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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师(黎青燃)


卫渊脑海中仿佛有一根弦绷断,他骤然攥住温辞的衣领,手因过于用力而颤抖,却最终放下温辞。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大笑起来。
在这狭窄逼仄的倾颓之地,他的声音重重回荡,仿佛鬼魅。
“可笑,怎么会不可笑?凶手脱去疫魔之名,这数十年来坐拥梦墟,享有盛名、举世敬仰。而我寻寻觅觅八十余年,却连疫魔就在身边都不曾认出!”
“若不是卫某还活着,梦墟主人恐怕早就忘记还有疫魔这回事,心安理得地逍遥了吧!?”
“忘记……心安理得?”温辞重复道。
他身上粘稠的鲜血和无数的噩梦重叠在一起,惊叫声与诅咒声,以及无数赤红的眼眸仿佛就要突破鲜血,从噩梦里来到他面前。
“我记得比你还清楚。”
“你记得,你说你记得?好啊,你说说看,你都记得些什么?”
“沧州二十八镇数万人丧生,官府封城尸横遍野,沧江尽染殷红。我见过这数万人的死梦,听过他们每一个人的哀嚎诅咒和恳求。”
温辞缓缓说道。
他病愈下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沧州,那些因瘟疫而死的人若留下坟冢墓碑,他便挨个祭拜磕头过去。那些人的名字,他到现在也不曾忘记。
但他也知道那毫无用处。
“他们终究因我而死,从我嘴里说出抱歉都是轻贱,我以死谢罪也不足以偿还。”
“但是我思来想去,竟没有地方可以挽回,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出生便有疫病,却对此一无所知,我能有什么选择?回去娘胎里重生一次吗?出生时把自己溺死吗?”
温辞攥紧拳头,却突然笑起来。
他一字一顿道:“可是怎么办呢,我也想活啊。”
“我已经见过这个人间了。即便在所有血泊里都看见鬼影,即便永生永世噩梦缠身,即便无人相伴无人相亲,我也想留在这个人间啊。”
他走遍五湖四海,与形形色色的人萍水相逢。总有人想接近他、了解他,而他总是对他们说——你们懂什么?
没有人能懂得。
那一扇高门,一场瘟疫,一场大雪,山上的一个姑娘。
他长久以来身缚锁链,叶悯微替他斩断锁链的一端,令他离开那座高山。可锁链的这端将永远缠绕在他脚上,拖在他身后,一路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身上的锁链。
他不必被任何人懂得,甚至不必有谁知道他的名字。
他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台上的戏角,游街的神明,戴上面具,穿着舞服,在某些时刻得到注视,在人们的笑声里走过,浸没在这人间烟火之中。
那就足够了,对他来说就足够了,这个人间就是他一整个童年的梦想。
那个白皙沉默的孩子似乎又从黑暗深处浮现,他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冷冷地睁着眼睛,凝视着温辞。
温辞总是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这个孩子却时时刻刻在揭穿他。
在卫渊之前,他早已与自己对峙多年。
“我虽贪生,但这世上唯有你要杀我,我绝无二话。”
“我与人有约,死后魂魄将去往众生识海,叶悯微就算用时轮也召不回我的魂魄。不必担心,待她收回时轮时你便可以动手。”
顿了顿,温辞笑了笑,道:“这是个好机会,血债血偿……对吧?”
天上城在晴空中朝着西方偏移,风舟穿越云海,匆忙地往来与城中。
又一块土地开裂,房屋崩塌倒下,响声震彻整座城池。十几条街巷碎裂下落,纷纷坠入汪洋之中,引起滔天巨浪,继而快速沉没。
随街巷下坠的百姓被修士和灵匪抱起,救回仍浮在空中的土地之上。
“有人坠海吗?”
“没有,刚刚坠落的人全救上来了……”
“快去东边,马上就轮到那边了……”
土地边缘如犬牙差互,灵匪与修士站在那断崖边简短地交流,继而嘱咐劫后余生、惊慌嚎啕的普通百姓向最后的青云山撤去。
然后他们再一齐奔向即将坠落的下一区,道袍与灵器的光芒交映。
几个时辰前,任谁也不能想到曾势同水火的仙门修士和灵匪,居然也有合力救人、共同进退的一天。
每隔一刻便有土地坠海,天上城一块接着一块地碎裂,一路扬起巨大的波涛,慢慢向西而去。待远远地能见到陆地之时,倒数第二块区域也终于坠落于海中。
偌大的天上城只剩下最后的青云山留存。
便是这座山也正岌岌可危地震动着,随时有垮塌的危险。百姓们聚集在此,人头攒动,大家一批批地登上风舟,撤向陆地,风舟来往愈发频繁,几乎不曾停下。
“别挤!都别挤!大家都能上船!”
