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咬他的唇。
这是陆屿然脑海中先浮现的念头,而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已经拢着她身上乱七八糟的纱袖,布帛,长垂散乱的缎带,脊背一抵,在跌撞中将她抵在了壁柜后。
他艰难地偏了下头,迎着她不满又懵懂的眼睛,后背都是麻的,声音里不难听出忍耐的意思,试图跟她讲道理:“别咬这里。”
怎么上药。
温禾安看着他,眼睛红,唇珠娇艳,去拽他的手臂。陆屿然跟她对视一会,闭了下眼,顺着再次吻下去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太过荒唐。
她用唇,用一点舌尖去勾他的唇形,缠着缠着,牙齿都已经在他唇肉上抵出一道尖洞,即将见血了,又僵着身体,衔着慢慢地松了。隔了一会,又去探他的舌,也是如此,要松不松,要咬不咬。
一连两三次。
房间里雪意深重,花枝香得到默许,简直肆无忌惮。陆屿然忍不住仰颈,垂在身侧的手掌随着她的动作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此时无可忍耐地将她的脸捞起来,咬牙去看她脸上的几道纹路。
他知道,她妖化发作成这样,是忍了再忍才没伤害他。
没想刻意磨他。
但他确实……情动得很厉害。
陆屿然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他干脆扯了下自己的衣袖,露出劲瘦腕骨,指尖才要划上去,被温禾安伸手慢慢覆住了,她手上还带着热腾腾的温度。他侧目,见她抹了下眼睛,缓了缓,低声说:“不用。没那么痛了。”
温禾安感觉最骤烈的那波疼痛过去,余下的也有抽丝剥茧退去的迹象,肩头不禁微松,她慢慢站直身体,还是下意识看看了看自己的识海,又看灵力,没发现有问题,又去看陆屿然。
他唇上还有她咬出来的印记,终于能看出一点艳色水红,不再苍白,眸色还很深,气息也乱,此时转了下手腕,确定了她的状态,伸手去勾被狠狠撂在一边的四方镜。
镜面碎成了蛛丝纹,但勉强还能用,他垂着眼,没有废话,让罗青山上来一趟。
罗青山跟守着四方镜一样,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说自己立马就来。
温禾安实在没有什么力气,浑身跟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见状,竟还咳了下,又笑了下,眼睛水亮。
陆屿然眉尖总笼着的霜化了,不复在外渊清玉絜的模样,沾上点欲色,声音也还低着:“怎么会突然发作。从前也这样?”
温禾安摇头:“从前不这样,八境之后第一次出现了这个东西,当时是隔段时间发作一次,时间隔得久,发作前也有征兆,发作前一天脸会痒,第二天才会出现这个东西。所以我会在这个时候准备好面具,把能推的事都推了,尽量不出门办公。”
“破入九境之后间隔短了些。开启第八感后逐渐频繁,疼痛程度也是如此,逐渐加剧,但其实都能忍下来。”
不能忍也没办法,她找不到任何能压制妖化的东西。
温禾安皱了下眉,尽量说得细致:“发作的时候会知道要忍着,压下去,但上次和温流光交手,太突然,确实受了重伤……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时是情绪起伏太大,还是状态太差,那时候是没有理智的,也没有忍这种想法。”
那会她都对商淮出手了。
她顿了顿,又说:“那天你给了我血,一直都算稳定,直到下了溺海。下溺海之后觉得脸开始痒,上来之后也没有太大的感觉,我今早出去的时候还觉得好好的,后来阿枝和我说了你的事,我去了趟海边。”
“当时就不太舒服,刚才发作起来也——”她一时之间找不到话来形容,定了下,声音很轻:“和从前不一样。”
陆屿然立刻反应过来,问:“是溺海的问题?”
