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现在成了对外唯一的通道,云南实际控制又不在重庆手里,重庆和昆明之间的关系也很微妙,上辈子抗战胜利,滇军入越南接受日军投降,重庆立刻卸磨杀驴,在昆明发动政变,撤换云南主事人。
南洋华侨跟重庆关系深厚,从面上来说,嘉鹏决定去十里铺,是他的决策。就算是何六没其他想法,她的长辈们是什么想法?派个人过来他也能理解。
他昨天联络军统了,这位说这样的话,让他不太舒服。
这位还说:“小余先生,我们答应过你,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全。”
余嘉鸿看着这他们车队的这些人,其中有几个是上辈子跟着应澜一起来的,胖胖上路没多久就翻车坠下山崖,那是应澜第一次面临这样的境况。
如果不是母国受豺狼蹂躏,他们何必踏入险境?
“有这份心就够了,我既然决定走这条路,就知道这条路的艰险。我祖父是南洋华商领袖之一,我们夫妻回来,也是给南洋华人做榜样。你保护我,尽力就好。”余嘉鸿看着他,“我们现在的敌人是日本人和投靠日本人的汉奸。我不会分国内抗日的派系。海外华人的誓言就是不参与内战。”
“我明白。”
小梅和范大姐给大家的水壶灌好了水,胖胖也洗好了脸和洗好碗的安顺一起唱着《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上了岸。
车队再出发,云南南部风光旖旎,若非战时,这条路值得细细游览,细细品味。
车子开始往山上去,地势变得险峻,车子从低海拔到高海拔,车子比人还要累,油门踩上去无力,别说是加速了,爬上去都吃力,更何况这次他们运的都是重货,就更难了。
他在电台里通知下去:“这段路转弯很多,大家不要着急,求稳,保持车距……”
开过这段盘山公路,估计下午三点多就能到保山了,连夜赶路大家也都累了,确实要注意休息,在保山住上两晚休整一下也行。
余嘉鸿正在盘算中,听见一声巨响,前面火光冒出,他边喊,边拿出枪,对着电台喊:“快速隐蔽,注意安全。”
他下车去,在左右确认之后,跑到前面去,却见原本的第二辆车司机郑安顺,别说是警戒了,郑安顺紧紧地抱住了方向盘,整个人呆愣愣地一动不动,明显是吓呆了。这是他们来了之后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
再往上都是悬崖,人没办法爬上去,很明显来车是装了炸弹来同归于尽的,余嘉鸿确认危险基本解除,他看着山谷中滚滚的浓烟,转身去敲郑安顺的车门:“安顺!安顺!”
郑安顺反应过来,推开了车门,余嘉鸿看着他惨白的脸,他说:“安顺,缓缓,”
安顺爬下车,看着山谷大火燃烧的车子,喊:“胖胖……”
胖胖敦厚老实又喜欢吃,他知道自己吃得多,安顺去其他几家车行的时候,胖胖常常帮着云姨和秀玉干重活。
云姨和秀玉有吃的就给他留着,胖胖跟安顺一家关系顶顶好。
安顺跪在地上:“胖胖!”
这个情形和上辈子应澜看见胖胖翻下山崖的情形何等相似?
余嘉鸿过去抱住郑安顺:“安顺,这里不安全,我们要尽快通过,快点去保山,马上上车。”
“胖胖怎么办?”郑安顺问他。
“这么大的火,这么高的山崖,没有生还的几率,我们走啊!”余嘉鸿拖着他。
安顺哭喊:“我不能放任他不管。”
“我让人想办法去找他的尸体,我们快点先通过这里。”余嘉鸿看向孟叔。
“我会安排。”孟叔点头。
郑安顺还不站起来,余嘉鸿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郑安顺被一巴掌打懵了。
余嘉鸿大声喝:“这种事以后还有很多,你是来干什么的?给我上车,往前开!后面还有这么多人呢!你知道接下去还有什么等着咱们吗?快跑啊!”
