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晚怔了瞬,连同话筒中的声音都听得模棱两可,唇那一片像在泛麻,话都不敢说。
“晚晚,现在是这样的情况,庄园这边酒店虽然接待能力还可以,但有些房间趁机在做维修,加上今天到访宾客大部分饮酒,我们没配备太多司机,所以有不少留宿的,一来二去……房间就少了许多。”
“你是不是也喝酒了?”
一长串话只听见最后一声,程晚乖巧嗯了声,周琪娑才顺着话题继续说。
女人嗓音比刚才低了下,有些难为情地试探问询。
“糟糕,那怎么办,司机现在全部派出去了,大晚上的找代驾也不安全…晚晚,可不可以委屈你和小洛挤一间?”
“????”
游荡的思绪瞬间回巢,程晚清晰地听见侧边周北洛轻笑了声。
他像事不关己一般坦然,喉咙的口水吞咽得艰涩,程晚来不及找周北洛麻烦,脑中就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
虽然她现在对周北洛有好感,但应该也没有到那种程度……
上次试探着擦枪走火不小心亲到他,都已经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流氓了,人家纯情小男生三分钟前还刚刚阐明了自己一生只谈一段的坚贞价值观,他不会觉得她心怀不轨吧……?
“晚晚,你在听吗?”周琪娑等不到人回答,脑中的猜测逐渐往坏的那面发展,“是不是小洛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们吵架了?”
程晚静滞几秒,终于判断出来这事还是跟谣言有关。
这事不解决是没完了,女生默不作声地瞄了周北洛一眼,咬咬牙,头脑一热,口吻透出些许刚毅,“阿姨,我可以。”
“可以……住一间。”
“那太好了晚晚,我给你们安排一楼带小花园那间。”周琪娑语气欣喜,听上去明显松了口气。
两位女性一唱一和敲定了今晚的住宿安排,挂断电话时,程晚心里的郁结的气却油然冒出。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件事是在周北洛眼皮底下完成的,始作俑者也是他妈,但她总觉得自己现在立场……不是那么正派。
不存在的记忆增加了,前几天刚那么拙劣地勾引完人,现在又答应睡一间房,别说周北洛了,她自己都怀疑这事是不是她一手筹划的了。
女生讪讪地往身侧望了一眼,抿了抿唇,还没来得及解释,募地听见身侧男生悠悠叹了声气。
周北洛:“担心。”
“……担心什么?”
她真的不是那种不正经的人。
程晚欲哭无泪。
“初吻已经被夺了,剩下也没几个初了。”
“算了,”周北洛明晃晃地望她一眼,随后作出一副懒得抵抗,任凭处置的模样,“你看着办吧。”
这是你该摆大烂的时候吗?
怎么就执着地认为我对你心怀不轨, 然后躺平等候命运安排了呢,好歹也起来抗争一下吧,不努力怎么能看见希望!
程晚心里像吊了篮七上八下的水桶, 走两步就觉得水要翻了,她要完蛋了。
虽然这事是她一手应下的, 但如果是周北洛去找周阿姨说要换房, 应该会有回旋的余地。
程晚手指搅得快打结,清清嗓子刚要卖脸指使人, 突然看见身前一直快她半步的男生停了下来,声嗓漫不经心。
“哦对,今天周六。”
“?”程晚徒然一愣,一时间没想起他在说什么。
“记得甜一点。”
周北洛朝后扭头, 懒怠的眉宇终于暴露出一丝恶劣。
犹豫着向前的步子硬生生卡在原地, 程晚对上男生的视线,心里那盏来回晃荡的篮子哗啦一下,彻底倾翻。
洒出的水流淅淅沥沥把原本心存的侥幸全数熄灭, 女生头皮发麻, 想到一会要跟周北洛在同一个房间共处一室,瞬间浑身哪哪都不得劲。
山庄一层卧室面积最大, 还附带一方别致的小花园, 程晚换上客房准备好的拖鞋踩在羊绒地毯上, 整个人只坐一点床脚,缩得像只鹌鹑。
刚才走来的时候她把整件事情复盘了一遍,他俩现在被赶鸭子上架凑到一间房, 导火线就是因为周北洛向任放秀恩爱找事。
任放难以忍受所以狂打她电话, 然后是她手滑在席间接听了语音,还欲盖弥彰地心虚点了挂断, 这才有谣言生成,以至于周阿姨用这招来试探他们感情。
淡黄落地织灯晕出一轮光圈,程晚坐在床边支着细长白腿,突然没来由地想到刚才李女士莫名其妙跟她讲的那句“注意安全”……亏她还觉得她不知道这件事,现在看来就是双方家长合谋算出来的险招。
反正始作俑者就是周北洛!
