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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涯(翘摇)


她快撑不下去了。
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浑身的知觉也越来越浅。
钰安公主见状,给旁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宫女立刻端来了一杯参茶。
亦泠喝了下去,才勉强开口道:“公主,您是被小人利用了啊。他利用您的信任,借刀杀人。到时候若出了事,一切责任都在你我身上,那人却干干净净,实在太歹毒了!”
钰安公主还是不可置信:“他应当不是那种人……他向来率真坦诚,怎敢利用本宫……”
“率真坦诚的是公主您!事实就摆在眼前,不信您找人去外面打听打听,那玄天散到底是什么东西。”
亦泠被捆着双手,还是往钰安公主身旁凑了过去,“如此心思歹毒又深藏不露的人究竟是谁?”
钰安公主看了亦泠一眼,犹豫不决半晌,才吐出两个字:“……亦昀。”
亦泠:“………………”
“臣妇觉得其中必有什么误会,亦小公子应当也是受奸人所骗。”
思绪本就混乱的钰安公主听到亦泠这么一说,更加窝火了。
都是些什么东西,前言不搭后语的!
这女人一定是在耍她,这夫妻俩简直是如出一辙的奸诈。
“你最好给本宫老实些,不要耍什么阴谋诡计!”
“臣妇真的没有。”
夜越来越深,亦泠喘气也越发艰难,彻骨的寒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遍布了全身。
她抬眼看着钰安公主,脸色苍白。
“公主,你不如先让我回去吧,把我关在这里有什么用呢?”
“不行!”
钰安公主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抓了谢衡之的老婆,虽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但绝不会轻易放她回去。
“本宫就将你关在这里又如何?本宫也要谢衡之尝尝心爱之人无故失踪是个什么滋味。”
亦泠垂着脑袋,用力吸了几口气才提上劲儿继续说话。
“公主……你真觉得你关得住我吗?等谢衡之来带我走,和你主动放我走,就不是一回事了。”
“你威胁本宫?这里可是本宫的合欢殿,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钰安公主捡起地上的九节鞭,一鞭子甩在亦泠腿边,“谢衡之他敢吗?!”
亦泠想说这可不一定。
还没来得及开口,一股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合欢殿的古钱菱花门,“砰”的一声,被大力撞在侧边梁上,回响阵阵。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亦泠用尽最后的力气,孱弱地抬起头。
夜色如墨,合欢殿却灯火辉煌。谢衡之独身一人站在合欢殿门前,扁金玄袍在宫灯下光泽粼粼,还因着刚才踹开殿门的震动而轻微颤动着。
整个合欢殿寂静了一瞬。
随即,太监宫女们才惊呼着相继而至。但他们不敢动手,只能惊慌地围在殿门之外。
钰安公主则瞪大了双眼,没反应过来似的,眼睁睁看着谢衡之一步步踏进她的宫殿,走到了亦泠面前。
他低头,看见了绑在亦泠手上的绳子。
钰安公主也在这个时候回了神,厉声大喊着:“来人呐!给本宫抓住他们!”
侍卫拔刀,纷纷上前。
但谢衡之就在钰安公主的大喊声和侍卫们的刀光剑影中,有条不紊地解开亦泠手上的绳子。
莹洁白皙的皓腕上,赫然两道红痕。
他神情未变,目光却凝滞了片刻。
“疼吗?”
此时亦泠已经两眼昏花,耳边的声音忽近忽远,只有谢衡之这一句,仿佛是凑在她耳边问的一般,虽平静,却如定心针。
亦泠知道自己没事了,但也没力气和谢衡之说话。
她还耷拉着脑袋,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谢衡之什么都没说,径直将她打横抱起,转身朝外走去。
钰安公主何时受过如此大辱。
这里可是后宫,若让谢衡之来去自如了,天家威严何在!
“人呢!都给我拿下他!以刺客论处!快!给我拿下他们!”
侍卫们也知道当下情况紧急,可他们拿着刀挡在谢衡之面前时,谢衡之仿佛没看见他们,步伐不曾有一刻停顿,这些侍卫也只能被他逼得步步后退。
钰安公主见状如此,简直快要气昏过去了。
她拿着鞭子打算自己动手时,谢衡之突然停下脚步,回过了头。
亦泠在他怀中奄奄一息,看着就跟刚受了非人折磨似的。
明晃晃的灯光下,谢衡之的侧脸凛若冰霜。
“公主今日折磨我妻,谢某必当如数奉还。”
钰安公主:“?”
