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在乾清门接见使臣。
近些年，康熙对洋人的态度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不好。
最开始那个预知未来的梦，虽然康熙一直耿耿于怀，但他没有因此，将洋人全部赶出大清，只是收回了他们的一切特权，令洋人在这片土地上，不再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他没有下狠手的原因，不是喜欢洋人，仅仅是因为他需要洋人，洋人身上的有他能用到的东西。
比如他以前曾听南怀仁提起过的荷兰人。
南怀仁说：荷兰人具有海上马车夫一称，掌管着西方国家的海上贸易。
眼下改良纺纱机，已经被他在全国大力推广，布匹的生产，得到很大的提升。可每年每家每户能用到的布匹，数量都是有限的，而这就出现了产能过剩的局面，过多的布匹堆积在仓房，发霉落灰，刚好可以利用荷兰这一特性，将布匹推向西方国家，换取银两。
更甚者，还可以利用他们的造船技术，训练水师，代替他们成为新的海上霸主。
康熙目光幽幽的端坐在龙椅上，审视底下一众使臣。
让一向居高自傲的荷兰人，心里很是不舒服。
为了给大清一个下马威，文森特没再卖关子，他朝身后的使臣，使了一个眼色，让对方把装有鸟铳的箱子，从在外面抬进来。
这是他们那里迄今为止，最先进的武器，不仅射程远，贯穿力强，且精准度是现如今火铳中，最高的一个，肯定会让他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人，大吃一惊。
果不出他所料，鸟铳一露面，立马在朝臣中，引起一番不小的讨论。
使得文森特很是得意。
明珠撇了一眼鸟铳，嗤之以鼻。
他还当是啥厉害的武器呢，原来就这？这种被戴梓不知道淘汰多久的武器，他们居然也好意思拿出来。
啧啧啧。
他砸吧了一下嘴，引得索额图侧头，朝他望去，那眼神似是在询问他不屑的原因。
康熙秘密练兵，以及秘密让戴梓制作火铳的事，除去他们三个人以外，并没有其他知晓。
索额图疑惑，实属正常。
怕会破坏康熙的大计，纳兰明珠立即噤声，没敢再发出声响。
这时康熙从龙椅上走下来，来到文森特的身边，拿起一把鸟铳，放在手中把玩一会儿，又重新丢进箱子里。
他皱着眉头，“确实厉害，只不过此物太先进，朕玩儿不惯。”
康熙的夸赞，更加加重了文森特心底的得意。他骄傲的扬起下巴，露出一副高人一等的表情，然而那些贬低大清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康熙先一步打断。
“我们华夏自古讲究一个礼尚往来。既然使臣向我们展示了，你们那里最厉害的武器，作为东道主，我们自然也得给你们瞧瞧，我们这儿厉害的武器长什么样子。”说着，康熙喊了一声，“戴梓。”
戴梓登时快步来到康熙面前，他跪在地上，“奴才在。”
“爱卿，朕先前让你准备的东西，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万岁爷，奴才已经准备妥当。”
康熙轻笑一声，“如此便好。”说着，他转头看向文森特，“走吧，我们去外面，屋里地方太小，施展不开，不如换个宽敞的地方，好好观赏。”
早在两天前，康熙便接到了荷兰使臣，觐见的消息。他当即便召集戴梓入宫，开始了部署，为的是就给这帮蛮夷，一个下马威。
他虽崇尚西方文化，但也仅仅只限文化。
像西方蛮夷这种奸诈小人，若是用友好往来的方式对待，反倒会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让他们得寸进尺。倒不如从一开始，便用武力震慑住他们，迫使他们对大清，从心底里感到畏惧，不敢轻举妄动。
康熙这故弄玄虚的举动，让文森特很是不屑。
一个国家的掌权者，连鸟铳都用不惯，那他的国家，又会有什么厉害的武器？
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文森特跟着康熙来到屋外，可瞅了一圈，都没看到康熙说的大武器，到底在什么地方。
他双手环抱，鄙夷的问：“皇上莫不是怕丢了面子，胡编乱造出一个武器吧？其实……”
这时一声巨响，伴随着文森特说话的声音，一同响起，将他的声音，掩盖的干干净净。