温禾安抿了下唇,迟疑着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凝神看向他,说:“可我在这之前,从没有靠近过溺海。”
她话音落下后,罗青山揣着药箱忧心忡忡地敲响了房门。
温禾安看向陆屿然,却见他弯腰,将她显得凌乱的衣衫,袖片,裙摆,系带都一一理好,她倏的朝他笑一下,任他垂着眼用外衣将自己罩得严实,把方才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比起用你的血,我自己压下来会更开心一些,感觉每熬过来一次,好像就离彻底好起来更近了一点,就算是毒,也有用尽的一天吧。”
她喜欢自己完全掌控理智。
看向他的唇,温禾安贴着他的下颌小声说:“没有咬下去,我也很开心。”
陆屿然也是这两天才发现,这人在确定你很喜欢她之后有种无法无天的直白,睁着清澈又显懵懂的眼睛,什么话都敢说,什么情绪都敢外露,在这种轻悄悄的氛围中,像在用絮语说情话。
格外纯粹。
就和她那天说的一样。
让他有种真在被好好对待的感觉。
一言一行,你逃都逃不掉。
陆屿然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敲门声再响起,他才应了一声,起身开门去了。温禾安视线跟着他,发现他耳尖跟唇一样,也透着一点很浅的薄红。
片刻后,罗青山看着禁闭的门,看着帝嗣完全没有舒展迹象的眉,最后视线落在温禾安左侧脸颊的裂痕上,直接拧了把自己的大腿,才没有当着他们的面深深吸一口气。
就算巫医见多识广,罗列天下奇毒奇蛊,在见到妖化迹象时,也没法淡然。
温禾安精神还是很不好,只不过没表现出来,她是个很专业的病患,或许是在心中念了太久,所以真正到了能解决问题的时候,她说得很详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都有什么症状,隔多久发作,罗青山在陆屿然的注视下,听得十分认真。
最后,他斟酌着道:“这个症状,其实已经不太像毒了,二少主有没有接触过一些别的——比较危险的东西。”
温禾安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下意识触了触自己的脸颊,很确定地道:“没有。自从那次我被掳走,醒来毒发之后,我对身边人都格外警醒,没有人再有机会接近我,下毒,或是种下别的东西。”
罗青山一个头两个大。
遇到难解的谜题是一回事。
但最要命的是。
巫山作为昔日帝族,对妖这种东西是讳莫如深,深恶痛觉,帝嗣到现在都还背负着跟妖相关的责任,但这两人,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
族中绝不会同意的。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温禾安脸上这东西不是妖卷土重来,毕竟他们认识都不止十天了,也没有被传染,吞噬的迹象。他在脑海中搜罗了一圈,正襟危坐,去请示陆屿然:“公子,若要弄清楚二少主脸上的疤,得和族中联系。可昔日帝主下令研究妖族的医书,留存数据都被严格管控着,属下没有权限翻阅。”
他紧张地等着陆屿然的回答。
“说是我让查的。”陆屿然掀了下眼,面色淡然:“最近溺海不太平,族中也会得到消息。”
未雨绸缪。
也说得过去。
他看着罗青山,威压感极重,下死了封口令:“出了这扇门,妖化的事,一个字都不准对
外说。”
就知道是这样。
罗青山心中六神无主,他很想跟商淮商量一下这件事,可看这意思,商淮也不能知道。
他要独自忍受这种煎熬。
一心只想闷在药罐子里的罗青山头皮都麻了。
王庭酒楼,江无双正在书房里静心,练字。他天生剑骨,身上的杀意也重,但跟温流光那种过了火,收不住的相比,算是收放自如,此时姿态放松,下笔时瞧不见一点浮躁之气。
跟萝州城兵荒马乱的其他大小家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从侍推门进来禀报:“少主,阴官家那位来了。”
“哦?”江无双凝着纸上未干的字迹,撂笔,抬眼,似有似无地点了下头,道:“算算时间,那边也该发作了。请贵客进来吧。”
从侍颔首,片刻后,领着一身黑衣,戴斗笠的人进来。
他抓着头上的斗笠,取了下来,露出一张眼睛底下挂着两团阴郁乌青的脸,五官都拢在阴影中,俨然是肃竹。
“我不能再帮你了。”肃竹直接朝他摆手,开口第一句就是这个,话说得很没人情,可动作间很是熟稔,“以后要下海要干什么都别喊我,我不是没跟你讲过凌枝的脾气,她不喜欢任何阴官插手任何家族的事。”
江无双听得好笑,慢悠悠看他的脸色,啧了声,又将才倒好的茶递给他,说:“究竟出了什么事啊,这么兴师动众。我们在无归可是一无所获还被妖群乱抓。”
“公事不行,私事呢,也没商量?”