郑安顺终于回过神,他咬破了嘴唇,疼痛让自己清醒,重重地点头,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说:“知道了。”
他上了车,作为头车往前开,余嘉鸿往回走,看见在车上的小梅,他问:“你怎么样?”
小梅用手抹掉眼泪,点头:“我能开。”
“那就继续。”余嘉鸿说。
“嗯。”
车队继续前行,这件事仅仅就耽搁二三十分钟。
重来一回,还会有人牺牲,重生的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出了问题,第一时间排除问题,用最快的速度往前。
遇到了这种事,需要知道初步的原因,他们不能再往叶家的种植园去,而是直接进了保山站。
张寿康已经知道了消息,他迎了出来,小梅停下车子,她下了车,哭着走向张寿康:“张叔……”
张寿康摸着小梅的头发:“乖,乖孩子!”
余嘉鸿到郑安顺身边,抱住他:“安顺。”
郑安顺扑在他肩上:“姐夫……”
他早就知道这是自己要面对的,但是当自己朝夕相处的伙伴,在自己面前这样滚下山崖,自己甚至连尝试去找他,尝试去救他都没做。纵然他知道姐夫的安排是对的,他心里如何过得去?
进了站点,晚上一起吃饭,以前无论好吃与否,有胖胖在,他总是吃得开心,总是充满欢声笑语。
现在这群和他朝夕相处的同伴,都没胃口,余嘉鸿看着他们,沉声:“吃啊!不吃你们的身体受得了吗?回国是你们自己的报名的,这条路就是鲜血铺的,我们是回来拼命的,是回来用我们的命争取一线希望。”
“我吃,我吃。”郑安顺连连应声,低头大口吃饭。
小梅眼泪落在碗里,泪水混合着饭,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吃过晚饭,余嘉鸿和郑安顺回房间,这是一个四人间,入住的就他们俩。
郑安顺缓缓坐下,他说:“姐夫,我发现自己很没用,不仅仅是因为胖胖死了,我刚才看见车子就在我面前爆炸,冲下山崖,明明培训的时候,说要立刻撤离,我的腿都不听使唤了……”
“你很了不起了,不是接下去就开车下山了吗?”余嘉鸿在他对过坐下。
他们都是在南洋,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在安全的环境里长大。
上辈子自己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并不比安顺好多少,只是他是余家的长子,从出生就被寄予厚望,他也按照长辈期望的方向成长,沉稳、大方有担当。
看到朝夕相处的伙伴,在自己眼前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他腿软得挪不动,他跟安顺差不多,指甲掐进肉里,靠着疼痛强制镇定,继续前行。
上辈子,他把这些都憋在心里,外表坚强,夜深人静这些血腥的场景,一次次地刺激着他,这种痛苦无法消弭。
在麻木和痛苦中交替,最终应澜的死,让他内心崩溃,烟酒不碰的他,要开车,不能沾酒,只能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去缓解心里的痛楚。
他不能跟安顺说上辈子,他说:“你知道我看见我岳父被打死的样子,是什么感觉?你知道我在河内,在海防的时候,被日本人盯上是什么感觉?你知道日本人打得正凶的时候,我从武汉到重庆又是什么感觉?这两年我起码有一年的时间在国内,你在哪里?我只是比你早经历而已。当时我跟你也差不多,一样难以镇定。没有比你更好,你想你刚开始在车行工作和一年后,是不是差别很大?”
“姐夫也害怕?”
“我们又不是什么亡命之徒,怎么可能不害怕?”余嘉鸿说,“你想想秀玉肚子里的孩子,我想想远在美国弟弟妹妹,咱们现在拼命,是为了他们以后不要再颠沛流离,不要再为了避祸,去万里之遥。只有往前看,不要往后看。”
郑安顺点头:“是!”
