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膏带着薄荷的清凉味道,窜入口腔。
 按到她肿痛处,她皱眉,他眸色沉沉地问:“是这里?”
 万籁俱寂的夜晚, 许沐子能感觉到药膏落在发炎的智齿上,凉的。
 凉意沁入心底,身体里却腾起一簇火焰, 火舌跳跃,燎过五脏。
 这种燥灼从何而来?
 明明她已经在进入室内时脱掉羽绒服, 针织衫也是薄款。
 像幻听, 空气里混奏着舒伯特的幻想曲。
 药膏在涂抹在智齿周围,许沐子抖了一下,邓昀收回手指, 问她:“很疼?”
 其实不是因为疼才发抖, 许沐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慌乱,手足无措地退开,摇头。
 邓昀非常镇定。
 他又去卧室自带的洗手间洗过一次手, 回来后靠在桌边, 把那支药膏的盖子拧好, 顺手放进许沐子的羽绒服外套口袋里:“这个只有消炎镇痛的功效,有空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说着,又按亮两盏灯。
 许沐子顾着药膏, 牙齿不敢闭合,点点头, 又匆忙移开眼,假装很忙地去打量这间卧室。
 他们的卧室朝向和格局完全相同, 只有装修风格不一样。
 许沐子自己的卧室是奶酪色调,偏暖色系;
 邓昀这里是暗色调, 连床品都是黑的。他那部黑色的手机丢在床上, 几乎和床单融为一体。
 邓昀叫许沐子随便坐,她往沙发旁边走, 越走越觉得奇怪。
 卧室实在太过安静,她几乎听到自己不正常的心跳声。
 静得像她的琴房。
 她心里冒出一个猜测:“你卧室也做了隔音么?”
 “做了。”
 “为什么,你又不学琴......”
 邓昀端着水杯。
 这个人有种本事,盛了温水的雾面陶瓷杯在他手里,瞧着也像酒杯。
 他垂头喝两口温水,把陶瓷杯放在身后桌上,边伸出拇指,边说着:“有杂音会影响学习的专注力。”
 然后伸出食指,“嫌他们聚会烦。”
 邓昀说,这两个原因她可以随便选一个信。
 真正原因显然是后者。
 而且许沐子也知道,她妈妈一定在她之前就听说过邓昀卧室做隔音的事情。
 大概是邓昀爸妈更舍得花冤大头钱,花费比她家的琴房更高,让她妈妈觉得好没面子,才闭口不谈。
 他们两家有很多相同或相似的物件,都是长辈们攀比的结果。
 比如,许沐子爸爸有一段时间沉迷于装高雅,买了唱片机回家,平时是不听的,只在外人来家里做客时展示过几次。
 同样品牌的唱片机也出现在邓昀家里,现在在他卧室放着。
 牙疼已经有所缓解,许沐子压着胸腔里翻腾着的奇怪感受,问邓昀:“你平时真的听这个?”
 “偶尔。”
 黑胶唱片都在柜子里,许沐子选出一张纯黑色包装的,抽出来。
 名字陌生,不知道是专辑名还是歌手名,她读出来:“Cigarettes after sex......”
 这名字有点......
 简单的单词变得拗口,越说声音越小。
 房间弥漫着淡淡的番茄藤的清香,她惊慌地转过头。
 邓昀坐在他的电脑椅上,静静地看着她,还垂头笑过:“事后烟乐队的,还不错,要听么?”
 很久以后,许沐子才明白,那天晚上在邓昀卧室里心潮起伏的感觉,叫做心猿意马。
 也叫做“被引诱”。
 那个夜晚,许沐子留在邓昀家,其实没做什么特别刺激的,他们只是听着唱片、聊着天,连酒都没喝过。
 但就是心慌,比前夜醉酒那会儿心跳得更快。
 还被邓昀问过:“热么,开一扇窗?”
 他从电脑椅上起身,许沐子意外看见电脑主机上的冰箱贴。
 透明包装还在,系着浅粉色的丝绒蝴蝶结。
 “欸?这个......”
 邓昀拉开窗,回头:“是冰箱贴。”
 许沐子指了一下:“我知道啊,墨伽洛斯的纪念品嘛,听说是你准备送给女朋友的,还没有送出去么?”
