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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诡(胖哈)


“然而,他其实没杀成,却又以为自己杀成了,逃亡之下凑巧撞见你.....他还想拉你下水,这才是最大的意外。其实第二天一早得知你的存在,我就知道局面有变,但仍有侥幸之心,毕竟你已经将陈生给揪出来了,几乎可以定罪.....没想到最后把我们也给栽进去了,也算是天命吧。”
“我们猜准了陈生,你也猜准了我们,不过即便如此,聪明如你能猜到我林月区区一个卑贱妇人为何要做这些事吗?”
她有人质在手,旁人不敢妄动,倒也有时间跟罗非白交谈,而这个何尝不是众人想要知晓的。

第14章 一样
案件其实已经明朗,罗非白反而比此前多了几分愁绪跟晦暗,坐在矮凳上抬眸望着对面靠着墙挟持江河的端庄妇人,沉吟些许,道:“我也只是一介凡人,未必通人间因果,而这世上最大的意外其实就是人心,人心就是最大的意外——若说赵乡役可能是因为心有恶意,图财图色,你却是坐守江家财资的,不必如此冒险,且我今日也算听了村民一些碎嘴子,加上老江家明明家底不错,也有儿子,却要另给小女找赘婿,若说是糟践女儿,又给钱财房产,这其实不符常理,加上你们夫妻无子,我猜你那公婆早知你们不会有子嗣,一开始就打了主意让自己的小女儿招赘一个没有根基的男子,生一个孩子再过继给长子,但拖到他们故去,这事也没办成,是因为江茶不愿意吧。”
“而你如今才发作,必是最近有了突发的意外,你不得不破釜沉舟。”
这件事太惊人心,以前无人知,除了在场的江家人....江河是知晓的,他表情苦涩,而江松却是脸色微变。
只有极少数的人察觉到罗非白提到——那边那公婆早知你们不会有子嗣。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这兄妹各夫妻前后成家相离多久来着?应该差不太久,那江家老夫妻若在江茶成婚前就有所谋算,就是早认定林月不能生,那一开始必不会聘娶啊。
张叔跟江沉白交换了眼神,眼里有惊疑,若是反推林月破釜沉舟的异常恶行,必有天大的意外跟怨恨....莫非是.....
林月虽是发问,却被罗非白所言震动了,木然神情似哭似笑,最后眼底微红,叹道:“果然,这世上只有我这般蠢笨的人才会被诓骗成这样,若是早早就想明白,也不至于如此.....”
“久病成医,吃了二十多年的药,晨昏定省,从不懈怠,便是不识字的也懂了一些药理,那风茄可用也是我偶然得知,连药量都心里有数,医师都说我天生如此,合不该如此看不开,是药三分毒。”
罗非白听到这里,手指微微曲,紧贴了因为水凉而凉的杯身,但在烛火暗沉的地方,另一只手摸到了衣内的药瓶,也只摸了一下就松开了。
江松面露无奈,“阿月,我知你这些年辛苦,可我也说过对此不强求,甚至阿茶那边不愿意,我也没有因此不满,且不给收她家粮食,兄妹一场,不至于,你我夫妻一场也不至于,我实在不懂你为何如此.....”
不少人听着都替他难过,越发觉得林月癫狂,有些汉子冷眼看着,仿佛在看一恶鬼罗刹。
奇怪,这罗刹竟还笑了,笑得分外灿烂又诡谲。
“你可知我是如何发现的吗?夫君。”
“我有孕了。”
林月说完这句话,满意瞧着这些人幡然变化的神色,也含笑瞧着脸色最为难看且身体虚软跌坐在地上的江松。
“倒也不是我不守妇道,或者非要以此来验证我是否能生。
“姓赵的来厂里办事,趁着我醉酒昏沉奸污了我,当时我不敢声张,倒也想过求死,也就犹豫那么一些时日,就发现了这事。”
“你猜我当时是如何想的?”
大抵连她自己也说明白了,一如她现在的申请,看着江松的神色木然,眼里又含着笑,似颠非颠。
江松低头不语。
“你们这一家子都知道,早知道,却骗我这么一个外人,这么多年啊.....我一直以为自己不配为女人,结果....发现自己连人都算不上。”
娶她是因为早知道她是孤儿,好拿捏,无人可撑腰,只能接下这苦果。
只为保他们的儿子。
“江茶不就是因此死活不肯过继儿子吗?她不就是拿捏着这件事,等着吃绝户吗?况且.....”
