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才注意到锦葵的眼睛里全是惊惧。
曹嬷嬷立即敛了神色,问道:“出什么事了?”
锦葵用力喘着气,嘴巴张了又张,好一会儿,才颤着声音说出了四个字。
“娘娘薨了……”
“什么?”
曹嬷嬷没听明白,“什么娘娘薨了?”
“太子妃娘娘薨了!”
在这春光明媚的清晨,曹嬷嬷耳边如响起一阵惊雷,久久不能回神。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方才出府去,外头都在议论……”
锦葵双唇都在抖,“就是三日前,大人受伤那一天,坤宁宫大火,娘娘和太子殿下都没逃出来!”
许久,曹嬷嬷脸色发白,僵硬地转过身,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人影,脚步沉沉地走了进去。
转身关门时,身后传来了亦泠的声音。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曹嬷嬷的动作凝滞了片刻。
回过头时,神色已经自然。
“没什么,锦葵那丫头毛手毛脚的,我说了她几句。”
紧接便走向桌面。
“夫人渴不渴?喝一口水吧。”
亦泠又不说话了。
曹嬷嬷倒了一杯热茶,端到了亦泠面前。
她却仿佛没看见,只是定定地看着窗外。
曹嬷嬷无声地叹了口气,将茶水放在亦泠身旁的案几上,退至一旁。
已经整整四天了。
插在谢衡之胸口的刀拔出来了,血也止住了。
但岑大夫说他失血过多,能不能活下来,还是要看他能否清醒过来。
否则如今那几近于无的气息也不过是苟延残息。
于是大夫们日日候在谢府,谢老夫人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而亦泠,就这样把自己关在东厢房里,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说。
时时坐在窗边,静静地听着外面的每一分动静。
每回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她便会下意识引首而望。
可永远都只是下人们忙忙叨叨地端着煎好的汤药进去,又原封不动地端出来。
月升日落,乌飞兔走。
亦泠就这样麻木地过活着。
前两日,她还会默然地流泪。
现在像是眼泪也流干了一般,只剩下空洞的一双眼睛。
久而久之,曹嬷嬷对谢衡之的担心,转移到了亦泠身上。
再这样下去,她怕谢衡之醒不过来,亦泠也挺不过去……
忽然,又响起了敲门声。
亦泠整个人都颤了颤,眼里全是惊慌,想起身又站不起来,害怕听到什么坏消息。
好在曹嬷嬷先一步开了门,见是谢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松了口气。
她没进来,就站在门口,告诉曹嬷嬷谢老夫人现在要去寺庙,请亦泠一同前往。
“去寺庙?”
好一会儿,亦泠才回过神,看着谢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现在吗?”
“是。”
嬷嬷面容消瘦,站在门边,声音也有几分沉哑,“府外已经备好了马车,此刻便可出发了。”
这已经是谢衡之昏迷不醒的第四天。
谢老夫人无法再枯等于府中,可是连大夫都无计可施,她又哪有灵丹圣药,只能故技重施。
原本亦泠是不愿意离开谢府一步的。
但是她想到自己“死而复生”之时,也是谢老夫人在寺庙里日日诵经祈福。
亦泠不知神佛是否真的能让人起死回生。
可是药石无医时,求神拜佛是唯一的希望。
待上了路,二人共处一个车厢,都不曾开口说话。
谢老夫人只是捻着佛珠,呼吸声格外沉。
亦泠盯着窗外,渐渐地又失了神。
亦泠此时的状态,谢老夫人自然是能感知到的。
自谢衡之重伤后,整个谢府上下都心急如焚,唯独亦泠这个做妻子的几乎不露面,日日待在厢房里,仿佛漠不关心。
可是她当真铁石心肠吗?
