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泠月。”孟舒淮的声音一如这春雨冰冷,“你应该知道我想做什么都很容易。”
“是。”江泠月轻轻笑道:“孟总手眼通天,随意便能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但......”
她看着孟舒淮说:“爷爷应该不希望看到远扬未来的接班人,会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生出执念。”
“孟总位高权重,是天之骄子,而我江泠月既无家世也无才能,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你我身份地位天差地别,原本就不处于同一阶层。孟总这般优秀,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很容易,像我这般不识抬举的女人,实在不值得孟总为我大费周章。”
她冲眼前人温柔地笑,眼神却很空,她收回视线,几分疲累地说:“我很累了孟总,您昨夜尽了兴,今夜也该让我好好睡一觉了吧?”
她毫无留恋转身,又嘱咐周耀:“别让外人进来打扰我。”
“那就耗着吧。”
江泠月闻言,蓦地顿住脚步,她站在台阶上,身后是渐大的夜雨,她缓缓回身,看见雨幕中沉静凝望她的男人。
细雨如丝,夜雾缭绕,纷乱她的视线,模糊他的脸。
他说:“我有的是时间。”
江泠月突然分了心思想,他和孟舒澜真不愧是一家人。
她收回视线,迈步进门,再也没有回头。
这场雨连着下了几天,实在是反常。
江泠月照常在剧院排练,却一直没能等到陈墨礼来找她谈话。想必靳嘉木在知晓了孟舒淮的意思之后,压根儿没打算把项目迁移的事情告诉陈墨礼。
从前她被季明晟百般威胁,从未想过要放弃现有的一切,如今她收获了更多,理应更难放弃才是,但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催促,要她离开这里,回到家人的身边。
别人给的任何都不是自由。
自己选择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周五下午,江泠月还未结束排练,休息时竟然收到了陈阿姨的来电。
她已经好多天没再去过景山,和清漪也有段时间没有再联系,料想是清漪想见她,这才早早给她打电话好让她结束排练去学校接她。
她高高兴兴接起电话,却听到陈阿姨问她:“江小姐,清漪小姐有没有和你在一起?”
江泠月一愣,赶紧追问:“清漪这个点不是应该在学校吗?怎么会跟我在一起?”
陈阿姨说:“清漪小姐今天有点过敏,我约了医生打算提前接她过去看看。没想到来了学校,老师说清漪小姐已经被人接走了,清漪小姐是个聪明孩子,断然不会跟着陌生人走,所以这才打电话问江小姐。”
听陈阿姨声音焦急,她赶紧说:“陈阿姨你先别慌,你快去问问老师,刚才来接清漪的人大概长什么样子,我马上给澜姐打电话,你就在学校等着,我这就过来找你。”
江泠月的直觉向来很准,清漪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就算任性也绝不会故意让家里人担心,毫无预兆被人带走,又无人知晓她的去向,必然是出了什么问题。
她抓起外套就往外跑,边跑边给孟舒澜打电话,但她接连打了几通电话都没人接。
她从未有过如此慌张的感觉,她深知这种慌张不是错觉,清漪不见是大事,她赶紧给孟舒淮打了电话。
会议室因为项目小组演示而安静,孟舒淮出神盯着大屏幕,画面接连变化,光影落在他脸上,斑驳陆离。
他在开会时习惯把手机调成勿扰模式,这么多年,公司员工也从未见过他在开会时接私人电话。
崔琦站在孟舒淮身后,一眼瞥见桌上的手机屏幕有来电显示,他本不想理会,但却看到一个特别的备注。
【宝贝】
能在勿扰模式下打进电话的人,只有可能是通讯录的白名单,这意味着一切以江泠月为先。
他略俯身,提醒孟舒淮看手机。
丝毫没有意外,孟舒淮快速接起了电话。
会议室的演示被中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孟舒淮身上,但他只是说了一句马上到,便立刻起身说:“散会。”
众人茫然之际,孟舒淮已经起身往外走,边走还边喊崔琦拿车钥匙。
一定是不得了的大事,崔琦在心里想。
江泠月匆匆忙忙赶到学校,陈阿姨正急得在门口打转,她迅速下车跑上前,陈阿姨一把抓住她的手说:“江小姐,我问了老师,她说是个年轻男人,刚才我在保安室查监控,发现那人是刻意避开监控带走清漪小姐的!孟总的电话打了没人接,江小姐,我们要不要报警?!”
