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进余家,主楼门口放了火盆,看见叶应澜下车,霞姨说:“大少奶奶,跨火盆,去去晦气。”
叶应澜跨过火盆,奶奶、婆婆,老太爷和老太太并排站着,叶应澜过去:“应澜鲁莽,让长辈们担心了。”
“没事就好。”老太爷说。
奶奶过来握住叶应澜的手,想要说什么,却又舍不得,伸手摸着她的脸:“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可以?可吓死我了!”
说着奶奶眼泪落下,叶应澜看着家里的长辈,她想承认自己冲动,可当时的情况下,她只有进和退两条路可选。
她抱着奶奶,不说话。
老太爷开口:“应澜,去洗个澡,换件衣服,下来给菩萨磕头,再去祠堂跟祖宗说一声。”
“是啊!快上去清洗一下,你婆婆和嫲嫲吓得一直在菩萨面前,求菩萨保佑。”叶老太太跟她说。
叶应澜转头看蔡月娥和老太太:“妈、嫲嫲!”
“回来了就好了,我们陪你上楼。”蔡月娥说。
叶老太太和大太太陪着叶应澜回东楼,叶老太太说她:“你这孩子真的是……”
“婶婶,别怪应澜。其实,修礼早就跟我说了无数遍,在这样的世道里,如果有一天,他出了意外,他让我一定要坚强。我知道咱们家做的这些事,要真是……”蔡月娥拿帕子擦了下眼,“我没想到这次差点出大事的是应澜。”
叶应澜只能握住婆婆的手。
一起进了房间,小梅已经帮她放了水,叶应澜进去洗了澡,她换上了干净的旗袍下楼去。
先跟着婆婆和嫲嫲一起去了佛堂,给菩萨上香。
等她从佛堂出来,叶应澜见余家两房的人都已经在了,一家老小全部进了祠堂。
老太爷先给祖宗上香:“山河破碎,国土沦丧,生灵涂炭,何忍苟活。余家长媳叶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幸得忠义之士舍生,才得以平安归来。”
老太爷上了香,磕了头,再替叶应澜点了三支香,递给她。
叶应澜上香,再跪下磕头。
等叶应澜站起来,余老太爷看着全家人:“不过你们记得,遇事一定要冷静,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起轻生的念头。”
他又看向叶应澜:“应澜,这次你多少是冲动了。你是余家长媳,你嘉鸿的结发之妻,你要为我余家开枝散叶,你也是车行的老板,这么多家车行的人靠着你活,你还有祖父母在堂,怎忍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阿公说得是。”叶应澜低头。
“你有错,嘉鸿受之,等嘉鸿归来,替你领受五鞭。”老太爷看着她。
叶应澜点头:“是。”
“好了,去吃你妈做的猪脚面线,去去晦气。”老太爷说,“走了,去吃饭。”
叶应澜跟着一起去餐厅,她挨着奶奶和婆婆坐下,霞姨给她端来一碗猪脚面线,蔡月娥跟她说:“吃了猪脚面线,把霉运踢走,以后大吉大利,添福添寿。”
“大吉大利,添福添寿。”叶应澜跟着说。
她埋头努力吃着碗里的面线,吃着吃着眼泪落在碗里,昨日自己一瞬间,恨意滔天,今天看着家人,要真是……
叶老太太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不哭了,乖!”
叶应澜告诉自己,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难处,第一时间还是要记得她是有家的人,要努力活下来,不可轻言放弃,她承诺过嘉鸿,要白头的。
“过了,就好了。”蔡月娥摸着她的头发说。
佣人过来:“大爷,克拉克先生来电话。”
余修礼站起来,过去接电话。
他接了电话过来继续坐下说:“上头让克拉克来牵线,说让我带头恢复市场。”
“先晾一晾他。”老太爷说,“哪有这么容易?”
“我也是这么说的。”余修礼说。
吃过午饭,叶家老两口起身告辞,老太太说:“应澜啊!昨夜肯定一夜没睡,好好去睡一觉。”
叶应澜上楼去,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想着昨日的种种。
尤其是眼前出现的一幕幕景象,张叔掉下悬崖、还有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少年,在自己面前被炮火轰炸,自己则殒命在冲天的火光中。
报纸上的消息的恨,和这种犹如亲历的恨不同,是什么让自己会有这种感觉?
