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的笑脸，渴求的欲望，慈爱的父亲……
厉鬼捂住脑袋疯狂喊：“我不是你的儿子，我是万人之上的厉鬼，鬼域的主人，天下所有人的王！”
孙瞎子深深叹了口气，“阿力，你只是我的儿子，走上歧途的儿子。”
“今晚，我亲手了结你，也了结我自己。”他重重咳了几声，嘴角溢出几丝鲜血，念咒语的速度加快。
“啊啊啊！老东西，我永远不会放过你！”厉鬼惨叫声不断，声音大小不亚于木时掏他脑壳。
木时皱了皱眉，厉鬼被她揍了一顿，又被镜子的阴气吞噬，只剩最后一口气。
孙瞎子不干什么，厉鬼迟早会死。
孙瞎子灵力全失，以剩下的寿命为代价，强行催动阵法，让厉鬼一遍一遍经历过去的事情。
每经历一遍，难受一遍，痛苦一遍，宛如一刀一刀凌迟处死，直到厉鬼三魂七魄散尽。
同时，孙瞎子承受比厉鬼千倍百倍的痛苦，每念催动一次阵法，血肉和灵魂灼烧百次。
就算和厉鬼深仇血恨，想亲手灭了他，也不必相互折磨吧。
孙瞎子承受这么大的痛苦，一声不吭，以前绝对是个狠人。
出于人道主义，木时提醒一句，“孙大爷，厉鬼本来只剩最后一口气，你没必要消耗自己剩余的寿命。”
孙瞎子反问：“木大师，我的寿命有多少？”
木时沉默片刻，说出了那个答案，“正常情况下，长命百岁。”
“是吗？”孙瞎子笑了，“我这种人竟然能长命百岁，不知是对我的惩罚还是奖励？”
“木大师，我活着没有任何意义了，还不如死了下地狱接受……审判。”
他停顿一会继续说，口吻像聊天一样。
“这些年，我走遍华国各个地方，到处乞讨，除了留下一些维持温饱的钱，其余的都捐出去了。”
“妄求以自身之苦，替世间人祈福。”
“可是，我好像越陷越深，经常晚上惊醒，想到当初的事，内心遭受一遍又一遍的折磨。”
他望向木时，“木大师，我每天看着你给别人算命，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在一群老油条中混的如鱼得水。”
“我想找你算命，但我又十分害怕。”
“现在反正都要死了，请木大师你，给我算一命。”
木时一字一句道：“你死意已决，我不给死人算命。”
孙瞎子一怔，脸上笑意未减，“木大师，你如此年轻，却非常厉害。如果我当年有你这么厉害就好了……”
木时淡淡道：“我不算命，但可以给你做个死前心理辅导。”
孙瞎子瞬间哽住，愣了好久才开口，“木大师，你还是如此犀利。”
木时清咳一声，开始分析，“你游走于人世间，生活过的一团糟，不断作贱自己，妄图以身体发肤之苦，替代精神上的折磨。”
“其实，你一直在麻痹自己，试图忘记当年的一切。但内心却很别扭，良心不安，觉得当年的错全在你自己，又开始新一轮折磨。”
“反反复复，越来越痛苦，患上了精神病。”
她深吸一口气总结：“总之，这些年你啥都没干，都在折磨自己去了。”
孙瞎子轻叹一声，“我确实在作贱自己，五十岁的人看起来像九十岁。”
木时继续，“你和厉鬼之前打过一架吧，知道厉鬼在这里祸害别人家的好姑娘，你早干嘛去了？”
“一边觉得自己罪劣深重，一边又认为厉鬼还是你的儿子，放任他胡作非为。”
孙瞎子深深看了她一眼，“我阻止过阿力，可那时的我不是他的对手。”
木时两手一摊，“你看，你又在逃避问题。你打不过厉鬼，为什么不去报警？为什么不去搬救兵？”
“刚才你一直在坟地看着我们，为什么不赶紧出来？非要我叫你出来你才出来？”
“你永远在逃避责任，逃避现实，每日陷入那可笑的赎罪当中？”
孙瞎子沉默了，“木大师，你说的对，我就是一个懦夫。”
“木大师，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第224章 因为你救了我，我更惨了
木时淡淡道：“如果是我，厉鬼的坟头草都长十米高了。不对，我压根不会有这种孩子。”
“所以，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你就是你，我就是我。”
“如果我所珍视之人受到伤害，我必百倍奉还！”
孙瞎子看着地上不成形的厉鬼，陷入了沉思中。
