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扯扯王维衣袖,语气真挚:“摩诘,我也想要一副,你看……”
上司开口要画能不给吗?不能。
王维无奈道:“公……二十九娘想要我便多画一副就是了。”
台上一阵欢呼声打断了二人的低语,另一侧围坐在桌案旁的李白杜甫也被这阵声音吸引了注意,暂时停下了论诗,转而把注意力投在了台上。
台上有几个身穿麻衣的书生正在面红耳赤争论着,一个头戴玉冠的书生正在念诗:“一枝秾艳露凝香……名花倾国两相欢……这是李太白写牡丹的诗,我认为此诗最好!”
原来是这行人正在赏花论诗,争执了起来,既然是牡丹花节,争论的由头自然也是从写牡丹的诗词开始。
另一人却不甘示弱道:“此诗乃是太白应和之作,写的是牡丹还是宫中的贵妃?依照我看,写花最好的应当是王摩诘。”
他大声念道:“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此诗意境十足,且无关权贵,我看此诗更好。”
四月底,桃花已经渐渐谢了,可这花园中有专人养护,桃红柳绿之景却依然还在,高台两侧边栽种了许多桃柳,粉艳艳的花开得正好,柳枝在风中轻轻摇曳着,昨夜又正巧下了一场小雨,对上了那句“桃红复含宿雨”。
倒是李白的《清平调》,好则好已,可在场这些人却都没有见过那倾城倾国的贵妃,不知什么样的美人能与牡丹花一样名花倾国。
台下的李白笑着摇摇头,问杜甫:“子美觉得我与王维的诗哪个更好?”
杜甫咧嘴笑道:“都好,都好。”
“我在你面前,你该多夸夸我才是。”李白哈哈大笑。
他拍拍杜甫的胳膊,爽朗道:“说不准日后,后人也会将你我放在一同比较,到时候便有人问‘李太白与杜子美的诗谁更好些’了。”
“我的诗却不敢同太白兄以及王摩诘比。”杜甫嘴上谦虚,可面上的表情却也带着两分狂妄。
他如今也是自持“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健亲。”的狂傲青年。
“你单凭那一首《望岳》,足以与我和王摩诘齐名了!”李白朗声道。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如今的大唐人读不懂杜甫的诗,李白却读得懂他。
名声易震,才思难得,李白才思最为敏锐,自然读得懂杜甫诗中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敏锐才思。
李白回头对着王维挥了挥手,提高了声音:“王摩诘,此处仰慕你诗词的后辈,速速同我等一起论诗!”
“王维也在此处吗?”杜甫惊喜道。
王维被李白一声呼喊引了过来,脸上带着温润的笑,他也喜欢杜甫方才在台上所念的那首诗,自然不吝啬交一诗友。
“这是杜甫,杜子美。”李白指着杜甫为王维引荐,“方才我问他,李太白与王摩诘谁的诗更好,你猜他说了什么?”
王维坐在杜甫身侧,笑道:“莫非是更爱王摩诘?若是更爱你李太白,你便不会喊我过来了。”
李白哈哈大笑,指着杜甫道:“他说‘都好,都好’,可是一个都不得罪啊。”
被李白手指着,杜甫不太好意思笑了笑,对着王维拱手:“在下杜甫,字子美,久仰摩诘先生诗名。”
“王维,王摩诘。”王维含笑赞了一句,“你那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写得极好。”
三人都是在诗赋上出类拔萃的人物,有着诗赋做话题,很快就谈到了一起去。
李白高谈阔论,眉飞色舞;杜甫嘴角带笑,神采飞扬;王维。稳重平淡,时不时插一句话……
“老师,你干什么呢?”李长安凑到沈初身边,沈初已经找了一处距离李杜王三人不远的桌案坐下了,从腰上系着的腰带中掏出了一支炭笔并上一卷白纸,正在低头猛画。
画的正是李杜王三人坐而论诗的场景。
他十分擅长速写,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三人的轮廓已经栩栩如生出现在了画卷上。
李长安扒着沈初的衣袖,垂涎欲滴盯着速写道:“老师,我可是你唯一的亲学生,你可不能吃独食啊。”
沈初眼皮都不抬一下,手上三指握着炭笔,无名指和小指之间夹着一团布擦拭线条。
“数日前是谁给我寄信炫耀来着?”
