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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选题(歪柒柒)


屏幕适时跳出值机提醒,黎想舒口气,合上登机箱,将这一场奇怪的境遇留在了这座城池里。
从林城到申城,航程约莫三个小时。
黎想啃着三明治,专注于屏幕上的底稿,指尖快速跳跃。Teams 和 outlook 的信息提示闪了又闪:小朋友们层出不穷的问题、经理不断添加的任务清单和批注,还有一条条 deadline 提醒。
没完没了的工作,看不到头的忙季。
陈知临:【上飞机了?我接不了你,客户那边临时有点事。】
黎想:【没事,我待会直接去公司加班。】
陈知临:【行,晚点再联系。】
对方发完这条信息便下了线;黎想撇撇嘴,满脑子都是可能还在宫腔里的棉条,郁闷。
等下了飞机,手机又恢复了闹腾模式。
她心生烦躁,最后干脆静音不再去管,工作有这么重要吗?晚一点回复邮件不行吗?会死吗?
某一刻,静音键都没能阻绝外界的讨伐。
黎想清了清嗓子:“妈?”
薛文倩嗓音隐有怒意:“信息也不及时回,今年过年还回来吗?”
“不回...我忙季要到三月底才结束...”
薛文倩提高了音量:“忙季、忙季、忙季,忙到连吃顿年夜饭的功夫都没有?不行的话,我让你爸开车去接你,吃完饭再给你送回去!”说完便吧唧挂断了电话。
黎想欲哭无泪:当初脑子里究竟是进了多少水,才会选择审计这个行业?
下一秒,黎康明的信息传来:
【你妈在发脾气,今年争取回家吃顿年夜饭,乖。】
【我到时候开车去接你,小陈如果乐意的话,一起吧。】
黎想深叹口气:【我坐动车回去,他就算了。】
过年假期短,春运车票难抢,加上没有客户的叨扰,黎想更乐意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赶底稿和报告。
刚毕业的两年,她工作劲头格外强势,非但不觉得委屈,还会在朋友圈秀一秀自己的兢兢业业。而现在,工作和生活彻底混为一谈,她微信几乎 24 小时在线,像一只随时等待被传唤的斗鸡。
她思绪纷飞,没留意专车已经停在公司楼下。
阳光正好,行人们着装精致,笑容满面,享受着美好的元旦。黎想打量起窗户玻璃里的身影:蓬头垢面,顶着蠢萌电脑镜,右肩更是被帆布包压塌不少。
六楼办公区今日格外热闹,大家叽叽喳喳,正讨论前一日刚公布的外派人员名单。黎想不作他想,佯装无事般开机、设置屏显,满脑子都是陈知临几天前那句:“下一年度的外派,你应该没什么问题。”
呵,没问题。
她深呼口气,刚要工作,只见 Martin 的头像冒了出来:【进来开会,6-19。】
逼仄的会议室硝烟弥漫,组里两个小朋友头都不敢抬;Martin 努努嘴,眼神示意黎想认真听。
客户正在那头大发雷霆,叨叨不休:“贵司现在招人门槛这么低了?基本的会计准则知识储备呢?”
“我读给你听听啊,你们问的一些蠢问题。”
“无形资产台账测算出的应计累计摊销和账面实际摊销一致,但手工台账里有一列过程数少算一个月,要求做审计调整吗?”
“科目余额表为什么不重分类?”
“A 欠我十块钱,我欠了 A20 块钱,其中抵消的差价是否会影响报表呢?”
客户冷笑一声:“Martin,预算不够吗?合着我是贵司的扫盲老师???”
Martin 面色阴沉,语气却在赔着笑。待电话挂断,他砰一声合上电脑,撇头望着黎想:“项目组内部不复核发给客户的问题吗?”
黎想没作声,哪怕大可以解释:昨日她一整天都穿着防护服和牛作斗争。可在经理眼里:底下人做事出了纰漏,都是她这个 AIC(审计助理经理)的失职。
“好了”,Martin 清清嗓子:“其他人出去干活。黎想留下。”

小朋友们如获大赦,猫着腰,忙不迭抱着电脑跑了。
Martin 语重心长,唠唠叨叨,核心思想很简单:黎想身为 AIC,昨天一天干的却都是刚入职小朋友的活。单从预算角度而言,项目组就亏大了。
“我知道昨天你没空看邮件和回复信息。但我希望下次你能提前想好应对方案,而不是每次组里小朋友有事,你都抢着上去帮忙。怎么?当雷锋上瘾啊?”