这其中细算下来根本没她什么事,女生原本的心虚懊恼全都消散,背脊挺直,说话都有底气了不少,咬字清晰地叫他名字,“周北洛。”
“嗯?”
“今晚你不能睡这间房。”程晚郑重其事。
两人的感情要是现在就进展到这一步,她成什么人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目前她非常能守护好自己的道心,但周北洛她就不那么确定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他嘴上说得纯爱,但相由心生,长那么一张浪荡的脸,多防备点总是好的。
通向花园的推拉门打开,周北洛半边身子隐在地灯边缘,随手点了支烟,“那我睡哪?”
“厕所。”
“哪?”他像是没听清。
男生唇线渐渐拉平,看着已经快忍不住要冲出来揪她领子揍人了,程晚缩缩脖子,理智地转口,“肯定是不可能的。”
“……”
女生摸摸下巴,惆怅地跌到地毯上抱腿纠结,细长的腿像是跟羊绒一般白,她却浑然不知,“刚才登记入住时扫了眼登记表,我们楼上好像是齐群在住,再楼上是周阿姨,再再楼上好像是个港商,再再再楼上就没名字了。”
程晚仰头认真分析,“其实齐群如果不是我俩狂热粉的话,你倒是可以去找他坦白,然后和他一起睡。”
“不和他睡。”周北洛眉眼拧起,脸上的排斥显而易见,“话多。”
高中寝室没少因为这个碎嘴子扣分,天天耳朵边嗡嗡嗡,像只大黄蜂。
“那这样的话,你沿着窗户……”程晚说到一半做了下心理建设才稳住心态,佯装平静地继续开口,“一路爬到五楼,应该就有地方住了。”
周北洛眯了眯眼:“你他妈徒手给我爬五楼试试?”
“也不算徒手,旁边那不还有棵歪脖子树呢。”程晚悻悻狡辩。
“你怎么不去航天局商量下,配个火箭给我崩月球上睡?”周北洛被气笑了,倚在花园茶椅上利落地又敲出一根烟,嗓音干脆,没听出一丝温情。
“重新想。”
“唉。”程晚虚虚叹了口气。
“……如果有帐篷的话,倒是可以在你脚边搭一个帐篷,但真的那样你明天还要早点起,因为花匠老张清晨五点开始割草坪,不能被他看见。”
刚才取房卡的时候她已经打探过职工作息表,甚至还打听到了帐篷在人工湖对面的露营地能领,只是路途有些远。
不知道哪点触到了男生敏感的神经。
烟蒂掐灭丢在茶桌上的透明烟灰缸,浑身的烟草味被夜风吹得消散一半,周北洛拉开门,阔步走进来,站定,黝黑的眸子垂直看下去,声调不疾不徐,像在故意跟她对着干。
“不,睡,了。”
被男生居高临下地盯着,已经算得上是平常事,但在目前的形势下做这种动作,危机感瞬间比平时飙升了几个度。
程晚警惕地看着周北洛,眸色透露出些许胆怯,女生从床上飞速拽过一张抱枕牢牢抱紧,在做无济于事但可以带来心理安慰的无用功。
一双眼睛无辜又提防地回望过去,“你干什么?”
“当狗,在你床前站岗。”
“……”
不睡了,在你床前当狗站岗。
冷不丁地,程晚觉得周北洛还挺可怜。
被压着和她共处一室,她又处处嫌弃他要跟他保持距离。
铁石般的心松动了些,虽然这事是因他而起,但归根结底,假装情侣是为了帮她的忙。
程晚抱着枕头,犹豫片刻,抬眸语气认真,“不然你睡床,我睡地上?”
