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小子一直躲在这里。”
青石不敢接话,给两位主子上了茶,就躲到门外去守着。
镇国公看着萧南瑜也冷哼了一声:“说吧。”
“祖父, 我和姜家大小姐没有过肌肤之亲,这两个孩子是突然冒出来的。”
萧南瑜字字句句斟酌着,试图以比较平缓的方式告诉镇国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坐在上首位的镇国公, 面色沉着, 神色凝重, 就这么看着萧南瑜也不搭腔,但那个眼神好像在说:
‘编, 继续编,我倒要看看你能编出什么花来。’
萧南瑜就当自己没看到镇国公不信任的眼神, 继续道:
“乞巧节的前几天, 一日正午时分我回府,在镇国公府门口看到了这两个小娃娃,他们喊我爹爹, 把我吓坏了。我担心别人看到舟舟这张脸会误会我,我就把他们抱进马车带走了。”
“他们说他们是双生子, 今年四岁, 是我和姜家大小姐的孩子。且是我在二十一岁,姜家大小姐十六岁的时候,生下的他们。”
镇国公听到这里,有些发白的眉毛越皱越紧,终于是忍不住打断萧南瑜的解释。
“你今年才十九岁,哪来的二十一岁?”镇国公质疑道。
“对, 祖父,我才十九岁, 所以他们不是现在的我生的,得过两年等我二十一岁的时候, 他们才会降生,且那时候的他们是刚出生的模样,而不是现在已经长大到四岁的模样。”
萧南瑜很努力的在解释。
但他的解释,依然没有让镇国公弄明白。
萧南瑜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想了想,还是简单粗暴的说道:
“祖父,您相信人可以穿越或者重生之类的事吗?”
“荒唐!”镇国公掷地有声道,“此事绝无可能!”
一生征战沙场,斩杀过无数敌人头颅的镇国公,从不信鬼神之说,人死断断然不能复生。
可镇国公刚反驳完萧南瑜,看着围绕在萧南瑜膝下的两个奶娃娃,不自觉的抿紧了唇。
就算他孙子瞒着他乱来。
可姜沐言要想生出这么大的孩子来,确实不太可能。
“我以前也不信,可祖父,此事是有可能发生的。”萧南瑜面露苦涩道,“祖父能猜到他们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穿越回来的吗?”
镇国公肃穆着一张脸,不猜不搭话。
萧南瑜也没有真要他猜的意思。
他看着镇国公,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楚的说道:
“是在六年后,萧家满门女眷被押到菜市口斩首的法场上穿越回来的。”
镇国公搭在扶手上的手掌,猛地扣紧扶手,死死扣住。
镇国公一双老眼闪烁了好几下,才又恢复镇定,他目光再次落到两个奶娃娃身上。
小女娃还是很像姜沐言。
小男娃无论怎么看,都像极了萧南瑜小时候,和现在的萧南瑜也极像,只是五官轮廓缩小了而已。
“祖父,孙儿没有诓骗您,两个小家伙知晓很多萧家和姜家之事,他们确实是我的孩子,但也确实不是现在的我生下的。”
萧南瑜见镇国公眼神不再坚定,语气缓慢的又再次重申一遍。
孩子是他的,但不是现在或以前生下的,是还没发生的未来穿越回来的。
镇国公心里不信,人死就是不能复生,又怎么可能穿越或重生?