我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不是,这两口子有戏瘾吧?!

已是漏夜,整座皇宫都似凝固在了寒风里,灯火熸灭,人声消歇。
马车里没有一丝动静,死寂如无人。
谢衡之就坐在一侧,冷面不语,身旁的软垫上躺着脸色苍白的亦泠。
她一动不动,连呼吸都透着几分小心谨慎。
其实在被抱上马车后,亦泠便已经好多了。
但同时,她也听到了车轮辘辘碾过金砖的声音。
——谢衡之竟然在皇宫里明目张胆坐马车?!
亦泠吓得不敢睁眼。
尽管她知道谢衡之敢这么做,定是成竹在胸。
连公主的宫殿都闯了,坐个马车又算什么?
直到马车顺顺利利驶出神武门,亦泠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也是这时候,冷不丁听到了谢衡之的声音。
“公主打你了?”
亦泠又倏然呆住,浑身都紧绷着。
同样的装晕被戳穿,与今日下午的讪讪尴尬截然不同。
此时的亦泠有些害怕,老实巴交地坐起来,低声道:“没有。”
谢衡之侧头看她。
幽暗漆黑的车厢里,他无形的眼神却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寥寥一眼,亦泠便感觉到了一股肃杀之气。
今日之事,亦泠能料想到谢衡之必定动了怒。
钰安公主行事确实挺下谢衡之的面子的,但他的行事,难道就不是弥天大罪吗?
亦泠心知事情的起因是自己,又怕这两位神仙打架会殃及她这条小鱼,便下意识地想息事宁人。
“公主真没有动我一根头发,只是将我绑进了……”
话没说完,亦泠自己都觉得离谱。
她闭了嘴,不再说什么,只拿余光去观察谢衡之的神色。
因着是深夜,马车驾得极平稳,没有一丝颠簸的感觉。
这样静谧又稳当的狭小空间,亦泠却摸不清谢衡之的情绪,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虽想独善其身,不愿意陷入风浪中,但谢衡之今日夜闯皇宫的行为,亦泠是怎么都脱不了干系的。
于是亦泠试探着问:“今日之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我自有打算。”
这是何意?
他说得平心静气,可亦泠总觉得凉飕飕的。
“她可是公主,你不会又想杀人吧?”
“又?”
谢衡之转头看她,“我何时杀人了?”
亦泠:“……”
她别开脸,嘴角扯了个冷笑。
这般坦荡,若不是真忘记了自己作过的恶,就是骨子里坏得理直气壮。
另一头。
自谢衡之带走了亦泠,钰安公主在合欢殿发了好一阵子火。
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的折辱,岂有此理!
再看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们,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都是些废物东西,到了关键时刻,竟没一个人敢上前拦住谢衡之。
但稍微一复盘,钰安公主也知道今日是她理亏在先。
父皇又向来偏信谢衡之这个小人,若等明日谢衡之上了朝料理此事,到底谁占上风还不好说。
思及此,钰安公主觉得自己必须要恶人先告状……啊不,要先下手为强……啊不是,要先发制人!
于是她一提裙摆,在宫人们的惊呼中冲出了合欢殿。
天凝地闭,风厉霜飞。
钰安公主的目的地是圣上居住的太一宫,距离她的合欢殿并不远。
不似皇宫里其他宫殿那般肃穆雄伟,太一宫庄是一派超逸高雅。
殿外移植了参天古木,又引了活水,造出甘泉假山。
花木山石之间,还饲养着鹿、鹤、龟等活物,俨然是皇宫里的幽然之境。
白日里来此处,只觉颇有自然野趣。
到了夜里,却处处都透着阴森诡谲。
钰安公主一进来便被吓住,浑身打了个寒战,愣了半晌才冲向殿前。
“公主?公主?!你不能进去!”
钰安公主推开了阻拦她的太监,一下又一下拍着殿门。
“父皇!父皇!女儿有要事相告!”
