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注意力与目光,全都落在了姜沐言一个人的身上。
他看她,她看院子里的热闹。
陆承彦被众人包围在中间,声音太杂乱,姜沐言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她视线越过众人,看向了房屋门口的姜文櫆和陆巧。
管家打开门从屋里出来,和姜文櫆低声禀告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合欢春?”姜文櫆蹙眉看着管家。
“是,相爷,我仔细查过,确实是合欢春,三小姐和小厮都服用了。”管家语声肯定的回答着。
“尽快把他们弄清醒。”姜文櫆吩咐道。
管家立即去做,姜文櫆转头朝人群中的陆承彦看去。
姜雅朵和小厮食用合欢春做出这等苟且之事,肯定跟陆承彦有关。
但陆承彦此时已经跟众人解释清楚了。
他从前厅离开后去更衣了,闹肚子所以去的久了点,还有杜小侯爷给他作证,没有人再质疑他什么。
院子里的嘈杂还未平息,屋子里的姜雅朵和小厮被管家喂了解药之后,很快从只想与人苟合的状态恢复了神智。
当姜雅朵清醒过来,看到自己满身狼狈的裹着薄被,发现和她缠绵悱恻的男子不是陆承彦之后,整个人就进入了癫狂的状态。
“啊——”姜雅朵尖叫一声。
“滚!你给我滚!怎么是你?陆承彦呢?陆承彦在哪里!我是和陆承彦的……不是和你,你给我滚开!”
姜雅朵当然也看到了屋子里的管家和两个护院,但她此时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无法接受现实的她,一边尖声叫嚷一边裹进了身上的被子。
她叫的太凄惨大声,院子里所有人都听到了。
一刹那间,众人看了眼房门紧闭的屋子后,视线又齐刷刷的射向陆承彦。
陆承彦于人群中镇定自若的屹立着,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屋子里的人不要血口喷人!我儿跟你可没有丝毫关系!”
万氏的尖锐喊声不比姜雅朵冷静多少。
她拨开人群急匆匆的回到屋子门口,冲着屋子里的姜雅朵就喊了起来。
“姜雅朵你自己不要脸和下人苟合,休要诋毁我儿!我儿清清白白,你少来沾边!”
姜雅朵的姨娘周姨娘,被扶起坐在房门口。
不知是府医医治的及时,还是万氏太大声吵醒了她,她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晕厥过去又醒来的周姨娘,猛地一下站起身。
她强忍着眼前一黑的眩晕感,摇摇欲坠的扶住椅子,待眩晕过去,立马就冲万氏喊了回去。
“陆夫人!我亲眼看到是陆大公子玷污了我女儿,我不知道怎么会一转眼会变成其他人,但你儿子肯定糟蹋过我女儿,你们陆家得对我女儿负责!”
周姨娘在知道姜雅朵想要做的事情之后,就已经豁出去拼一把了。
现在事情出了岔子。
变成了姜雅朵和小厮苟合被众人看到,但姜雅朵绝不能嫁给一个小厮,否则姜雅朵这辈子就完了,她也完了。
周姨娘没办法,只能死咬着陆承彦不放。
万氏看着没有半点证据也敢胡搅蛮缠的周姨娘,差点被气到直接升天。
“做人做事要讲证据!我儿跟你女儿没半点关系!他去更衣了,从没到过这个院子,有杜小侯爷给他作证!你少在这里含血喷人!”
两个为了各自儿女的妇人,就这样怒不可遏的对喷了起来。
屋子里的姜雅朵听到门外的动静,裹着薄被就冲了出来。
她都失身了,不是失身给陆承彦,没法嫁进陆府,而是失身给了一个小厮,一个下人。
她没有当场疯癫,还能尚存一丝理智,就已经很不错了,又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形象。
“三小姐!”管家看到姜雅朵突然往外冲,想要去却来不及了。
闭紧的房门突然打开,众人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神色癫狂,身上裹着薄被,形如疯子的姜雅朵。
姜雅朵没理会众人震惊的目光,视线在人群中搜寻着,很快找到了陆承彦。
“陆承彦!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太过分了!是你害得我!你必须对我负责!”