若如此,拔刀那日她又怎会哭得晕了过去。
谢老夫人眼睛是看不见,心却不瞎。
她能感觉到,亦泠并非不担心谢衡之。
只是不知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龃龉,让她逃避着眼下的境况。
可惜现在谢衡之还昏迷不醒生死未卜,谢老夫人心力交瘁,实在没有力气再去开解亦泠。
将亦泠带出那间门窗紧闭的东厢房,能让她透透气,已经是谢老夫人仅剩的余力了。
但谢老夫人不知道的是,即便离开了谢府,看着窗外的飞速倒退的山川树木,她脑子里浮现的还是谢衡之,挥之不去。
山间花草飘香,她鼻尖却似乎还萦绕着血腥味。
她脑子里是气若游丝的谢衡之,是插在他胸口的那把刀,是破庙那一夜,她举刀走向谢衡之……
马车已经行驶到了旌安寺外,正在找地方停靠。
外头人来人往,香客不断。
车窗外,一个男子突然喊道:“阿若!”
前方戴着帷帽的少女没有听见,知道她身旁通行的男子提醒道:“你哥哥叫你呢。”
女主回头看了哥哥一眼,随即惊诧地问身旁的男子:“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男子笑着没回答。
一阵山风吹来,把少女的疑惑一同吹到了亦泠耳边。
她的目光忽然凝住,脑海中的回忆也定在了那一夜。
浑浑噩噩这些日子,她竟从未仔细想过破庙那一夜,谢衡之的不对劲。
当辛少彦称她为“宁宁”时,他为何没有丝毫的疑惑?
他理应不知“宁宁”是谁的。
无数个曾经被她忽略的细节,都在此刻随着山风横冲直撞地灌入了亦泠的脑海中。
当辛少彦对她说“否则我就杀了你弟弟”时,当她为了亦昀举刀走向他时……谢衡之的脸上也不见任何震惊。
难道,他知道她是谁?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亦泠的手指猛然扣紧了马车的轩窗。
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为什么又只字不提?
还有那一晚,她举刀捅向他的那一刻……
“到了。”
谢老夫人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亦泠的思绪,“我们下去吧。”
静谧的寺庙里,连虫鸣鸟叫都隐秘,唯闻阵阵钟磬声。
谢老夫人跪在殿前,静心敛神,虔诚地匍匐于地,向佛顶礼。
亦泠站在她身后,没有下跪,也没有拜神,只是望着庄严的神像,感觉到了一股空前的迷茫。
忽然间,殿外响起人声。
“慧明大师!”
亦泠骤然回神,转过身去,看向殿外的庭院,一位苍老的僧人进入了她的眼帘。
日头正盛,熹光洒在慧明大师身上,为他朴素的僧衣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光。
亦泠眼神怔怔,一旁的谢老夫人已经起了身,急忙地朝殿外走去。
不过慧明大师正在与香客说话,见有人要来,他身旁的小沙弥比画了一个稍等的动作。
待香客行礼告辞,见慧明大师似要离开,亦泠才开口道:“慧明大师!”
不成想,慧明大师转过身,还未等她们开口询问,他便说道:“施主,人命乃天数所定,神佛不与为,谢大人也不例外。您请回吧,不必在此费时。”
在谢老夫人愕然的时候,慧明大师已经带着小沙弥转身离去。
一旁的嬷嬷惊叹不已,心想这慧明大师竟一眼便看出了她们的来意。
可是……嬷嬷侧头,看向谢老夫人——
其实慧明大师话里的意思很明确,人命在天,求神拜佛也没用。
谢老夫人怎会听不懂。
但愣怔半晌后,她还是转过身,再次长跪于佛前。
独留亦泠还站在原地,望着慧明大师离开的方向。
身处寺庙之中,他是如何知道谢衡之此时性命垂危的?
难道他知道什么内情?
思及此,亦泠突然拎着裙摆追了上去。
可惜亦泠并不熟悉这庙里的环境,步入佛殿后的小径,便再也看不见慧明大师的身影。
她四处张望着。
没找到慧明大师,却看到了那个小沙弥。
她再次追了上去。
“小师傅!”