“百姓都撤过来了吗?”
“还剩多少人……”
谢玉珠在往来的风舟之下,扶光宗的弟子和灵匪们把她围在中央,风舟的运转全由谢玉珠掌控,谢玉想则替谢玉珠向仙门传话。
“还剩千余人,再来三艘船应该就能运完了……”谢玉想对谢玉珠说道。
她话音未落,却听脚下又一声巨响,地上骤然出现无数裂痕。
仿佛这最后的青云山也终于坚持不住,将要碎裂坠落。
众人惊诧,山上剩下的百姓惊慌失措,嚎啕大哭,纷纷朝风舟奔去。
千钧一发之际,无数蝴蝶从大地的裂隙中钻出,青云山顶凝聚云气的明镜折射出光芒。
那些蝴蝶再次连出无数蓝光闪烁的绳索,将即将分崩离析的青云山捆在一起。
谢玉珠惊喜道:“林雪庚!?”
林雪庚的身影自明镜中而出,她衣袂飘飘携蝶鸣剑而来,直冲到谢玉珠身边:“浮空界碑撑不住了,还剩多少人?”
“千余人。”
“去岸上空旷处画这个阵法,一盏茶之内完成。一天只能发动一次,千万别画错!”
林雪庚抬手丢给谢玉珠一卷图。
说罢林雪庚周身的蝴蝶便四散开来,细密的蓝色丝线笼罩在青云山的百姓头顶,如网将他们罩住。
谢玉珠也立刻行动,谢玉想带着她御风而行,风驰电掣地来到海岸边。
谢玉珠放出十数个假人,那些栩栩如生的假人在她的操控下绘制阵法,引得其他仙门修士频频侧目。
谢玉想担忧道:“你以策玉师君的身份,众目睽睽之下使用灵器……”
“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谢玉珠咬牙道。
这阵法完成的刹那,远处高悬于白云间的天上城残城终于分崩离析。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天上城的翠绿青山垮塌,树木摧折,夹杂着浮空界碑明亮的碎片一起坠入海中。
夏日阳光明亮刺目,碧浪百丈,所有神奇之物,堆叠的田野、高耸的缤纷楼阁、游鱼和飞车尽数被吞没殆尽。仙境便如海市蜃楼,十年建成之城,毁于一夕。
谢玉珠目光颤动。
而她方才画好的法阵骤然大亮,此前山顶上剩余的那千余名百姓,连同林雪庚一起竟出现在了阵法之中。
所有人惶惶不安地相拥而泣。
滨海之地站满了劫后余生的人们。
谢玉珠终于松了口气,她心有余悸,她走到林雪庚身边扶住她的肩膀:“雪庚……”
林雪庚呼吸极为急促,她盯着逐渐在海水里沉没的天上城残骸,双目里竟燃起熊熊怒火。
她举起手来,两指间忽而出现一块木牌。
谢玉珠还未看清那木牌是什么,眼前景象便倏然一变。
举目所及全是参天巨木环绕,周围虫鸣鸟叫,雾气浓重,竟然是某处山林。
谢玉珠惊诧地收回手,后退几步道:“这这这……这是哪里?”
林雪庚回过头来看向她:“西州。”
“……天裂所在之处?”
“我有一枚缩地令,终点恰在西州。”
谢玉珠大为迷惑,她怪道:“你是要来找大师父二师父帮忙吗?”
林雪庚摇摇头,目光冷若寒霜:“我找卫渊,算账。”
谢玉珠更加迷惑了。
“你以为天上城为何坠落?”
“因为仙门破坏了浮空界碑……”
“这就是卫渊的意图所在!从今天开始,这个猜测将传遍大江南北,卫渊会把它坐成事实,仙门之中有人为独占灵器而罔顾人命,毁灭天上城!”
林雪庚抬起手指向东方,一字一顿道:“可是天上城,本来就是要分裂坠落的!”