这一日里各种情绪交错,让叶应澜累极,沾了床,闭上眼模模糊糊睡着了。
叶应澜又见到了那个自己,依旧是在青山绿水之间,她和张叔两个人凑在一起修车,边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叫:“我跟你们说,这世上就没有我师傅和师祖修不了的车。”
自己转头横了他一眼:“还说呢!遇到一点点难的,就不肯好好钻研,只会在电台里呼叫,就知道丢我的人。”
“谁叫我这是背后有靠山呢?”这小子嬉皮笑脸,“主要我是呼叫您和张叔过来打打牙祭,我抓了一条大鱼。”
“你要是把捉鱼捞虾打山鸡的心思放在修车上,你肯定可以青出于蓝胜于蓝,比我们俩都强。”张叔站了起来。
她直起腰,上车发动,这辆车的司机连声感谢,那小子说:“车修好了,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开走啊!”
这个司机把目光看向路边一个临时灶,锅子正冒着白烟,这小子十分护食地说:“这是我孝敬我师傅和师祖的,没你的份。”
“小气。”那个司机发动车子走了。
这小子从他的车上拿下来三个马扎,她拿了碗,三个人坐在路边,拿起了锅盖,里面炖着一锅鱼汤,这小子接过碗,先给她打了一碗,放了一大块鱼:“师傅吃!”
这时两辆车过来,这个小气的小子,居然还去拦车,车子找了个空地停下,余嘉鸿从车上下来,另外一个少年,是之前梦里做到过的小溪。
“余哥、小溪,拿碗过来。”这小子说。
他们几个把一大锅鱼汤给瓜分了,等余嘉鸿和小溪上车。
自己跟问这个小子:“你这个小气鬼,平时不是说,咱们修理工是司机要讨好我们吗?怎么就肯给余哥和小溪吃了?”
这小子脑袋凑过来:“我那是给普通司机吃吗?我是给我未来的师公吃。”
自己一张已经不再白皙的脸上居然起了红晕,脸却拉长,色厉内荏:“你胡说什么?”
张叔过来敲了一下这个小子的脑袋:“成天就知道胡思乱想。”
“我怎么胡思乱想,余哥平时最照顾师傅了。”
“余家害得你师傅还不够?好好的一个姑娘,被他们这么嫌弃,还进余家?你师傅是不是吃饱了撑着?”张叔跟这小子说完,他转头跟叶应澜说,“应澜,其实吧?让安顺入赘吧?安顺脾气好,脑子又活络,我也看得出他是真喜欢你。”
“叔,你这是说什么呢?我把安顺当弟弟。”
“他可不想当你弟弟,你看不出来?”张叔笑着说,“要不?谢先生也行,人也好,他们家的小姑娘也喜欢你。就算是做个后妈也无所谓?你们俩都喜欢摆弄机器,上头也没那些烦人的长辈,总比那个余家好多了。”
“张叔,我爷爷都不着急把我再嫁出去,就您着急。”她站起来,“走了。”
“我是怕你被余家那个小子给勾了去。”张叔在她后边说,对着她说完,张叔又回头对那个少年说,“你再敢提余嘉鸿,小心我打你。”
“哦!”少年脸上带着委屈,嘟囔,“人好都不行吗?”
“不行。”张叔斩钉截铁。
叶应澜睁开眼看床头柜上摆着她和余嘉鸿的合照,张叔平时看见姑爷都会开心得招呼,这几日跟她一起修车的时候,还在问姑爷什么时候回来?梦里居然这么排斥?还说什么谢先生和安顺?