小沙弥闻声停下了脚步,回头见是亦泠,问道:“施主还有事吗?”
想来方才慧明大师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他不愿透露更多,再去追问,也必然无果。
亦泠只能把希望寄在这个小沙弥身上。
“小师傅,我想问一下,慧明大师怎么知道我夫君……怎么知道谢大人出事了?”
小沙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亦泠眼神暗了下来。
这时,小沙弥又说:“谢大人前几日来找过大师,可能大师猜到他有危险了吧。”
亦泠目光一凛,“他来找过慧明大师?”
“是啊,等了许久,结果在门口问了一件事就走了。”
“他问什么了?”
小沙弥挠了挠头,极力回忆着。
“好像是说,他的妻子……哦,就是你离开他会晕倒。倘若他死了,那你能不能活下去。”
“他没有告诉你吗?”
若非小沙弥这么一说,亦泠完全忘了这件事。
是啊……
谢衡之昏迷不醒这么多天,她怎么什么事都没有?
像是预料到了什么。
亦泠的心怦怦跳了起来:“那……大师说什么了?”
“嘶……这个……”
大师的话文绉绉的,小沙弥记不清楚了,只能记起个大意,“大师说,一切都是心病。心结没有了,心病就没有了。”
小沙弥已经走了很久,亦泠还一步未动。
她站在这香烟缭绕的庭院中,心里的答案却十分清晰。
谢衡之知道她是谁。
谢衡之也知道她恨他。
所以他早就做好了偿命的准备。
所以她举刀捅向他的那一刻……他没有躲开。
一路上,本就少言寡语的谢老夫人因慧明大师的一番话越发沉默。
人命在天,求佛无用,可她还是在神像前跪了一整天。
坐在另一端的亦泠,依然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但谢老夫人能感觉到她静默背后的波涛汹涌,似是受到了什么冲击,连气息声都重了些。
不像来时那般浑浑噩噩,魂不守舍。
至于她究竟在想什么,谢老夫人不知道,也不打算过问。
回程漫漫,因太子夫妇的殒殁,整个上京都陷在一股肃穆中,以沉默致哀。
可亦泠丝毫没有察觉外界的异常,待马车停靠至谢府门前时,她更是没有心思想其他。
下了车,谢老夫人第一时间便是询问迎出来的奴仆,谢衡之可曾苏醒。
奴仆们摇了摇头,低垂着眉眼将她扶了进去。
亦泠跟在谢老夫人身后,走至门槛前时,听到了一声极轻的“谢夫人”。
原本只是轻轻飘过她耳边,并未在意。
直至跨过了门槛,她才后知后觉地听出这道声音。
回过头,果然见亦昀独自一人站在门外墙角处。
夜幕低垂,谢老夫人已经径直进了府,下人们纷纷跟上,几乎无人注意到亦昀的出现。
唯独跟在亦泠身边的锦葵发现她愣了神,轻轻扯了下亦泠的衣袖。
亦泠思绪回头,只飞速看了亦昀一眼,随即掉头往一旁的巷子走去。
亦昀无声跟了上来。
待走进巷子深处,亦泠给锦葵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巷子口守着。
锦葵虽诧异,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这条幽深的巷子没有点灯,好在天色还未完全黑透。
模糊的夜色下,亦泠和亦昀隔着半丈远,谁都没有说话。
亦昀一直定定地看着亦泠,甚至都不敢再靠近一步。
到头来,还是亦泠先说了话。
她看着他垂在腿边的手,喉咙发紧。
“还疼吗?”
亦昀茫然了瞬间,才反应过来亦泠再说什么。
他立刻将包着裹帘的左手藏到了背后。
“不、不疼了。”
又沉默了一瞬。
亦昀终于往前迈了一步,能看清眼前的亦泠。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看着她,亦昀还是满眼的不可置信。
“姐、姐姐?”