木大师说的对，他一直在逃避，靠不断折磨自己逃避问题，逃避责任。
导致阿力犯下的罪越来越多，自认为的赎罪，不过是一个借口。
因为这个借口，许多无辜的人丧命。
他明明知道有专门的政府机构处理灵异事情，但当他站在749局门口，他犹豫了。
阿力是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况且阿力是厉鬼，就算告诉政府的人也没有用，所有人都打不过他，甚至有人会为此丢掉性命。
孙瞎子安慰自己，不告诉政府的人阿力所在，是在保护他们，他不想看到任何人牺牲。
这么做才是在赎罪，其实这只是一个借口。
保护阿力的借口，他更不想看到阿力灰飞烟灭。
孙瞎子走了。
可是内心非常恐惧，每每想起阿力都夜不能寐。
想到那个晚上，他和厉鬼阿力打了一架。
阿力废了他的修为，他运气好，剩最后一口气逃跑。
那个晚上，阿力杀了好多人，鲜血染红了一地。
他越发变着法折磨自己，自认世间的苦难是不变的。
他承受的多，其他人就承受的少。
他越痛苦，其他人就越快乐。
他在替世人受难。
受个屁！他只是在麻痹自己。
木大师说的没错，他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懦夫，害了无数条人命。
孙瞎子痛哭流涕，哭的简直要窒息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阿力，我们一起去死吧，一起去地狱赎罪吧。”
厉鬼痛苦到话都说不出来。
妈的！老东西！
他已经死了，这么下去只会灰飞烟灭，去个屁的地狱。
孙瞎子不断流泪，厉鬼不断惨叫。
夏星夷紧紧挨着容祈，“三师弟，我怎么觉得师父给他做完心理辅导，他的病情加重了？”
“啊？”容祈没理解他的意思，认真想了想回答，“师父做什么都是对的。”
夏星夷：“5。”
容祈问：“什么5？能吃吗？”
夏星夷扶额，“不能吃。”
算了算了，继续看师父的硬核心理辅导。
正好这时，木时走过来，“二徒弟，三徒弟，我们走吧。”
夏星夷悄咪咪问：“师父，我们不管那边一人一鬼？”
“他们还要折磨一晚上，直到太阳升起才能停下。”木时打了个哈欠，“唉！一晚上没睡，去村子，还有事。”
“哦哦。”夏星夷和容祈跟着她下山。
回头望了一眼，孙瞎子和只剩半边脑袋的厉鬼。
好可怕的两个人。
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加快速度往山下跑。
厉鬼半边脸全没了，只有一只眼珠子还完好无损，他尖叫，“你们站住！站住！快杀了我！杀了我！！！”
声音难听极了，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老东西！我就算是死，也不要死在你的手里。”厉鬼怒道。
孙瞎子捡起他的脑袋，紧紧抱住他怀里，轻轻抚摸他脸上的伤痕，“阿力，我是你的父亲，给了你生命，理应由我来了结你的命。”
“有始有终……”
“我呸！”厉鬼张开嘴巴狠狠咬了一口，“老东西，不肯放过我是吧？那我就先送你下地狱，然后再吃了你的灵魂。”
一股浓重的阴气侵染孙瞎子体内，慢慢腐蚀皮肤、内脏、骨髓、血液。
孙瞎子嘴角溢出一大股黑色的血，但他脸上依旧保持微笑，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像个没事人一样，轻轻拍了拍厉鬼的脑袋，“阿力，不能乱吃东西，人肉更不能吃。作为人，要吃米饭，面条，蔬菜，营养均衡才能长高高……”
“神经病！老子吃的就是你这个老东西。”厉鬼再次咬了下去。
孙瞎子用力掐住他的下巴，语气却非常温柔，“阿力，听话，不能乱咬人。你饿了，我去给你做饭，吃饱了就没事了，乖啊。”
“啊啊啊！！！”厉鬼惨叫声不断，眼里留下两行血红阴气。
又是那些不堪的回忆……
他叫孙大力，生活在一个小山村，和父亲两个人相依为命。
父亲虽然是个瞎子，但生活能自理。走路、做饭、洗衣等等，跟村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唯一的不同，父亲有一个特殊的职业，算命。
