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老夫人停下脚步,回头。
短短时日,姜家和萧家接连出事,姜沐言又才刚嫁进萧家,萧老夫人也担忧她扛不住病了。
但她回过头时,却见姜沐言小脸红润,不像是病了的样子。
反倒是萧南瑜,低头盯着姜沐言的腹部,蹙着眉头,一脸的深沉与凝重,一副姜沐言的腹部出了大事的模样。
活了一辈子人生阅历众多的萧老夫人,电光火石间灵光乍现,不约而同的和萧南瑜想到了一处。
她的大曾孙凭空消失了。
萧以星又一口咬定他回去了。
回哪里去了?
莫非是回到姜沐言的肚子里去了?
“快!请府医!”一刹那间,萧老夫人当机立断,拉起姜沐言的小手就往她院子带,“阿言,到祖母院里坐坐,让府医给你把把脉,好好地瞧上一瞧。”
说不定真怀上了呢?
她可是听说了的,洞房花烛夜那晚,小夫妻两个折腾的连喜床都给换掉了。
少年人血气方刚的,面皮又薄,萧老夫人想提醒又不太好意思提醒,再者这几天忙着大事也没时间提点萧南瑜。
但新婚夜动静弄得那么大,新娘子的肚子也应该要有点动静的吧?
萧老夫人悲痛沉重的脸上难得展露一丝喜悦,看得宋令贞有些莫名其妙。
“母亲,这是怎么了?”宋令贞疑惑不已,如果姜沐言身子抱恙,萧老夫人怎么也不该是喜悦的,她又去看姜沐言,“阿言,你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姜沐言面对宋令贞的疑惑与关心, 她耳根微红,神色尴尬。
因为就在刚刚的一刹那,在萧老夫人一脸喜悦的让府医给她把把脉时,她后知后觉的领悟了过来。
先前萧南瑜也提过一嘴, 要请府医过来给她看看。
萧老夫人这是和萧南瑜想到了一处去。
也怀疑她有了身孕吧?
可是……
姜沐言简直是哭笑不得。
前两日才成亲, 就算有了身孕, 这么短的时日,把脉也不可能把的出来吧?
“母亲, 祖母应该是误会了。”尴尬不已的姜沐言,低声对宋令贞道。
“误会?”宋令贞显然还没明白过来。
“不管是不是误会, 让府医给你瞧瞧身子总归是好的。”
萧老夫人见宋令贞不懂, 也不解释,拉着姜沐言的手不松,非要带她回院让府医瞧瞧。
老夫人如此这般, 姜沐言也不好拒绝,便只能跟着她去了。
宋令贞看不懂她们祖孙在打什么哑谜, 目光一转落在萧南瑜身上。
萧南瑜登时心领神会, 不需要她开口,便微微偏头轻声道:
“母亲,舟舟回去了,祖母应该是怀疑他去转世投胎了,所以想让府医看一看,言言有没有怀孕。”
宋令贞犹如醍醐灌顶一样, 美眸一下就亮了起来,并立马扭头去看姜沐言。
姜沐言被萧老夫人拉着走在她前面, 她看不到姜沐言的腹部,从背后看去, 姜沐言小腰纤细,半点不似有孕在身的样子。
但宋令贞转念一想又想到,才成亲没两日,就算有孕也不会这么快显怀,腰肢纤细也正常。
再转念一想,她又清醒了几分,压低声音对萧南瑜道:
“你们二人成亲不过两日,就算阿言此时已有孕在身,府医把脉也把不出来的,至少也要有孕一个月后才能查出。”
宋令贞以为小年轻夫妻不懂这些,便细心的解释了一番。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萧南瑜在心里轻叹一气,道理他都懂,但他就是不死心,“就当给言言请平安脉吧,查探一番也无妨。”
虽然萧南瑜是这样安慰自己和宋令贞的。
但几人聚到老夫人的院子,待府医到来后,他却是一下坐直了脊背,眼睛盯着府医给姜沐言把脉的手,一副严阵以待的郑重模样。
他很严肃。
萧老夫人和宋令贞也目光灼灼的紧盯着。
府医被几人弄得差点汗流浃背,以为萧家新进门的大少夫人的身子出了什么大事。
可他屏息静气的把脉半晌,大少夫人的身子骨没有任何问题。
健健康康,脉象强劲有力,体质绝对好。
府医怕自己诊错,把着脉仔仔细细来回三遍,这才小心翼翼的收回手。
“回老夫人,大少夫人身子康健,并无不妥之处。”
府医起身,恭敬行礼回复上座的萧老夫人。
“就这样?”萧老夫人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府医这下不懂了。
什么叫就这样?
