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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卿回(步铃吟)


先诚恳谢过后,又恳请沈清越对这件事保密。
“小王无意掺和你的家事,”沈清越浅饮一口茶水,“不过兄弟阋墙也该有个限度,自相残杀……老城主泉下有知,只怕难以瞑目。”
魏行勋长叹一声:“让小王爷见笑了。”
“这样的事,倒也不少,只是父王有嘱托,小王也不希望发生在眼皮子底下。魏大哥莫嫌小王多管闲事就好。”他再次递话。
魏行勋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少不得问:“莫非宣德王爷早就料到我会有这一劫?”
沈清越眸色微沉:“小王突然想起件事来。”
“愿闻其详。”
“小王比起约定的时候,要早到魏府两三日,当时老城主病重,小王前去探望,发现一些奇怪的地方,”他故意顿了顿,“小王虽不懂医术,但那时的老城主形容枯槁,发须斑白,大把掉落,委实不像‘病重’。后偶遇万灵万神医,向他请教这样的病症,他猜测,此为中毒。”
“什么!”魏行勋大惊。手里的茶杯一抖,茶水径直漾满了虎口。
六个月前。
那时魏启阁身体还算康健,除了有些老毛病,其余无任何问题。恰逢明僖帝下诏,命各城主入京都待觐见,魏启阁双腿湿寒,不耐久途,故此才叫魏行勋代替。而魏行勋刚结束两个月的留京,就收到家书,称魏启阁病重。
他心急如焚,想立刻返回。
哪知明僖帝念他魏家在边境多年守城有功,经验丰富,先赐大赏,又命他去其他几座城巡视指导。君命难违,他只能一直在外。
后来,收到了魏启阁病逝的消息。
一半是任务在身,一半是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家人,才继续在外,没有赶回去奔丧。
如今听到沈清越所言,他先震惊半晌,又极度愤怒,把手里的杯盏狠狠掼去了地上。
“他们!他们竟敢!”
“这也只是万神医一面之词,你稍安勿躁,”沈清越十分淡然,“要想知道老城主是否死于中毒,这最终得须开棺验尸。”
“开!我是嫡长子,必须开!查清真相,严惩凶手,还我父亲一个公道!”魏行勋言辞激烈。
沈清越见目的已经达到,将手里的茶杯放去桌上,又抬手,示意他坐下。
“小王爷……”
“魏大哥,还有件事迫在眉睫,你先听,再做打算。”他仍旧保持着那份淡然。
而这份淡然并不是旁观者的冷漠,它像三月阳光下棠梨绽开的满枝雪白,带着让人心安定的力量。
魏行勋深深吸了口气,重新坐下,喃喃:“小王爷这般为我,小王爷的话,我定是要听的!”
沈清越微微一叹。
“我得到消息,明日你们结束妙法寺的法事后,途中会有人截杀你。”
魏行勋滞住,背后密密麻麻爬升一层恶寒。恶寒之后,又是如火灼心烧肺的滚烫!
好一个母亲!
好一个弟弟!
震惊和愤怒交杂,他仰天大笑,笑着笑着,一双略带沧桑的眼睛不免含了泪水。
“父亲啊,这就是你的妻,你的儿!他们要置行勋于死地啊!——”
想起当初魏启阁为了防他对年轻的魏老夫人和魏行致、魏行昭两兄弟下手,就把手下的暗势力分给了他们母子。魏启阁以为他不知,事实上,那些被分走的人中,有几个不甘心的,还时常找他来喝酒。
那几个兄弟一边替他叫屈,一边又替他不值!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诚不欺他!
“现在,魏大哥有何打算?”沈清越新拿起一个茶杯,倒好茶水,递过去。
魏行勋苦笑。
片刻后,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小王爷,行勋活了这四十来年,有妻有子,够了!城主之位,我本没有太大想法,既然他们这样咄咄逼人,那就请小王爷助我一臂之力。以后,行勋唯小王爷马首是瞻!”
