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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明晏灯)


倏地,包厢门被敲开。
陈井站在门口,礼貌问好之后,目光落在阮雾身上,声音浑厚沧桑,“阮雾,方便吗,找你有点事。”
他的突如其来像是救命稻草一样,托起即将溺在海底的她,阮雾飞快的点了下头,光晕落在她手边的玻璃杯上,折射出斑斓的曲线,两个人并肩向外走,隐隐约约的谈话声落入包厢。
非洲,飞机,航班,合同,苏丹,寥寥几个零星的字眼宛如惊雷般在包厢激起层层骇浪。
秦知聿的脊背开始发寒发凉,侧脸生硬阴鸷,捏着杯壁的手不断收紧,坚硬的玻璃杯逐渐出现裂痕,而后应声而裂,鲜血混着酒液滴落在地板上,在场的人都沉寂着,沉默的望着。
他们自己的感情,容不得旁人去置喙。
嘈杂的声音顺着没关紧的包厢门溜了进来,她的态度和留下的寥寥数字,无情的刺向他时,他拼了命的想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去一趟神山,去神山上最有名的寺庙,一定要比潭拓寺还要灵,那样神佛才会听到他等待爱人的祷告。他像一个终身跋涉的香客不停地寻找一座根本不存在的神庙一样,想借满路神佛的运气,赌她不走,赌她还爱他。
原来思念的尽头根本不是重逢,是回光返照后的彻底分离。
他有些徒劳感,方才沉的可怖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只剩下满地玻璃碎片证明他匆匆流逝的怒气,他近乎平静的开口,“窈窈,二哥先走了,不陪你吃蛋糕了。”
阮明嘉胸口不断起伏着,茶几上零星摆着几张报纸,窗外月明星稀,蝉鸣声不绝,他用力拍了下木质茶几,问阮夫人,“你听谁说的?”
阮夫人适时端过去一杯菊花茶,“听老陈说的,从北边院子传出来的,说是沈菁仪着手开始给秦家小子相亲了,就是婚礼上咱们见的那个坐在沈菁仪身边那个姑娘。”
“他们秦家简直是欺人太甚!”茶几被拍的发颤,连窗外的蝉鸣声好似都小了些。
“你这么生气做什么,阿聿要是年底定下来,也不用我们家拉拉扯扯这么多年,你到时候再好好替满满张罗一个不就行了,我瞧着清清现在那个外交部部长挺好的,改天领回来看看?家世也不错,舒家主分支里头的,听说舒家老爷子有意让他往上走走。”
阮明嘉憋着满肚子话没法开口,这么生气做什么?他闺女都和秦家的小王八蛋领证了,两个人瞒得密不透风的,沈菁仪居然还张罗着给他安排相亲,要是秦知聿没松口,他妈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放消息吗?这不是欺负人吗?
事已至此,既然他秦家做了初一,他们阮家这十五不做不行了,思量一番他道,“见!怎么不见?你平时没事四处问问谁家有好点的小子,他们秦家要是一天见三个,咱们见六个!”
翌日,阮明嘉去中央开会,结束后他看着秦锋近在咫尺的办公室,一身军装脸色冷峻,门口的站岗的哨兵看着来势汹汹的阮将军,一个激灵,拨通了秦书记办公室内线。
“喂,是秦书记吗?阮将军往您办公室方向去了,脸色好像不太好,板着一张脸,还穿着军装,怪吓人的。”
挂断电话后秦锋皱了下眉,除了上个月开大会的时候两个人见过一次面,私下里半分交集都没有,怎么突然来他办公室了。容不得秦书记思量多少,办公室的门应声而开,连门都懒得敲。
秦书记轻扫了一眼,吐槽一番,“你们军区干部到你办公室汇报工作的时候也不敲门?”
阮明嘉轻车熟路的坐到沙发上,鼻孔朝天冷哼道,“我又不是你的下属。”
陈易东适时泡好一杯热茶放到他面前,“阮叔,喝茶,从我爸那顺来的茶叶。”
放在桌上的热茶,雾气缥缈,茶香四溢,茶水清澈透亮,阮明嘉轻抿了一口,“你爸惯会收藏好茶,改天上门去讨一些。”
陈易东猴精猴精的,秦锋的日程上今天根本没有和阮明嘉会面的事儿,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见面肯定是聊些见不得人的私事,他慢吞吞的往门口走,聚精会神的听着,生怕错过什么八卦消息。
等他出去后,阮明嘉看了眼坐在办公桌前的秦书记,笑了声,“听说你们家开始给阿聿张罗相亲的事了?”