“洗洗睡了。”
“嗯。”
说是睡,夜里余嘉鸿半梦半醒之间听见郑安顺翻身。
第二日天蒙蒙亮,有人来敲门,郑安顺去开门,是那位何六派过来的那位孟叔,余嘉鸿走到门口,孟叔说:“余先生,尸体已经找到了,也运了过来。”
余嘉鸿说:“我去看看,你们都别去了。”
余嘉鸿跟着孟叔过去,尸体烧得如一团黑炭。
“是刚刚成立的七十六号的人干的,汪伪政府要给激进的南洋华侨一点颜色看看,或者说就是拿叶家和余家来开刀。”孟叔跟他说。
余嘉鸿点头:“在意料之中。置办一口棺材,他想吃鸡鸭,就埋在叶家种植园吧!”
他们一队人为胖胖在保山停留了一天,为胖胖举行了简单的葬礼,给他供上了一只鸡一只鸭。
香烛燃尽,他们擦了眼泪,把鸡鸭切了,分了吃。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赶路。
两日后车子到了下关站,叶应澜听见汽车声,跑了出去。
她看见小梅的车到小梅的车门口。
小梅从车上下来,眼睛里包着泪:“小姐,胖哥没了!”
她说这话,叶应澜眼泪也落了下来,前生今世,她以为会有所不同,却又没什么不同。
叶应澜抱着小梅安慰着她,余嘉鸿从车上下来,他走到叶应澜身边:“小梅很坚强,但是也难为她了,今天晚上你们姐俩一起睡。”
他可以当场安慰郑安顺,范大姐不是车行的人,她只能干巴巴地劝小梅几句,只有叶应澜才是和她一起长大,两人名为主仆,实则就像姐妹。
小梅摇头:“不了,我没事。”
叶应澜捧着她的脸:“没事,刚好南侨总会的林先生来了,要跟你姑爷商量事。”
南侨总会的陈先生听闻,华侨司机在滇缅公路上的种种不顺,派了林先生过来考察状况。
林先生看着余嘉鸿,短短两个月,翩翩佳公子又黑又瘦。余嘉鸿已经算是好的了,他毕竟在云南也算是有人脉,这些天他看到的其他司机,比余嘉鸿这一队情况差多了。才进来多久,一个个面黄肌瘦。
从昆明出发到畹町这一路上经过白雪皑皑的苍山,过明月当空的洱海。气温变化大,御寒的棉衣不够,房舍简陋,就是四人一间的房间,在忙的时候,司机都分不到床铺,还得回车上睡。
国内还在喊缺司机,让南洋继续送司机和修理工过来。接下去的人过来了怎么办?
他在重庆经过贵州到昆明的路上,得知有车子坏在山上,联络相关站点,两三天都没有响应,司机就这么守着车子,几天忍饥挨饿,高山上夜里天气冷,冷得瑟瑟发抖,没有冻死已经是老天保佑。
“我经过的各个站点,设备极其简陋,工人们要什么没什么,几乎无法开展工作,下关站算是最好,最全的一个站点,问了才知道是应澜自带了两个修理厂的设备工具和备品备件过来。”林先生叹了一声。
“幸亏应澜想着那些旧车要维修,我看香港货物积压,就趁着滇越铁路还算通畅,把这些物资运了进来。本来是想和乔家合作的,现在也算是解了些许燃眉之急。”
余嘉鸿看见在边上陪笑的朱先生,这种事不是一个人能解决的,余嘉鸿从叶应澜的口里了解,朱先生已经全力配合了,但是上头管理混乱程序繁琐,那也是没办法。就像他已经提前准备了,只能说缓解。有些事情哪怕在星洲的时候提了,南侨总会也没办法越俎代庖。
他伸手:“林先生,我们进去说话。”
有了刚来的一条人命,有何六照应着,还有朱先生这个西运处陈主任的心腹,下关站的条件远远强于其他站点,加上今天林先生到来,食堂供应的饭菜还有每人一块红烧肉。
吃过晚饭,余嘉鸿确实要跟林先生秉烛夜谈,进了宿舍,林先生把刚才在饭桌上不能说的话,说了出来:“我把电报发了回去,陈先生寝食难安,他已经函电重庆军事委员会,希望能尽快改善当前状态。然几天了都没得到回应。”
“林先生,出发之前我就曾经提议,我们要做另外一套方案。毕竟现在前线吃紧,后方运输虽也紧急,却也不是调兵遣将,自然是放在后边。重庆这里连军需供给都是紧着中央军,卖命的其他军队,很难拿到物资,尤其是国共合作之后给那边的供给,军火药品供给之难,就不用说了。我看到的是,前方吃紧后方紧吃。他们怎么会顾及到我们这里?”余嘉鸿微微摇头,“所以靠他们是靠不住的。”