父亲是个老好人，别人打他骂他，他从来不回手，帮别人算命也不收钱。
自己过的苦巴巴，还将钱送给村里的疯子。
其他小孩都不愿意和他一起玩，因为他的父亲是个瞎子，还总是神神叨叨。
“父亲，小胖子又打我，还骂你神经病。”
“父亲，王大妈说你是一个大傻子，自己都吃不饱，还救助别人。”
“父亲，你帮了别人为什么不收钱？我好饿啊……”
父亲神神叨叨：“以已之力，渡世人之苦，这是老天送给我们的机缘。因此，帮助别人就是在修行，不该求任何回报。因果循环，好人有好报，坏人终会受到惩罚。”
孙大力有点疑惑，他们渡人之苦，何人来渡他们的痛苦呢？
好人有好报？他们反而过的越来越惨。
做好事不求回报，这不是一个大冤种？
最终，他没有问出这些话。
孙大力没有朋友，独自一人上学。
那天，他值日打扫卫生，离开学校比较晚，路过一个小巷子，看到三个人在欺负一个女生。
孙大力想起父亲的教导，上前救了这个女生。
几天后，小混混带着一堆人堵住他的去路。
“哟！瞎子的儿子，你他妈的很吊，敢和我们杰哥作对！”
孙大力皱了皱眉，这么多人可打不过，转身欲逃跑。
但两边都有人，他无路可退。
混混头子按住他的头，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把她带上来。”
孙大力一惊，这是……那天救下的女生。
女生瑟瑟发抖，“不，不要打我……”
混混头子阴险一笑，“不打你也行。”
“你去给我狠狠揍他，往死里打！”他丢下一根粗大的棍子。
女生犹豫了片刻，捡起棍子一下一下砸在孙大力身上，“对不起，对不起……”
孙大力被死死按在地上，额头破了一个血窟窿，“你为什么听他的话？明明我救了你！”
“又不是我让你救的我。”她大声喊，又砸下一棍，“如果你不救我，现在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那天我忍忍就过去了。”
“因为你救了我，我更惨了！”
“爸，我要杀了那群人！”
孙瞎子淡淡道：“阿力，我们修行之人，以和为善，不可妄动杀念。”
“我去你妈的做个好人！”
孙大力第一次讨厌父亲，讨厌那套以和为善，以己渡人的歪理。
什么狗屁东西？！
他要杀了所有人，包括那个该死的女生。
她最可恶！
孙瞎子没有起诉任何人，那些混混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还有那个女生，她父母在孙瞎子面前哭了一会，他就心软了。
孙瞎子道：“世人皆苦，而我们有责任去拯救世人。你们走吧，我不会追究任何责任。”
孙大力只觉得他有病。
村里人说的没错，他的父亲就是一个十足的神经病。
出院后，首先杀的就是那个女生。
他一刀一刀将她折磨致死。
她哭着求饶，“不，不要杀我，我是被迫的……你变成太监，那群混混才是罪魁祸首，你怎么不去杀他们啊？！”
他因为救她而惹了那群混混，她才是罪魁祸首，最该死！
女人最可恶！最该死！
全天下的女人都该死！
杀了她之后，孙大力没有去找那群混混。
他害怕，害怕那天的事情重演。
本质上，此时的孙大力和那群混混一样，欺软怕硬，只敢挑弱小下手。
不过，杀人这件事还是被孙瞎子发现了。
孙瞎子端了碗粥，亲手送走了他。
“阿力啊，好好赎罪。”
孙大力变成鬼后，到处飘来飘去，运气好，捡到一个法器。
魂魄吸收了纯粹的阴气，逐渐成为怨鬼，恶鬼，厉鬼。
成了厉鬼的他，在珠窝里坟地随意吞噬其他的鬼，慢慢成了这一片的老大。
孙大力每次想到自己的命根子，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只想狠狠折磨女人。
因此，他让附近几个村子每年给他送新娘。
这些新娘，有些被家里人欺骗，有些旅游路过被村长欺骗，有些长的像那个女生……
他折磨完一遍后，慢慢杀了她们，抽出她们的灵魂，再折磨一遍，最后一点一点吃了她们的灵魂。
杀的人越多，他的实力越强，渴望杀人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
珠窝里，所有人和鬼都畏惧他，他就是鬼域的主人，世界的王。