 “少听八卦。”
 邓昀把冰箱贴从电脑主机上取下来,递到许沐子面前,“送你了。”
 许沐子耿直地“啊”了一声:“你被甩了吗,所以送不出去?”
 邓昀直接把手往回收。
 许沐子迅速伸手阻止。
 她去拿放在他掌心的冰箱贴,指腹触到他虎口受伤处,创可贴布面干燥......
 那天晚上到底都聊过些什么?
 聊过她没有参加音乐会的遗憾,也聊过她爸妈喜欢把她说成天才这件事......
 忘记是凌晨几点钟,邓昀忽然拉许沐子起身。
 一轮皎皎明月挂在夜空。
 他示意她往窗外看:“这有一枚偷听过你心事的月亮。”
 记忆里那时该是像今天这样湿漉漉的雨天,总有种周围空气潮湿涌动的印象。
 但其实那只是个干燥的暖冬夜。
 许沐子把手从创可贴布面上收回来,被敲门声打断浮想。
 她还没做好见邓昀的准备,迅速穿好拖鞋,理理头发。
 在开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好,门外站着的是邢彭杰。
 当地啤酒确实够厉害,邢彭杰看起来状态比许沐子还要糟糕,肯定吐过,也肯定头晕过,正掐着眉心:“许沐子,没打扰你睡觉吧?”
 “没有,刚睡过一会儿,已经醒了。”
 邢彭杰说,许沐子离开后不久,他们也没再继续喝了。
 大家酒量都没有特别好,大部分人都回房间睡觉去了。
 “也是邪门,我还觉得自己算能喝的呢,哇,刚刚简直头疼到要爆炸。幸亏夏夏那里有解酒药,救了我一命。”
 说到解酒药,邢彭杰敏感地察觉到许沐子脸色有变化,还以为是不喜欢他提到其他女生,有些自喜地挠了挠后脑勺:“那个......我的意思是,刚才你是不是也因为不舒服才先走的?要不要也喝点醒酒药?”
 许沐子摇头,说自己已经喝过了。
 醉酒后总觉得头脑不够清晰,又很渴,打算下楼去找点其他饮品喝。
 邢彭杰说:“那正好,我也下楼,一起呗。”
 走廊里传来门响,许沐子顺着声音看去,邓昀正开门往外走。
 她视线在他身上等了两秒。
 邓昀扫过她,没有要刻意打招呼的意思,只对着他们这个方向略一颔首。
 于是许沐子也没说话,跟着邢彭杰并排往电梯间方向走,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以为邓昀另有去处,没想到他也往电梯间这边来了。
 邢彭杰是个外向的热心肠,挡着电梯门:“快走两步。”
 邓昀走进电梯:“谢谢。”
 “嗐,客气什么。”
 三个人站在电梯里,气氛诡异。
 许沐子不自然地用指腹蹭了蹭耳后,总觉得痒得奇怪,对着电梯里的镜面壁看,发现自己被蚊子咬过。
 许沐子对蚊子毒液轻微过敏,别人被叮咬,可能痒几天,消肿就好了。
 她被叮咬过的地方会有皮下出血,迅速发展成紫红色,像被人下狠手拧过的淤伤,也像吻痕......
 皮肤颜色已经开始变深,她偏着头查看,在镜面里和邓昀目光相撞。
 他们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
 很多话好像有其他人在场,就会变得无从说起。多一个人存在,就能封缄掉所有话题的可能性。
 邢彭杰似乎察觉到微妙,从电梯里走出来也不断拉着许沐子聊天。
 “我刚才去洗衣房看过,你的衣服还没烘干结束呢,时间真够长的。”
 许沐子摸着耳后:“你急用烘干机吗?”
 邢彭杰说:“不是啊,我是帮你看的,想着给你拿回去来着。”
 许沐子说:“谢谢。”
 这声“谢谢”,似乎和两三分钟前的另一声,语气如出一辙?
 邢彭杰茫然地看了眼身后,邓昀停在前台和夏夏说话。
 “对了许沐子,听说你之前捡流浪猫回来,是打算去浆果园来着。这会儿雨小了很多,我们也有几个人也想去走走,你来么?”