他开玩笑地摇头,道:“我们认识都多少年了?三十年有了?”
肃竹吹了吹茶上的浮沫,拿眼睛斜瞅他:“认识的时候你可没说自己是大名鼎鼎的王庭继任者。你短时间内也省省心思,这段支脉直接被凌枝封了,在解封之前,你再心急也别掺和进去,这事和你们三家之前的打打闹闹不一样,真把陆屿然和凌枝惹急了——”
他收住话音。
江无双压了好一会,才将皱起的眉头压下去。
阴官这条鱼也是不好捉,相识三十年,他这好友可做得相当称职,知道阴官家的规矩,怕肃竹怀疑别有用心,除了这次跟别家一样出钱请他帮着下溺海,可就没叫他出过手了。
都这样了,肃竹还只每次在收不住的时候透露出那么一星半点的消息。
让人揪着这点东西猜得死去活来。
让族里跟着翻来覆去的研究,调整。
江无双敲了敲桌面,摇摇头:“你怎么就那么怕凌枝呢,她不是不管事?”
“我巴不得她管事。”肃竹咳了声,看着自己的斗笠,似乎都能回想起不久前被匿气扼得死去活来的滋味,叹了口气:“不管这次出事算谁的责任,事情都是由她师兄为天都张贴而起的,看看这次,阴官家内部能不能被清一波。”
江无双含笑,没再说什么。
肃竹只是来说一声,说完就后将斗笠戴上,随意朝他一扬手,道:“走了。短期内别联系我了,联系我也别让我办事,我还想活。”
待他出门。
江无双的笑立马就落了下来,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打着桌面,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心腹萧凛此时进来,覆过来说:“少主,溺海的动静已经停了。”
“什么?”江无双眼睛彻底眯起来,他推开萧凛,兀自去看窗外,透过窗子,只能远远看见一点溺海的边际,沉在无边夜色之中。他将手中的茶盏甩开,冷声问:“不是有两波吗?”
萧凛硬着头皮道:“是,昨日下溺海,属下亲自办的,没可能出错。妖血的比例是太上长老调的,更不会错。”
按理说,是要掐着陆屿然释放完第八感之后,再闹起一场妖群。
只要溺海中还有属于妖的力量,就能被妖血引动。
如此一来,陆屿然只能连续使用两次第八感,这会让他结结实实虚弱至少三个月,这三个月,他无暇出手干预任何事情。要么,就是凌枝这位阴官家的家主要被困在溺海。
不论哪边,对他都有益处。
“也就是说。陆屿然的第八感强到,直接短时间内清空了溺海所有的妖气,根本不给第二份妖血发作的时间。”江无双气得发笑,摁住跳动的眼皮,道:“这是九境巅峰的实力?这已经是圣者中期的实力了吧?”
他下意识觉得这不可能,可没人能解释第二份妖血去哪了。
凌枝也好好的出现了。
江无双对陆屿然尤为忌惮。
至少,现在让他对付闹腾起来的溺海,即便只有一波,他都没办法,开第八感都没有办法。
陆屿然的攻伐之力太强了。
萧凛没敢说话。
江无双问:“妖血还剩多少。”
“少主,只剩最后两份了,太上长老说决不能再动,是留到最后用的。”
江无双默然。
最后的计划是什么,连他都不知道。
江无双更关心另一件事情:“肃竹刚刚说,不要把陆屿然和凌枝惹急了,惹急了会怎样?他们还有怎样不为人知的……杀招嘛。”
屋内正静默之时, 侍从在外叩门,低声通禀:“少主,六少主来了。”
江无双收回思绪, 诧异扬扬眉, 道:“让他进来。”
烛火越烧越盛,江召站在书案前,身形格外清瘦单薄,他平视前方,情绪有种麻木的漠然, 江无双早习惯了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全当没看见, 问正事:“让你放的三十二道傀灵,放了多少道了?”
