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南瑜见宋令贞如此高兴,怕吓到她,没敢直接说姜沐言的名字,先默默地铺垫了一下。
“……你祖父确实是说过,但娘也想要你娶心仪之人,你说说看是谁家的女儿郎?你真心喜欢之人,或许你祖父会松口的。”
宋令贞沉默片刻后说道。
像是门当户对的文国公府和定远侯府。
文国公府因为子嗣太出众,在朝为官的能臣太多,所以镇国公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但定远侯府就不太一样了,定远侯府爵位在荣耀在,但朝中基本没什么人了,这种情况圣上应该没那么忌惮,镇国公也没那么顾及。
萧南瑜看着一心期待他答案的宋令贞,犹豫着缓缓说出三个字:
“姜沐言。”
一刹那间, 宋令贞的脑子嗡了一下,好像没听清萧南瑜说的名字。
“谁、谁?阿瑜你说谁?”宋令贞急声追问。
“姜、沐、言。”萧南瑜看着她眼睛,一字一句清楚又明白的肯定道。
宋令贞这回听清楚了,脑子也是真的嗡一下炸了。
怎、怎么会是姜沐言?
怎么会如此?
宋令贞人都傻眼了, 震惊到眼睛睁得比以往都大, 面色是难以置信且有点惨白的。
她睁大眼睛瞪了萧南瑜良久, 脑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瞪了半晌后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 猛地一下站起身。
“阿瑜!你心仪之人是姜沐言?姜家的大小姐?姜丞相的嫡长女?”
宋令贞一连问了好几句,但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 可见她有多震惊这个消息。
她怎么都没想到, 萧南瑜竟然会喜欢姜沐言。
先前萧南瑜要为姜沐言的名节负责,她得去相府给他议亲,她担心萧南瑜不喜欢姜沐言。
可现在萧南瑜喜欢了, 她却更担心了。
圣上的乌龙赐婚一闹,姜家和萧家已无定亲的可能。
萧南瑜这时候跟她说心悦姜沐言, 她如何敢去相府提亲, 又哪里敢成全他的心愿。
“娘,是她,姜家大小姐,姜丞相的嫡长女。”
萧南瑜看着难以接受的宋令贞,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的说道。
连他心悦姜沐言,宋令贞都如此震惊难以接受。
在阻碍重重的情况下, 萧以星、萧以舟的存在若曝光,她怕是能吓晕过去。
宋令贞哐当一下又猛地坐了回去。
她儿子的亲事完蛋了。
他这是喜欢上了一个最不该喜欢的人。
“怎么就是她呢?”宋令贞白着脸问萧南瑜。
“……”萧南瑜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心悦就是心悦, 他也没法控制自己的心,所以哪有那么什么理由。
萧南瑜见宋令贞难以接受这个答案。
他垂首继续雕刻玉石, 留足时间让她慢慢消化。
宋令贞呆坐了良久,看着专心雕玉石的萧南瑜,犹豫着问:
“阿瑜,你是非她不可吗?”
萧南瑜抬起头,用异常认真和郑重其事的神色,肯定回答道:
“嗯,娘,我只娶她。”
一刹那间,宋令贞的心拔凉拔凉的。
这可如何是好。
“如果娶不到她呢?”她声音微颤的又问。
“那便不娶妻了。”
萧南瑜音量不高,语气也不重,但宋令贞能从他清冷疏淡的眼神中,看出他的决心。
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说说而已,他是当真这么想,也准备这么做的。
宋令贞在萧南瑜的书房又坐了许久,心绪不宁的看着他默默雕刻。
他倒是心神宁静,一点都没受到干扰的样子。
宋令贞被他若无其事的沉静,弄得心神越发复杂起来。
但直到最后,宋令贞离开书房,也没有以逼迫的长辈姿态跟他说,他不能喜欢姜沐言,他得娶别的女子。
宋令贞走得很惆怅,唉声叹气有种阴差阳错,老天作弄的惆怅感。
之后的几天,姜家和萧家都风平浪静,没再发生什么事。
萧南瑜依旧是夜夜带着两个小宝贝去找姜沐言。
这一夜。
两个小家伙被哄睡之后,萧南瑜坐在姜沐言的床沿,对她道:
“明日你能出府吗?”