他抬起手,打断黎想的启唇,旁敲侧击地提醒:从别的组临时抽调人手不是什么麻烦事,很多时候不过是卖个情面。黎想一贯埋头苦干任劳任怨,工作能力无可厚非,却忘了反思为什么总遇到这档子难题。
“还有外派的事。你过去四年都是 high performer,按道理该去...”,Martin 顿了顿,“但人际关系考量也占一大部分。”
事已成定局,过多纠结背后的原因只会自取其辱。黎想淡然一笑,努力让语气听上去云淡风轻:“嗯,我会继续努力。”
Martin 正说到兴头上:“另外,虽然我知道你和陈总在他加入公司之前就在一起了,但其他人不一定这么想。以他的级别,还有在公司的影响力,你不去外派也算间接维护了他的名声。没事了,你继续忙吧。”
黎想听不惯 Martin 的逻辑,不由得僵住几秒。她强咽下反驳的话,直冲进洗手间洗了个冷水脸,再没事人般回到工位上。
她戴着耳机,心无旁骛审核着底稿,在某个瞬间涌起翻新重做的冲动。她深吸口气,柔声唤来组里的小朋友,重申了一遍说到烂的审计规则:前一年的底稿只能作为参考,不能照搬不动,改几个日期就算完成今年的任务。
对方一脸懵懂,机械地点头,不知道真正听进去多少。
黎想耐着性子:“还有不懂的吗?”
“没有了。”
她放软语调:“去吧,重头做。”
她转动座椅面朝窗外,眺望着一排排高楼大厦和高架桥上的车水马龙。阳光通过玻璃外墙不断反射,晒得人暖洋洋的,她两只手交叠于胸前,脑子里塞满了下周该和客户对接的问题、需要跟进的函证、抽不到的凭证...
陈知临:【打算几点下班?我接你。】
黎想一只手撑着下巴,思忖几秒:【五点吧。】
陈知临:【行。】
“怎么下飞机直接进公司了?”陈知临一身西装革履,身上的柑橘香似有似无,挺好闻。
黎想绑好安全带,冷淡应着:“收拾烂摊子。”
陈知临挑挑眉,伸出手捏捏她面颊:“累不累?晚上吃日料?”
“回家随便吃一点吧。”
“回哪个家?”陈知临双手握着双向盘,饶有兴趣地觑着她。
黎想撇过头,郑重其事:“我今天很累,房子还有两个月才到期...搬家的事等过了年再说好吗?”
对方耸耸肩,瞬间偃旗息鼓:“那去我家?厨房大。”
“行。”
元旦傍晚的路况差到令人发指。
车厢内发酵着让人莫名绷紧的气氛,民谣歌手的吉他节奏越来越快,终在一刻,黎想拧小了音量,好吵。
陈知临一手转着方向盘,一手从中控掏出一个黑色小礼盒,递到她面前。
黎想瞧着他掌心方方正正的小盒,心里擂起小鼓,迟迟不敢伸手接。
“打开看看。”他目不斜视,笃定的语气:“你应该会喜欢。”
黎想看着蝴蝶结丝带上的 logo,又掂了掂礼盒的重量。最后缓缓打开:红丝绒盒里一对珍珠耳环微微闪着光。她松了口气:“提前送的生日礼物?”
“是新年礼物。喜欢吗?”
“喜欢,谢谢。”
“你刚才的反应会让我误会你生怕我会求婚。”
盒子“嘭”一声合上,伴随着黎想的回应:“我以为我们俩已经达成了共识。”
陈知临沉默几秒,不置可否:“你过年怎么安排?见一下我爸妈?”
“回家,再不回我妈估计要杀了我。”
“我呢?”
“你不是陪你爸妈过年?”
“平时都在一个城市,陪不陪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你工作那么忙,再说吧。”
黎想放下一截车窗,冷风一股脑灌进来,激起一层层鸡皮疙瘩,顺势将心底的不爽吹至舌尖: “你什么时候知道外派人员名单的?”
