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亦泠心头忽然狂跳起来。
她甚至都没有扭头正视谢衡之,只用余光瞥了他一眼,随即把头埋得更低了。
“食不言寝不语!”
谢衡之:“其实我……”
亦泠:“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
夜半三更时。
亦泠躺在床上,左臂紧紧贴着墙面,恨不得自己能缩成一条缝。
谢衡之躺下来的那一刻,亦泠又朝床角挤了挤。
而谢衡之睡觉又习惯靠边,所以两人之间空隔的距离已经可以放下第二张普通尺寸的床榻了。
“你睡那么远做什么?”
两人隔得远,连声音也缥缈,且谢衡之都语气还平静得像在梦语。
若不是这屋子里没有第三个人,亦泠都意识不到他在跟她说话。
思绪凝滞了片刻,亦泠把胸前的被褥扯到了下巴。
“有些热。”
谢衡之:“那我让人把窗户都打开?”
亦泠:“……”
想冻死谁。
“倒也不必。”她小声说,“是大人您身上的阳刚之气热到我了。”
说完后,谢衡之很久没出声。
就在亦泠以为他无话可说之时,突然感觉到了身旁床榻的响动。
“你别过——”
转头一看,竟是谢衡之下了床,走到了窗边的罗汉榻。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连一床被褥都没拿就躺了下去。
尽管能感觉到谢衡之心情不善,但床上没了属于他的气息,亦泠觉得呼吸都顺畅了。
屋子里的灯火早已熄灭,亦泠扭过头,靠着窗外投进来的隐约光亮看见谢衡之那般高大一个男人,就那么局促地睡在一张榻上,连双腿都无法伸直。
毕竟是才救过她一命的人。
亦泠那一丝丝愧疚来得悄无声息。
“要不……我睡榻,你睡床?”
漆黑的屋子里没有丁点儿声响。
谢衡之虽然没说话,亦泠却感觉他似乎更生气了。
怎么她难得发一次善心,这男人还不领情呢?
“不必。”
谢衡之翻了个身,背对亦泠的目光,冷声道,“让你想入非非了,我自罚睡榻。”
亦泠:“……”
第二日天不亮,亦泠睁开眼睛,还是气不过。
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是她情迷意乱了?
做人虽须能屈能伸,但这口气亦泠实在吞不下去。
她不能再这样躲躲藏藏,必须同谢衡之说个明明白白——
他们二人注定只能是虚假夫妻,休想假戏真做!
气鼓鼓地坐了起来,亦泠一把掀开床榻罗帷。
凌晨的天色黑如浓墨,屋子里却点亮了好几盏灯,还有细微的说话声。
方才睁眼的时候,亦泠睡意蒙眬,丝毫没察觉到这个异常。
等她揉了揉双眼,定睛看去,发现刀雨正指挥着两个婢女收拾衣裳。
而另一旁,穿戴整齐的谢衡之正要离开寝居。
看着他一身行装,亦泠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要出远门?”
谢衡之闻言回过头,“嗯”了一声。
亦泠的火气又噌地冒了出来。
“你为何不告诉我?!”
听到亦泠生气的声音,婢女们都停下了手里动作,回头看着两个主子。
得到谢衡之的眼神示意,才又继续整理衣物。
“我昨晚是要告诉你的。”
谢衡之说,“不是你不想听吗?”
亦泠:“……”
原来他要说的是这件事。
不过现在亦泠也没心思和他计较这些,只一心想着自己的小命。
慌乱地看了眼四周,亦泠脱口便说:“那你带上我!”
毕竟相处这么久了,谢衡之对亦泠这个要求也不意外。
“我此番外出并非游玩,乃是公干,你跟着去做什么?”
“我、我……我去照顾你呀。”
虽然这话亦泠自己都不信,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出门在外,总要有个贴心人知暖知热的。”
可惜谢衡之还是无动于衷。
“前些日子我同你说过,蒙阳州那里瘟疫蔓延。如今情况越发严重,我要去亲自看看。”
何况此次是圣上钦派,他带个家室算什么?
不过后面这些话不需要他说出来,光是听到“瘟疫”两个字,亦泠脸色就变了。
“瘟、瘟疫啊……”
喃喃自语后,她便垂着眼睛不再说话。
出发在即,谢衡之也没有时间再同她周旋。
就在他转身要离开时,身后的女子突然说道:“那、那你会保护好我的吧?”
微颤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哭腔。
谢衡之脚步顿住,看着门外的夜色抿了抿唇。
回过头时,果然见发丝凌乱的亦泠眼巴巴地望着他。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睡醒,眼眶还泛了红,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
谢衡之别开脸,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你想清楚了,蒙阳州贫苦,可没有这么大的床和能折腾的榻。”
没等亦泠说什么,后头收拾东西的几个婢女倒是手臂一颤。
这、这是什么不堪入耳的话?
