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与马家在潭州乃是邻居,两家都是草莽出生,平日里互帮互助,情谊深厚,楚潇潇与那马文俊,更是指腹为婚,二人总角相识,青梅竹马着一同长大……只是后来楚丰强投身军营,立下丰功伟绩,一跃成为当朝新贵受封为爵,而马家比起当年,虽也不是原地踏步,可也只是小有成就,比寻常人家殷实些罢了。
舅母毛韵娘常唏嘘,
“以咱家这扶摇直上的势头,若没有这纸婚约,只怕遍京城的世家子弟,都要排着队上门求娶潇潇,无论哪家儿郎,家世文才相貌,或都要比文俊那孩子好。
可我们楚家重信守诺,当年既已指腹为婚,便绝不会做出撕毁婚约之事来,且说句实心话,潇潇被家里惯得有些骄纵,若是嫁去那些家规森严的世家当中,只怕她这没心没肺的脾性,反而要遭婆家厌弃,就寻个马家这种知根知底的其实很好,门户低些也无妨,只要文俊那孩子能一如既往对潇潇好就行。”
对于这桩婚事,所有人都觉得必定水到渠成。
所以楚潇潇这番话,这俨然在尤妲窈的意料之外。
可她迅速稳住心神,温声询问道,
“这是出了什么变故,所以让你生了这样的心思?”
就这么一问。
楚潇潇脸上的委屈便是遮也遮不住,眸底涌出些晶莹来,只瘪了瘪嘴道,
“……也就是这几年间,我浑然觉得他像是变了个人。
他以前对我很好的,什么都想着我念着我,每日书信都要传个五六回,可近几年,他的态度显然不比以往那么热络,哪怕就算见了面,许多时候话也说不到一处去,我原也不是那般不懂事之人,只想着他先是仕途受阻,后又在军中受气,所以也尽量体谅事事鼓励,除了些是非原则的大事以外,也都是顺着他,原以为日子也可以如此这样过下去……”
“但窈儿,你可知我那日去京郊大营时,在他庑房中瞧见了什么?
那榻上置了件还未来得及收检进柜中的雪白中衣,我一眼就瞧见,在那雪白的衣襟处,落了个殷红的唇脂印!”
“什么?”
尤妲窈闻言,因过于惊诧,细眉立即拧到了一处。
“你也晓得的,虽说我与他订婚了这么多年,可因嬷嬷在旁叮嘱着,更有婢女在侧时时看护,我们从未有过任何逾矩行为,最多独处时拉拉指尖,除此以外便再无其他肢体动作了。
所以那唇印,一看就是旁的女子印上去的!”
表姐平日里并不是个鲁莽之人,可方才却在院中与陆无言大打出手,想来也是心中淤堵得慌,想要发泄一下。
尤妲窈瞬间明了楚潇潇今日的气性为何如此大。
她先是上前,张开双臂将楚潇潇揽入怀中,继续问道,
“然后呢?
那他是如何说的?”
楚潇潇咽下喉痛的酸涩,略微哽咽道,
“我岂能受得了这样的气,自是当场发作,恨不得要寻剪子绞了那件衣裳,他惊慌失措极了,当下就做小伏低哄我,在声声质问下,他才支支吾吾解释,道是军中生活苦寂,兵士们偶尔也会成群结队去外头寻欢作乐,他已推拒过许多次,可若再不去,便显得有些不太合群,所以也就被他们挟裹着去了一次。
他道那日人人都来灌他,那歌姬又太过主动……所以就留下了那抹唇印。”
楚潇潇握住尤妲窈的手,说到此处,两行清泪顺着面庞流了下来,
“窈儿,他说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说他心中只有我,他说这样的事儿今后绝不再犯……可窈儿,我委实不敢信,我也不敢深想,指不定他那日就与歌姬滚去榻上了呢?指不定他已流连烟花柳巷之地许多次了呢?指不定他就是在哄骗我,他或早就不喜欢我,而只是舍不得忠毅侯府给他在军中的助益呢?呜呜呜…”
这十余年来,二人参与了彼此的每个生长过程,见证了彼此每一次的酸甜苦辣。
就像是两颗毗邻,而又紧紧缠绕的巨树,彼此缠绕,相伴而生。
而此事,与楚潇潇来说,无异于剜心割肉之痛。
她越说越委屈,越想越气愤,终究未能忍住,哽咽着哭出声来。
尤妲窈眼见她如此悲伤,心疼地将她愈发搂紧了几分,取出巾帕来给她拭泪,“莫哭莫哭”。
在她心中,无论马文俊所说是真是假,都是绝不能原谅的,他今日能经不住撺掇去妓馆饮酒,那明日就能受人勾诱纳三五房小妾……表姐对马文俊那么好,不仅事事关照,甚至不惜利用母家权势帮扶他前程,那些桩桩件件,作为旁观者的尤妲窈都是看在眼里的,他是丧了良心?这么伤表姐的心。
且无论若在谁眼中,这桩婚事,对马文俊来说都是高攀。
他享受着未婚妻母家的助力,在军中有个做侯爵的未来岳父做靠山,哪怕对表姐千好万好都不为过,却为何还要做出如此丧德之事来?