“比你早一周。”
她鼻腔嗤笑:“很好,非常好。”
陈知临没作声,踩重一些油门,右拐到路边一处临时停车点,随即打开了双闪。
“有什么话直说,不用阴阳怪调。”
黎想手肘抵着窗沿,困惑不解:“这不是什么客户机密,或公司的战略性决策,你至少可以提前知会我一声,以男朋友的名义。”
陈知临两手攥着方向盘,义正言辞:“Martin 是你的项目经理兼 PM,他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他加重了“第一时间”这四个字的发音,“我不能越俎代庖。”
“所以...”,他撇过头,暗影下的人眸光晦暗不明:“我跟你说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于公于私都没好处。于公,Martin 或者其他同事可能会有意见。于私,你上周这个时候就会不开心了,没必要。”
黎想被他的逻辑气笑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天去机场的路上,我还在和你畅想未来一年在新加坡的生活。你给我解释了那边的汇报架构、工作环境以及核心客户产业。”
“没错。”
“所以???”
陈知临托了托鼻梁上的镜框:“你了解这些没坏处,我话里话外并没有假设你一定会去。”
“陈知临!!!”黎想气得重重拍打他的肩膀:“行,你都是对的!你都有道理!你了不起!我是傻子!可以了吧?”
陈知临攥住她的手腕,下滑捏住她指尖:“你冷静一下,我们再谈。”
他眼疾手快锁上车门:“我非常不喜欢你每次一有矛盾就二话不说,直接下车跑掉。黎想,这么闹真的很伤神。”
黎想亦累了,她松开门把手,挣脱出他掌心:“你开车吧。”
陈知临合上车窗,调节了空调出风口的方向,顺势从车后座捞出一条毯子盖到黎想腿上:“不要贪凉,不然肚子痛到又要蜷在床上嗷嗷哭。”
“...”
黎想挪了挪坐姿,故意背对着他,闷声不响。
“我大你近六岁,很多时候不能完全理解你的想法。我们在一起一年多,我自问还在了解你的初步阶段。”
“我不喜欢将工作和私人生活混为一谈,关于外派的事情,我没有参与你的评估过程,就目前了解下来,结果算是公正。”
黎想赫然扭过头,怒气冲冲。
陈知临重新握住她的手:“不是说你不好,而是说你可以做得更好。”
“坦白说,我不大赞同你管理项目组的方式。Martin 是项目经理,抓大放小,愿意放权到你手上。而你作为 AIC,应该是组员和 Martin 之间的桥梁。”
“只是桥梁。”陈知临又重申了一遍:“不是替罪羊,也不是受气包,更不是苦力。”
黎想揉了揉太阳穴:“不是说不聊公事吗?”
“行,不聊了。”
空气里是尚未完全消散的烟火味,仿若随便一句话、一个气息都能重新燃起战事。两个人默契地收住声,同时后退一步及时叫停。
黎想小腹依旧不太舒服,酸酸涨涨,偶尔还会抽着疼一下;她换了个坐姿,双腿交叠。
陈知临在一旁提醒:“跷二郎腿对女性不好,尤其是生理期的时候更不能跷二郎腿。”
“...”
她忍着烦躁,头倚着车窗,无意识划拉着某书上的帖子。
陆安屿:【回申城了?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黎想:【好多了,谢谢陆医生。】
陆安屿:【等经期结束就去看医生,别害怕。】
黎想目光落在最后三个字上:【我知道了。】
陈知临在申城的房子不算小,市中心三室一厅的格局,180 平,离地铁站很近。
门一开,黎想不由得连打好几个喷嚏。
陈知临忙翻出入室门厅柜子里的过敏药,玩笑道:“也许你不搬来住是对的。”
黎想没作声,眼瞧一团黑漆漆的毛家伙钻到陈知临腿边,竖起尾巴蹭来蹭去,再远远对她喵了几声,打了个不咸不淡的招呼。
屋子里很干净,干净到不像有人类居住的样子。
陈知临扫视四周,指着桌上的郁金香:“我妈肯定来过了。”他斜睨黎想一眼:“你放心,等你搬过来,我会和她说一声。”
黎想并不打算再绕回这个话题:“吃什么?我饿了。”
陈知临踱步到厨房,翻出冰箱里几个饭盒,再根据标签日期一一扔进垃圾箱,最后两手一摊:“叫外卖吧,粤菜?喝点汤补补?”