但孙瞎子又找上来了。
这一次，他打赢了，废了孙瞎子所有筋脉，杀了他。
哈哈哈……
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一步一步走上去，成为鬼将，鬼王，甚至世界的主宰。
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离坟地太远，某个神秘人告诉他，吃了夏星夷便能成为鬼王，到时候世界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夏星夷便是鬼物界的“唐僧肉”。
孙大力狂喜，“我果然是天道的宠儿，世界之子，哈哈哈哈……”
可是，这一切都没了，又被一个可恶的女人毁了！
女人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都该死！
去死！都去死！！！
一遍回忆完，记忆又重新开始复苏，一遍遍经历那件事情。
孙大力眼睁睁看着自己去救那个该死的女生，自己遍体鳞伤，被父亲毒死……
“不……我是魔主大人，我才不会那么轻易的死！”
“咳咳咳……”孙大力重重咳了几声，咬牙切齿道，“老东西，你为什么没死？你杀了我一次，还要杀第二次吗？”
孙瞎子苦笑，“阿力啊，我不该心软，让变成厉鬼的你一直留在这里祸害无辜的人……”
当年，他一碗粥送走自己的儿子，马上后悔了。
以己渡人，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坏事，最后却落到这个下场。
好人真的有好报吗？
浑浑噩噩过了几年，路过珠窝里，发现这里有鬼作乱的痕迹。
看着珠窝里的人过的非常痛苦，他心软了，决定除掉这只鬼。
不巧，他见到成了鬼的孙大力，亲眼看着他虐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孙大力发现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立马冲出来对他下死手。
“老东西，是你！你该给我赔命！”
孙瞎子死意已决，“阿力，我对不起你，我愿意死，请你不要伤害其他人，她们都是无辜的。”
“没有人是无辜的，所有人都该死！”孙大力杀红了眼，一掌击飞了他。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变成这样，你最该死！”
孙瞎子奇迹般活了过来，一夜白头，仿佛苍老了三十岁。
想起阿力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珠窝里。
罢了罢了，世人这么多，救不过来，他连自己的儿子都救不了，还敢妄想救世人。
他行走全国各地，每晚都不得安宁。
一遍遍想起阿力的死，一遍遍想起阿力虐杀无辜的人。
他精神崩溃，疯了。
孙瞎子辗转各地，最后在帝京遇到木时。
起初，他以为木时和他以前一样，妄图以己渡世人。
可是，她不一样。
木时绝对有算出别人命运的能力，但她只尽自己所能，提点一两句。
一旦这些人不相信她的话，便抱着一副“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的态度。
“给钱！滚蛋！OK？”
孙瞎子悟了，他们都是普通人，只是职业特殊了点。
命运本就变化无常，苦难和快乐都是其中一部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命运并非一成不变，因果关系如此复杂，他一皆凡人为何要强行干预他人的命运？
还妄图以自身之苦渡他人之苦，这不纯纯有病？
木大师说的对，他做事优柔寡断，思前虑后，最终害人害己。
要么解决厉鬼孙大力，无辜的女人便不会惨死；要么为孙大力讨回公道，亲手杀了欺负他的混混，他便不会变成弑杀的厉鬼。
“唉……”孙瞎子紧紧抱着孙大力的半边脑袋，“阿力，我的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