“我若有孕,瞒不住了,岂能留我。”
因为有孕,求孩子若求甘霖的林月定是舍不得流掉它的,但一旦留下它,江家兄妹知内情,一定不肯容她。
张叔此时也算了然前因后果:“所以你就要杀了江茶?”
江松抬头:“她是我亲妹妹。”
林月:“我知道,我也不是只想杀她,肯定要连你还有陈生一起除去的,只是早晚的事,这样一想,你是不是更好接受一些?”
“你当我最恶心的不是你?”
江松脸色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舅母,娘亲她不知道这件事。”
林月本在厌憎江松,恨不得看后者痛苦不堪,屈辱不已,一如她这些年遭受的非议,可是被身前抵着咽喉的江河一声言语给惊住了。
江河红着眼,颤着哭音说:“娘亲她根本不知道,见了村里人说你坏话,她都是制止的,在家里,她也曾与我说过:说你极好,也很辛苦,还说外公家那边之所以还肯收粮食,也不全然因为我或者大舅,也是因为您才是真正管着酒厂的人,让我长大了以后好好待你。”
林月嘴角下压,并不是很信,“她不肯过继....”
连江松都不信,倒是姜婆等村里人知晓一些,因为确实被阻过一些非议,至少当着江茶的面,村里人是不提这事的。
江河:“一来父亲这样的人势必会纠缠,想要勒索一大笔钱财,娘亲她早就知道,不想让他得逞,况且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将来过继了,有了继承权会不会回报后代您跟大舅,娘亲也觉得不必如此。二来当初一开始她就是不要外公相帮的,是外公不肯罢休,还想过继之事,而娘亲为着我读书,父亲不顶事,田里那些买卖根本不足以支撑所需,她只能认下,为此她一直觉得亏欠于您。”
“.....她说她也姓江啊,也想为人立世,而非只为兄长过继子嗣的一介傀儡。”
后面那句话,江河或许从前不懂,毕竟他生来既是男儿,但女子人家哪个不懂呢?
妇人们低垂眉眼,一时无言。
林月一时茫然,从爱恨厌憎江松的强烈如风暴过江岸后的废墟颓靡,最后凄苦一笑。
眼里一直盛满的泪随着烛光落下来。
“原来,一样啊。”
这话也不知是说她跟江茶一样,还是说她跟江家老夫妻跟江松一样。
人心,果真是最大的意外。
变化莫测。
“罗公子,多谢了。”
说完,她推开江河,江河一怔,江沉白动作迅速,然还是慢了一步。
那簪子已插入咽喉。
若是自戕,如此已尽够了,那簪子入得深,她常年食药,通药理,自也知道摸准脖颈管径,主求一击毙命,绝不拖泥带水,可她又想这么罢休。
趁着手中余力,睁大眼,含着笑,多年辛劳跟苦闷养出的岁月纹路在消瘦的脸颊上堆砌一起,而手掌握紧的簪子拔出些许,让尖端便于划切,最后再狠狠一划。
撕裂皮肉,滚烫的血水喷溅而出。
血滴如洒花,点点飞星。
那热意泛着蒸腾的白气,比桌上已凉的饭菜可是暖人几分?
被按跪在地上的赵差役跟坐地惨淡的江松茫茫然感觉到脸上一片腥热,惶惶闭眼。
他人衣物则见了斑斑点点。
破夜尖叫中,脖颈被嫣红染头,而身前泛白的布料也开始湿透,林月缓缓挨着墙倒下,双目直面前方,眼里含笑倘泪,与她对视的罗非白不知何时已经将杯置于桌,微低头,眼里带着几分静默。
她低了头,是因为知道林月最后看着的不是自己,也知道这人嘴唇微微动,似乎在茫然看着远处说些什么。
边上的江河呆呆看着她,耳力好的他依稀听到了稀松几个字。
对....不....对不住....
————————
混乱的正厅,跪地的恶徒,倒下的妄人,敞开的内卧门帘,静坐在地垂首如默的似玉公子,停尸一日早已凄凉的平常妇人。
在这般混乱中,早已吓傻了的林老太太闭着眼,不知为何只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念一句话。
多子多福,多福多寿,多.....