气氛微妙地凝滞了片刻,亦泠也意识到这些话听着有些不对劲。
可她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有问题,直愣愣地盯着谢衡之半晌,支吾道:“床再小……努力挤挤也是可以的。”
死活要跟着出来的是亦泠,出来之后,生无可恋的也是亦泠。
蒙阳州可不是什么米粮川,地处遐方绝域,路途遥远且崎岖难行,光是一个上午,已经颠簸得亦泠极度欲呕。
何况她还一直和谢衡之坐在同一辆马车里。
这次出行是为公干,谢衡之又向来不是铺张的性子,一共就派用了两辆马车,其中一辆便是用来堆放行囊以及供给随行婢女歇息,亦泠想换马车都没得换。
蒙阳州路途遥远,一刻不耽误地赶路也需半旬。
若是途中遇到降雪,他们甚至还可能要风餐露宿。
一想到自己要在年关将至的时候受这个苦,亦泠便想一头撞死。
可她又不敢真的死,只能退而求其次,摆出一副死人脸。
偏偏这种时候,谢衡之还明知故问。
“你不开心吗?”
亦泠懒得说话,装作没听见。
谢衡之斜睨着她,悠悠道:“早上求我带你出来时,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亦泠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
那你现在知道什么叫做过河拆桥了。
同时她抬手打开了轩窗,想透透气。
翻过了几座山,马车正在穿越一片平原。
这里并非可耕地,绵延不绝的旷野上长满了枯黄的荒草,让本就心情不佳的亦泠更郁郁了。
就在她打算关上轩窗时,却瞥见了利春撒欢的身影。
边塞长大的少年在上京憋久了,遇到旷野难免本性爆发。
他总忍不住打马疾驰,又不敢离队太远,跑出一段距离又掉头回来,在亦泠和谢衡之的马车旁晃悠晃悠,随后又出去狂奔。
亦泠板着脸关上了轩窗,还能听到利春快乐的“呜呼”声。
“他凭什么如此开心?”
亦泠面无表情地说。
一旁的谢衡之声音平静:“或许是因为他没有一个阴晴不定的妻子吧。”
“……”
亦泠点点头,“那他也没有一个阴阳怪气的丈夫。”
亦泠上一次长途跋涉,还是被她爹娘送去庆阳的时候。
那会儿她本就伤心欲绝,行路又艰苦,仿佛看不到希望,几乎是日日以泪洗面。
这回出来,一路上的条件还比不得那次。
进嘴的都是粗茶淡饭,夜里住的官驿也是一站不如一站。
亦泠觉得,她如今无非也就是坚强地活着,都称不上是一个人。
但奇怪的是,她的心情倒还算平静。
或许是因为谢衡之也和她同吃同住,并没有偷偷享福吧。
总之,这一路上亦泠每天看的不是荒山就是野岭,有时遇到黑云压顶,几乎都分不清白天黑夜。
就这么赶了五六日的路,终于逢上了可以在城镇落脚的地方。
亦泠甚至都不清楚此处为何地,便急急忙忙地下了马车,吩咐人准备热水,她要好好沐浴洗净。
“对了!”亦泠扭头对下人吩咐道,“再去瞧瞧这镇上有什么好酒楼,我已经许久没吃过可口的饭菜了。”
天色擦黑之时,亦泠总算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舒舒服服走出了浴房。
“你可知我们现在到了什么地方?”亦泠打量着房间,赞许地点头,“想来应该是个富庶的地方,比前几日住的官驿像样多了。”
“奴婢不知。”锦葵说,“奴婢去问问大人?”
“倒也不必。”亦泠摆摆手,“不用管他,咱们带上些护卫出门逛逛吧,许久没有走动了。”
锦葵眨眨眼,突然道:“可是夫人,今日是除夕,外头早就闭市啦。”
“除夕?”
像是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亦泠当即愣住,眼里的光亮也黯了。
她和谢衡之于小年次日出发,细细算来,今日确实是除夕,难怪进城之后感觉格外冷静,都没见着什么行人。
但不知怎的,得知今日是除夕后,亦泠的心情便格外低落。
或许是因为家家户户都关起门来过年了,只有她还在奔波。
也可能是因为,除夕于每个人而言,都是和家人团圆美满的日子,唯独亦泠心知自己的人生已经不会有这样的时刻。
那些和爹娘弟弟一起守岁的回忆仿佛蒙了灰,陌生得让亦泠怀疑是否真的有过那样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反倒是前两年在庆阳老家过年时,在祖父一家受到的冷眼和漠视依然历历在目。
唉,不知亦府现在是否和从前一样热闹,也不知亦昀在赤丘边关过得可好。
胸口像压了一块儿巨石,亦泠有些喘不过气,自然也没了出去的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如墨。
谢衡之进屋时,看见亦泠静静地坐在桌前,面上似有一股浅淡的忧愁。
下人给她单独送来的晚膳也原样摆在桌上,一口未动。
谢衡之在门口站了许久,毫不遮掩地打量着亦泠,她也没有丝毫察觉。
他抱着双臂,慢悠悠地跨进来,“饭菜不合你胃口?”
听到声音,亦泠冷不丁吓了一跳。
回头见是谢衡之,眉眼又耷拉了下来。
她甚至都懒得应付,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谢衡之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一步步走近,才发现她眼眶竟然红红的。
“那我让人重新做?”