这不妥妥的就是软饭硬吃?
尤妲窈瞧不上马文俊那样的做派,可感情到底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而且表姐与那马文俊这些年来,情感勾缠得实在太久太深,她委实不好置喙太多,更不好轻易下论断,只能一下又一下,伸手抚顺着楚潇潇单薄的背脊以示安慰。
待楚潇潇情绪好转些,尤妲窈才柔声问道,
“此事你与舅父舅母说过么?”
楚潇潇含泪摇了摇头,
“此事我心里拿不准,所以还不敢同他们说。
若是他们知道了,还不晓得会生出什么样的风波,其实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要我说一个查字,未必就不能查个水落石出,可我怕,窈儿,我委实怕,我知道他嘴中所言或未必都是真话,可若是一旦揭穿,我今后又该如何面对他?我究竟拿这纸婚约如何是好?”
说到底,楚潇潇还是心软,不敢放手。
二人虽说年岁相当,可对待处理感情问题的决断却全然不同。
尤妲窈面上瞧着柔媚似水,可却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
她自及笄之年就与王顺良订婚,虽说远没有十余年这么久,可终究也有四五年,年头委实不算短,可在那日王顺良上门退婚的当下,她便能当机立断,斩断二人间的牵扯。
可楚潇潇虽瞧着开朗爽利,在真正遇到大事时,心中总会有些纠结犹豫,其实如此并不好,很多时候就要拿出决断来,挥泪斩情丝,头也不回阔步朝前走。
尤妲窈想了又想,终究还是开口劝道,
“究竟是查还是不查,这婚究竟是退还是不退,表姐还需早日拿个主意出来。”
楚潇潇又何尝不知道呢?
需知女儿家韶华易逝,利于婚嫁的年岁转眼即逝,她原就因为不想太早嫁人,而待字闺中好好玩儿了两年,现如今都拖到快十九了,若再耽搁下去,只怕就算是退了婚,也挑不到什么好郎子了。
一想到这些,楚潇潇便觉得愈发有些心乱如麻,她抿了抿唇,到底当场也未能拿出个态度来,只抿了抿唇,
“你放心,我晓得的,只是还需再好好想想。”
既如此,尤妲窈也不便再多说些什么。
二人说了这么会子话,眼看着时间也早了,楚潇潇将面上的眼泪擦了擦,起身就准备要离开,尤妲窈原本是要亲自将她送到门口的,可楚潇潇眼见她书桌上堆满了要看的账本,便让她留步,自己带着丫鬟芳荷走出了偏院。
谁知才走出垂花门,迎面就碰上了方才交过手的陆无言。
楚潇潇方才哭过,眼睛还有些红肿,她自是不想要让人瞧见窘态,只远远认出陆无言的身形后,原是打算绕道走的,可奈何想要走出这院子,好像又唯有这一条路可走,所以她只得将脸转到一旁,不想要要这人对上。
陆无言反倒觉得她此举反常,将眸光定定落在她身上。
毕竟这忠毅侯嫡女方才可气势汹汹得很,这才多会儿功夫,就转了性变得懦缩了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无言自是眼力极佳之人。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竟发现她眼眶红了,鼻头也红了,眼睫处还挂着些晶莹……这俨然就是方才哭过!