 许沐子同意了。
 雨的确小了,星星点点,不带伞也能出门。
 天色仍然阴沉,公共区域开着灯。
 几个刚才在放映室见过的熟面孔正拿着漫画版指南聊天,聊几句待会儿出去逛的事情,再吐槽几句当地啤酒。
 有人说:“看天气预报,雨也就小一阵子,还是要下起来的。”
 “唉,还想着看星星呢。”
 许沐子和他们坐在一起。
 邢彭杰一听说看星星,来精神了,马上掏出手机给大家看他之前在沙漠拍到的星空。
 分享照片这种事,离太远看不清。
 许沐子也就顺其自然,跟着其他人一起往邢彭杰身旁凑了凑,听邢彭杰讲他们是怎么用手机APP预测观星条件的。
 这事讲了好一会儿,有个年龄相仿的房客玩笑着打断:“好了老邢,别跟这儿孔雀开屏了,趁着雨小,我们快点出门吧,你手机里的星星什么时候不能看?”
 邢彭杰神色慌慌地收起手机:“咳,对对对,先出门,还是先出门吧。”
 耳后皮肤实在不舒服,许沐子和大家商量:“不好意思,我想先回房一下,马上下来。”
 邢彭杰一挥手:“等你。”
 许沐子往电梯间跑,留意过前台。
 只有夏夏在那里,邓昀人不见了。
 都不用等她思考邓昀的行踪,已经看见他在电梯里,而电梯门正在缓缓闭合。
 许沐子情急,叫他:“邓昀!”
 邓昀看她一眼,在金属门几乎快要严丝合缝地关闭前,按了延时闭合键。
 电梯门重新打开,许沐子走进去。
 她依然摸着耳后,还是避开了最不知道如何开口的话题,抛了句废话:“朋友在等着......”
 邓昀像是气笑的:“朋友?你朋友想泡你,没看出来?”
 许沐子静了一下:“看出来了。”
 “所以,你现在是能接受异性示好的状态?”
 就因为喝醉吗?
 就因为喝醉后抱了邓昀, 所以这么久不见,自己看起来相比当年并没有长进?
 电梯门闭合, 阻隔掉客栈公共区域里邢彭杰他们的说笑声。
 这种对话, 算是在互呛吧。
 可当许沐子思考着“看起来没有长进是否会被判断为余情未了”这件事、隐忍着某种情绪,转头去和邓昀对视,却陷入他同样隐忍的目光里。
 火药味瞬间散掉。
 丝丝缕缕的暧昧, 如同窗外零星细雨, 在电梯密闭的、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开来。
 一楼到二楼的电梯时长只有几秒钟。
 他的视线扫过她的眼睛,偏开,落在她耳后红肿的皮肤上, 静观默察。
 邓昀收敛起情绪, 无奈地叹:“带蚊虫叮咬的药膏了么......”
 许沐子心怀鬼胎, 底气不足地瞪他一眼:“要你管!”
 说完急吼吼跨出电梯。
 上午的小酌几乎放倒一半住客,肯在零星细雨里去山里闲逛的只有几个人。
 邢彭杰跟在许沐子身边,滔滔不绝地找了很多话题来聊, 多半是能突显自己某方面能力的,费尽心思在其中穿插些细枝末节。
 直到许沐子踩进泥泞的积水坑, 邢彭杰才错愕地停下来:“许沐子,你......”
 许沐子像梦游被唤醒的人。
 她看了眼周围悬满雨水的松树, 抱歉地说:“我刚刚走神了,你说什么?”
 “哦, 没什么, 就是这雨下了这么久,恐怕是看不见松鼠了。”
 “你想看松鼠?”
 邢彭杰像被噎了一下:“啊, 是想看来着......”
 这地方生态环境很好,植被茂密,遍布青苔的石墩围着松树,松树都很粗壮,树干根部也生了青苔。
 几颗形状标致的松塔,落在铺满针叶的泥里。
 动物们都在躲雨,树杈间挂着的空蛛网像售卖钻石的橱窗,孤独地展示着晶莹的雨滴。
 其他人都不在,许沐子问邢彭杰:“他们呢?”
 邢彭杰挠挠后脑勺:“刚才路过浆果园,他们几个说要留下采野草莓,我问你要不要继续往松树林这边走走,你还应过一声......”