乌黑的眸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周北洛有些疲累地抓起刚才服务生送来的换洗衣物往浴室走去,“反一反可以。”
他的意思是让她睡床?
高挺背影走得格外凌厉,不断扩大的距离倒是给足了程晚安全感,女生手指抓在枕头上,临了还要冲他骚一句,“兄弟,一会洗完澡要是懒得穿上衣就不用穿了~”
“好,我全,裸。”
咔哒一声砸住房门,周北洛带着磁性的嗓音被浴室的门隔得闷沉沉的。
魔骚一尺道骚一丈。
程晚瞳孔蓦地颤了颤,她呲溜一声滑回去,刚冒出的那股劲瞬间被吓退了。
周北洛洗澡很快,大概十五分钟就套着休闲T恤短裤走了出来,男生手长脚长,身材比例十分优越,额前黑发半湿着,看上去没怎么烘。
程晚抱着换洗衣服和他擦肩而过,认真嘱咐道,“头发吹不干,睡觉会头疼的。”
语气关心,嗓音透着一股子吃过糖的甜腻。
直到女生像只兔子般蹿到浴室关上门,周北洛才缓过神来,眸色清明了些。
他胎投的好,类似关心的话许多人都说过,有意无意示好的,
其实程晚那句也没有太稀奇,只是他们之前说话都太冲了……稍微给点甜头,他就有种好像被在乎了的感觉。
男生抄起脖颈半干的毛巾又胡乱往脑袋蹭了两下,往前踱步两秒,低头鬼使神差地朝床侧望了一眼。
想着是一楼的缘故,再怎么做了防潮措施都免不了有湿气,程晚托齐群找酒店管理人员多要了一床被褥,在地板上叠着铺了两三层,而后跑去客厅把沙发上的软抱枕都扯了过来,淡紫色的枕头软乎乎堆着,配上松垮的被褥把狭小空隙叠得满满当当。
被子中央躺着只装饰用的毛绒小狗,豆大的眼睛栩栩如生,像是在看他。
布置得……有点可爱。
绵白毛巾耷拉到眉眼处,周北洛在原地站了几秒,唇角忽然勾了下。
程晚没做过和男生共处一室的事,从浴室出来也有些战战兢兢。
这大概也是她近五年来第一次洗澡没唱歌。
嘴巴闲下来,脑子七七八八又想了一堆。
如今套着层假情侣的外壳,举止太跃进,冒犯到周北洛不免显得居心叵测,但…住都住一间了,身体不能碰撞,思想总得碰撞一下。
心不在焉地拖着步子去花园溜了一圈,程晚被凉风吹得很舒服,她踮着脚步伐有些雀跃地栽到被子里,没来由地泛上点能忍的紧张,或者说是……悸动。
庄园酒店的床松软,面积很大,自刚才她从浴室出来开始,房间就只剩暗灯在亮,原本清冷的装修似乎变成了暖色调。
程晚抱着被子偷偷往下探了眼。
周北洛阖眼正睡着,上帝似乎是不公平的,明明已经成年许久,男生身上的少年感还是浓郁得形容不出来,只有穿西装时会漏出一点成熟男人的踪迹。
已经烘干的松软黑发戳在远山眉目间,冲淡了睁眼时的懒散骄纵,这样闭眸什么都不说,就只让人觉得他矜贵。
……如果周北洛是个玩具就好了,干干净净摆在旁边,看着就让人开心。
“头发,掉我嘴里了。”
程晚一惊,忙揪住侧边晃悠悠不慎垂下的头发,礼貌启唇,“抱歉,没注意到。”
“你还没睡吗?”
“被看醒了。”
……好吧。
程晚下巴磕在床沿,闷了两声,随后看见周北洛慢腾腾地把视线转到她身上,不知道他刚才睡没睡着,但起码现在人看着有点模糊。
刚睡醒的迷蒙状态应该可以和酒醉后媲美吧,适合沟通感情。
手指拽着床单,半趴着往下瞧,程晚呲牙,语气有些娇羞道,“好兄弟,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有点暧昧了。”
周北洛也应该是第一次和女生单独共处一室。
“程早早,你是在跟我调情吗?”