她回想梦里余嘉鸿出现的一幕,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喝着鱼汤,偶尔跟张叔和那个少年说两句,话还不如他身边的小溪多。
只是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克制内敛却又情不自禁,自己会被他看得心里异样。
叶应澜坐起来,揉着头发,把自己做到的几个梦境一一串起来,居然发现了脉络,自己最近做的几个梦,在梦里他们不曾结婚,除了他跑入江里的那一幕,其他时候他对自己的感情都含蓄内敛。
如果把书串起来,那就是书里没有写的东西?也就是她回国后发生的事?
这样一想就说得通了,她离婚了,然后跟他在滇缅公路上相遇,后来他们有了感情,再后来自己死了,他活着回去了?书里他一生未娶,是因为自己?
有些意外,好像又不那么意外。叶应澜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下午三点多了,真的睡了一下午,她下床,换上旗袍,拉开门去起居室,打开抽屉,拿出了他给自己的来信。
那次来信之后,他又给她发过两封,自己白日里写不出那些情话,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想他了就写了信,终究没好意思发出去,也放在了抽屉里。
拿起他的信和自己的回信对比,自己的回信就显得单薄了许多。
叶应澜不知道那本书,那些梦到底是什么?至少有一点她清楚了,梦里她死了,应该跟那本书有关,而不是这辈子的梦境。
叶应澜下楼去,见婆婆不在二楼起居室,她去主楼,听主楼的佣人说父子俩带着太太一起出门了,叶应澜一时间百无聊赖,去花园里走走。
穿过花墙,她听见二太太的声音:“幸亏你没娶她,就她这样冲动,这么会惹事,迟早惹祸上身。”
“妈,阿公私下也说了大嫂在当时情境下要是那么做了,也是大义。如今局势下,回国效力者众多,你也不能说他们都是冲动,这是血性,是骨气,是勇气。”这是余嘉鹏的声音。
“我不管什么大义小义,你得给我好好活着,我等着你生儿子……”
叶应澜退了回去,不想偷听母子俩的话,这种事情没有谁对谁错?
不过是自家公婆愿意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二婶想法不同而已。
她回了主楼,刚好两对夫妻一起进来,大太太见了她:“应澜,起来了?”
“嗯。”
大太太勾着她说:“嘉鸿,等下回来吃晚饭。”
“这么快?”
“码头有电报局,昨日你出事,你爸就第一时间拍电报过去。嘉鸿中午到槟城打了电话回来,他说他搭上了昨天下午从香港飞西贡的飞机,今天上午从西贡飞槟城,傍晚就能到家了,司机已经去机场接他了。”大太太笑着说。
老太爷笑:“他这是着急回来领鞭子吗?”
叶应澜想起二叔和余嘉鹏父子俩领受鞭子的情形,她想想就疼。
“爸,您也不着急今晚就打他吧?”余修礼说。
余老太爷哼哼一声,叶应澜心惊胆战:“阿公,嘉鸿风尘仆仆……”
老太爷回头看她:“那……”
叶应澜一颗心吊着,听老太爷说:“明天打?”
叶应澜又不能说能不能不打?她默不作声,跟着进去。
一家人坐下,余修礼就开始说起,刚才去克拉克家喝下午茶的事了。
原来她上楼之后,克拉克再三打电话过来,邀请他们去喝下午茶,想要调和双方的矛盾。
马来亚的甲必丹从一开始都是闽南人,这次大环境是南京的事,不过触发这次华商罢市的,却是英国人在日本人侵略中国上妥协不说,在过去的几个月,就连在南洋的华人为国内举行活动,时不时也会以治安借口冲击。
日本人对华侨支持国内抗日深恶痛绝,最近骚扰、威胁、恐吓华商的事不少,而当局对此,不说纵容,却也不想理,让华商积攒了怒气。
百年前英国人从荷兰人手里抢来了马来半岛,成立了海峡殖民地,当时西班牙占领的马尼拉和荷兰人手里的巴达维亚,华人早已在那里生根发芽,彼时总督莱佛士就靠着低税收吸引华人前来,后来又以华治华,海峡殖民地的三个主要城市,经济上都依赖华商。
华商商会借着这个机会跟殖民地当局施压,在当前舆论氛围下,海峡殖民地当局跟日侨侨领约谈,要求侨领约束日本侨民,不要滋扰其他民众。
毕𝔀.𝓵竟日侨从特殊产业转型也就这几年,对星洲经济的重要性,远远不如印度人。之前不想惹日本人,现在全世界舆论下,也要对本地的众多华侨交代。
“所以这件事就按照个人冲突,也就是这个日本人之前来骚扰兴裕行,打兴裕行的职员,因为要开庭了,知道自己胜诉不了,再次去兴裕行寻衅滋事来处理。”余修礼说,“等刘阿大出来,我们先给他治治病。”
得到这个消息叶应澜的心算是彻底放下了。
外头佣人进来:“老爷、太太,门口有位谢先生携小姐来访,说他们家小姐要找小少爷玩。”
“请他进来。”余修礼说。
大太太转头跟阿霞说,“阿霞,让小桃带嘉鹄过来。”
穿着花衣花裤的谢琳琅,跑在她爸前面,走进来先给老太爷老太太行礼:“阿公、婆婆好!”