身子康健还不够吗?
府医垂眸斟酌着用词,思索自己该怎么样回复。
坐于一旁的萧南瑜却是等不及了,直言道:“王大夫,可有把出喜脉?”
“……”王大夫目光刷一下扫向萧南瑜,震惊之余,眼神略有些无奈,“大公子,您才成亲不过两日,要想把出这喜脉,怎么也得一个月后。”
成亲两日就想让他把出喜脉,这不是为难他吗?
除非姜沐言和萧南瑜在成亲之前,就已有过肌肤之亲……
大胆的念头一升起,就被王大夫在心里急急否定。
以他对萧南瑜的了解,那等毁人清誉之事,萧大公子是断断不可能做的。
不过萧南瑜这么一问,王大夫便也明白了,今日萧家主子为何全都目光灼灼的紧盯他了。
萧老夫人想抱曾孙他能理解。
但这也有点太着急了吧?
哪有人成亲两日就开始把喜脉的。
萧南瑜不懂就算了,但萧老夫人和世子夫人身为女子,又是过来人了,还能不懂这个?
这不胡闹吗?
萧老夫人自然也知晓,自己在胡闹。
可两个大曾孙都能从天而降了,姜沐言有孕之事再玄乎一点,她也是能接受的。
“那便一个月后再诊脉吧。”萧老夫人难掩失落的说道。
其实不只萧老夫人,萧南瑜和宋令贞包括姜沐言,听到没有把出喜脉,内心也都有些失落。
萧以舟到底是回了哪里呢?
这一日,京城上下似乎只有镇国公奉旨领兵出征一件大事。
此后两日,京中也是风平浪静。
只是这份平静之下,似隐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雷霆之势。
就连缠绵病榻的燕帝,似也有所感。
他瘦骨嶙峋的病容上,双目浑浊的望着窗外的皇宫景色,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在镇国公出征的那一天,就开始暗暗滋生了。
但他仍旧自信的认为,在他的周密计划下,绝对不可能横生意外。
镇国公离京带走萧家大部分男丁和府兵,萧家在京中的力量削弱很多。
且早在镇国公离京当日,他就暗中加派人手看牢了整个镇国公府。
萧家留京的三个郎君中,也就萧南瑜让燕帝稍稍不放心些。
但暗卫这两日回禀,萧南瑜乖乖待在府中,并未有异常之处。
自镇国公离京后,镇国公府大门紧闭,上门的宾客也全都拒之门外,不曾接待过任何一人,萧南瑜也一步不曾踏出过镇国公府。
此事倒也不算异常。
府中主事的男丁全上了战场的情况下,镇国公府的大门往常也是关的多,开的少。
风平浪静。
一切似乎都很平常、正常。
可就是因为处处都正常,燕帝心中的不安才更甚了。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漏算了什么。
可到底漏算了什么,他从午后思忖到夕阳下山,也未寻找到一丝蛛丝马迹。
入夜后。
萧南瑜换上了一身玄黑色劲装,姜沐言看着他眉宇间的沉凝气息,心里惴惴不安。
他要去干什么,姜沐言心知肚明。
哪怕有一半的几率是死路一条,他若败,她将给他陪葬,她也没法去阻止他。
不能阻止,也阻止不了,可她脸上的担忧也遮掩不了。
她担心的不是自己,担心的是萧南瑜的安危。
早在嫁入萧家的那一刻,她和他的性命就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或许不是她嫁他,而是更早一些的时候,她和萧南瑜的命运就已经纠缠不清,解绑不了了。
今夜行事不论成败与否,她希望他不会有性命之忧。
哪怕过了今夜之后,他败了,要下大狱斩首示众,她希望死时她能陪在他身边。
“别担心。”
萧南瑜见她忧心忡忡的望着自己,走过去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别担心。”萧南瑜重复低喃着安抚姜沐言。
他有很多话想说,可话要出口的一瞬,却又觉得没必要说。
两人走到今日,他们懂彼此,也理解并支持彼此的决定。