混沌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无比,男生声音微哑,掀了半边被子,眸底印着明目张胆的引诱,慢悠悠扯唇道,
“下来调。”
第66章 齿轮
口嗨派和行动主义者处不来一点, 她只是随便讲了句兄弟,我们有点暧昧了,周北洛这个骚男竟然开始撩自己被子。
程晚猛地把头缩回去, 她被他那句类似于明牌的话惹得脸上滚烧,别别扭扭半天才反驳出口, “这应该也不是调情吧……”
“你可以当是我随口乱说的。”
兄弟, 我们有点暧昧了。
她记得之前赵多漫还给她发过类似的表情包。
床侧传来男生意味不明的“啊”声,随后是周北洛半含笑的懒怠声腔。
他嗓音没那么混了, 一时间程晚都分不出来他刚才到底睡了没有。
“那我可不可以当你是故意的?”
“不行。”
程晚受不了在这种气氛下任人拖着心脏挑,她把脑袋往被子里缩了一会,装了阵鹌鹑不理人。
独自闷了有半分钟,察觉到男生真的没有交谈的预兆后她才又忍不住再次展开话题。
女生欲盖弥彰地清咳两声, 问得很含糊, “周北洛……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问这个干什么?”床侧声音出得很快。
“就随便问问,每个人都有自己大体的印象吧,”程晚颇有心机地抛砖引玉, “比如漫漫大大咧咧, 有时很果敢,齐群很咋呼, 脑回路抽象, 你……”
“我什么?”
他一直没吭声, 但都在认真听着,直到程晚卡壳才淡淡出声催了句。
程晚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词可以真正描述周北洛,以前她觉得他摆谱爱刁难人, 性格差得要死, 现在却觉得那些都不是真正的他。
“算了,换个话题。”程晚磨了磨唇, 嘴比脑子快。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靠,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
程晚还在懊恼,独自头脑风暴着,忽然听见周北洛回得大方,嗓音微微上扬,
“蠢的。”
“……”
完蛋,她智商超标了。
喜欢聪明的还可以努力吸收知识,喜欢蠢的她总不能去做个小脑萎缩术吧。
……什么奇葩,在一众智性恋的热潮中独自逆行。
程晚腹诽了好久,周北洛也没再主动挑起过话题,之后的五分钟除了被子摩挲,就再没听到过声响。
心里像被猫抓般难耐。
难道又睡着了?
程晚被周北洛的三言两语勾得心痒,她扒着床角做贼一般,还没等蹑手蹑脚地把头伸出去看,
摁在床侧的手指突然传来微凉的陌生触感。
呼吸一滞,心跳忽地停止,全身毛孔全数罢工,能被感知到的只有扶在床榻上的手指。
像一束只带着麻痒感的微型闪电,从指尖绕到指腹,指腹又蔓延到指节,最后是掌心。
什么东西在顺着手向上攀爬,一寸一寸无声侵略着。
骨节修长,偶尔会磨到粗砺的手茧。
周北洛一只手散漫地搭额头,一只手半伸着去抓她,修长指节勾着绕,最后才轻轻握住。
好软,像是在玩一团绵软的,还没生出蕊的花。
与程晚的瞻前顾后不同,周北洛觉得他应该是个冒进者。
就像刚刚,只看见她帮他整理的床铺有点可爱,就忍不住去想,如果以后能和她生活在一起是什么样子了。
还有现在,她只状似无意地挑了个话头,他就觉得程晚或许也会喜欢他。
青年人的喜欢有的太随意,很快就能产生坚定的感觉,但他的坚定之前被磋磨过太多次,以至于现在牵个手都觉得自己……胆子好大。
这屋里没人,他想牵她的手也不是作戏。
昨晚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程晚隐隐约约有些记不清梦的内容,她只记得好像昨天直到睡着,周北洛都没放开牵着她的手。
连接的手臂像一条密不可分的线,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清晨暖阳斜斜照着卧室,侧边堆的被褥已经被收了起来,一切都像是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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