“父皇!您快出来吧!谢衡之他今日犯下了弥天大罪!”
太监一听,连忙上前拉开了钰安公主。
“公主!这话可不兴瞎说呀!”
“本宫没有瞎说!”钰安公主挣扎着大喊,“父皇!父皇呢!”
太监:“公主您就别喊了,圣上他今日闭关入定,涵养胎元,您若是扰到了圣上,那才是弥天大罪啊!”
钰安公主闻言果然冷静了下来。
难道要等父皇出关再处置谢衡之?那到时候黑的都被谢衡之说成白的了。
她拎着裙摆退了两步,往西边一看,浓稠的云层里藏着半轮灰白的月亮,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面。
她这才恍然想起来——
除了父皇,如今皇宫里还有一位说得上话的太后!
被钰安公主这么一通折腾,再回到谢府,亦泠浑身已经快散架。
曹嬷嬷嗓门虽然大,嚷得人闹心,却有条不紊地安排人给亦泠沐浴更衣,还早早准备了安神的汤药。
但这一夜,亦泠依旧睡得不安稳,梦断魂劳。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钰安公主的行为太超出亦泠的认知,她一闭上眼,耳边就是钰安公主尖锐又偏执的声音。
一遍又一遍问着她,楚仁到底在哪里,不说就杀了她。
不一会儿,梦境又变成了谢衡之夜闯合欢殿的画面重现,与公主的侍卫短兵相接。
也不知是谁的血溅了出来,吓得亦泠尖叫着惊醒,也吵醒了一旁的谢衡之。
后来他说了什么,亦泠已经完全不记得,只知道自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清晨苏醒,看到大亮的天光,亦泠才算从合欢殿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只是她的眼下浮起了一层淡淡的青黑,少不得要装扮一番。
坐到镜台前,亦泠细细地描眉,锦葵在一旁轻柔地为她篦头。
整个谢府一如往常般平静,连曹嬷嬷都没有往日聒噪,生怕吵到了亦泠。
用胭脂水粉遮掩了疲惫的痕迹,亦泠心情好了些,准备再挑件亮色的衣裳。
可她一回头,竟看见屋子里的衣架上,整整齐齐地挂放着谢衡之的朝服和乌纱帽。
亦泠愣了下,叫来曹嬷嬷问道:“大人今日没去上朝?”
“是啊,大人在书房呢。”
曹嬷嬷问,“夫人要找大人吗?”
亦泠没说话,只是拧眉盯着那套朝服。
今日既不是休沐,他为何不去上朝?
思及此,亦泠不由得再次为昨夜的事情惴惴不安起来。
一边是公主绑架臣妻,一边又是臣子夜闯公主寝宫。
到底孰轻孰重?
谢衡之不去上朝,是在给天家甩脸子,还是在躲避祸事?
无论哪一种可能,亦泠觉得自己都无法独善其身。
她再也坐不住,其实就往谢衡之的书房去。
几名护卫却远远将她拦了下来,说谢衡之在处理要事,她不能进去。
亦泠望着书房那紧闭的门,心中越发担忧。
到了傍晚。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谢衡之依旧没从书房出来,其他人也进不去。亦泠没办法从谢衡之那里知道情况,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焦急地等着他出来。
等啊等的,亦泠没等到谢衡之,倒是门房那边,通传太子妃沈舒方来了。
亦泠一听就心知不妙。
堂堂太子妃夜里上门,能有什么好事?
果然,沈舒方愁容满面,急匆匆地进来就问:“谢夫人,谢衡之人呢?”
亦泠说:“他在书房。”
沈舒方沉吟片刻,才抬眼道:“谢夫人,大事不妙了!”
亦泠:“……”
她就知道!
心中一着急,亦泠连忙问道:“可是因为昨夜的事情?”
“当然!”
沈舒方说完这句就闭了嘴,等屏退了下人,屋子里只剩她们二人时,她才焦急地继续说道:“其实我清晨便听闻了昨夜的事情,可毕竟人多口杂,我只能等到夜里才敢偷偷过来找你商议。”
她又压低了声音,握住亦泠的双手。
“谢衡之也太大胆了些,虽说都是为了救你,但这番行事的后果反而是害了你!如今整个朝野都知道了,今日参谢衡之的折子快堆上了天,说他欺辱公主,蔑视天家,要治他死罪!”