谢玉珠怔住。
林雪庚冷笑道:“卫渊为什么只带你去看浮空界碑,对我和师父却多番推阻?那是他明白,若我和师父看到浮空界碑就会发现,浮空界碑原本就已经撑不住了!”
“如今想来,之前和师父发现的种种怪异之处都有了解释——城中的各种灵器运转看似完美但存在缺陷,难以长久使用。而各式术法每日所耗灵力巨大,如附在浮空界碑上吮吸骨血一般,竭泽而渔。”
“卫渊算好了,这座城从开城之日才真正运转,而自它运转后,便只有一个月的存活之期,时日一过便将垮塌坠落。但是天上城如此完美,它不能是自己坠落的,它一定是被别有用心者所毁灭。”
“所以他提前送走了天子,又和师父还有巫先生一起离开,给蠢蠢欲动者最好的动手时机。他明知会发生什么,全城人会遇到何等危险,却坐看一切发生。他为什么会带你游遍天上城,给你夫人之名,不断帮你在城中树立威信?便是为了在这一日留下最懂得天上城构造的我,和能够号令天上城全城灵匪的你,让我们不得不拼死力挽狂澜!以我们的努力洗去自导自演的嫌疑!”
“他要展示灵器的力量,造一个人令世人震撼而心驰神往的美梦,然后让这个美梦毁在仙门手上!为此你我,还有这满城人命都是他的棋子!”
谢玉珠怔愣地站在原地,林雪庚吸了一口气,眯起眼睛道:“狗东西,我宰了他。”

第117章 肮脏
卫渊望着自己脚下踩着的人。那人面色苍白地躺在血泊中, 身上所有华丽的色彩都被染成红色,半阖着眼睛,神情十分平静。
这空隙之中的灰尘似乎因为潮湿的血液纷纷沉降, 化为泥泞。
卫渊手心的火光时强时弱, 暧昧不明地将此处照亮。光芒闪烁间, 八十年前的画面和此刻仿佛不停轮转。
同样是满地鲜血, 同样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封闭的城门,一场大火烧尽街上所有病死者的尸体,还有其中奄奄一息的活人。他躲在水至腰际的古井里望着被火光映红的天空,喊着“救命”直到天色大明。
焚烧的气味,升起的袅袅黑烟,和最终出现在井口的他的师父。
卫渊腰间的乾坤袋摇晃, 那里有浩荡的灰烬。
它们来自于他爬上那口古井之后, 所见的焦黑屋舍街巷, 他早已不知混在哪一堆灰烬里的父母兄弟姐妹。
他到底为何踏上这条路,为何一步步走至今日?
卫渊俯下身来,静静地凝视着温辞,他的刀并非悬在此人颈间, 而是悬在他一切仇恨的源头之前。
刹那间却突然有天光直抵这狭窄之地, 卫渊被刺得眯起眼睛,却只见一道白光来袭。
他立刻后退闪避,落定之时便见那剑尖直指他的眉心。
林雪庚一身鸦青衣裙, 站在温辞身前, 周身血色蝴蝶缠绕,蝶鸣剑稳稳地指着他, 天光映在眼眸中,锋利如刀。
“你想对梦墟主人做什么?”林雪庚冷冷道。
谢玉珠气喘吁吁, 瞠目结舌地站在远处。她看着这一幕,不知情况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境地。
方才她们一路赶到天裂之外,只见一地狼藉,天裂口竟已被乱石埋住,周围没有一个活人,似乎发生了大变故。
她拦住林雪庚,说大师父说时轮会大量吸取时间,就连修行数十年的修士都被回溯消失,她们进去太过危险。
谁知林雪庚双目冰冷地凝视天裂半晌,蝴蝶突然围绕她们,灵脉缠绕系成阵法。
“时轮再怎么样也是灵器,我倒要看看斥灵场和时轮,究竟谁能压过谁?”
谢玉珠目瞪口呆,她瞧着林雪庚的神情,突然就能想象她从前杀上白云阙的样子了。
这位师妹凡遇险境,愤怒燃烧起来就跟开了天窍似的,简直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她们被斥灵场所庇护,一进了天裂,便如水滴进了滚热的油锅,一路噼里啪啦激荡得天崩地裂,最终竟见到了卫渊与温辞。
看这形势,但凡她们晚来一步,卫渊就要把温辞杀了。
温辞拉住林雪庚,他说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
“他是沧州人,是沧州大疫的幸存者,而我是沧州大疫的源头。”
谢玉珠怔住,她这才看清她二师父脖子上的红色印记,目光再转向卫渊。
她脑子一嗡,不可置信道:“疫……疫魔?”