可心里再不信,他眼睛看着两个四岁模样,四年前的姜沐言绝对生不出来的奶娃娃,耳朵里听着萧南瑜轻缓的解释,飞速运转的脑子却隐隐开始倾向萧南瑜了。
这不合理,可不合理的事情就发生在了他的眼前。
“你过来。”
镇国公朝萧以舟轻轻招手。
萧以舟看着他,没有立即过去,而是抬头看向了萧南瑜。
“舟舟去吧,太公不会伤害你的。”萧南瑜抚了抚萧以舟的小脸颊。
萧以舟颔首,不再犹豫的朝镇国公走去。
小小人儿站在镇国公面前,端坐于上首位的镇国公,忍不住微微弯腰,伸手也摸了摸萧以舟的小脸儿。
奶娃娃的脸又嫩又滑,还有着温热体温,摸着是真的脸,不像是戴了逼真人皮面具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镇国公问萧以舟。
“萧以舟。”萧以舟沉着小脸儿回答,小奶音似也带着一抹沉稳的气息。
镇国公眉头微蹙,萧以舟,以字辈确实是萧南瑜下一代的字辈。
“你今年几岁?”镇国公又问。
“四岁。”萧以舟口齿清晰的回答着。
“她是谁?”镇国公下巴微抬,指向了被萧南瑜抱起,坐在他大腿上的萧以星。
萧以舟回头看了眼杏眸澄澈的萧以星,道:
“我妹妹,太公,我和妹妹是双生。”
镇国公收回看向萧以星的目光,又问萧以舟:“你叫我太公,你以前就认识我?”
端起茶杯正要喝茶的萧南瑜,手指微微一紧,朝镇国公看去。
“不认识。”萧以舟实诚的回答道,“爹爹让我叫您太公的,不过虽然我以前不认识太公,但我认识太婆,太婆跟我说过,太公是英明神武的大将军,我和妹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太公也很疼我们的。”
萧南瑜端着茶杯的手指越发收紧,也没喝茶的兴致,随手放下茶杯。
奶娃娃天真之语,透出了一个重要信息。
萧南瑜的孩子长大到四岁之前,镇国公就已经去世了。
萧南瑜之前仔细问过,两个孩子都不记得镇国公是在他们几岁时去世的,反正记忆中是没有见过镇国公的。
但萧以星和萧以舟出生时,镇国公应该是见过他们的。
镇国公显然也抓住这一关键信息。
小娃娃认识他妻子,却不认识他,隐晦说明他会在六年之内去世。
镇国公的神色并没有变得更沉重,他对于自己的生死,似乎看得不是很重,但还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找到你爹爹的?”镇国公继续询问萧以舟。
萧以舟脑中的思路,在姜沐言和萧南瑜跟他坦白之后,已经清晰了很多。
他想了想,如此对镇国公道:
“我和妹妹过完生辰一个月后的一天,祖母突然抱着我匆匆离府,祖母把我头按在怀里不让我看,但我听到府里很吵闹,有很多陌生人的声音,还有人呵斥祖母走快点。”
“然后我们一家人就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房子里,爹爹说那个地方叫大牢,我和妹妹想回家,娘说在跟我们玩游戏。”
“之后我们又被带到西市的菜市口,有很多穿着甲胄的官兵围着我们,下面还有很多人在看我们,我们一家人跪在高台上,太阳很大,晒得我有点晕,妹妹又说想回家,娘就让我们闭上眼睛,说睁开眼就能回家了。”
“我和妹妹就闭眼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娘和祖母她们就全都不见了,我和妹妹在一个巷子里,我认出巷子离我们家不远,就牵着妹妹的手回家,走到镇国公府门口的时候,遇到了爹爹,最后爹爹就把我和妹妹塞进马车带走了。”
萧以舟口齿清晰,条理清楚的一一诉说着。
说到最后,他小肩膀微微耷拉下去,瓮声瓮气的道了一句:
“我和妹妹到现在也没能回到镇国公府。”
虽然梨园也挺好的,但在萧以舟心里,镇国公府才是他的家。
他和妹妹找回了爹爹和娘,可至今也没能回家。
镇国公看着奶娃娃失落的小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伸手将他抱了起来,放在膝上坐着。
萧以舟被抱起就乖乖坐着,也没有抗拒镇国公。
镇国公盯着他酷似萧南瑜的小脸儿又审视了半晌,没有再质问他什么,而是朝萧南瑜看了过去。
“姜沐言知道他们吗?”他问萧南瑜。
“知道。”萧南瑜点头。
镇国公见萧南瑜回答的如此坦然自若,老眼散发出了一抹探究的目光,道:
“所以在文德门一案之前,你和她就……暗通款曲了?”