罗非白抬头,转头看向正厅屋外,过了薪炭泛红的院子瞧见远方凉山山峦脉线正托举着明月。
这一夜,颠倒缭乱,贪嗔恨恶,最终怨憎会、爱别离,但始终月色空灵。
—————
趁夜,江沉白在赵乡役家里找到了那件外衣,赵妻不知何事,家里孩子也的确多,但多在睡觉,江沉白看赵家二老面露忧虑,他便未与赵妻说明,只拉着赵父到边上言谈一会,后来村长来了,赵父蹲在地上许久没能起来,最后也只狠狠一拳头砸在地上,再站起,双膝颤抖。
“就当,以后没这个儿子了,我们家绝不喊冤。”
他不是傻子,知道这个衙役其实已经不需要那件外衣作证了,但还是来了。
江沉白想起临行前罗非白的提醒,抬眼看他,淡淡道:“另一犯人已认罪自戕,之前也指认了他,他自己也已认罪,你们喊冤也只是徒增烦恼,若我是你,绝不会这么愚蠢,连累孩子。”
赵父心里一惊,似懂非懂:算是提醒他带着老妇跟媳妇孩子换一个地方住些时间?以避近期麻烦,免得让媳妇孩子受累.....其实也不算是这些官差担心他家上诉喊冤惹麻烦,本就是铁案,没得辩驳。
那就只为提醒了,毕竟孩子实在是小。
说完,江沉白拿着证物走了,村长拍了下那赵父肩头,很快跟了上来,问江沉白要不要考虑跟其他差大人去他那院子里住一晚。
江家....始终是晦气了一些。
江沉白婉拒了,只说来来去去徒增麻烦,而且他们还得看着尸体。
村长:“那罗公子呢?”
“他的事,你该去问他就是了,何故来问我,莫非她已拒了你?”
“自然是,罗公子也不愿意麻烦。”
“那你找我无用,我可做不得她的主。”
村长点点头,“那我倒是看出来了。”
江沉白:“......”

罗非白进了院子,正瞧见李二跟江河抱着被褥进了院子靠北既柴房对面的偏屋中。
被临时打扫出来的土炕也只是干净,别的可真是家徒四壁。
但还好没有那么脏污,不算埋汰。
罗非白瞧见了,把证物给了小书吏,再一起安置被褥,让年纪大的张叔早点选一个位置睡去,可累一整天了,老人家扛不住。
张叔回头问了外面的罗非白要先睡哪,后者进屋,手里提着背囊。
“我都可。”
“那老朽就选这边吧,年纪大了起得早,到时候免得惊扰你们这些小子。”
张叔选了最靠窗的位置,其他人也没争,江沉白不等李二这些人选,见罗非白没有挑的意思,就果断拍板让罗非白睡最靠里,其后是自己,李二,另一差役、小书吏与张叔。
“轮夜看守也按两个两个来,先你们两个,再是我跟李二,村长那边也安排了两个人,搭着,足够看管好犯人跟尸体了。”
都入夜了,累得很,主要还是办完大事,心头衰力,疲乏一下子涌上来,实不必为此争论商量耗费心神,其他人也没异议,接着江沉白客气请罗非白跟张叔早点休息。
几人出门到院子里,压低声音谈及证物的事,李二多嘴问何故去一趟赵家,左右那狗东西已经认罪。
小书吏:“李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衙里那些人....虽然已经认罪,也签好了认罪书,但万一那些人硬要说咱们逼供,也是麻烦得很,以前也不是没有这事,好歹有个证物能顶一下。”
李二恍然:“我还以为又是那姓罗的吩咐呢,这人邪性,也不知什么来头,派头大得很,惯会指使人。”
李二这人说好听点是中正不二,不会谄媚奉承,说难听点就是不分对象满嘴咧咧,其余俩人不爱听,说好歹是因为人家才破案的,又是有功名的读书人,还真得尊重些。
李二:“知道知道,我也谢着呢,就是纳闷她的来路.....不过这种读书人最麻烦了,刚刚还非要洗脸洗手,那江河披麻戴孝的还主动给她端来洗脚水。这也忒娇贵了....诶,沉白你干嘛去啊。”
那会江沉白去了赵家,也没见到,听李二这么说,便皱眉,“即便我不在,也知道是人家小辈感恩她帮忙破案,为亲娘洗刷冤情,如此恩重如山,端了洗脚水又算什么?你少说点话,不然被张叔得知,有得是你好果子吃。”
江沉白把李二管得服服帖帖,接着变去洗了脸跟手,也去后院打理了下身上的脏污。
其他人见状悻悻,只能跟上一起,不过小书吏倒是高兴的,他也爱干净,可受不了衙里一些差哥哥的埋汰汗味。
值夜轮后班的最为辛苦,因为得先睡,又得中途起来换人,睁眼到天亮,十分磨人,江沉白也算是照顾年纪小的另外两人,自己跟李二担着了。
进去的时候,窗户透了微白的月光,连烛火都不必了,屋内还浮着几分常年堆积杂物的朽气。
江李二人听见了张叔早已疲惫深沉睡去的细微呼吸声,倒是那罗非白连个男儿常见的呼噜声儿都没有,也不知睡了没。
李二被罗非白提点过别得罪姓罗的,也算小心翼翼上榻,而后一躺下就.....