“应该能,怎么了吗?”姜沐言躺在床上反问道。
“两个小家伙念叨着想去樊云阁用膳,我订了一个雅间,想明日带他们去,你若能出府便一起去?”萧南瑜道。
“好。”姜沐言点头应许,“我会去。”
她躺着,乌黑长发随意散落在枕上,浑身散发着静谧柔和的美。
萧南瑜凝视着她,舍不得挪开眼,也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萧以星和萧以舟都已经睡了。
往常他在哄睡了两个小家伙之后,都会很自觉的去打地铺,并不会赖在她的拔步床上不走。
姜沐言以为他还有话要和她说。
她也看着他,但等了又等,也没等到他继续开口。
室内没点灯,姜沐言看不清萧南瑜的神色,只能感觉到他在看她。
“怎么了吗?”她轻声问。
“言言。”萧南瑜轻声唤着她名字。
声线低沉的这一声言言,似蕴含着某种即将喷涌而出的欲念,唤姜沐言手心微紧,看着他的眼眸也顷刻间敛下,不敢去看他隐匿在黑暗中的脸。
轻轻念着她名字的萧南瑜,却在这一唤之后再没出声。
他静静看着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不说话也没其他举措。
黑暗中气氛似乎变得微妙起来。
姜沐言忽觉有些热,热得她脸颊发烫。
杏眸半敛的她,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薄被,以及萧南瑜坐在她床沿的小半个黑影。
明明他没有动,可她的心跳却在安静中,一点点加快又加快。
快到姜沐言快要受不住,想让他赶紧去睡时,萧南瑜的声音又传了下来。
“安,早些睡。”
男子清冷的声线在黑夜里,似乎也不清冷了,甚至蕴含着某种温柔。
姜沐言目光微闪,只轻轻点了点头,没说话。
萧南瑜最后深深凝她一眼,撩开纱幔起身,离开了她的拔步床。
他走后,姜沐言暗暗长舒一口气。
刚才也不知怎的,突然觉得萧南瑜身上的压迫感很大,差点让她喘不过气来。
平复好心绪的姜沐言,一夜无梦到天亮。
她连萧南瑜什么时候带走萧以星、萧以舟的都不知道。
姜沐言用过早膳后,亲自去找了陆巧,说她要出府买些东西,陆巧没有拦着她不让出门。
樊云阁。
樊云阁最高那栋楼有五层。
萧南瑜定的是五楼的菊花台雅间。
姜沐言去的时候,青石守在雅间门外,她便知道萧南瑜已经到了。
绿蕉推开菊花台雅间的房门,姜沐言进去后,她也跟着走了进去。
否则青石守在门外,她也守在门外的话,认出他们二人身份的人,也就会知道,萧南瑜和姜沐言在同一个雅间里。
雅间内。
萧以星和萧以舟踩着一张圆凳,趴在打开的窗棂前,露出两只眼睛滴溜溜的往外看。
萧以舟似有所感的回头,就看到姜沐言绕过屏风进来。
“娘!”他当即开心唤着姜沐言。
萧以星立马回头,也喜笑颜开道:“娘,娘来了,好耶。”
姜沐言眉目含笑的看着他们,见他们踩在圆凳上又有些担忧,朝坐在八仙桌前喝茶的萧南瑜看去。
“怎么让他们站在凳子上,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她倒没有埋怨萧南瑜的意思,只是朝着两个小家伙走去,想将他们抱下来。
“没事,我看着呢。”萧南瑜道,“他们天天关在梨园,难得出来就让他们看个够。”
樊云阁是附近最高的一栋楼。
五楼的视野看出去,能看到一大片京城街景。
且因为位置是最高的,两个小家伙人矮又只能露出半张脸趴在窗棂处,萧南瑜也不担心他们被人看到。
距离远的情况下,就算有人看到了两个小孩子,也绝对认不住他们像姜沐言和萧南瑜。
姜沐言听萧南瑜这样说,也觉得小家伙关在梨园,他们肯定憋得慌,难得出来,确实应该让他们开心些。
她搬了一张圆凳到窗棂下,把两个小家伙分开,让萧以星踩在另一张圆凳上,免得他们踩在同一个圆凳上太挤,不小心就挤得摔下来。
随后姜沐言又搬了一张圆凳,坐在窗棂旁,和两个小家伙一起张望着窗外景色。
“娘,从这里看出去是不是很好看?”萧以星甜滋滋的问她。
“嗯,确实好看。”姜沐言浅笑着,抬手抚了抚萧以星头上扎的两个小福包。
她也来过樊云阁几次,却没有在五楼坐过。
从五楼看出去的风景,确实和低处看到的不太一样。
萧南瑜茶都倒好了,却见姜沐言没有坐到桌边来,而是坐到了窗棂边和小家伙一起。
他端着茶杯,看着眉目含笑一脸温柔的姜沐言,默默插嘴问了一句:
“言言,喝茶吗?”