那是一道宛若来自地狱的吼声，震撼人的心灵。
众人纷纷僵在原地，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给吓到了。
康熙皱着眉头，颇为歉意的说：“好像展示错了。”
他接着戴梓递来的武器，笑着说：“应该是这个才对。”
他明明是在笑，可却让文森特感到浑身发寒。
那是一把经过改良的火木仓。
似鸟铳又不是鸟铳。虽然它们都拥有一个长长的木仓管，但就结构而言，康熙手上拿的火木仓，明显要比鸟铳复杂很多。
它上面绑有一把锋利的尖刀，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阴冷的光。刚好适用于近身攻击，取下还可以当匕首使用。而它的顶端，装有一个小型望远镜，能够让将士更加准确的击中，百米外的敌人。且它的装弹方式，也与传统火铳，有些不同，由原本的前装，改为拉栓装弹。
这样的好处，避免了将士在填充弹药时，会因为太过显眼，而遭到突然袭击丧命。
可惜这种新型火木仓造价太高，即使康熙拨了大量的银钱给戴梓，让他潜心制作，也不过才制作出两支而已。
但两支足以，足以让荷兰人惊到说不出话。
康熙端起□□，砰的一声，正中百米开在的靶心。
他转头，笑着对文森特说：“你们的东西太过复杂，朕弄不明白，还是这种操作简单的火铳比较适合朕。”
康熙的话，那群荷兰人一句也没听进耳朵里，他们纷纷怔愣在原地，全都惊的说不出来话。
从先前的炮弹，到现在的新式火木仓，让他们嚣张的气焰，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到底是谁散播的谣言，说大清是一个及其落后的国家。
如果这种属于落后的话，那他们国家算什么？一个还没开始发展的蛮荒小国吗？
见识到大清的强大后，文森特已然没了想要在大清敛财的心。眼下他只想快点儿进行完两国的友好往来，然后快马加鞭的离开这个鬼地方。
因为康熙的气场实在过于恐怖，即使是同他心平气和的说话，都能让人从心底，产生一股强烈的恐惧。
冷汗顺着额头，一颗颗滴落在地上。
啪嗒一声，消失不见。
殊不知，他的沉默不语，让康熙脸上渐渐浮现出阴冷。
摩挲着尖锐的刀刃，康熙淡淡道：“我们华夏有一句古话，叫做‘入乡随俗’。你们此刻既然是站在我大清的土地上，那便要遵守我大清的规矩。在我们这里，胆敢无视朕的人，可都是要挨罚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子掌权者特有的威严，哪怕只是寻常语气，都会在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感。
其中一个不怕死的使臣梗着脖子，对康熙道：“我们是国王派来促进两国交好的使臣，你不敢对我们用刑的。”
手上动作停顿，康熙饶有兴趣的看向那名使臣，忽的抬起火木仓，一道破风声响起，便见刀尖直指使臣的面门。嗜血的光芒从眼底迸射，他俨然是起了杀心。
使臣被吓得连连后退，最后一个步子没踩稳，直接跌坐在地上。一摊不明液体从他身下流出，惹得乾清门一时骚臭冲天。
康熙紧了紧眉头，饶是他也没料想到，这人居然会如此不经吓，怕会破坏后面的大计，他便收回火木仓，一改刚才的阴冷，笑着说：“不过，不知者无罪。念及你们是初犯，真可以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知道文大人意下如何？”
文森特恨不得掏出弹药，马上把这只会惹事的丢人玩意解决掉。但碍于这不是自己的国土，纵使心中再多的不悦，他也只能先忍住，等回公馆，再解决此事。
文森特到底是惜命的，一向在荷兰威威作福的他，在面对康熙时，竟异常的乖顺。
他搓着手，赔笑道：“大清皇帝您请说，只要能让您消气，我们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啊。”康熙意味深长道。他脸上的笑意加深，笑得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朕记得曾听人提起过，你们素有海上车夫一称，掌管着西方国家的海上贸易，不知道朕的大清有没有荣幸，成为这其中一员呢？”