谁家房梁塌了?
江沉白从小也算习惯,但刚坐上炕听到这巨大的呼噜声就心虚得很,活像是自己上房揭瓦踩塌了房子,迅速瞧向背卧的罗非白。
后者没动,他稍稍放松,浑身紧绷的气力也松懈下来,缓缓上榻,又仔细问了下自己跟李二身上有没有汗臭跟脚臭的味儿。
还好没有。
躺下一会后,本该抓紧时间睡个囫囵觉,半夜还得起来值夜,但他总是想东想西,不断回忆今日案情。
他反省了下自己,论断大抵是往日案子都没这么复杂过,若是复杂的,也有早年老太爷如雷电目明察秋毫,他们这些小的有主心骨,心都是定了,老太爷一没了,他们就像是昏头的苍蝇,被一群鼠蟑驱赶着劳心劳力,唯恐被害,心累非常,可是如今来了一个这样的人。
这一路,都是有人指点的。
大抵这就是老太爷从前说过的“外面的世界啊,大得很,能人手段如暴雨雷霆,强人心计如翻云覆雨,但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风声细语自有芭蕉夜色可赏,人这一生,总得平平安安才是福。”
但年少者,热血昂扬,哪有不向往外面世界的啊。
若都是罗公子这样的能人,见到了,自是让人难忘的。
江沉白辨析了这般心态,对自己今夜心头躁动便有了认知,也越发佩服起身边之人,只是....也有点不可说的挑剔。
年纪轻轻的好男儿,看着身段十分高挑,比一般男儿还要秀挺,就是太单薄了,卧躺在那,月光泠泠,孤背显若削玉杨柳。
这也就罢了,如此才华洋溢已可夺万人风采,为何要在身上涂香粉?
这清新雅致让人迷糊的味儿,应当不是他嗅觉有误吧?
听说城里的公子哥儿都比较附庸风雅,若有冒犯,便会嫌弃他人土气。
这姓罗的嘴巴又毒,得罪不起。
江沉白思前想后,困意终于上来了,但睡前悄然将身体往李二那边靠了一些,给靠墙的人腾出了更大的地方。
如避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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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江家院子有了一些准备启程的动静。
炕上也只躺着一个罗非白了,这人背对着人靠着墙沉睡,待白日光辉穿透并不算封闭的窗户缝隙摸到单薄的背脊,锁着的眉头猛然撑开,按住了心口喘息了几下,身段蜷缩起,过了几个呼吸才伸展开来。
坐起,手掌一摸,额间有冷汗。
罗非白神色有些木然,却瞧见墙下破旧的桌子上已摆放好了一盆水跟干净的巾帕,还有一碗漱口水。
也不知是谁弄来的。
但显然是事先认知到她有些矫情的习惯,这才给了这般待遇。
罗非白若有所思,待洗漱后,她伸手从昨夜未曾脱下的衣内取出小药瓶,吃下,又查看了行囊,确定东西都在,忽听到外面的动静。
敲敲打打的。
——————
院子闹腾,后院对岸的林家老太太那边更热闹。
敲敲打打的动静来自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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