姜雅朵和周姨娘一样,无法接受她被下人玷污的事实,都想不管不顾的赖上陆承彦。
众人看着疯婆子一样嘶喊的姜雅朵,目光又齐刷刷的转回到陆承彦身上。
怎么感觉,陆承彦没有他说的那么清白,好像真的和此事有点关系的样子?
否则姜雅朵和周姨娘怎么谁都不污蔑,偏偏污蔑他?
而且他也确实是离开众人视线最久的一个人。
面对众人或怀疑、或探究的目光,陆承彦镇定如常,眼神冷沉,不紧不慢的说道:
“陆某听不懂姜三小姐在说什么,今日入了相府后,我从前厅离开去更衣,回来看到前厅宾客全都不在,询问了相府下人才寻到这个院子来,此前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你撒谎!”姜雅朵双眸猩红的怒喝道,“你来过这个院子!你还给我喝被下了合欢春的茶水!”
姜雅朵此刻看着陆承彦,满心满眼都是后悔。
她就不该喝那杯茶!
她知道那杯茶有问题,她本可以不喝的。
可她以为陆承彦已经喝过茶了,所以她不介意和他一样中上合欢春。
“姜三小姐知道自己中了合欢春?还知道药是被下在茶水里的?知道茶水有问题你还喝了下去?这说明姜三小姐是自愿和屋中之人缠绵悱恻的,与我何干?”
面容冷沉的陆承彦,条理清晰的冷静反驳着姜雅朵。
众人一听陆承彦这话,顿觉有理。
“姜三小姐,你既是自愿的,我们又没指责你什么,你又何苦拉他人下水。”
杜景看不过去的踢陆承彦说了一句话。
他确确实实是看到陆承彦去更衣了,身为京中正义好儿郎,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陆承彦被人污蔑。
“我不是自愿的!”姜雅朵怒声一喝,突然想起什么,忙道,“陆承彦真的来过这里,是他给我喝的茶,我有人证!”
院子外的萧南瑜。
听到姜雅朵说人证时,眉心动了动。
“言言。”萧南瑜扫了眼姜沐言身后,只有绿蕉一个头垂得低低的贴身婢女,“你另一个贴身婢女呢?”
姜沐言的目光从越来越热闹的院子里,转回到萧南瑜清隽面容上,没有瞒他的回答道:
“红桃被我降成二等丫鬟了,我现在就绿蕉一个贴身婢女。”
听到那个婢女不再是姜沐言的贴身婢女,萧南瑜稍稍放下心来。
“那个婢女可能背叛了你,你还是别留在院子里,把她发卖出去的好。”萧南瑜提醒着她。
姜沐言眸光微闪,又侧头先看了眼院子里,这才压低声音询问他: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萧南瑜看着她,不确定陆承彦是否先见了她,才又被姜雅朵算计的,他轻声反问着她道:
“言言,你今日有让人去请陆承彦来见你吗?”
萧南瑜见她摇头, 清冷眉宇间似染上了一层柔情。
“先前在前厅,我看到红桃去请陆承彦,说是你想见陆承彦,随后她就领着陆承彦进了垂花门去后院。”
萧南瑜将自己看到的, 说给姜沐言听。
姜沐言面色沉凝, 这才知道红桃这个不安分的奴婢, 竟和姜雅朵同流合污陷害陆承彦。
“你那个婢女,不要留在身边的好, 以免后患无穷。”
萧南瑜再次叮咛着姜沐言,胳膊肘往外拐的婢女, 决计不能放在身边。
“嗯, 我明白。”姜沐言颔首。
她从相国寺回来之后,红桃没出现在她面前晃悠过,她倒是差点忘记红桃这个人了。
院子里。
众人听到姜雅朵说她有人证, 顿时又兴致高昂了起来。
“什么人证?”
“你怎么证明陆家大郎来过这里?”
“……”
姜雅朵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问她,眼睛死死盯着陆承彦, 咬牙切齿般喊出一个名字。
“红桃!红桃是我长姐的贴身婢女, 是她去前厅带陆承彦来后院的,就来的这个院子!红桃可以给我作证!”