林雪庚眯起眼睛,道:“你和他的恩怨?你们的恩怨是你们之间的事,我只管我师父,我师父没回来,你就不能死。”
“再说,我和他还有恩怨呢!”
林雪庚话音刚落,剑光一闪直指卫渊。
“卫渊,天上城分崩坠落,是你安排好的对不对!?那如今这景象又是怎么回事,天裂又为何突然塌陷!”
虽失却术法,林雪庚毕竟有剑在手,卫渊落于下风只能不断闪避。
他淡淡道:“天裂坍塌可不是我做的。”
“有什么事劳烦卫大人亲手动手?淮北叛乱里的灵器,天上城坠落,还有白云阙屠门!你从来手不沾血,却能心想事成!”
卫渊笑意不达眼底,躲避之间突然神色一变。他吐出一口血,无力地跪倒在地,手臂撑着地面,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
林雪庚紧跟而上,剑身银白闪烁,却突然被温辞抓住。
“巫先生!”林雪庚怒喝一声。
温辞掌心渗血,他另一只手两指放在卫渊颈间,道:“你发热了。”
卫渊脖子上的法印消失,身体又回到了未被叶悯微医治、濒临走火入魔的状态,非常脆弱。而此时的温辞是疫病之体,他与温辞在此密不透风之处对峙许久,已经染上疫病。
温辞把手掌送到卫渊面前,道:“我的血能压制疫病。”
卫渊打开他的手,抬眼看向温辞,他冷然道:“用不着你……”
温辞也不多话,一把就将卫渊扣在了地上,掐住他的下颌,滴血的手掌便直接塞到他嘴边,血顺着他的咽喉流下去。
然后他转头看向林雪庚和站在远处的谢玉珠,说道:“不想发病就离我远一点,要打等出去再打!”
天裂的另一端,千年前的高人们终于同叶悯微畅谈完如今的人间。
他们当年虽在自己所创造之物上设下重重桎梏,但也期待着有人能解开这些桎梏,让它们照耀世间。
时移世易,就像当年接纳术法灵脉一样,或许这个人间也会逐渐接纳灵器,迎来新的变革。
“将时轮收回吧,千年后能得此机缘回人间重走一次,已经是我们的大幸。此物实在危险,不可久留于世,你当尽快将它销毁。”易长涯嘱咐叶悯微道。
叶悯微低头看向地上的时轮,她伸出手杖,杖上泛起蓝色的光晕,将时轮挑起。
她仿佛想起什么,又问道:“你们能猜到我的魇兽,它要去哪里吗?”
宴棠趴在棺材上,说道:“你嘱咐它不要被任何人抓住,尽可能把你所学全部传达给世人。我们见它似乎已经找到了将你的思想广为散播的方法。”
“什么方法?”
“谁知道呢,难道还能让世人都读到你的心,把你的想法都灌进他们的脑子里不成?那还不如去那什么……心想事成之地许愿来得快呢。”宴棠懒懒道。
叶悯微怔了怔。
这句话仿佛点醒了她,她喃喃道:“心想事成之地……众生识海。”
这世间所有人的思绪汇集之处,意识的襁褓与墓地。
叶悯微皱起眉头,曾经在梦中感觉到那丝微妙的不安再度涌上心头,越发鲜明。
她思索片刻,问道:“你们看过魇兽所有的记忆,我有没有忘记什么原本不想忘记的东西?”
先贤们面面相觑,祁寒掐着下巴,回忆道:“你不想忘记的……有一句话。”
“只是一句话?”
“嗯。你给自己留了一句话,把那句话写在纸上放在床头,你没有看到吗?”
“我……沉睡二十年,醒过来的时候,床边之物皆已朽烂了。”
宴棠道:“怪不得,如果你看到了那句话,现在也不会在这里啊。”
叶悯微望着这些先贤们,她沉默一瞬,问道:“那句话是什么?我现在……应该在哪里?”
而远处天裂的另一个角落中,一场混乱被温辞的疫病所终止。林雪庚被拒于温辞与卫渊三丈以外,手执银剑凝视着卫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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