 许沐子完全没有印象。
 老实说,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都关于邓昀。
 邢彭杰关心地问:“许沐子,你没事吧?是不是啤酒喝得不舒服了,感觉你看起来有点......打不起精神?”
 许沐子蹲下去,用纸巾包裹着捡起一个潮湿的松塔,揣进浴袍口袋:“没事。”
 她只是想不通。
 连雅思班的男同学,他们都能发展成自然相处是朋友。
 和邓昀之间的相处,为什么没办法自然?
 那年回学校,许沐子恰巧和雅思班的男同学买到同一趟国际航班。
 值机柜台前排队的人特别多,他们在托运行李时遇见,是男同学先打了招呼。
 几句“好巧”之类的寒暄过后,男同学很直接地问许沐子,聚会那天,她提前离席,是不是因为听到他们结账时说过什么。
 许沐子本就是个不擅长藏心事的人,抿唇的小动作被男同学捕捉到。
 男同学一脸抱歉:“果然是这样。”
 男同学和许沐子解释说,那天他心情不好,和自己正在追求的女生间发生过的不愉快。
 基于这个前提,朋友一直在八卦自己和许沐子的关系,语气才会变得不耐烦。
 男同学双手合十:“许沐子,对不起,诚心诚意给你道歉。要是我说过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希望你能原谅。”
 好像真的能原谅。
 而且是很轻松就能原谅。
 听说男同学有在追的女生,许沐子居然没有任何失落。
 才过了不到一个月而已。
 雅思课堂上转头偷看的日子,在群里被艾特的慌乱和紧张,聚会时刻意解开衬衫领口纽扣的小心机......
 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像李白诗里说的,“轻舟已过万重山”。
 值机时,男同学问要不要选同排座位,许沐子也同意了。
 他们可聊的话题不多。大多数时间,许沐子都在听男同学纠结怎么能俘获那位“特别爱笑”“笑起来很像小太阳”“浑身正能量”姑娘的芳心。
 男同学的纠结倒是没白费,回学校后没超过两个月时间,男同学已经开开心心地和心上人谈起了恋爱。
 许沐子偶尔会在校园里遇见他们,停住脚步聊上几句。
 到假期,他们三个也会一起订回国机票。
 许沐子还是那个疑问,和男同学都能毫无芥蒂做朋友。
 为什么和邓昀不能?
 她想,也许是因为,她从来没真正了解过他。
 从他们最开始相处,她就看不透他——
 那年寒假,许沐子还是去医院拔掉了智齿。
 她刚拔完牙的前三天,脸肿得像嘴里塞满坚果的花栗鼠。
 人都那样了,还坚持戴着口罩出行,在夜里跟着邓昀去爬山。
 他们在山顶用天文望远镜看偷听过她心事的那枚月亮,还看到了土星的行星环。
 许沐子在看到月亮和土星后激动得又蹦又跳,手舞足蹈,被邓昀评价说,像从人类退化成猿类。
 但她才不管这些。
 几个小时后,他们在山顶蹲到了日出,她又一次展现了人类的退化行为,以倒带般的形式重新跳了一遍她的猿类动作。
 转过身,邓昀在录像。
 所以许沐子说,她想过的最叛逆的事情,是用铁砂掌送邓昀下山。
 那阵子他们天天背着两家长辈私联,脸消肿的第一天,许沐子跟着邓昀去了游乐园。
 到游乐园才知道,里面在和几所音乐学校联合做音乐主题活动。
 天气很热,主道路拥挤,很多人把羽绒外套脱掉抱在手里。
 邓昀抽走许沐子怀里的羽绒服,怂恿着,把她送上了展示区的钢琴舞台。
 周围都是驻足的游客和小孩子,许沐子坐在钢琴前,紧张地抿着唇。
 邓昀用几支棉花糖把孩子们哄得团团转,那些举着棉花糖的孩子,竟然纷纷为许沐子喊起了加油口号,把这次临时弹奏渲染得有些热血。
 有个年纪稍大些的男孩跳上舞台,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说:“下面有请,许沐子小姐为我们演奏——”
 台下掌声热烈,而那男孩下台后,在其他孩子们羡慕的惊叹声中得到了邓昀手里花样最复杂的棉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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