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灯心沉默着点头。
封南表情变奇怪了,像是在质疑她,更像是想不明白的自言自语,轻呼:“可千里是个洁癖……”
他铺好床,让苏灯心躺在了里面,自己像个看门犬,睡在外侧。
艳丽的红色长发散下来,中间有一段淡淡的发带折痕。
他的发质硬,头发看起来要比其他三个都要粗些,很容易留痕,也容易炸开。
封南似乎不知道如何打理这么长的头发,随手把头发一股脑撸到前面,就潇洒躺下了。
躺下,不聊点什么,就显得很尴尬。
于是,封南说:“随便聊点?”
苏灯心轻车熟路:“你家几个兄弟姐妹?”
“加我九个,五个兄姐,他们是一窝的,破壳年龄差不到三年。接下来十岁年龄差,有了第二窝。我是二窝里的老大。”他说,“我下面有三个弟弟,他仨是同时破壳的,差不到一天,我比他仨早五年破壳。”
“怎么会早这么多?”
“因为当时我妈没想好要不要孵化那么多……后来是我爸说服了她,跟她说,几个他都能抱,不用担心。”
“你爸真好。”
“我爸是我家的标杆。”封南枕着双手,剑眉挑起,自豪道,“我一直想成为像我爸那样的雄性。长得帅,有能力,顾家,责任心极强。”
“你像爸爸?”
“像,我们第二窝都像爸爸。”
苏灯心问:“之前记得你说,你家开超市的,营收如何?”
“小超市,从便利店干起的。小时候艰难些,勉强顾住平日的生活开支,后来兄姐们工作了,情况好很多。”
“兄姐成家了吗?”
“除了大哥跟三姐,剩下的都还八字没一撇。”封南闭上眼睛,“都忙着工作。我家,我妈我二姐四哥五哥都是公检法系统的,很忙。”
“妈妈也是吗?”苏灯心撑着脑袋侧躺着看他。
封南的长相,是四个男生里最英气的,标准的剑眉星目,身材线条干练有力量。
也因为是朱雀,笑起来时阳光如火,一旦压眉,目光就无比锐利。
“我妈起初是社区警,查小卖铺偷窃案时,认识的我爸。对我爸一见钟情,很快就有了我兄姐他们。”封南忽然睁开眼,看过来,“你也是有翼族,审美应该差不多,等你见了我爸就明白了。”
苏灯心错开视线。
封南倒是不躲,索性也侧过身,学她支着脑袋。
“苏灯心,我一直想问你。”
“你问。”
“你是凤凰吧。”他说。
苏灯心微微扬眉,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能感觉出来吗?”
“怪不得……”封南释怀,点头笑道,“刚见你,就有种不太一样的感觉,像是身体里的本能,血流动的很快,我还吓了一跳……”
还以为自己也像妈妈,猝不及防就对新同学一见钟情了。
后来,他察觉到这种血液沸腾的冲劲,不是源自于爱,而是一种想要臣服,想要保护她的本能。
像每次从电视上看到凤主,就不由自主地崇拜他,向往他。
“那天你兴奋地跟我们科普社会名流如何让自己的孩子在学校读书。我还打消了怀疑……”封南轻轻摇头。
苏灯心一怔,看来自己那番话挺有效果的。
“但后来发现,千里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封南说,“我那时还不太了解你,但我了解室友。”
千里看苏灯心的眼神,是一种老手看菜鸟的眼神,就仿佛是在看从前的他自己。
“加上你天天化夸张的舞台妆似乎是故意让人看不到你的原本长相,且每天的奇装异服都不重样,又说你爸极其严厉,以及对钱没概念……”封南说,“应该就是了。”
苏灯心不服:“天天奇装异服不重样怎么成为判断依据的?”
“就算是十块钱一件的衣服,你自己数数从开学到现在,花在衣服上的钱有多少?”封南乐,“我们普通人,哪怕是千里,也不会一天换一套的。”
苏灯心后知后觉,原来自己的破绽这么大。
“你的衣服穿过一次后都扔了吗?”