姜雅朵以为她喊出红桃的名字,陆承彦会慌。
可看着陆承彦冷如寒霜,没有一丝一毫慌乱之色的峻脸,她自己先心慌了。
陆承彦怎么可能这么淡定?
他不怕红桃指证他吗?
随着姜雅朵话落,人群中又响起了一阵阵的窃窃私语。
有人小声和身边之人道:
“之前在前厅时, 我确实看到过一个婢女在和陆承彦说话,陆承彦还跟着她走了。”
“什么?难道姜雅朵说的是真的?”
姜文櫆看着一旁形容狼狈, 状如癫狂的姜雅朵,很想把她塞回屋里去锁着。
但相府都丢脸丢到这个份上, 也不差这一点点的面子。
为今之计,是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去!让人把红桃叫过来!”姜文櫆阴沉着脸说道。
“是。”管家立即遣了两个人去找红桃。
周姨娘泪流不止的抱着自己女儿,这可怎么办啊。
“老爷,你要……”她朝姜文櫆看去,嗓子一开就哭嚎起来。
“闭嘴!”姜文櫆厉声一喝,眼神像有无数把冰刀子扎向了周姨娘。
周姨娘吓得浑身一僵瞬间闭嘴了,连哭都不敢哭了。
众人要找的红桃,其实就躲在院子外不远处,惴惴不安的观察着院子里的动静。
当她知道周姨娘跑去前厅,到底嚷嚷着陆承彦玷污了姜雅朵时,她就知道出大事了,也后悔了。
她也被姜雅朵给算计了!
姜雅朵请她帮忙把陆承彦请去小院子时,根本不是这样说的。
姜雅朵说她只是想单独和陆承彦说句话而已。
红桃想着,只是说几句话,应该没什么大碍,且陆承彦是男子,姜雅朵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关键的是,姜雅朵跟她说,只要她帮了这个忙,就到姜沐言跟前替她求情,让她重新做回姜沐言的贴身丫鬟。
红桃也是没办法了才答应帮忙的。
她莫名其妙被降成二等丫鬟,赵嬷嬷还不准她靠近姜沐言,她想替自己伸冤求情都没机会。
可她再想回到姜沐言身边,如果事先知道姜雅朵算计陆承彦,想失身给陆承彦借机嫁进陆府,她就是被打死都不会帮姜雅朵的。
就姜雅朵那样的,根本就配不上陆承彦。
内心无尽后悔的红桃,很快被护院找到,两个护院一人抓着她一条胳膊,扯着就往小院子去。
红桃挣扎喊冤,护院不理不睬,拉着她就走。
红桃心里害怕,看到院子门口的姜沐言,哭喊着求情道:
“大小姐,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大小姐救我!”
姜沐言杏眸淡漠,袖手旁观的看着红桃被拉进院子里。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
声声喊冤的红桃,被拉着从陆承彦身旁经过时,忽然就噤了声。
她看着屹立在人群中,光风霁月的陆承彦,内心深处更是后悔加后怕。
幸亏他没有被姜雅朵算计成功,否则她会恨自己一辈子的。
红桃被护院拉到屋前台阶下,一下按跪在地上。
“红桃,你快跟大家说,是你去前厅请陆承彦,然后将他带到了这个院子里,对不对?”
姜雅朵不等姜文櫆发话,急切的冲红桃喊了起来。
哆哆嗦嗦的红桃,看了眼狼狈不堪的姜雅朵,又去看面色阴沉的姜文櫆。
她心里清楚,一旦她开口承认,她带陆承彦来过这个院子,陆承彦肯定会被姜雅朵想方设法的缠上。
姜雅朵就算不失身给别人,想嫁给陆承彦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现在都失身给别人了,竟还妄想逼陆承彦娶她。
红桃想到陆承彦,心一横就重重磕头道:
“求老爷明鉴,奴婢确实是去前厅见了表少爷,但奴婢是去替大小姐传话的,奴婢并没有领着表少爷来后院,三小姐是在污蔑我和表少爷!”