李长安哀嚎:“冤枉啊,我那是专门寄信提醒您,真不是炫耀啊……”
五日后,王维终于画完了两幅画,他将画送给李长安的时候,还是没忍住道:“公主似乎并不着急让我与沈御史返回长安?”
原本这两幅画只需要两日王维便能画完,只是李长安却找到了他,让他不必着急慢慢画便是,这才生生将时间拖到了五日。
李长安没有立刻回答王维的疑问,反而笑了笑,反问王维:“摩诘可有看上的官位吗?你如今已经是五品官员了,再往上便到了四品,朝中的四品官职你可有喜欢的?”
王维:“……这不是才升官不到一年吗?”
原先没跟着寿安公主的时候,一路升升降降,一回首踏上仕途已经十年了,却依然是微末小官。现在跟着寿安公主仕途倒是顺利了,可这未免也太顺利了吧。
他才在五品官职上干了一年,又要升官?
“害,你的升迁速度已经很慢了。”李长安叹了口气。
杨国忠可是短短四年就从一个小员外郎升到了右相呢,王维跟着她都五年了,现在才刚五品……
李长安又看了王维一眼,给他略微透了一点口风:“摩诘先安心在洛阳待几个月,长安朝堂上局势不太妙,你可以先在洛阳躲一躲风雨。”
王维心下骇然,这才后知后觉知道为什么李长安会说他又能升迁。
估计又会牵扯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这些人把位子空出来了,自然就轮到后面的人升上去了。
王维叹息一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已经不像李白杜甫那样有着见不平而愤的满腔热血了,王维只想平安过自己的日子,保护好自己的弟妹。
走过水榭长廊时,王维远远听到了杜甫对李白抒发志向。
“我打算先游历一两年,然后再到长安参加科举,辅佐明君安稳社稷……”
如今只有二十四岁的杜甫声音中还充满着对仕途的憧憬,王维听到也只是叹息一声。
杜甫性格太过单纯,朝堂上的腥风血雨只怕会将他砸得头破血流啊。
“右相,我找到了太子的把柄!”
杨宣齐兴冲冲走入月堂。
他已经遵从李林甫的吩咐蹲守了大半个月了,终于抓住了李亨的把柄。
李林甫负手而立,闻言回过头来,一双眼睛中精光闪烁。
“说。”
终于,大鱼入网,渔网要收网了。
第134章
杨齐宣气喘吁吁道:“儿手下的人,终于跟太子府中养马的马夫搭上了话,那马夫说太子本月十五要到景龙道观夜游。”
他是李林甫的女婿,算是半子,再李林甫面前自称“儿”也没什么不对。
李林甫眯了眯眼,思忖片刻,道:“让杨钊来见我。”
很快得到了李林甫召见的杨钊就气喘吁吁赶到了李林甫府上,他叉手行礼:“下官见过右相……”
“不必跟老夫说这些客套话了,你现在就去写拜帖,让人把拜帖送到韦坚府上,就说本月十五日想去拜见他。”李林甫不耐烦打断了杨钊的问安,毫不客气命令道。
杨钊是杨贵妃堂兄,虽说已经一表三千里了,可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杨贵妃家中亲姊妹四个,个个都生得国色天香,可能在朝堂出仕的兄弟却不多,她没有亲兄弟,叔父家唯一一个堂兄杨銛也是个病秧子,所以杨钊虽说已经跟杨贵妃亲戚关系甚远了,可因着杨贵妃娘家势力薄弱,他倒也能沾些光。
杨家在朝堂上可是香饽饽,杨玉环宠冠后宫,杨家其他三个姊妹也都被封做了国夫人,个个深得当今圣人的宠爱。更重要的是,朝堂内外所有人都已经心知肚明的一个事实,那就是圣人已经不能生了,所以杨贵妃不可能有她自己的皇子。
深得帝王宠爱,又没有朝堂牵扯,这样的好势力谁不想拉拢?