秦书记背着手踱步走到他对面坐下,眼神狐疑,“你怎么知道?”
“我不光知道,我还听说你们打算年底就让他带人回家准备结婚的事儿。”
秦锋以为阮明嘉是来替她闺女讨公道的,再说相亲这事也不是含沙射影,他组织了一下措辞,“算是吧,全是阿菁剃头挑子一头热,阿聿还没答应呢。”
阮明嘉放下手中的茶,站了起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来了句,“我记得大学的时候,你也拿到了法律学位吧?秦书记可不能知错犯错哟。”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补充了一句,“正好,最近我也给我们家满满相看合适的对象,你赶紧先让你们家阿聿定下来,省的老缠着我们家姑娘。”
猛地拉开门,陈易东鬼鬼祟祟贴着房门的动作被两位领导尽收眼底,他尴尬的笑了笑,然后大步走开。
和秦知聿的聊天界面上,【卧槽,阿聿,今天满满他爸来找你爸了,说他给满满张罗着结婚对象呢,让你爸也赶紧给你张罗,省的你老缠着满满。】
秦知聿昨晚没回婚房,去了张南那凑活了一晚上,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警局里头忙案子,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被玻璃划伤的手心隐隐作痛。
警局工作人员还在大屏幕上投放着关于案子的线索,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官正在和秦知聿交接着有关案件的罪证事宜,警官正说到关键点时,不经意间抬眸看见秦知聿对着手机紧皱着眉头,以为案子出现了什么偏差,赶忙喊了一声。
“秦检?秦检?”
连着喊了好几声之后,秦知聿才回过神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然后继续讨论案件,等交接完案情之后,秦知聿没有回国考检察院,而是径直去了秦书记办公室。
行政大楼外面戒备森严,他价值不菲的黑色奔驰理所应当的岗哨拦住了,等到秦知聿亮出证件,哨兵又往办公室打电话确认过后,才放他进去。
办公室里,父子两个隔着办公桌对视着,秦知聿到底是年纪小,沉不住气。
“爸,阮叔来找你了?”拧着眉带着质问的语气。
“对,聊了些公事。”秦书记儒雅的脸上满是气定神闲。
“我都知道了,是不是要给阮雾相亲的事儿,还不让我纠缠她?”
秦书记放下手中的文件,眺望向窗外看去,窗外绿树成荫,被夏风吹得飒飒作响,玻璃窗也被风扑簌簌的拍打着,天空阴云密布,太阳早早的藏了起来,雷声时不时的在天际炸裂开来。
隔了十多分钟,等手边的茶约莫凉透了之后,秦书记端起茶杯灌下干燥的喉咙,“今天阮明嘉来的时候让我一个学过法律的人千万不要知错犯错,阿聿,你知道你阮叔什么意思吗?”
平和的一番话听的秦知聿心里一紧,瞬间想到了阮明嘉可能从回国以来一直盯着他和阮雾的动向,所以他和阮雾领证的事儿,自然是瞒不过去,结果又出了相亲八卦的事儿,他岳丈这是明里暗里点他爸重婚罪犯法呢。
他爸的语气太过于温和,导致他不确定这事儿现在有多少人知道,秦知聿抬眸毫不畏惧的回看过去,“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秦书记像是早就猜到了他的反应一样,摇了摇头轻笑一声,正色道:“阿聿,我和你妈不管你现在对阮家的丫头存了几分心思,但是她爸既然已经开始给她张罗着相亲了,想必人家也对你没那份心思了,你也就听听你妈的,回家见见那个周忆慈。”
话落的那一秒,阴沉可怖的天气终于落下豆大的雨点,直直的扑向窗户,秦锋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距离下班还有几分钟,他拿起西装外套,看向神情执拗又带了些落寞的儿子,“回家呆一晚吧,你哥他们也回来吃饭。”
“好。”
军区医院,陈教授办公室门外。
阮雾听着原本安静的办公室里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办公室隔音也不太好,她轻而易举的听到了两个人的交谈声。
陈教授看着陈井怒不可遏,抄起手边的玻璃杯就砸了过去,滚烫的茶水连同结实的玻璃杯一同砸落在他挺拔的肩头,陈井闷哼一声,默默承受着老师的怒火。
硬朗的五官写尽哀痛,他慢慢的弯下身子,艰涩的从喉头滚出声音,“老师......”