一刹那间,姜雅朵只觉五雷轰顶。
“你撒谎!”她气得就要冲下去撕烂红桃,却被周姨娘死死抱住,“红桃你个贱蹄子!你撒谎!陆承彦明明是你领着来这里!”
眸色冷沉从没看过红桃的陆承彦,淡淡睨了眼跪在地上的婢女。
陆承彦没想到红桃会帮他说话。
其实不必红桃帮他,他也有法子自救,但红桃选择站在他这一边,事情就要简单的多了。
“老爷明察,红桃没有领表少爷来后院,红桃去前厅真的只是替大小姐传话的!除此之外奴婢什么都没有做!”
红桃是在帮陆承彦,也是在帮自己。
若她和姜雅朵同流合污,诓骗陆承彦带他入后院的事情暴露,姜文櫆肯定会让人打死她的。
院子外。
萧南瑜闻言朝姜沐言看去。
姜沐言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连忙摇头否认道:
“我没有。”
急着否认完,姜沐言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萧南瑜还什么都没说呢,她为什么要急着否认?
萧南瑜见她摇头摇得步摇轻轻晃动的模样,嘴角几不可查的弯了弯。
“嗯,我信你。”萧南瑜轻轻点头。
院子里姜文櫆的话传了出来。
“大小姐让你传什么话?”
姜沐言心思一转,对萧南瑜道:“我进去看看。”
萧南瑜见她抬脚进入院子,他也默默跟了上去。
跪在地上的红桃,刚才只是急中生智,扯姜沐言的名头为她和陆承彦开脱。
这会儿脑子乱糟糟的,一时之间想不出理由来。
“大小姐、大小姐……”她呢喃了几声,实在想不出合理的理由来,忍不住扭头朝院子外看去。
看到姜沐言走进院子,红桃只觉看到了希望在向她走来。
就算姜沐言和陆承彦亲事作废,可陆承彦也还是姜沐言的表哥,姜沐言肯定也不忍心看到陆承彦被人陷害。
肯定会帮她和陆承彦的。
姜沐言倒也没有让红桃失望,她走到台阶前,对姜文櫆道:
“爹爹,我确实让红桃去前厅给表哥传话了。”
陆承彦目不转睛的看着姜沐言清瘦的身影。
她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就那般淡漠无情的,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萧南瑜没有跟到前面去,他站在陆承彦的侧后方,视线也落在姜沐言身上。
“撒谎!”姜雅朵不待姜文櫆开口,立马就指责起了姜沐言。
“姜沐言你撒谎!你们全都撒谎!是我让红桃去请陆承彦来这个院子的!是我让她去的!”
姜雅朵气到跺脚,恨不得将姜沐言和红桃的嘴都撕烂。
她们合起伙来欺负她,全都欺负她。
姜文櫆无视撒泼的姜雅朵,对姜沐言道:
“你让红桃去传的什么话?怎么突然在这个时候去传话?”
姜沐言纤细的脊背挺得更直了,似一株坚韧不拔的当着所有人的面,掷地有声道:
“舅舅曾警告我,不要纠缠表哥。陆家长辈也吩咐晚辈,不要与我走得太近,会被我带坏名声。我自知文德门遇刺之后,我与表哥再无可能,我也没有要纠缠表哥,妄图嫁进陆家的意思。”
“可表哥日日给我写信,我从未回信他也风雨无阻的写。”
“我不想让陆家人误会我纠缠表哥,也不想让表哥再给我写信,所以我让红桃去给他传话。”
“说我与他有缘无分,这辈子不可能定亲,也不可能成亲,让他放手莫强求,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姜沐言这一番话,只有最后一句是不曾发生过的。
可也算不得是假话,她确实想跟陆承彦这些话。
没有让红桃传话,她就亲自说给陆承彦听。
正好今日当着京中各世家的面,她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众人作证,她和陆承彦一刀两断,也好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陆承彦眉头紧锁的盯着姜沐言的身影。
这些话太刺耳,于他而言太令人伤心。
他情愿她当众否认,她没有让红桃给他传话,也不想听她为了帮他圆场,说出这样一番锥心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