“没,洗过一次,失败了,它变形了。后来我穿完,攒一周的,就打包寄回去,让他们捐了。”苏灯心回答。
“你室友就没怀疑过?”
“问过。现在我室友认为我爸是娱乐圈的三流小明星。”
“……”封南没憋住,笑出了声。
苏灯心知道他笑什么,因为他们宿舍是真的有一个,爸爸是娱乐圈明星的。
苏灯心越是没表情,封南就笑得越发停不下来。
他拍着床笑,但并没有爆出岁遮的隐私。
“没什么,就觉得你挺好的……”他擦了笑出来的泪花,“睡吧,差不多能睡着了。”
封南的寝殿因为位置偏僻,平日照不到太阳,屋内陈设也不多,夜里睡着不大暖和。
好在,封南是暖和的。
苏灯心睡着睡着,就朝热源靠拢。
等到了起床的时辰,苏灯心是从封南的怀里睁眼的。
她几乎陷在了封南的怀里,封南的胳膊圈着她,沉甸甸搭在她身上,但很有安全感。
睡梦中,朱雀一族露出了本能,真的护住了怀里的凤凰血脉。
虽然封南的姿势很温馨,但苏灯心仰起脸,看到他半张着嘴,睡相傻乎乎的。
封南睡觉不打人,但睡相,不如岁遮。
岁遮虽然手脚乱支棱,但睡颜是可爱乖巧的。
想到这里,苏灯心越发想去睡白及了。
睡相大考察里,也就差白及的她没见过了!
“皇上,该早朝了。”德元在床幔外小声提醒。
封南一秒清醒,动作潇洒,抬袖擦了口水。
他一头红发睡翘了起来,火红的长发尾端直接炸开,像岁遮的四肢般无处安放。
毫无顾忌打了个哈欠后,封南说:“起这么早,皇帝也不是什么好差事。”
苏灯心狠狠点头,幽怨道:“没错!”
被窝很暖和,封南也很暖和……他好像比千里要暖和多了。
所以,她还真有些不舍得离开。
今日早朝结束后, 还有视察各部门,会见员工言语鼓励的环节。
接着,遵从剧本的意见, 苏灯心留在吏部, 和老臣们一起吃了午饭。
被彩虹屁包围,加上工作得心应手,苏灯心有些飘飘然。
饭用到一半, 德元垂着头快步进来, 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样子。
苏灯心夹了块肉,心不在焉道:“有什么就说。”
“皇上……”
德元跪了下去, 才敢说后半截话。
“今儿君侍们游园, 沈持正失足落水……”
沈持正=白及。
简单换算后, 苏灯心一拍而起。
忽而又想到,白及=人鱼,又坐下了。
失足落水, 但他会水。在座的没有比他更通水性的了。
除非……
苏灯心死盯着德元的表情研究。
总觉得这家伙跪在地上,还有更大的料在后头等着往外爆。
“……沈持正溺水,虽有陆伴卫君施救,但仍昏迷不醒,滑了胎,小产了。”
苏灯心大脑一片空白。
她的大脑迎来了有生之年最为混乱的瞬间——人鱼会溺水、白及这胎没了、怎么没的?从哪没的?别管设定, 就说他肚子到底揣的是什么?以及……古人类的孩子
没得就这么容易吗?
“……啊?”
“啊?!”
苏灯心撂了碗,拔腿就跑。
德元后面猛追:“皇上, 您担心自个儿的身子,莫要怪罪林帝君。”
苏灯心一个急刹。
“跟他有什么关系?”
“游园是林帝君一早就定下的, 今日虽寒,路上结冰, 比不得前几日的天,但林帝君没说延期,君侍们也不敢不去。再者……秦君身边的诚礼诚让跟奴才说了当时情形,沈持正掉下去前,是林帝君脚滑,没站稳,推了那么一下,事发后,林帝君也吓傻了,这会儿都在临华宫侯着。”
苏灯心加快了脚步。
起初德元说跟帝君有关时,她以为要阴谋甩锅给岁遮。
但说到“帝君脚滑把沈持正推下去了”她忽然迷茫了。
她觉得吧,这真有可能是意外。
岁遮毛手毛脚的,走路能蹦就蹦,水边路滑,自己脚下那么一滑,顺手把白及给推下去,逻辑很丝滑。
苏灯心大步跑了起来。
笑话,她好奇心起来,特别想看戏的时候,还有什么交通工具比得上她的速度?
