”
睡裙本就不长,蜷着腿的缘故,几乎快落到了大腿根,露出两条又细又白的腿。
沈念猝然一惊,循着话音回头,看到沈知序背对着站在门边,她撇撇嘴,假正经。
将裙边往下拉了拉,“哥,你怎么来了。”
沈知序转过身,目光冷淡,“这里没别人,不用叫我哥。”
“你不是我哥吗?妈妈说是。”
沈念眨眨眼,眼睛浸在暖黄的光下温润而明亮。
“...”饶是沈知序,也罕见地被噎了下。
他盯她半晌,漆邃眸光里一点点漫上玩味。
“说说吧,什么时候搬到三楼的。”
男人下巴轻抬,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几十平的房间变得逼仄。
沈念有些眩晕。
沈知序分出心思观察这间卧室。
应是重新装修过,粉粉嫩嫩的装潢,窗台摆满了绿植,床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娃娃,床头还放着几本漫画书,胡乱地敞开。
房间内弥漫着似有若无的香味,沈知序英挺的眉微蹙。
这间房间原本的痕迹,早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消失殆尽。
沈念手指下意识捏紧了裙角。
两人的身高体型差摆在那里。
加上现在他站着,她坐着,气势更一下子弱了好多。
令沈念莫名想起十一岁那年,因为家里的事半年多的时间睡不好觉吃不下饭。
最后得到判决结果的时候,反而彻底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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