文森特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原来只是想要通过自己国家的船支，向欧洲售卖商品货物啊。
大清的茶叶，布匹在欧洲国家，一直都是被贵族争相购买的存在。
他本就打算回去时，购置一些货物回去售卖，没想到大清皇帝的想法，会和他不谋而合。再者说了，他毕竟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荷兰人，对大清的物品价格，一点儿都不了解。如果和大清皇帝合作，肯定会有人把货物送到他手中。省去了购买商品这一项，直接从源头解决问题。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儿，如果和皇帝合作，他届时便可以一分钱不出，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这是抵消惩罚吗？这是天上掉馅饼！
文森特想也没想，直接同意。
可当听到康熙说需要支付银子，购买那些货物时，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大清皇帝，您是不是弄错了，我是帮您销售货物，并不是要购买您的货物哦。”
怕会惹到康熙，文森特的语气，相较之前和善不少。
康熙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嗤笑一声，“听文大人这意思，是准备拒绝咯？”
说着，指向使臣的刺刀，又向前探了几分，眼看就要扎紧他的身体里了。
吓得他颤抖着声音求饶，“求康熙皇帝饶命。”
“饶不饶恕你，可不是朕说了算。”
那使臣立马懂了康熙的言外之意。
为了活命，他一把抱住文森特的大腿，鼻涕眼泪齐上阵，只求文森特能救他一命。
第84章
能被派来当使臣的官员，身份基本非富即贵。大多都是贵族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日后能顺利在宫廷中立足做的铺垫，相当于是镀金。
毕竟派遣去他国进行友好往来风险较小，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不像上战场，一不小心便会丧命的风险。如果此番出行，能够促进两国交好，或者给本国带来一份不小的收益，届时得到的嘉奖，一点儿都不会少于，在战场上立得战功的将士。
而且康熙对西方文化，一直都具有浓厚兴趣。对制造这些文化的人，自然而然。也会多一份偏袒。因此一些贵族不惜动用关系，也要将自己的孩子，塞进来清的使团中。
文森特虽为使团的头目，但在这群人里，他不仅一个都得罪不起，还要负责好他们的安危。
如若有一人在大清出了事故，恐怕他今后再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文森特不得已，只能同意康熙的提议，出钱买下布匹，并带往欧洲各国卖掉赚钱。
康熙这才满意的收回火木仓。
没了死亡的威胁，紧绷的神经砰的一声，松开了。那名使臣脱力的瘫软在地上，久久没能回过神。
看的文森特脸上满是嫌恶。
别国的事情，康熙并不感兴趣。他把火木仓重新递给戴梓，眯着眼眸，笑得一脸和善，“文大人，那便提前祝我们合作愉快了。”
余光瞥见躺在木箱里的鸟铳，眼底尽显轻蔑。想着要体现出自己的大国风范，康熙便道：“朕看文大人挺喜欢鸟铳。可数量太少，想必很难会被分到文大人手上吧？不如这样好了，朕一会儿命戴梓回去，赶工制作出二十把鸟铳，送给文大人，全当是给文大人的谢礼。”
随随便便送出二十把鸟铳，对于康熙的豪气，让使团险些惊掉下巴。
不过单就文森特而言，惊讶的同时，更多的是疑惑。他一头雾水，他不觉得自己有做什么，值得康熙感谢的事情。
于是问道：“谢礼？”
“对啊。”康熙脸上笑意加深，“谢你们不仅帮卖布匹，还愿意将所得利润的九成，全部赠予我们。”
文森特大惊，他什么时候有说话这样的话？！
出钱帮康熙卖布匹，已经是不合规矩。如果再不能将利润全部落在手中，被国王知道后，铁定会剥了他的皮。
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文森特准备直接拒绝和康熙合作。
可是刚才被康熙吓破胆的使臣，却先他一步开口，答应了康熙的提议。