亦泠一听这话,便知道事情大了。
她焦灼地问:“圣上那边是什么态度?明日可会降罪?”
“倒是没有这么快。”
沈舒方说,“好在圣上昨日闭关了,没个十天半月出不了。”
在亦泠稍稍松一口气时,她又说:“可不巧的是那老虔婆昨日回了宫,她向来不喜太子,一心想让她偏爱的大皇子重登储位,谢衡之又是明确的太子拥护者,她怎会放过这次的机会?今日有这么多折子参谢衡之,就是她在背后搞的鬼!”
亦泠听了半晌,迷茫道:“臣妇冒昧问一句,那老虔婆是……?”
沈舒方急得直想跺脚:“太后啊!”
亦泠:“!!!”
她这嘴,跟着叫什么老虔婆。
沈舒方急得上头,完全不顾礼法,还咬牙切齿地念叨道:“这老虔婆,嘴上说着阿弥陀佛,爪子却时时伸出来搅弄是非煽风点火。这才一夜时间,她就煽动了这么多人,可真是好手段呢。”
亦泠也着急道:“公主又是皇后娘娘的女儿,太子殿下的同胞妹妹,这回果然是踢到铁板了。”
若早知钰安公主和谢衡之的恩怨会发酵至牵连自己,亦泠说什么也不会在那日煽风点火。
沈舒方闻言却道:“即便母后和太子殿下想帮忙,如今也是无能为力啊!”
亦泠:“为何?”
“你竟然不知道吗?”沈舒方惊诧道,“彭三趟原是太子部下,一朝造反,虽已平定,却让母后和太子居于风口浪尖。为此母后主动幽居国寺祈福,立誓不问世事。太子也特意揽下了蜀地栈道的苦差,又斩杀了不少与之有过旧交的部下,这才稍稍平息了外界的猜疑。”
“太子殿下鞭长莫及,母后也囿于国寺,如何帮忙?”
亦泠竟不知道,当初庆阳一战竟然还有这事儿。
难怪当初谢衡之打了胜仗却未居功,封赏全让她一人得了。
可这会儿不是回想往事的时候,亦泠也全然忘了自己以前有多害怕沈舒方,完全把她视作唯一的救命稻草。
反握着她的双手,问道:“那娘娘觉得臣妇该如何是好呢?”
沈舒方想也不想,斩钉截铁道:“赶紧和谢衡之和离!”
亦泠:“啊?”
沈舒方:“你先和离将自己摘出来,赶紧修书一封送去江州。商老先生桃李满天下,朝中不少大员都出自你们江州书院,到时集体上书为你求情,想来应该能暂时保住你。”
亦泠被沈舒方说得越来越紧张,但还留了一丝理智。
“不行,我绝不能和谢衡之合离!”
沈舒方:“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跟他合离了我也活不了命。
亦泠自然不能告诉她实情,她只是紧紧拧着眉,愁得说不出话。
沈舒方望着亦泠这般神情,恍然大悟。
“原以为你只是才气傲人,没想到对爱情也是如此生死不渝,世间怎会有你这么好的女子?”
亦泠:“?”
还没反应过来沈舒方在说什么,她的眼神已经从崇拜变成了决绝,握着亦泠的手说道:“你放心,我这就回去求我祖父,以他的威望想必也能斡旋一二。”
说完,她转身就走。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一定要守护全世界最好的商大才女!
沈舒方一走,曹嬷嬷借着送安神药的功夫走进来,好奇地问道:“夫人,太子妃娘娘大晚上来做什么了?”
亦泠没有回答曹嬷嬷,只拧着眉头来回踱步。
如今圣上推崇焚修,信奉道教,追寻长生之法,宫里养了一群“真人”作伴,已经两年不上朝。
朝政全由谢衡之把持着,党同伐异的事情干了不少,背后想要拉他下马的人更多。
首当其冲的便要属太后和大皇子一党。
但若要在他的权势之下抓住他的大错,也是不易。
毕竟谢衡之甘愿居于人下,把不管事的周阁老推到了内阁首辅的位置,挡在了他的身前做传声筒,万事要抨击也轮不到他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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