第137章 去
对于魏行勋做出这样的选择,沈清越并不感到意外。
魏行勋手里培养的那一点人,在魏行昭的暗卫和魏老夫人母家势力面前,根本就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不过魏行勋估错了一件事。
能助他一臂之力的,不是他沈清越,而是术者。
短时间内,就算他顶着宣德王小王爷的身份,也无法合理调配这么多人手。而舒青窈和凌桑就不同了,上次他得知了舒青窈的幻象有困人魂灵的本事,那她和凌桑二人联手,势必能扭转乾坤。
只要瓦解这次,平安返回后,再开棺验魏启阁的尸首,魏老夫人和魏行昭,即刻成为众矢之的,不得翻身。
“明日出发,你不必太过担心,”沈清越微敛双眸,“但回来路上,务必与小王同车。”
“一切都听小王爷安排。”魏行勋行礼,恭敬拜别沈清越。
人一走,整个皓月堂都空荡起来。
很久都没有这样的冷清了。
早些年的沈府,虽然沈翩鸿和桓蘅都不喜奢靡,但府上依然少不得丫鬟奴才。他记得,还没有进宫成为伴读前,他最喜欢翻到院中最高的那座假山上去。每次严肃的老管家,慈爱的老嬷,或是路过的丫鬟奴才……都会过来劝:“小少爷,上面危险,快下来。”
那时的天空仿佛每日都如五月晴空般的明媚,不带一丝云痕,以至于现在他都能想起那片纯粹澄净,直达人心的空旷蓝意。
后来,这抹蓝意变成了浑浊的,昏黄与血腥交织的颜色。
他的人生也斑驳浑浊。
“小王爷,晚上您想什么时候用膳?”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弓着腰进来问。
自云奕走后,他近身无人可用,便从外面挑了个看着还算顺眼的来。少年名叫招财,说来还是同他们一齐从宣德王府来的。审问行刑,杀人追踪,同样也在行。
唯一一点,就是他们的的确确是沈星楼的人。
沈清越并没有什么胃口,并指抵住额角,轻按了按,语气慵懒:“晚些。”又道:“你去把裴言叫来,小王想下棋。”
招财应下,弓腰离去。
不多时,裴言提着棋盘而来。
他当然知道沈清越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演戏还是得演全,也就真寻了一套。
沈清越眼底的光跳烁一瞬,想起以前舒青窈老是缠着他,要他教下棋的事,不免唇角浮起一抹淡笑。
裴言怔了怔,把棋盘默默放好。招财审时度势,送上茶水后,便退去外边静候吩咐。
“妙法寺那边,今日我已经带人去看过。回来的路有两条,都不是什么冷僻小道。他们想动手,并不好藏身。”裴言直言。
“树上?地上?”沈清越言简意赅。
“林中树颇高,枝叶算不得茂盛。至于地上,枯叶虽多,可雪水积压后,又湿又潮,并不好伪装。”裴言将棋盒摆好。打开藤编的盖子,用手指微微拨弄里面的白子。“但以防万一,明日我会带兄弟随行。”
沈清越并未告诉他,舒青窈和凌桑会参与的事。定定看了他片刻,他也意识到这眼神另有深意。取出一枚白子,握在掌心,若有所思。
而后试探地问:“小王爷该不会是还安排了旁人?”
“算不得旁人。”
此话一出,裴言瞬间明了。
“那晚些时候,我再去同兄弟们说一声,若见玉灵山术法,先别动手。”
沈清越淡笑,拿过另一盒棋子打开盒盖,执一枚黑子,随后将它稳稳落去棋盘上。
这一局棋,足足下了两个时辰。
屋内灯火如豆,屋外却是人心惶惶,各院难眠。
翌日,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
魏府接连出事,魏老夫人理所应当要亲自祈福。马车一共备了五辆。第一辆坐魏老夫人一人,李嬷嬷陪随。第二辆是魏行勋一家,丫鬟初晴陪随。但三个孩子挤在一起闹腾得紧,魏老夫人眼热,便叫最小的魏锦棋过去陪她说话解闷儿。
魏锦棋虽然是个小话痨,只不过叫他单独跟父母还有两个哥哥分开,又不大乐意。嘴一瘪,就要哭的模样。魏行勋看看三个孩子,想着回来路上可能遭遇的凶险,把心一横,把魏锦书也叫过去了。