“先不喝,我还不渴。”姜沐言回眸看他一眼,目光又继续落到萧以星和萧以舟的身上。
“……”萧南瑜看着手中的茶,默默放到旁边的空位上。
绿蕉虽然也进了雅间,但她很自觉的站在角落里,低着头一语不发,就好像自己不存在一样。
“娘。”萧以舟趴在窗棂沿上的英俊小脸儿,扭过来看姜沐言,“我想娘抱着我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
姜沐言想也不想就答应着,伸手将萧以舟抱了过来。
萧以星看着姜沐言和她怀里的萧以舟,小大人一样道:
“我也想要娘抱抱,但娘一下抱两个太累了,我自己站着就好了,但娘你能坐得近一些吗?我想和娘贴贴。”
姜沐言被小家伙乖巧懂事的天真口吻逗乐了。
“好。”她轻笑着挪了挪圆凳子,坐得离萧以星更近了。
萧南瑜看着窗棂边温馨又美好的母子三人,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就没人想和他贴贴吗?
“哥哥,你快看那儿。”
萧以星忽然伸出白嫩嫩的小短手,指着菜市口的方向。
姜沐言和萧以舟顺势看去。
姜沐言的眉头当即皱了皱,却听萧以舟道:
“他们家也玩游戏呢。”
他这句话,姜沐言越听越奇怪。
玩游戏?
那可不是玩游戏,那是朝廷奉命斩首罪犯。
电光火石间,姜沐言背后浸出一股森然寒气。
萧家被抄家抓进大牢,两个小家伙也说是玩游戏。
现在看到别人要被斩首,萧以舟也说是玩游戏。
“舟舟,什么叫也玩游戏?你以前玩过那种游戏?”
姜沐言吓得脸色苍白,手指微颤的指着菜市口身穿白色囚服,被官兵押解着上了斩首高台的一行人。
萧南瑜见姜沐言神色和语气都不对劲, 蹙眉朝他们走去。
小家伙看到了什么,姜沐言这么紧张。
“玩过啊。”萧以舟睁着纯净无尘的漆黑眼睛,对姜沐言点了点头。
姜沐言的心瞬间就凉了个透彻。
被、被斩首砍头过?
萧以星、萧以舟和萧家所有人都被砍过头?
砍头是要死人的!
两个小家伙若真的被砍头了,又是怎么活着来到她身边的?
走到窗棂前的萧南瑜, 顺着萧以星正在外回收的手势看出去, 看到了菜市口身穿白色囚服的囚犯。
今日被斩首的囚犯三十余人, 一大半萧南瑜都认识,其中一人还是他亲手抓的, 是伪装成燕人混入京城的胡珣。
胡珣的罪,其实罪不至死, 但牵扯上了文德门刺杀案。
那一日的文德门刺杀, 致使一个朝廷大臣之子当场死亡,一个大臣之女断臂,数十大臣之子女受伤, 引起燕廷从上到下的震怒。
燕帝为了给各位朝臣一个交代,只能从重处罚涉案的一干人等。
说来相比胡珣的斩首, 前礼部尚书徐大人只是被贬官, 已经算极轻的处罚了。
萧南瑜看着即将被斩首的胡珣,想到萧以舟玩游戏之余,显然和姜沐言想到了同一处,面色凝重了起来。
“舟舟、星星,你们也穿成那样被押送到那里过?”