许多话不需要说出口,各自心里也都明白。
姜沐言搂紧萧南瑜劲瘦有力的腰,用力回抱着他。
怎么可能不担心。
可她也不敢一味诉说自己的担忧,以免乱了萧南瑜的心神。
静静相拥半晌,姜沐言所有的担忧最后都化成了五个字:“我等你回来。”
“好。”萧南瑜在她眉心落下深深一吻。
他很配合的答应她,他会回来。
可他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来。
这一夜。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萧家后院各主子的作息和往常并无不同。
只是不论是姜沐言还是萧老夫人,亦或者宋令贞等四位夫人,躺在床榻上都没有闭眼。
她们一点睡意都无,一个个睁着眼睛望着帐顶,惴惴不安的等待着。
除了镇国公府和三皇子府,京中还有一座府邸的官员家属无甚睡意,是陆府。
因为在姜沐言和萧南瑜成亲当日,陆承彦未经父母同意,执意进宫向燕帝请旨,他要外放为官。
当陆如纪知晓想阻拦时,已然晚了。
因为燕帝已经同意了陆承彦的请求,还让他这个吏部尚书给自己儿子挑选外放官职。
陆承彦气得回府指着陆承彦鼻子骂。
骂他胆大妄为,肆无忌惮,这么大的事也敢私自决断,太不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陆承彦是状元,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入翰林院,成为最清贵的词臣。
入翰林为官,是多少进士梦寐以求的大好事。
别说是外放为官了,就是留在京中其他衙门,都是对状元的羞辱。
可陆承彦堂堂一个状元,竟然自请外放,他敢舍了脸面自降身价,陆家却丢不起这个人。
陆如纪气得不行,奈何陆承彦无动于衷,任由他骂,就是不改口,执意要离京为官。
陆如纪痛骂了陆承彦一通后,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燕帝已准许陆承彦外放,圣命不可违,他只能给陆承彦挑一个富庶之地为官,以免陆承彦去到穷乡僻壤之地受苦。
陆承彦自己是想去边境府州的,但燕帝没有一口答应他,只说具体官职让吏部尚书安排。
燕帝自然知晓陆承彦为何放着好端端的翰林官不做,非要去边境苦寒之地受罪。
无非是为着情之一字。
心爱的女子嫁了他人,想离开京城这个伤心之地罢了。
但燕帝准许他离京,却也了解陆如纪,陆如纪定然是不愿意陆承彦离京的,所以燕帝没允诺陆承彦要去边关任职的请求。
真把陆承彦丢到边关去受苦,陆如纪嘴上不敢说,心里怕是会有所埋怨。
所以燕帝干脆将陆承彦的去处丢给陆如纪自己来安排。
当陆承彦得知,他将去江南最富庶之地任知府时,心里并不意外。
历朝历代,富庶之地的官员想要晋升,一向比苦寒之地的官员要方便。
他爹必然是打算三年之后就把他捞回京。
陆承彦不管陆如纪怎么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现在一心想离京。
室内无灯,陆承彦披衣站在窗前,怔怔望着院中夜色下的柿子树。
姜沐言幼时喜爱吃柿子,他院中这棵柿子树,是她五岁那年,他亲手为她种下。
种下柿子树时他亦年幼,不知情为何物。
待到他长大,柿子树也已茁壮成长,能结满树红彤彤的大柿子。
犹记得去岁时,他看着树上的柿子,心里还在暗自庆幸,庆幸当年的自己种下了这棵柿子树。
因为她喜爱柿子。
可今岁她却嫁人了,嫁的不是他。
往后岁月,他院中这棵为她栽下的柿子树,结下的果子应该再也送不到她手上,无法给她品尝了。
陆承彦静静看着矗立在院中的柿子树,清俊面庞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只是那双如墨深沉的黑瞳,冷沉的有些空洞,透着深深地孤寂。