魏锦墨年纪最大,看得出父亲和母亲的神色不太对,忍了忍,还是没有问出口。整个马车一下就静了下来,气氛也有些紧张。
魏行致那房才出了事,魏林氏又生死不明,魏行致本没多大精神出来,可一看到疯疯癫癫的倪妙儿,心烦意乱,索性也换了衣服。上马车前,见魏行昭身边是白若璃和舒青窈,两位美人华光照人,美得不可方物,心里不禁酸溜溜的,也厚着脸皮挤了过去。
最后的裴言和沈清越同乘一辆。裴言以上次遭遇妖人为借口,而沈清越则是雷打不动的“爱热闹”。
其余丫鬟仆从步行相随,如此一来,便空了一辆马车。
一路无事。
妙法寺的方丈主持早就知道今日魏老夫人携全家前来,于是和一众僧人在长阶前等候。
香炉中所焚烧的檀香还是一如既往地涤荡人心,但白若璃的脸色却白了两分。伸手抓住舒青窈的手腕,小声:“卿姐姐,这味道,阿璃闻着不舒服。”
舒青窈嗅了嗅,她对香料的了解浅尝辄止,只能闻出是佛门寺庙惯用的檀香。要说不舒服,大抵是味道比以前的更重了些。也不知是不是方丈主持以示隆重,刻意而为。
魏老夫人和主持絮语几句,便往阶上而去。其余人紧跟其后。
法事开始,僧人吟唱,木鱼笃笃,神圣而清心。
舒青窈微垂着头,用眼风打量在场人的神情。
魏老夫人自是满脸虔诚,身为魏家目前的主心骨,又曾当家数十年,她是最希望魏家好的。只是这“好”,前提是魏行昭担任云州城城主。
至于其他人……
魏行勋倒还算认真,除此以外,大多跟她一样,走走过场罢了。
法事进行到一半,白若璃悄悄挪动位置,到她身边,轻声又道:“卿姐姐,这味道叫我心里慌,肚子疼,我是真不舒服……”
舒青窈心脏紧了紧。
白若璃的肚子疼可不是件小事。
稳稳心神,反牵住她,压低声音:“我陪你去外面透透气。”
第138章 香
说是透气,但舒青窈打算去看看外面焚烧的檀香。
白若璃两次说不对,脸色又明显难看,那么,香炉里的香必然有些问题。
二人刚退出众人视线,往旁边避开离去,眼前忽就横添了一抹影子。
是个小沙弥。
小沙弥还不足她们肩高,见她们有离去之意,礼道:“二位施主,师傅说过,法事期间,不得擅自离开。”
白若璃:“……哕!”
一个干呕,径直把小沙弥剩余的话给堵了回去。
舒青窈怔了一瞬,也不知道她是真恶心还是以此为脱身之计,总归顺着她这一声,开口:“小师傅见谅,我妹妹实在身体不适,想呕吐。这佛门净地,又在做法事,要是真吐在那儿,反是麻烦了。小师傅放心,我陪妹妹吐完就回来。”
“诶,这……”
不待那小沙弥再说,舒青窈扶了白若璃往阶下去。
待走到最下面,正好在香炉旁,白若璃又呕了一下,连连摆手,避开风口。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枚柑橘清香的香囊,凑至鼻前深嗅几番。
舒青窈见她稍有缓和,朝那香炉而去。
薄烟袅袅,透过镂空的花纹,依稀可见星火红光。
要是有个懂香的在就好了。她这样想着。
念头刚起,晃眼看到凌桑在树后躲躲藏藏,便朝他招了招手。
此次凌桑是偷偷出来的。
沈清越提前知会了她路上可能遇到的事,她和沈清越的想法不谋而合,能用术法解决的,就别见血了。这一车妇孺老少,到时候要是见血吓晕一片,反而麻烦。
凌桑刚到,见舒青窈招手,也就避开阶上那群人的视线,小心绕到她面前。
“你懂香么?”她问。
凌桑摇头:“这女子爱的玩意儿,我怎么会懂?”
舒青窈轻哂:“香倒也不是女子爱的玩意儿,有些男子附庸风雅,亦喜此道。”不过,连凌桑也不懂,那就没辙了。
只能把白若璃带着走更远些。
凌桑斜身,朝香炉凑去瞥了一眼。檀香气息缭绕着钻入他的鼻子,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怕引起注意,又用手赶紧捂住。
“这檀香,不纯啊!”他嘀咕。
舒青窈步子一滞,转身:“什么?”