林先生连连点头:“陈先生也是这个意思。他打算南侨总会来筹措资金。刚好你已经跑了几个来回,你比我了解得更细,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增设站点,还需要建设多少设施,设备如何进来……”
“设备这块,应澜已经给我算了一番,大概需要占用的运力我心里也有数,我们算一下其他设施。”
余嘉鸿跟他一起计算整条线路需要的投入,尤其是现在的医务人员和药品配备远远不足,他们准备的药品,原本是西运处为主,他们的药品做补充,但是两个月下来,等西运处下发,患病机工的命都快没了,所以他们原本备下药品已经消耗了一半,靠一家一户恐怕很难支撑。另外还有配套的房舍……
凌晨两点多,两人已经初步有了一个版本的预算,林先生拿着手里的纸:“我天亮就发给陈先生,尽快筹措款项。”
余嘉鸿躺在床上正要睡觉,林先生叫他:“嘉鸿。”
“林先生,怎么了?”
“这次我坐滇越铁路过来,先去重庆再回昆明,再往这里走,我们每次都在说,只要谁抗日,我们就支持谁。可……”他讥讽地笑了一声,“我去重庆几天,怎么说呢?政府招待的宾馆是那位姐夫的私产,里面迎来送往,铺张浪费,所用都是公家的钱,一桌饭菜动辄上百元。看他们那样花,实在不像是连机工们一件棉衣都备不到位的样子。”
林先生絮絮叨叨说着见闻:“就像你说的,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这样的情况下,我实在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林先生,这几日嘉鹏就要出发去宝鸡十里铺,我们在十里铺已经落实了厂区。重庆容纳不下那么多的企业,所以部分企业迁往十里铺,我们考虑之后,也决定过去开一家工厂。”
“我在路上听闻是嘉鹏与何六小姐有染?你为了表明不完全与这里绑定,让嘉鹏去十里铺开厂?难道?”
“有这一方面的原因,林先生也可以借着跟嘉鹏一起去的机会去接触一下延安的人,如今与日本军队已经到了僵持阶段,上头只怕是攘外必先安内的想法卷土重来。加上与各地军阀之间猜忌,只怕是这仗不好打。”
上辈子就是重庆又开始把心思放在安内上,在两年后的中条山战役上国军大败,滇军几位将官宁死不降,自杀殉国,其中就包括了何六。
“好。”
“您跟我一起回昆明,我来安排?”余嘉鸿问。
“听你的。”
第184章
余嘉鹏转身从床头柜上拿了烟盒,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转头见何六盯着他,他把烟递给何六,自己又点了一支。
两人一起抽烟,余嘉鹏说:“后天我就出发去十里铺了。”
何六仰头吐烟:“好啊!”
“我会在那里常驻。”余嘉鹏侧头看她。
何六和他对视,轻笑着说:“你想让我说什么?是你自己要去十里铺又不是我送你去十里铺。”
何六转身弹了一下烟灰,回头抽一口,吐着烟圈:“你哥昆明、重庆、宝鸡各放一家厂,把你派到十里铺,打消重庆的顾虑,又能跟哪一边都保持好关系,真正叫好手段。让你过去,你也是同意的,还问这些做什么?自己做的决定,又心有不甘,你这人可真别扭。”
他确实别扭,而且一直别扭,余嘉鹏狠狠地抽烟,自己居然想要在她的嘴里听挽留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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