萧南瑜低头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姜沐言,又克制着其他一切情绪, 以平静沉稳的声音询问着两个孩子。
“没有穿成那样,我们是穿着自己衣裳去的那里, 也有穿着甲胄的人围着不让我们走。”
萧以舟仰头看着萧南瑜,口齿清晰的解释道。
姜沐言和萧南瑜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此前,他们都以为小家伙是在大牢里穿越回来的。
以为萧家被下狱之后,姜沐言哄他们在大牢里玩游戏,让他们闭眼,睁眼就能回家之类的,都是在大牢发生的。
萧南瑜由此推断,以为萧家被下狱之后,或许是被流放了。
没想到竟是全家一起上了断头台吗?
“舟舟,娘跟你们玩游戏,让你们闭上眼睛什么的,不是在有很多木棍子的小房间里发生的吗?”
姜沐言心惊的追问着萧以舟。
她以为大牢是两个小家伙穿越回来的拐点,萧家被下狱之后的事他们不知道,在他们说玩游戏闭上眼,睁开眼就回来找到萧南瑜之后,便没有再仔细追问下去。
好像也问过,但两个小家伙只说和她玩游戏,没有说从大牢玩到了断头台,所以她也就忽略了。
“不是的。”回答姜沐言的是萧以星,“娘和我们在破破烂烂的小房间玩游戏,玩着玩着就玩到了那里。”
萧以星说着又指了指菜市口方向,接着道:
“我们在上面跪了好久,我好累想回家,娘让我们闭上眼睛,说睁开眼睛就能回家了,然后我和哥哥就闭眼了,之后就真的回家了。”
在姜沐言怀里的萧以舟跟着点头,默默表示妹妹说得都对。
但萧以舟见姜沐言和萧南瑜的神情不太对,隐隐察觉出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娘也在跪在上面过?萧家其他人呢?也全都上去了吗?”
姜沐言看了眼面色沉沉的萧南瑜,继续询问萧以星。
“都上去了呀。”萧以星眨巴着干净纯真的大眼睛,天真可爱道,“太婆、祖母,二叔婆、三叔婆……二婶婶、三婶婶……我和哥哥、二弟弟、三……”
萧南瑜听着听着,萧以星口中每蹦出一个亲人的称呼,他的心就冷沉一分,听到最后快要听完时,他终是不忍再听,伸手轻轻捂住了萧以星的小嘴儿。
这些人,和她之前念的一模一样。
除了还未出生的,仅有几个月几岁的小婴孩,萧家其余男丁都不在。
在萧家男丁不在京中的情况下,萧家被抄家下狱,满门斩首了。
且萧家所有人上断头台之时,连囚服都没来得及换上,应该是刚下狱不久就匆匆被斩首的,否则不会急得连囚服都没时间换。
萧南瑜望着菜市口。
随着聚拢在菜市口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他看着看着,断头台上的胡珣一行人好像全变成了萧家人,一张又一张他熟悉的亲人面孔,都跪在了断头台上。
萧南瑜只觉浑身血液都凉透了,心也透射出彻骨的寒意。
萧家世代忠烈,护国安民,以守护黎庶苍生为己任,萧家祠堂里的牌位,男丁几乎没有是寿终正寝的,绝大部分都战死在沙场上。
萧家满门热血男儿为大燕朝做到这个份上,且虽手握重兵却从未有过反心,最终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下场?
满门斩首无一活口?
连几岁幼童都不放过?
萧南瑜心寒不已,为萧家不值,萧家的忠勇之心不该被辜负。
皇宫里高高在上,满心猜疑,忌惮萧家的那位,配不上萧家的忠心。
面如死灰的姜沐言,抬眸看向眼眶微红的萧南瑜,轻声对一脸懵,不明白爹爹为什么要捂她嘴的萧以星道:
“星星,娘和爹爹都知道了,乖。”
她伸手轻柔的抚了抚,萧以星头上扎的两个小福包。
萧南瑜一语不发的在窗棂前站了良久,那双清冷的瑞凤眼一直看着远处的菜市口,看着被押解着跪在高台上的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