凌桑用手指在鼻前擦了擦,道:“我祖母以前可喜欢拜佛了,父亲又孝顺,所以每次有上好的檀香,都想办法给祖母买来。这妙法寺是大寺,理应也用好檀香,但这个味道……跟我记忆中的不一样。”
心中一凛,舒青窈隐隐感觉到什么,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里无风,倒是有香满寺。
“师姐、师姐……”凌桑小声叫着,快步跟上。
白若璃一头雾水地被舒青窈扶去一旁,问:“怎么了卿姐姐?”
“我怀疑那香里加了东西,”舒青窈沉色,“不知是迷香还是什么,总归你离它远点。”
白若璃顿时脸色发白,双手交叠,护住小腹,颤着唇问:“那怎么办呢,我现在也回不去……”
“裴大人那边应有撤退之法,待会若有机会,你寻借口先离开。”
“可是……”白若璃抓住她的手腕,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
舒青窈知道她在担心今日之事,浅浅一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没事的,任他如何,我们术者和巡察司联手,足以按下所有妖魔鬼怪,”她又是一笑,“况且,我们要面对的是人,不是妖魔鬼怪。”
白若璃这才略微松了口气,声音轻轻:“不管怎样,阿璃希望大家都好好的。我们几个还能……”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钟声大起。
寺院的钟有多重意思。
不管是哪一种,都意味着有事发生。
舒青窈挽住白若璃的手,看了凌桑一眼,而后带她往阶上而去。
还未到先前的位置,就听得魏行致尖锐地叫:“佛祖、佛祖流血泪了啊!要诅咒!报应!啊——”
众人惶恐。
舒青窈尚算冷静,瞥见裴言的位置,默不作声地护白若璃过去。
主持脸色同样难堪,嘴里念叨:“奇也怪哉!老衲在妙法寺五十八年,当主持十三年。参与法事场数数不胜数,还头一回见此怪事!”又赶紧用了杨柳枝沾无根水往面前清洒。
两旁的僧人齐声吟唱。
忽然狂风大作,飞沙卷叶。
尚算晴朗的天空顿时暗沉,如同末日降临般让人感到极度压抑。这诡异的氛围使得魏家上下忐忑惧怕,皆是双手合十,嘴里不停祈求。
僧人念诵声更大,仿佛与之抗衡。
不知过去多久,风停了,沙覆去地上,叶片躺得安稳,一缕阳光再次显露,又渐渐撒去大殿前。
魏老夫人嗓子干涩,颤颤巍巍问:“大师,这法事算是……成功了么?”
主持额角还透着晶莹的汗珠,舒一口气,点头:“放心,天大的邪祟也有佛祖庇佑!佛法宏大,功德无量!”
众人再看佛祖,两行血泪已不知所踪。
魏行致的脸色却依旧难看。
嘴里很是小声的嗫嚅:“一定是我看错了,怎么可能?看错了……”
舒青窈敏锐地朝他看去,倏然发现他与周遭人的气息不同,周身竟笼了一层血色雾气。大感不妙,又不敢张扬,只能向他挪步而去。
魏行致站在魏老夫人身后,比起魏行勋一家,略微靠后。她刚过去,没想到魏行昭忽就牵住了她的手。
舒青窈吓了一跳。
略是侧眸,见魏行昭深沉的眼睛里,含了一丝莫名的情绪,一时读不明白。
“青儿,为何觉得,我许久未看到你了。”加大握住她手的力道。
这一刻,舒青窈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她自己也不明白,有什么好怕的,一颗心倒是诚实地沉重跳动,叫她有些呼吸不畅。
她尽快收整了心情,从他掌心里抽出手来,语气平静:“三爷,这里是佛门重地,法事当前,还是别这样了。”
“那不是佛门重地,法事未当前,你我便可以这样?”魏行昭戏谑地问,言语里含着轻佻。
舒青窈不愿和他多说。
耳边又响起魏行致渐大的声音:“不可能……不可能……啊……那是佛像……”
第139章 血婴咒
舒青窈趁机问:“二爷,什么不可能?”
同样听到的魏行昭亦朝魏行致看去。
“那、那分明是阿萱的脸啊!阿萱,在流泪,是血泪!她是不是恨我?是不是怨我?啊——她来寻仇了!”魏行致陡然叫出声,惶恐地捏住舒青窈的肩,“你看,你看,她还抱着孩子……是死婴……是、是我和她的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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