听到这个称呼,亦泠的鼻尖倏地酸了。
嗓子也哽咽着,不知如何回答。
可是她现在的反应便已经是回答了。
亦昀眼里的情绪变化万千,最后全都化作了巨大的庆幸。
难怪当初他莽撞招惹,她总是放他一马;前往赤丘时,她告诉他姐姐会和他相见的。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声音越来越兴奋,亦泠立刻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亦昀骤然回神,不仅闭了嘴,还谨慎过度地退了一步。
然后才想起来问正事。
“所、所以你当初根本没有死……”
他上下打量亦泠一眼。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的?”
“不是的,我当初确实……死了。”
说到“死”字,亦昀的目光明显震了震。
亦泠便只说自己是死在了反贼刀下,不敢再告诉他实情。
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亦泠自己都不清楚,又如何解释得清?
她只说自己睁眼就已经在上京了,不知原因。
亦昀听完愣住了许久,还是不理解。
“啊……所以你死了,但是你又没死——”
话未说完,巷子口的锦葵突然回头道:“夫人!刀雨姑娘好像出来了!”
亦泠立刻说道:“以后再与你解释,你先离开这里,无事不要贸然出现。”
说罢便转身要离开这条巷子。
走了几步,却听身后的少年突然说道:“姐姐,你跟我走吧。”
亦泠的目光和她的脚步一同顿住。
许久,才回过头。
“……你说什么?”
“我带你走,连夜就走!”
见亦泠似乎没明白,亦昀着急地上前几步,“你不能留在上京了!”
自破庙那一夜,时至今日,亦泠从未有过离开上京的念头。
经由亦昀提出来,亦泠想也不想就摇了头。
“不行,我不能走。”她说,“谢衡之还没醒,我不能走。”
其实那一夜的情况,亦昀至今不明。
辛少彦没死,他的姐姐也没死,辛少彦还以他的性命要挟姐姐杀了谢衡之……
可是不管当时究竟是什么情况,他眼下只关心亦泠的安危。
“等他醒了你就危险了!”
亦昀说,“是你捅了他一刀,他若是醒了过来,会放过你吗?!”
和亦昀同时响起的还有锦葵的催促声。
“夫人?刀雨姑娘好像在找您!”
亦泠抬起眼,看向焦急的亦昀。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解释,只是告诉他:“我不能走。”
一走出这条巷子,亦泠便遇上了刀雨。
“你找我有事?”
刀雨打量了她一眼,确定没什么事,才说道:“最近太动荡了,奴婢见您没跟着老夫人回来,所以担心您的安危。”
“我没事。”亦泠说,“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说罢便往谢府走去。
刀雨侧头往巷子看了一眼,没再多说,跟到了亦泠身后。
待进了谢府,往林枫院走去,刀雨有事离开,亦泠才松了口气。
春日里的夜幕来得晚些,酉时将过,天边还有隐秘的余晖光亮。
亦泠的脚步越发慢,跨过了那道月洞门,寝居里亮着的灯光映入她眼帘时,耳边又回荡起了亦昀的话。
其实他说得对。
无论谢衡之能否醒来,亦泠的处境都不能再留在上京了。
即便如此,亦泠混沌一片的心里还是有一道清晰的声音——
谢衡之还没醒,她绝不能走。
寝居外依然候着大夫,守着门的奴仆也比往常多。
亦泠望着那间屋子,许久未动。
奴仆们见状,面面相觑,也不知这夫人是进还是不进。
过了会儿,亦泠还是转开头,朝东厢房走去。
这时,静谧的寝居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婢女跑了出来,着急地喊道:“大夫!大夫!”
这些日子,所有人都习惯了谢府的沉寂。
突然响起这样焦急的声音,亦泠的心忽然重重地往下坠着。
却听婢女下一句是——
“大人的手指方才动了!”
明月高悬,夜深人静之时,寝居的门被轻轻推开。
大夫说谢衡之虽然还没彻底醒过来,但心脉气息乃至体温都已有了复苏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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