正是因着杨贵妃的面子,所以杨钊往常想要拜见谁,只要一递上拜帖,基本都能见到。
就连一向与李林甫不对付的太子李亨往日见到杨钊也是客客气气。
杨钊却看得通透,知道谁才是最值得他抱的大腿,毫不犹豫地投入了李林甫麾下。
听到李林甫的命令,杨钊当下便要扭身回府写拜帖,李林甫喝止了他。
“你就在老夫这儿写就行。”李林甫有些焦急。
功成在即,他如何能不急。
杨钊当下便提笔写下了一封拜帖,李林甫也不先离开,而是陪着杨钊一起等着拜帖。
只是这段时间李林甫也没有闲着,而是招来了他身边的管家。
“备些重礼,去打听打听我那表妹家里往后几日有什么安排。”李林甫吩咐道。
茶壶中的茶水空了三次,杨钊的随从才回来,杨钊急匆匆走到厅外侧耳听着随从小声禀报,然后三步并做两步走回厅内,又将随从所说的话转告给李林甫。
“右相,皇甫惟明言本月十五已经有了安排,邀下官改日再聚。”杨钊边说着边偷偷打量李林甫的表情。
他这句话说完,李林甫面上顿时出现了遮掩不住的笑容。
又过了片刻,李林甫方才派出去的管家也过来回话。
“郎君,姜管事那边说他家郎君十五日要去道观上香。”
李林甫面上的喜色已经遮掩不住了,他抚掌大笑,直接从交椅上站起来,心情激动的在厅内踱了三趟。
“好好好,终于被老夫抓住了尾巴!本月十五这三个贼子必定会私下见面。”
李林甫扭头看向杨齐宣和杨钊:“你们二人十五日乔装打扮好,装作百姓跟着李亨。”
“杨齐宣,你带着你叔父一同去。”李林甫吩咐道。
杨齐宣的叔父是杨慎矜,二人出身“二王三恪”杨家,只是杨齐宣只算支脉,杨慎矜却是本家。
二王三恪,是一种礼仪制度,历代王朝皆要给前朝王室后裔爵位,封前二代后裔为二王,封前三代后裔则为三恪。
杨慎矜就是前朝隋炀帝血脉的嫡系后裔。大唐自信也正是表现在这个方面,唐朝并不忌讳前朝王室为官,二王三恪家族显赫,李隆基曾经就很喜欢杨慎矜的父亲前户部尚书杨崇礼,对杨慎矜也颇为喜爱。
他也是李林甫找来代替韦坚的人,只要杨慎矜能依附李林甫,李林甫就愿意扶他一把,让他担任六部尚书。
李林甫做事滴水不漏,他为了让李隆基能够放心惩罚韦坚与皇甫惟明而不用顾忌无人可用,特意先给李隆基准备好了杨慎矜与哥舒翰两个代替品。
毕竟让圣人舒心才是他这个宰相的第一要紧事。
杨齐宣目中露出一丝嫉妒,拱手答应了下来:“儿知晓了。”
杨慎矜不就是出身比他好了一些吗,却能得丈人如此看重,自己为丈人做了这么多事情,如今也只是个七品小官……
出了月堂,杨齐宣与杨钊自然而然便走到了一起,杨齐宣跟着李林甫已经有数年了,杨钊却才跟着李林甫不到一年,有很多事情都还不清楚。
二人并肩走在右相府的连廊中,右相府的布景极好,鸟语花香,水榭连廊,每一座屋子上都用的是琉璃瓦,日光打的琉璃瓦上,反射出一层薄薄的金光。
就连府中随意栽着的柳树都是专门寻姿态好看的柳树移栽了过来,寻常的一棵柳树也要价值千钱。
杨钊每一次来右相府都会感慨羡慕一番右相府的气派,尤其是这满屋顶的琉璃瓦,杨钊眼神在相府院中转了一圈,心想日后若是自己有了出息,必定也要建一个如此富丽堂皇的府邸。
今日他却没有一直盯着相府中的美景瞧个不停,而是凑到杨齐宣身边向他打听自己的疑惑。
“右相的表妹是何许人家?右相得了她那边的消息竟然便能确定太子等人是往道观去吗?”杨钊兴致勃勃问。
他一向喜欢打听消息,并且相信这些消息早晚有一天能给他带来用处。
杨齐宣看了杨钊一眼,心想自己丈人既然让他到月堂中,想必他也算是自己人。
于是就没有隐瞒:“你可知右相的舅家姓什么?”