她恨不得拍拍双臂,自己展翅飞过去!
德元实在追不动了,挥手让年轻的小跟班们紧紧追着,赶上报一声:“皇上驾到!”
下一秒,苏灯心一脸八卦闪现在临华宫,黑漆漆的两颗大眼珠子琉璃球般,默不作声地盯着满屋的男人看。
白及的床边围着许多人,岁遮失魂落魄坐着,封南跟千里一人披着一条大毛毯,封南站着,千里在床边缩着。
太医跪在地上,说自己能力有限,未能保全皇嗣。
旁边宫人们表情各异。
苏灯心刚抬手,想要闲杂人等都出去,就听扑通一声,秦君跪了。
“皇上,臣侍无能,沈持正骤然落水,陆伴虽有搭救,却依然没能救回皇上的孩子……”
苏灯心绕了好几圈,没明白有秦君什么事。
难道就因为陆伴从前是他的宫人,所以才来告一声罪?
“到底怎么回事?”苏灯心一头雾水。
秦君垂头,一副誓把好人当到底的模样,茶言茶语道:“还请皇上不要怪罪帝君,天寒路滑,帝君并不是有意推沈持正,要怪就怪臣侍无能,没有扶好帝君,才使帝君推沈持正下水,失了孩子……”
紧接着扑通两声,岁遮身旁的清风朗月也跪了。
“皇上,请皇上明鉴,我家主人并非有意……”
苏灯心拧了好久眉头,最后烦了,手一挥:“朕自己会搞清楚来龙去脉,你们先退下吧。”
她留下了伙伴们,清了场。
这会儿都是自己人,终于能盘清楚了。
苏灯心放松下来,飘到床前,瞄了眼白及。
千里小声道:“没关系,他只是睡着了。”
不过白及轻蹙着眉,睡得很不舒服。
苏灯心收回视线,问他们:“怎么会溺水呢?”
他们五个,谁溺水了,白及都不可能溺水。
封南道:“剧情杀。”
千里有气无力的点头,打了个冷战。
“你俩跳下去救了?”
“早知道他要剧情杀,我们早跳下去救了。”封南说,“那水撑死也就一米八深,他刚掉进去时,我们都没当回事,哪知他挣扎着吐了一串泡泡,沉底了……”
“……”苏灯心道,“原来这就是剧情杀。”
是剧情强行按着人鱼的脑袋,要把他“溺”死。
千里当时的反应还算快,见白及挣扎,心知不妙,跟着跳了下去,结果自己差点被白及拖进水底,于是,封南也跟着跳了,两人合力,才把白及拉上岸。
“刚上岸,就听他们叫,说流血了,好多血。”封南无力吐槽,“喏,流了,孩子没了,就这么快。”
苏灯心看向了岁遮。
岁遮瑟瑟缩缩,一脸状况外。
“你这是在低落什么?”苏灯心问。
好半晌,岁遮才犹犹豫豫道:“我……感觉……我不是自己脚滑……”
苏灯心:“啊?”
岁遮:“这真不是找理由!”
他信誓旦旦,二指对天。
“我滑那一下,总觉得有人推了我的腰。”
他撑着腰,让苏灯心看,“就是这里,现在还有点感觉。但我不确定……我忘了当时在我身后的都是谁了。”
千里闭目回忆片刻,回答:“秦君的那俩跟班。”
苏灯心脱口而出:“诚礼诚让?”
三个男生看她的眼神充满了质疑。
封南扭头问千里:“这俩长得很好看吗?”
千里:“路人脸。”
岁遮接:“那她怎么记这么清楚?”