“祖父,你这用词……”萧南瑜真的是无奈,他认真又严谨的解释道,“文德门一案跟这事没关系。”
他和姜沐言哪怕到了现在,也是清清白白的,但这话说出来,估计都没人信。
“祖父知道,其他女子遇险你也会救,但你就算救,也不会去抱其他女子吧?”
在镇国公心里,他的大孙子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
萧南瑜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祖父说得是对的,换作别的女子他或许不会抱。
但他当日并非故意抱姜沐言,情急之下他就那么抱了,当时真没想那么多。
“祖父,这两个从天而降的孩子,真的是我和姜沐言的孩子,他们估计是历经死劫从法场上穿越回来的。至于为何能穿越,或许相国寺的光衍大师知晓一些内幕,但我去找过他几次,他都不告诉我具体原因。”
萧南瑜不知道镇国公心里有没有接受这两个孩子,但明面上似乎是不再排斥萧以舟了。
“光衍大师?他一个不理世事的和尚,怎么和他牵扯上关系了?”镇国公疑惑不已。
萧南瑜只能将他去相国寺,光衍大师断他有天赐良缘,以及带两个孩子去京郊游玩和光衍大师偶遇,之后又带两个孩子去相国寺小住,光衍大师在禅房跟他和姜沐言所说之话,一一告知镇国公。
镇国公听完再次沉默了下来。
“祖父,要不明日你亲自去一趟相国寺,光衍大师可以证明,这对双生子确实是我们萧家的孩子,且光衍大师或许会卖您老一个面子,告诉您两个孩子穿越的原因,反正我去了几次,他对我是三缄其口。”
光衍大师嘴巴严,无论萧南瑜怎么问,不该说的光衍大师是一个字都不透露给他。
镇国公继续沉默着,没说去相国寺,也没说不去。
他看着乖乖坐在他膝上的萧以舟,没人知道他老人家在想什么。
“啊。”萧以舟看着盯着他打量的镇国公,突然惊呼一声,道,“太公,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萧南瑜的目光也瞬间落在了萧以舟的小脸儿上。
“在大牢那一夜, 我睡得不好半夜醒来,看到有两个人也被关了进去,就在我们对面,那两个人好像在说……大皇子逼宫了之类的话。”
皱着小眉头仔细回想的萧以舟, 确认着‘大皇子逼宫’这几个字眼。
他不太明白逼宫是什么意思, 但现在回想起来, 那两个人说了很多次逼宫逼宫,应该是挺重要的。
萧南瑜与镇国公立即互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凝重的神色。
萧家被满门下狱的节骨眼上逼宫?
大皇子这是存的什么心?
想逼宫上位解救萧家?
萧南瑜在心中摇了摇头,萧家不参与党争, 与大皇子也没什么交情, 且以大皇子的行事风格来看,大皇子也没这个好心,能冒这么大的险帮萧家。
逼宫, 成功了自然是一步登天,万人之上。
失败, 那就是人头不保了。
无缘无故的, 大皇子不可能为萧家做到这一步。
不是帮萧家,那或许是萧家下狱后的朝堂不太稳当,大皇子想浑水摸鱼,所以举兵逼宫了。
且,萧南瑜隐隐觉得,就算大皇子登基了, 萧家也未必就能保全。
大皇子、二皇子也都和燕帝一样,是一个多疑之人。
燕帝忌惮萧家功高震主, 大皇子、二皇子难道就不忌惮?
且大皇子、二皇子几次三番拉拢萧家,萧家都不为所动, 他们不会怀恨在心?