这一发现,俨然让他有些无措。
毕竟在他眼中,这忠毅侯嫡女是个刁钻古怪,作威作福的泼辣性子,理应只有她让别人哭,哪里有别人惹她哭的道理?
陆无言并不太解风情,想不明白小女娘们的那些九转肠回的悲情涌动……他只能将这些眼泪归咎在方才二人的比试上,所以她是因为没有打过他,而觉得气愤意难平?所以现在连看都不想要多看他一眼?嫌恶到要躲着他走?
眼睁睁瞧着楚潇潇绕着他有两米远,一个眼神都未给,直直朝门口走去……
陆无言不知为何,心中顿生了内疚,快步流星追上去拦在楚潇潇身前,从袖中掏出块用巾帕裹着的金黄灿灿麦芽糖,将其直直塞到楚潇潇手中。
“你那鞭其实耍得不错,只是输给我倒也不必哭。
……大不了我下次挨你一鞭便是。”
被人拦住脚步,楚潇潇心中原是很不耐的,可风驰电掣间,手中莫名又被塞了块糖?她不禁呆楞当场,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怔然望着那个扭身离去的男人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了垂花门后。
这头。
李淮泽一听说楚潇潇离开的消息,立马就抬腿往偏院走。
才将将踏进院门,远远就望见尤妲窈双手叉腰,焦躁地在房中来回踱步,好似脚下生了风,那扇小小的房门中甚至能窥见她身形的残影。
这是发生了何事?
竟然她这么气愤?
毕竟按照李淮泽对她的了解,出了偶尔冲动以外,她大多时候还是很拿得稳坐得定,鲜少有气性这么大的时候。
穿过庭院,踏上石阶,还未等他踏入房中发问…
尤妲窈就先扭头瞧见了他。
她先是由鼻腔中呲出一口气,紧而阴阳怪气道了句。
“终归还是做男人好。
表哥红尘翻滚这么多年,必也曾三五成群,去妓馆衣衫解尽厮混过吧?”
“终归还是做男人好。
表哥红尘翻滚这么多年,必也曾三五成群,去妓馆衣衫解尽厮混过吧?”
这好端端的,哪里来得这么大的怨气?
所以这妮子是在同他甩脸色?
试问普天之下,谁有这样大的胆子?
罢罢罢。
看在她还不知他真实身份的份上,这次便绕过她。
其实经过昨夜,二人之间已逐渐有些拨云见雾,虽说或她还有些不太开窍,可李淮泽倒也不着急,原先着循序渐进慢慢来便是,谁知才短短半个时辰不见,这小妮子便对他又换了个态度,竟冷嘲热讽起来了?
对于这个在外头招花引蝶,放荡不羁的人设…
李淮泽倒暂且并未解释太多,而是难得耐着性子问,
“原还好好的,这又是谁得罪你了?”
方才听了楚潇潇那番话,尤妲窈实在有些气不过,直到现在心中还在为表姐打抱不平,她也知不该将气撒在心疾刚愈的表哥身上,可终究是憋不住,只觉非要寻个途径发泄出来才好。
虽说这是表姐的私事,原不该未经她同意,就随意与他人说道。
可子润哥哥终究不是外人,且又是个常厮混欢场之人,说不定能从旁分析分析,或是能出出主意也好,尤妲窈思虑了一番,终究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给了他听。
李淮泽凝神听罢,当即下了定论。
“你表姐若是当真信了马文俊的鬼话,那便是蠢到没边。
什么怕不合群,什么被人架着去的,什么歌姬太过主动了……通通都是借口。堂堂一个大男人,若他自个儿不愿意,当真还能有人能强迫他么?这点拒绝的魄力都没有,哪里能值得托付终生?”
“且马文俊肯定不止去过一次,只不过是这次留下了证据,被发现揭穿了而已。
兵士一旦沾上妓*瘾轻易摆脱不掉的,他之所以那般辩解,便是想要仗着二人多年的情分,哄骗得你表姐先拜堂成亲罢了。”
尤妲窈眼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心中愈发焦灼,
“那怎么办?表姐如今确是拿不定主意,莫非就要眼睁睁看着马文俊得逞不成?