杨钊侍奉李林甫,自然早就将这些东西打听清楚了。
“姓姜,名叫姜皎,右相出仕,便是他举荐提携。”杨钊道。
李林甫的发家路线就是先靠娘舅而后靠武三思的女儿的裙带关系攀上了武惠妃,最后才成了帝王心腹。杨钊倒是没觉得看不起李林甫,毕竟说起来他也是靠着杨玉环的裙带关系才能在长安城中有一席之地。
要不是他也顶着杨贵妃娘家人的名头,李林甫也不会提携他。
杨齐宣眼神左右瞧了瞧,随后才压低声音凑到杨钊耳边:“韦坚的夫人正是姓姜,是右相娘舅的独女。”
杨钊吃了一惊。
他倒不是惊讶韦坚与李林甫还有亲戚关系,大唐看重门阀出身,朝堂上这满朝文武十有八九七绕八绕都能找出亲戚关系。
他吃惊的是李林甫的心狠手辣。
姜皎对李林甫可以说有大恩了,要是没有姜皎的提携,李林甫说不准都不会有今日,结果现在李林甫对恩人加亲舅舅的独女一家人却如此狠辣。
身为整个计划中的一员,杨钊太清楚倘若事情按照李林甫的安排发展下去韦坚一家人会是什么凄惨下场了。
“这可是亲表妹啊……”杨钊不由咂舌。
杨齐宣却瞧了他一眼,冷酷道:“跟相位比起来,亲表妹跟亲舅的恩德算什么东西?”
就跟他娶李林甫的女儿一样,难道还真因为两情相悦吗?还不都是为了自己的前途。
二人已经走出了右相府门,杨齐宣扔下这句话后也不等杨钊在开口说些什么便率先登上了自己的马车,掀开车帘对杨钊拱拱手。
“杨兄,告辞。”
杨钊下意识拱拱手,心神却还没有从杨宣齐方才的那句话中反应过来,直到他当上了马车坐好后,才一拍脑门。
“原来这长安竟然是这么一个地方,这朝堂竟然是这么一个朝堂。”杨钊若有所思喃喃道。
要往上爬就得心狠手辣啊。
杨钊眼中精光闪烁,却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李林甫今日好好给杨钊上了一课。
石堡城外,陈国生也正准备给吐蕃人狠狠上一课。
哥舒翰领兵五万,攻打石堡城,在千里迢迢赶到石堡城后,他却没有立刻让将士攻城而是老老实实的在石堡城三十里外安营扎寨。
吐蕃人警戒了两个月,日日全军警戒时刻准备着抵挡唐军的进攻,可唐军却仿佛是来踏青一般,不急不慢在军营中做起饭来。
一开始吐蕃人以为这是狡猾的唐军将领用来迷惑他们的计策,一旦他们松懈,这些狡猾的唐军便会一拥而上攻打城堡。
吐蕃将领也熟读兵书,他并不愿意上唐军的当,于是便命令吐蕃将士们日日警戒唐军不可有一日懈怠。
在一次次与大唐的战斗中,吐蕃人也进化成了善用计谋的模样。
只是等了一日两日,三日五日……五十天过去了,唐军还在那不慌不忙的做饭。
驻扎在石堡城的吐蕃大将名叫铁刃悉诺罗,这一日又趴在城墙上眯缝着眼看着唐军军营中飘过来的炊烟,口中骂道:“狡猾的唐人,该死的唐人……”
“将军,咱们的弟兄实在是撑不住了。”铁刃悉诺罗的裨将顶着两个深黑色的黑眼圈哭丧着脸抱怨。
铁刃悉诺罗横眉一竖,骂道:“再撑几日,这些狡猾的唐人一定是想要趁着咱们松懈攻城。且让兄弟们再撑几日,那些唐军的粮草有限,咱们把他们粮草熬没就能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