“祖父,两个孩子是在下狱的第二天,就被急匆匆斩首示众的。如果大皇子没逼宫成功,要覆灭萧家的便是当今圣上,如果大皇子逼宫成功,说明大皇子和燕帝一样,也要萧家满门无一活口。”
萧南瑜的声音很沉很沉,仿若每个字眼都压着千斤重的石头一样。
萧家忠君爱国,落得一个满门皆灭的下场,如何不让他心寒。
燕帝甚至连萧家的老幼妇孺都没放过,何其狠心。
镇国公沉着脸没搭腔。
圣上对萧家的忌惮,镇国公如何能不知。
但心里知道,跟得知萧家如此悲惨的结局是不一样的。
“祖父,当今圣上容不下萧家,大皇子或二皇子登基,他们也未必容得下。”萧南瑜低声提醒镇国公。
如果萧家继续保持中立,不参与党争,或许真的会走向两个孩子口中满门皆灭的惨痛结局。
镇国公的面色又往下沉了沉,盯着萧南瑜良久,轻声道:“你想反?”
萧南瑜也盯着镇国公看。
爷孙这些话,若传出去便是大逆不道。
但这里显然没有外人,萧南瑜和镇国公都能说说心里话。
萧南瑜看了半晌后,轻轻对镇国公摇头:
“萧家若反,燕廷颠覆,大燕百姓生灵涂炭,与萧家爱民之心相悖逆。”
听到萧南瑜说不反,镇国公心下暗松了一口气。
少年人血气方刚,易冲动行事,他是真的担心萧南瑜悲愤上头起了反心。
其实萧南瑜起过反心,但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萧家子孙个个光明磊落,顶天立地,不能因为萧家的一己之私,就让整个大燕国给萧家陪葬。
萧南瑜想要护住萧家,也想要为萧家讨回公道,但摆在他面前的也并非绝路一条,他还可以有其他的选择。
“祖父,当今圣上和大皇子、二皇子都容不下萧家,可三皇子仁厚宽和,礼贤下士,他或许是一个有容人之心的皇子。”
萧南瑜在暗示镇国公,如果萧家不反,那在皇子争储一事上,萧家就绝对不能再袖手旁观,甚至得去做幕后那只最大的推手。
萧南瑜有友人在三皇子府上做谋士。
他没有特意了解过三皇子的为人,但从友人的只言片语间可以看出,三皇子对有才之士是敬重的。
不管三皇子是真的有容人之心,还是佯装出来的,但至少目前来看,他是诸位皇子最能容下萧家的人选。
毕竟毁了萧家,大燕的边境谁人来守?
强敌在侧,谁又能如所向披靡的萧家军一样,说守就能守得住?
且萧家是真的没有反心,只要三皇子能看明白这一点,三皇子在位期间,萧家都不会被倾覆。
“你不要轻举妄动。”
镇国公见萧南瑜有所动摇与倾向,沉声叮嘱了一句。
事关萧家的生死存亡,萧家必须得慎重再慎重。
“明日我去趟相国寺,一切事宜容后再谈。”镇国公道。
萧南瑜颔首。
祖父愿意去相国寺,说明心里已经开始相信他,相信两个孩子所言之事了。
镇国公抱着萧以舟,看着他就仿佛看到了幼年时的萧南瑜,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小脸蛋,又捏捏他的小肉手。
捏着捏着,看着看着,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上扬,不怒自威的肃穆眉眼间,也染上了浅淡笑意。
“太公,舟舟很开心能见到太公哦。”
萧以舟早慧,小脑袋瓜又聪明灵活,小奶音一声声的唤着太公,直把镇国公喊得心里跟裹了蜜糖一样。
天上掉下一个大曾孙,当镇国公开始试着接受这一事实时,从心窝里迸射出的欣喜与开心就再也压制不住了。
镇国公会抱、会哄萧以舟,问他一些事情,萧以舟知无不言,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镇国公。
但和镇国公对萧以舟的热情相比,他对萧以星就显得疏远了一些。
倒不是镇国公不喜欢萧以星,只是看着她那张酷似姜沐言的小脸儿,他还没能接受她是自己的曾孙女。
萧南瑜和镇国公要离开梨园,回镇国公府时。
被萧以舟哄得心花怒放,面上却不怎么显的镇国公,倒是恋恋不舍,抱着萧以舟不肯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