在外人面前斯文儒雅的陈教授在陈井喊出老师的那一刻彻底被激怒,几乎嘶吼道,“别叫我老师,我教不出你这种学生!”
陈井抿着唇,看着满脸怒意的老师,黝黑的头颅埋的更深了,“我回来,是想见见她,求您了。”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学生,原来从小山村里满身傲骨的清贫少年不止何时也学会了屈服,佝偻着腰请求他想要见他的女儿一面。
“陈井啊,你走了得有十年了吧。”陈教授扶着桌子坐下,思绪飘远,“这十年,我对你又爱又怨,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所以我爱护你,我的女儿因你而死,所以我怨。”
“我当年不想让你见她,现在也不会让。”
挺拔的身躯有一瞬间的僵住,而后开始颤抖,在困了自己那么多年之后,在濒临死亡之际,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快要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赎罪的人怎么能忘记要添功加德的人呢。
他低低的哀叫,悲恸不止,“老师,十年了,我已经快要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就一眼,您让我看一眼。”
当年车祸来的突然,全车人只有他幸存下来,等他醒来之后,陈教授已经把陈今宵和他的父母葬了,分开两个墓地,他父母被葬回老家,陈今宵不知所踪。而他身边关于一切陈今宵的东西,等他跌跌撞撞去找的时候,什么都没了,一把火全烧了。全都化为乌有。
“你走吧。”陈教授仿佛一刻之间苍老了数十岁,声音沙哑疲惫,背对着他开口,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想。
陈井出来时,眼底猩红,肩膀上洇湿,带着几片茶叶。
阮雾上前卷起他的短袖,粗粗查看了一番,被烫的通红一片,忍不住开口,“教授怎么下手这么狠,先去我办公室,我帮你上点药。”
陈井神色黯然,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回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窗外大雨滂沱,阮雾熟知他执拗匆忙赶回办公室拿了伞递到他手里,“路上小心。”
回到办公室准备收拾东西下班的时候,收到了秦知聿的微信。
【晚上不回家了,自己记得关紧门窗。】
阮雾瞳孔一缩,指尖僵住,明天是周末,所以不回家是为了明天的相亲吗。
爱情不讲道理,小狗偷偷在雨里落泪。
作者有话说:
他像一个终身跋涉的香客不停地寻找一座根本不存在的神庙一样《月亮与六便士》

阮雾趁着雨势变大前驱车赶回了城西院里, 不就是回家吗,她也回。
车子缓缓驶进大院,她的伞借给了陈井, 从车门口到家门口有那么小十米的距离, 风雨狂作,雷雨交加, 犹豫了那么一瞬, 她冲进雨幕。
进门之后, 阮雾站在玄关处换鞋, 低头扬声喊道:“爸,陈姨做好饭了吗?我去厨房帮她一下吧?”随即转眸, 客厅里多了一位陌生男人。
金丝眼镜,西装革履,皮肤冷白, 镜片后方的眼眸狭长,察觉到阮雾的视线,舒景和淡淡弯起唇角, 微点了下头。
阮雾的衣服被雨水淋湿大半,好在今天穿的是深色衣服,避免了大半尴尬,她路过客厅, 阮明嘉温声道, “赶紧冲个热水澡然后下楼。”
等阮雾再度下楼的时候, 阮明嘉招手让她坐到舒景和的对面, 开口介绍, “舒景和, 外交部副部长, 也是窈窈的小堂哥。”
“小堂哥好。”她暗自腹诽,开场白这么明显的相亲局?