没办法，鸟铳的吸引实在过于强烈，让人没办法忽视。
即便如此，作为使团头目的文森特，如果没有点头答应，纵使别人说什么，都是不作数的。因而最终决定权，还是在文森特手中。
此时的他被气的睚眦欲裂，恨不得将那使臣生吞活剥了。
然而那使臣却嗤之以鼻。
他操着一口荷兰话，警告文森特，“如果你不同意，等回国后，我就将此事禀明给国王。公然拒绝别国的示好，国王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文森特登时怒上心头。他握紧拳头，旋即又无可奈何的松开。
文森特情绪的变化，被康熙看在眼里，不用别人翻译，他大概都能将事情猜个七七八八。
看来是起内讧了啊。
他勾唇，语重心长的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朕相信，以文大人的聪明才智，定然不会做出蠢笨的事。”
文森特如今骑虎难下，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康熙道：“不过，朕要你提醒你一句，朕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怕康熙会反悔，那名使臣急了。
他催促着让文森特快点儿答应，余下的使臣也全部加入劝说的队列当中。
他们纷纷用身份，向文森特施压，逼得他不得不同意和康熙合作。
知道康熙重礼数，怕惹得他不悦，再提出更多无理的要求，文森特便跪在地上，一改先前的趾高气昂，压下一身傲气，难得恭敬，“臣，多谢万岁爷赏赐。”
康熙轻笑道：“不必多礼，这是你们应得的。”他吩咐戴梓，“爱卿，朕刚才和文大人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戴梓道：“听到了。”
“这几日你就不用来上朝了，专心在家中制作鸟铳吧。”
康熙只说了制作鸟铳，关于制作出来的鸟铳的好坏，他并没有说。
这全凭戴梓的心情。
如果他看洋人不顺眼，则可以偷工减料。如果无感，也可以制作出相对较好的。鸟铳必然不会完好无损，因为谁都不敢保证，荷兰人日后一定不会反水，也不会拿着他们制作的武器，转头来对付他们。这种会给国家带来危险的事情，戴梓断然不敢去做，亦不会去做。他领命出去。
制作鸟铳需要一些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康熙让纳兰明珠带着使团，在京都观光玩耍。
交代完这些后，他才下朝，去尚书房安抚崽崽们。
突如其来的巨响，肯定会吓着崽崽们。他们此刻说不准正躲在角落里，等着汗阿玛去安慰呢。
想着，康熙不由得加快脚下的步伐。
可等他看到尚书房内的景象时，却傻眼了。
崽崽们哪有半分害怕的迹象，他们脸上一个赛一个的兴奋。
他们叽叽喳喳，缠着尚书房大臣，问个不停。
康熙绷紧嘴唇，他是不是不应该来？
最先看到康熙的人是胤禛。
他惊喜的从座位上走下来，来到康熙身边，歪着脑袋，疑惑道：“汗阿玛，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批改奏折吗？”
康熙沉吟，“等一会儿再去。朕刚才命人在京郊测试新制成的武器，声音太响，怕吓着你们，所以特地过来看看。”
胤禛闻言，眼睛瞬间就亮了，“汗阿玛，那东西居然是你派人弄得啊。儿子能看看吗？”
崽崽们此刻也全都围在康熙身边，一个劲儿的让康熙带他们去参观，那个威力巨大的武器。
和想象中完全相反的局面，让康熙一时五味杂陈。他抿唇，在心里止不住道，你们就不能表现的害怕一些，让朕体验一把，被儿子需要的感觉吗？
同时又为崽崽们这天不怕地不怕，和他如出一辙的性子，乐得上扬着唇角。
今日乾清宫发生的种种，让一众朝臣直呼大爽。虽说康熙对洋人的态度大不如前，但帝王心似海，难保他这不是一时兴起。
万一哪天心血来潮，恢复对洋人的宠爱，那他们这些曾经区别对待洋人的大臣，岂不是马上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经此一遭，他们才算是彻底知道，康熙对洋人的态度，也终于敢放开手脚，好好去“感谢”洋人那些年带给自己的憋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