亦泠揉了揉眼睛,别开脸。
“不用这么麻烦。”
“那你就吃两口。”谢衡之端起碗,盛了一勺热汤喂到亦泠面前,“明日启程离了这个地方,可就连这些菜都吃不上了。”
看着谢衡之喂过来的汤,亦泠皱了皱眉。
这是把她当小孩子哄吗?
“我说了我没有胃口,不想吃,你不必管我。”
话说得还算客气,但那张脸上就差把“你也不要烦我”几个大字写出来了。
谢衡之放下汤勺,紧盯着亦泠。
“你究竟怎么了?”
亦泠扭头不看他,也不说话。
她能怎么了?
她就是在除夕这种日子想家了。
可是她知道她已经没有家了。
谢衡之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亦泠搭理他。
安静的屋子在此时涌着一股沉压压的气氛,谢衡之的耐心也消退。
死活要跟着出来的是她,出来后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也是她。
片刻后,谢衡之起身离去。
跨出客房的那一刻,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喧闹的震响。
谢衡之脚步顿住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有人在放鞭炮。
鞭炮……
今日是除夕?
谢衡之目光凝滞,旋即回头看向客房。
昏暗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映在陈旧的轩窗上,孤零零的。
原来是想家了。
他垂下眼睛,复杂的情绪在眸光里交织,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轻步离开了这里。
走到驿馆庭院里的小亭子时,连绵的鞭炮声还没停歇。
谢衡之坐了下来,望着黑夜里零星的火光,久久不言。
不一会儿,轻快的脚步声响起,利春找了过来。
“大人,原来您在这儿!”
“何事?”
利春挠了挠头,为难地说:“夫人刚才找属下,让属下出去给她买些鞭炮……”
谢衡之:“嗯。”
嗯?嗯什么嗯?
利春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衡之。
难道他不觉得此事尤为离谱吗?
这大晚上的,又是除夕,家家户户都关起门来过年了,他上哪儿去买鞭炮?
利春:“这会儿已经过了戌时,外头——”
“给她买。”
利春:“可是——”
“她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
利春:“……”
嘴角扬起僵硬的笑,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你可以的,利小春!
一个时辰后,利春又神色复杂地回来了。
谢衡之瞥他一眼,问道:“没买到?”
利春摇摇头:“大人,这个时候实在是买不到,属下把城镇都跑遍了。”
意料之中。
谢衡之:“那就算了。”
利春:“要不属下再去别的地方试试?”
“不用。”
谢衡之转过身,背对着利春,低声道,“给她惯的。”
利春迟迟没有消息传来,亦泠认为这个除夕势必是要寂寥冷清地度过了。
然而在她准备歇息的时候,刀雨突然过来,说谢衡之请她出去一趟。
“现在?这么晚了……”
亦泠满腹狐疑,“去哪里?”
刀雨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您跟奴婢来就是了。”
看着刀雨这模样,亦泠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她想要放鞭炮这事儿原本没打算找谢衡之办,因为她觉得有些幼稚,跟他开口又有点像……撒娇。
所以才吩咐了利春。
没想到利春这么藏不住事儿,早知道就不找他了。
除夕夜里格外寂静。
刀雨带着亦泠和锦葵主仆二人不紧不慢地离开了房间,往驿馆后头走去。
前路一片漆黑,虽然有刀雨提灯引路,亦泠还是不免有些害怕。
“这是要往哪儿去?”
若是放鞭炮,驿馆的空地不是正好吗?
刀雨只是笑了笑,说道:“就快到了。”
三人穿过一片树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地。
而在这片空旷的荒地上,本次同行的十余人全都聚集在此,手里提着灯笼,或高或低,像暗夜里零散的星光。
亦泠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谢衡之就站在其中,正回头看着她。
微弱的光亮里,他的轮廓尽数隐藏在了黑暗中,只有映着灯火的眸子格外亮。
寒风吹过,身后的树林响起隐秘的簌簌声。
亦泠别开脸,躲开谢衡之的视线,慢悠悠走过去,佯装不知道谢衡之叫她出来的目的。
“叫我出来做什么?”
“你不是想放鞭炮吗?”谢衡之说,“利春办好了。”
亦泠抬头看向前方空地,利春和两个男子正蹲在地上鼓捣着什么。
“大晚上的,”
谢衡之说,“可把他累得够呛。”
亦泠勾了勾唇,昂着下巴说道:“横竖他今晚也没事,而且除夕夜里当然要放鞭炮,越响越好,才能驱赶年兽。”
话语落下的同时,利春摆弄好了地上的东西,挥手让其他人远离。
着手准备点火时,利春还是没忍住看了眼远处的谢衡之,见他拉着亦泠退了几步。
利春:“……”
大人,您真的确定这个主意不是馊主意吗?
月亮隐在厚重的云层后,只透出朦胧沉闷的光亮。
本就死寂的旷野,因为即将点燃鞭炮的期待,显得越发安静。
亦泠双手掖在小腹前,紧紧扣着手指,忐忑地盯着利春的动作。
自及笈起,每年除夕她最期待的便是放鞭炮,那些辟里啪啦的响声好像真的能吓跑邪祟,来年就能平安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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