苏灯心无奈道:“因为我身边的总管给我打小报告时刚提过。”
千里又打了个冷战,裹在毯子里发抖,好似随时会碎。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封南,他的头发已经差不多干透了。
“很冷吗?”苏灯心问。
千里唇角扯出微弱一点笑,薄薄一层,虚弱地点了头。
“又冷又饿。”他说,“别担心,我体温一直都低。”
血族体温本就不高,再加上冰之魔女的加持,即便在血族里,他的体温也是偏低的。
苏灯心还想再问,白及忽然轻轻咛了一声,缓缓张开了眼。
“你醒了!”
室友们和苏灯心围了过来。
白及那双深蓝色的眼眸短暂失焦,迷茫了一阵才想起来,自己还在书中“历劫”。
恍惚中,他不知为何情绪突然激动,一把拉住了苏灯心的手。
而后又想起自己的“身孕”,另一只手隔着衣服一摸,脸一白。
“……我孩子没了?”他道。
围在旁边的损友们点头。
白及愣了愣,又摸了一遍。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但很快这丝笑容消失,变成了伤心。
“我孩子没了?”他声音都发了颤。
悲伤不住地蔓延开来,他还未咂摸出味来,身体先一步流了泪。
“怎么说没就没了……”一行泪顺着清秀白净的脸颊,凝在下巴处,又滴在了被面上。
“哇,真哭了。”岁遮感叹。
“真哭了。”封南重复。
千里笑:“也能理解。”
白及的共情能力,就是这么强。
“你溺水的时候,什么感觉?”苏灯心问。
白及怔神了好久,五官皱成了一团。
冰凉刺骨,水往他的身体里灌,如同被人嘞住了全身,生生憋死。
“好神奇……”他一边难受一边回味,“原来水中窒息,是这种感觉。”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岁遮担忧道,“罚我吗?”
他小心翼翼扯住了苏灯心的衣袖,怕她真的点头。
苏灯心沉吟道:“推出谁才是真凶?”
千里咳了几声,虚弱道:“我想,各位心中的答案应该都一样。”
封南笑道:“当然,他嫌疑最大。”
“谁?”岁遮懵道。
白及想了想,犹豫道:“秦君?”
岁遮:“嗯?你们都这么想的吗?为什么是他?”
封南恨不得当场掏出白板,给他梳理利害关系。
他在岁遮眼前打了个响指,道:“笨蛋。”
这笨蛋,每次出来玩,都不带脑子。
苏灯心也哀叹一声:“哥,你好歹也是考进妖大的优等生……”
一声哥,叫的岁遮跑了题:“嗯?我年龄比你大吗?”
“当然啊。”苏灯心道。
“你确定?”
“我确定!”
当时聊到“南国小殿下”时,岁遮说过他小时候见过电视报道南国继承人出生的新闻。
这个,她还记得。
而且,记得的不止她一个,封南和千里也都会心一笑。
“唔。”白及捂住肚子,倒回了床上。
“怎么了?”苏灯心紧张道。
“……会疼。”他红着脸说道。
理论上讲,他人没
事,但身体上,还是会给一些疼痛反应的。
“这种情况……要不要喝药啊?”岁遮弱弱问道。
在场的,只有他没参与跳水救援。且白及遭罪,想来想去,都是因为他。
岁遮有些心虚。
“要不……喝点?”苏灯心挠头。
“喝呗,死不了。”封南极其乐观。
就算死了,也不过是开启下一个剧情,完全无心理负担的。
白及喝了药,昏昏沉沉睡了几觉。迷迷糊糊中,身边似乎躺了人,床一沉,有了重量。
到了半夜,他完全清醒,睁眼,苏灯心在。
而且,她并不是老老实实睡。
这小色妖,双眼灼灼似火,趁他睡着,轻轻掀起被子偷看。
他腰间是凉的,有小风吹过。
白及反应了会儿,啊的一声,低低叫了出来。
手在捂被子还是捂脸的选项间犹豫挣扎,最终选择了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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