“琳琅好!”
家里的女孩儿都大了,这么嫩嘟嘟的小丫头,谁见了不喜欢?
“伯伯和伯母呢?”谢德元问。
余修礼弯腰抱起谢琳琅:“对啊!叫我什么?”
“伯伯。”她看见从外头走进来的余嘉鹄,扭着屁股,“嘉鹄。”
余修礼放她下来,谢德元说:“其他人呢?”
谢琳琅连忙叫:“伯母、姨姨。”
家里也没人再想去纠正她了,反正孩子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又不是近亲,等长大了懂事了自然会改过来。不过怎么改呢?
琳琅把手里的一个袋子递给的嘉鹄:“嘉鹄,我爸爸给你做了一辆小车车,给你。”
“谢谢叔叔!”余嘉鹄跟谢德元说。
“去玩吧!”
两只小手牵在了一起,阿桃跟在后头,带着两个孩子出去。
大太太笑着说:“谢先生,刚好嘉鸿也马上要到了,和琳琅在这儿吃晚饭吧?我去看看,琳琅那个丫头上次爱吃我做的五香卷,我给她去做两个。”
“余太太,太麻烦了。”谢德元说。
“哪儿啊?孩子喜欢,我高兴。”大太太往里走去。
“谢先生,刚好等吃饭,我们去书房喝茶,手谈一局?”余修礼邀请。
“好。”谢德元跟着余修礼一起去书房。
叶应澜不知道余嘉鸿到哪儿了,她看着门口,又想着阿公和嫲嫲在,人都走了,自己不陪着是不是?
“我在克拉克家喝了一肚子水,你陪我进去?”老太太问老男人。
“你喝水喝多了,我陪你进去?我能帮你做什么?”老太爷问老妻。
老太太看向叶应澜,横了一眼老头子:“老了,没眼力了是吧?”
“走走走,我陪你进去。”老太爷站起来。
老太太回头:“应澜,我们进房里去了,你陪孩子们去玩吧?”
“嗯。”
叶应澜看阿公嫲嫲走进去,她低头笑了笑,快步往门外走,忍不住走到大门口,看着大门外的路。
等了十来分钟,她看到了自家的车,车子在大门口停下,余嘉鸿从车上下来,他快步走进来,这么些日子,还有自己昨日……叶应澜跑过去,忍不住扑到他身上,余嘉鸿紧紧地抱住她,过了许久听见大太太的声音:“要抱,到屋里抱,在大门口像个什么样子?”
听见声音,叶应澜回头,见秀玉和安顺从黄包车上下来。
“你怎么来了?”叶应澜问,“我不是让小梅跟你们说了吗?我没事了。”
秀玉穿着绣珠鞋跑的时候“踏踏”作响,她跑到叶应澜面前:“我……”
郑安顺提着篮子跟在秀玉身后:“秀玉和我妈都放不下心,非要想过来看看。她们过来我又怕不安全,我就和秀玉一起过来了。”
秀玉从郑安顺手里接过篮子给叶应澜:“小姐,我看到你没事就好了。今天车行罢市,糕点铺子也没开张,我下午就做了些糕点。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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