他与姜沐言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从未想过姜沐言会嫁给别的男子。
他亦从未想过,自己会娶除姜沐言之外的任何女子。
可是……
他与姜沐言怎么就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陆承彦缓缓闭眼,掩住眸中一切情绪。
黑夜笼罩下的深夜,寂寥又安静。
街上一旦有了大动静,很容易传得很远。
明日一早即将离京的陆承彦,半点睡意也无的屹立在窗前。
他闭着眼睛,视觉一关,听觉便会越发的敏锐,他隐约听到了大街上传来的动静。
仔细倾听片刻,他猛地睁开双眼。
不对劲。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沉稳有力,马蹄声也很有节奏。
动静还这么大,绝对不可能是巡防营日常巡逻弄出来的。
连他在府上都能听到的脚步声,至少也得是上万人的兵马齐齐上阵才能踩出来。
上万人?
陆承彦眉宇微蹙,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深更半夜,上万兵马行走在京城的街头巷尾?
上一次京中有类似这么大的动静,是大皇子逼宫之时。
陆承彦心头一跳。
莫非又有人想逼宫篡位?
大皇子已是笼中之鸟,失了翅膀的鸟儿是飞不起来的,不可能是大皇子。
二皇子?
可二皇子有必要吗?
大皇子被囚禁后,朝臣甚至燕帝都默认国本将传至二皇子手中。
在燕帝已然大限将至的情况下,二皇子没必要逼宫。
若不是二皇子,还能是谁?
陆承彦脑中思绪飞转,不知想到了什么,心神猛地一凛。
三皇子!
三皇子为人温润和煦,待人也一向仁厚宽和,从未对皇位显露过野心。
因三皇子背后没有母族支持,他从小就谨小慎微,和其余皇子相比不显山不露水。
在储位之争中,三皇子一直是被朝臣忽略的一位皇子。
可三皇子看起来再无野心,他也是皇子,也有争帝位的资格。
且相比年幼些的四皇子、五皇子等人,三皇子的可能性显然更大些。
大街上传来的异常动静越来越响亮。
陆承彦耳边听着那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脑子转得越来越快。
他还在思索,若又真有人谋反,这人会不会是三皇子时,皇宫方向突然传来打杀声。
有人攻打皇宫。
是谋反无疑了!
会是谁?
难道真是三皇子?
“快开门!快开门!”陆如纪院中的一个小厮,突然拍响了陆承彦的院门,在院外大声喊道,“大公子!老爷叫您去书房议事!要快!”
第150章
陆承彦下晌被陆如纪指着鼻子大骂了一通, 内心深处其实不太想见一点也不懂他,更不理解他的父亲。
可陆如纪这时候火急火燎的叫他去书房议事,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为了皇宫方向传来的打杀声。
大皇子逼宫失败的例子才落下帷幕, 陆承彦也想知道到底何人, 竟又胆大到此时造反。
陆承彦迎着夜色来到书房门口, 陆如纪的两个幕僚也匆匆而来,其中一个青衫男子气喘吁吁的, 显然是急跑了不少路程。
“大公子。”
两个幕僚和陆承彦打过招呼,青衫幕僚就迫不及待的率先冲进书房。
“老爷, 大事不好了!确实是逼宫谋反, 皇城内外异军突起的兵马至少有三万!圣上危矣!”
事态紧急,青衫幕僚一只脚刚踏进书房门槛,便迫不及待的对陆如纪道。
他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最后一个进入书房的陆承彦都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