舒景和神色依旧温柔,慢条斯理的推了下眼镜,“不必见外,跟阮叔一样,喊我景和就好。”
阮明嘉看着正襟危坐,说话也温柔的舒景和,止不住的点头,横看竖看都比秦家那个玩意顺眼,“你们年轻人多聊聊,我去厨房帮帮忙,晚上景和在我们家吃个便饭。”
阮雾勉强的扯了扯嘴角,心里翻了个白眼,她爸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帮什么忙,倒忙吗?还吃个便饭,碰见个外交部长威风凛凛的阮将军说话都文邹邹的。
待阮明嘉走远后,舒景和失笑,“满满,不用紧张,走个过场就好,今天这餐饭你好和阮叔交代,我也好和家里交代。”
话音落下,阮雾心里的大石头落下,捡了些共同话题和舒景和聊天。
“窈窈婚礼你没来吗?”
“在国外公干,前些日子刚调回来。”
“哦——挺厉害的。”
干巴巴的几句话之后,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舒窈刚下班,正坐在沙发上等着付清允做饭,家族微信群里消息接二连三的想起,舒窈摸过手机从上往下翻,眼睛慢慢睁大。
“我操!我小堂哥和满满相亲了!!!”
在厨房里锅铲都抡冒烟的付小厨娘闻声探头,“什么?”
舒窈跳下沙发,举着手机给付清允看,不可思议的喃喃道:“我小堂哥那么挑剔的人居然答应去相亲,还说不错?二哥完了。情敌太优秀,他该有危机感了。”
付清允看着舒窈在客厅里踱步,端着饭菜出来,不怀好意的问,“你说一个是你堂哥,一个是你发小,当事人还是你好闺蜜,你希望满满和谁在一块儿?”
她表情凝重的思考,直到吃完晚饭,临睡觉的时候都没想出个一二三四五,她叹了声气,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个是我亲哥,一个胜似亲哥,一个刚升任副部长,一个板上钉钉的二级高检,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这可怎么选。”
付清允翻身覆上,让她想想而已,可没让她整个晚上都想着别的男人。
他哑声道:“加个班,爸妈等着抱孙子呢。”
送走舒景和之后,夜幕也已经降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雨了,阮雾倒垃圾的时候看见路边有很多小水坑。她睡裙长至脚踝,懒懒的趿拉着鞋子跳过水坑,刚下过雨的道路,散发着泥土的腥气。
回家后,阮明嘉招手让她坐过来,“你觉得景和怎么样?”
“还行啊,您在餐桌上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吹得天花乱坠的,怎么着也差不了哪里去吧?”
阮明嘉点点头,又问,“你怎么今天回来了,不都是周天回来吃午饭吗?”他怀疑自家姑娘受了那小子的委屈才跑回家的。
果不其然,阮雾神情不太自然,视线乱瞥,“今天下班早,回来多陪你几天还不行吗?”
“多陪几天?你干脆搬回家得了。”他漫不经心的开口。
“再--再说吧,我困了,上楼睡觉了。”
阮明嘉看着她的背影一口气叹了又叹,也不知道她闺女知不知道秦知聿相亲的事儿,他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要是挑明了说吧,估计她又觉得自己监督她,要是不说吧,他看着秦家夫妇热络的安排儿媳妇怎么想怎么窝心。
他走上书房,坐在公文桌前想着白天早知道直接和秦锋挑明了算了,还能多骂他几句。现在两家给俩结婚了的孩子相亲,算是什么事儿,传出去不得落人话柄。
如今已经进入七月,京港的深夜也带着燥意,阮明嘉视线落到日历本上,被他圈起来的日期有些刺眼,他给军区院长打了个电话,拜托他抽空问问阮雾还要不要待在军区医院,合同没两个月就到期了,还有军籍的事儿,如果确定留下就赶紧办文件,要不然指不定哪天两个人闹离婚,人又跑了。
还有一个就是,一旦阮雾入了军籍,秦家要是再安排相亲,就属于破坏军婚,到时候他就气势汹汹的上门,天天找秦锋的茬!
翌日,秦知聿在家相亲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城西城北两个院子,阮雾出去买个早餐的时间,巷子口排队的前头正碰见城北院里刘书记的老婆。
“哟,这不是阮家的闺女吗?打非洲回来了?”
阮雾尴尬的笑了笑,她只是从舒窈嘴里听说过,然后七年前偶然遇见过一次而已。
“回来了,阿姨。”
巷子口这家的包子铺开了几十年,大院里面没人不爱吃老师傅这一口,皮薄馅多,再配上一碗豆花,整个早上都热气腾腾的,刘夫人瞧着队还长着,自来熟的拉着阮雾就开始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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