“时间不够。”江召道:“还差五家。”
“去想办法。”江无双摆摆手, 声色中毫无波澜:“总归是在萝州的酒楼里, 找得到人就找,找不到就等溺海解封, 这些人还会再下去一趟。天都和巫山暂时不用管, 我来负责。”
江召应了一声,江无双懒得看他这样, 正事吩咐完之后就让他出去了,自己则又抓起笔在白纸上游走,气息渐渐定下来, 萧凛站在一边,皱眉说:“六少主用幻境跟温禾安见面的事……”
“嗯?”江无双心不在焉,脑子里想陆屿然和凌枝的底招, 相比这个,江召的事算个什么, 他答得漫不经心,衣袖轻拂:“随他去吧。我现在是看明白了,对这种陷进去的郎君,我和父亲再如何苦口婆心,威逼利诱,都是没有用的。解铃还须系铃人,确实是该让温禾安一刀刀割在他身上,割到最后,心如死灰了,自然什么都能想明白。”
他抬眼看萧凛欲言又止,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下:“怕什么。在他没想明白之前,族中不可能让他接手核心计划。”
“即便他想说,也没什么好和温禾安说的,我王庭可从始至终没对她下过什么狠手。”他话音一转,蘸了蘸墨:“至于陆屿然……我猜,他巴不得他出点什么事吧。”
江无双顿了顿,似笑非笑:“再说了,外岛计划谋算的,也不是陆屿然。巫山死守着帝主遗志,那座妖骸山脉就够他们喝一壶了,不会插手多管闲事的。”
“再过一段时日就是肃竹生辰了。”他说着,突然想起这件事,眯了下眼睛,道:“还是跟往常一样送礼,不要太热络,偶尔联络就行,太殷勤,反而显得别有用心。”
萧凛恭声应是。
捱过一次妖化之后,温禾安的精神尤其不好,她还是不习惯待在巫山酒楼这种外人很多的地方,坐在床榻上盯着陆屿然看,犯困,又睡不着。
很快,陆屿然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心,问:“回城东会不会好点?”
她有点犹豫。
陆屿然见状,下榻,示意她也下来,现在回去。
温禾安见他要开空间裂隙,下意识拽了下他的手腕,道:“我来。”
灵力从她的五指中透出,在原地开了道裂隙,温禾安停了下,继而用指尖摁了摁一瞬间泛出尖锐痛感的太阳穴,有点迟疑,沉心在神识中转了几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自己的灵力好像增长了一
到他们这种修为,至少未来几十年,基本都升无可升。
九境巅峰,再迈一步就是圣者,到了这种时候,闭关都没有意义了,想往上再提一点灵力,攻击力,难度堪比登天。九州史上最年轻的圣者,在成圣之前,也足足沉淀了两百年才摸到关卡,对他们而言,这件事还有些遥远。
是因为和温流光那一战?歪打正着有了突破?
温禾安皱了下眉,将神识又查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异常,才放下心,几步踏进了裂隙之中。
事实证明,不喜欢巫山酒楼的也不只有温禾安一个。
这个时辰,城东的府宅还挂着灯,在夜风中摇摇晃晃,凌枝蹲在厨房外的石墩子前,捏着块四方镜面无表情地看,四方镜上的亮一道接一道,就没停歇过,可想而知同时有多少人在和她汇报沟通。
消息越多,她的脸色越不好看。
罕见的是,罗青山在这时候也风风火火地来了,见到他们,一怔,随后行礼,手里四方镜也不间歇亮着。见温禾安有往凌枝身边凑的打算,陆屿然朝罗青山递了个眼神,示意跟自己来,而后拽了下身侧的人,道:“我上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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