若是现在及时止损退婚还好,可若是当真要闹到和离那一步,于潇表姐来说无异是上刀山滚了一遭。”
“任由伤口藏着捂着,情况只会越来越糟,非得划个口子流脓,挤出坏血来,方能痊愈得了。她不是还对马文俊抱着最后一丝幻想么?帮她戳破便是。”
若能有证据证明马文俊人品不端,让楚潇潇看清他的为人,那按照她的性子,饶是再舍不得也绝不会再留恋了!
尤妲窈心中燃起丝希望,上前带着略微急切的意味,伸出指尖扯着李淮泽的袖袍,轻摇了摇,
“表姐她现在还不想要舅父舅母知道此事,现在能帮她调查的,便也只有我们了。
表哥,我知你最是神通广大,又是个心善慈悲之人,必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潇表姐跳入火坑的,对吧?”
一旦有求于人,便又开始发动狐媚技能了?
李淮泽唇角微勾,可面上却冷峻着,手臂一摆,将袖袍由她指尖抽出,
“……这招对赵琅萧勐或是有用,在我这儿却是无用的。
且你也不看看方才那楚潇潇是如何对我的?先是质疑我的身份,然后又怀疑我图谋不轨,我犯得着上赶子帮她么?”
苍天啊。
男人的心眼都这么小么?瞧着只和米粒那么一丁点差不多。
这关键时刻,竟还记起仇来了?
眼见撒娇不管用。
尤妲窈契而不舍,开始使用美食攻势,眸光晶亮道,
“上次表哥说想吃春笋,我晚上给表哥做道春笋熏肉如何?
用新鲜嫩黄的笋尖,配上湘西山林中特制熏出来的上好五花肉,薄切到肥瘦均匀晶莹剔透,配上绿色的蒜叶苗,与红色的辣椒粉炒和均匀……那滋味…必能下三碗饭!”
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必要抓住男人的胃。
被她这么一形容,李淮泽冷峻的神色逐渐松动,甚至喉头滚了滚,忽就觉得馋了,略微沉默一阵后,终于淡漠着道了句,
“罢,看在你的面上,就帮她一次。
唯有一点……”
尤妲窈忙不迭问,
“子润哥哥只管说。”
“再加一道蔬翠芙蓉荟。”
忠毅侯府。
自从楚潇潇那日从京郊大营回来之后,现已整整三天都茶饭不思了,今日也是,小厨房端来的膳食竟是一口都没动,原封不动退了回去,婢女芳荷极其担心,想着若是实在不行,只有去小花枝巷走一趟,请尤大姑娘来劝上一劝。
正准备要出门,谁知门房派人来通传,只道尤妲窈的婢女阿红有话禀告。
楚潇潇半瘫在个软枕上,神情有些恹恹的,挥手示意让芳荷将人请了请来。
阿红踏入房中,先是依着规矩请了个安,紧而道了句,
“春日正好,明日巳时一刻,我家姑娘想邀您出门去踏青哩。”
楚潇潇因着心头压着大石,原也是不想去的,可她知窈儿向来是个不爱出门的,难得相邀,也不想拂了她的心意,便也点头应承了下来。
翌日,巳时一刻一到,一辆车驾缓缓由小花枝巷驶出,先是前往葭菉巷接上了楚潇潇,然后朝京城的西北方向驶去,姐妹相见先是道了几句家常,可楚潇潇兴致还是不太高,便靠着车壁小憩了会儿,再睁眼时,心中隐约觉得不对,疑惑着咦了一声,
“咱们不是要去明湖踏青么?这可不是去明湖的方向…”
尤妲窈轻拍了拍她的手,
“咱不去明湖,去斜香巷。”
斜香巷与葭菉巷比起来,那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所住之人大多是些在码头上做苦力的,且还有些外来的流民,混杂着暗娼艺妓……总之鱼龙混杂,世家大族的勋贵们是绝不会踏足此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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