“行。”
她端坐在沙发上,全无未来女主人该有的自觉,这个屋子里的布置过于整洁,和她的生活习惯格格不入。她喜欢乱而不脏的氛围,喜欢在一堆塞满抱枕、玩偶的床上挤出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而不是笔直躺在平展如镜的床上,盖着薄薄的被褥,连翻身都打滑。
陈知临坐在她身侧,一只胳膊揽着她,另一只手则把玩着她纤细的指尖。他侧过头,唇抵住她耳畔,吐着潮乎乎的温热气息,“我想你了。”
他用舌尖将她的耳垂包裹住,碾磨、吮吸,逐渐呼吸加重,最后将她捞到大腿上坐好,“嗯?想我吗?”
黎想能明显感知身下的血流涌了又涌,她双手攀住他脖颈,难得撒娇:“不想。”
陈知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摘下眼镜,加重每一个吻的力度,恶狠狠的:“过几天再收拾你。”
黎想被他撩得燥热异常,忍着笑:“忙季,勿 cue。”
绷在二人之间的绳终于松动了些。
两个人有说有笑,坐在大理石长条桌前,喝着新鲜出锅的猪肚鸡汤。
台面上手机嗡嗡震动,陈知临直接按下公放键:“喂?妈?”
“前天去家里发现你的猫砂和猫粮都快用完了,我帮你定过了。”
“哦,好。”
“冰箱里的菜记得吃。”
“扔了。”
“...”
“床单新换的...”
“妈”,陈知临不耐烦地打断:“我在吃饭。”
“行。还要说什么来着,对了,李阿姨家的女儿的事情办好了吗?”
“嗯,介绍了她和另一家公司的 HR 聊,其余的我不便多问。”
“你们见面了吗?”
陈知临蹙了蹙眉,随即拿起手机:“有什么好见的?大家都很忙。我跟黎想吃晚饭呢,不说了。”
他挂断电话,“别多想,我妈就这个毛病。”
黎想沉醉于猪肚鸡汤的鲜美:“我自问最大的优点就是不爱吃飞醋。”
陈知临轻嗤一声:“也好,也不好。”
“嗯?”
“有时候挺让人没安全感的。”他放下筷子,郑重其事:“我们谈谈吧,你究竟打不打算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黎想面色一沉,脱口而出:“不想。”

下一秒,绳又绷紧了些。
两个人各执一头,谁都不肯先松手。黎想喝完最后一口汤,缓缓抬头,对上陈知临质问的眼神:“于公,我租的房子离公司更近,每天早上可以多睡十分钟;而且不用和你一起上下班,以免平白招人口舌。”
她不缓不慢,用同样的话术堵住他的嘴:“于私,我希望两个人在一起后依然有独立空间。另外,我不喜欢在恋爱期间和男朋友家人产生更多连接。”
她态度冷淡又疏离,偏要面带微笑,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这是她一贯表达不满的方式,用听起来再平和不过的语气平白直述,话里话外却都在刻意拉远和对方的关系。
陈知临拧紧眉:“你好好说话。”
“我态度很好,没有大声,也没有冲动,更没有一走了之。”
他长叹一口气:“你到底在躲什么?”
“什么?”
“之前你说这一年对你至关重要,要么外派,要么蓄力升职。我理解,虽然我至今不明白婚姻对你的事业会有什么样的负面影响。”
他摘下眼镜,不停擦拭着镜片:“你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和我同居是吗?或者,我换个问法,压根没打算和我结婚?”
黎想被问住,愣在那,不懂为什么这段关系从头至尾都在反复纠结「婚姻」的问题,没完没了。
陈知临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自我宽慰般的:“我没有逼人结婚的癖好,只是我今年 32 了....”,他揉揉眉心,颇为无奈:“我会开始考虑进入人生下一个阶段的可能,和你。”
黎想歪着脑袋,不慌不忙:“我这个人很奇怪,有时候很传统,比如结了婚就想白头到老;有时候又很想试试打破传统会怎样。我从来都不排斥婚姻,也不抗拒一辈子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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