“陈阿姨你先别急。”她安抚道:“我已经给孟舒淮打了电话,他马上就到,他对澜姐身边的人熟悉,他一定能知道是谁带走了清漪。”
话音刚落,孟舒澜给她回了电话。
她来不及去赘述其中的细节,直接问孟舒澜:“有人从学校带走了清漪,你是不是知道是谁?”
孟舒澜听了一阵沉默,江泠月在电话这头无比焦急:“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对不对?为什么你不说话?!”
江泠月深吸了口气,问她:“你在哪里?!我立刻过来找你!”
江泠月让陈阿姨留在原地等孟舒淮,他办法多,兴许能从学校得到另外的线索,万一有什么事,他也能早做应对。
她立刻开车往孟舒澜的位置赶,她相信孟舒澜对清漪的消失一定有头绪,但她却无法保证孟舒澜一定会以清漪为先,她必须要去了解事情的真相。
清漪是她来到北城之后,遇到的唯一一个无条件喜欢她的人,她绝对不能让清漪有事。
江泠月是在城南的一家私人俱乐部找到了孟舒澜,她为清漪失去行踪而焦急,但她这个当妈的竟然还与别人谈笑风生!
江泠月的怒气在一瞬间疯狂往上涌,她压根儿不管孟舒澜是不是正在谈工作,直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
突然被江泠月打断谈话,孟舒澜也不恼,她很喜欢看到江泠月着急生气的样子,特别是在上次谈话过后,她对江泠月的耐心多了很多。
江泠月拉着孟舒澜往车的方向走,边走边说:“带我去见清漪,我要立刻见到清漪!”
孟舒澜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合作伙伴,往后摆了摆手让他们先别管自己,又回头冲江泠月说:“你放心吧,她没事。”
江泠月应声停下脚步,转身盯着她的双眼质问:“所以究竟是谁带走了清漪?”
孟舒澜的双手终于得到解放,她轻呼了口气,说:“李天泽。”
“你的表弟?”
孟舒澜颔首。
“他为什么要带走清漪?!还刻意避开了监控?!他想做什么?!”
“他想要钱。”
孟舒澜十分镇定地说:“开口就是五个亿,不然就要我海上的邮轮,几十亿的产业,我怎么可能会给?”
“所以他利用清漪威胁你,但你不为所动?!”
“你放心。”孟舒澜劝江泠月:“他不敢把清漪怎么样,说不定这会儿正带着清漪在游乐园玩呢。”
江泠月紧拧着眉,觉得难以置信。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孟舒澜深吸了口气说:“他搞砸了我手下两个项目,给我惹了一堆麻烦事,还得罪了不少人,前些日子我把他踢出局,他苦苦哀求不成,便只能搞点小把戏吓唬吓唬我,逼我退步。”
江泠月听了这话一时沉默,她一方面觉得李天泽既然有所求,那清漪现在应该很安全。
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李天泽和孟舒澜是表姐弟的关系,日常来往多,关系比和孟舒淮不知道要好多少,但就是这般亲近的关系,李天泽仍然剑走偏锋以清漪要挟,她很怕狗急跳墙。
“不行。”她说:“你现在就给李天泽打电话,我要去找清漪,我要立刻把清漪带回来。”
“好好好。”
孟舒澜看她神色焦急,说着就往回走去拿手机,江泠月放心不下,一直紧跟着她。
先前等待孟舒澜的合作伙伴已经散去,她从桌上拿起了手机,入眼是一条消息,附带一则视频。
孟舒澜解锁手机,点开消息就看到视频缩略图上清漪那张已经哭花的脸。
江泠月骤感不妙,赶紧凑过去看。
天色阴沉,画面光线昏暗,噪点很重,一点开清漪就哭着喊:“妈妈,妈妈,妈妈快来救我,我好害怕,呜呜呜呜......”
李天泽的脸骤然出现在画面中,他此刻正抱着清漪坐在毫无安全围栏的高楼上,他凑近镜头,狠厉道:“孟舒澜,我给你六个小时筹钱,今晚十二点以前我没收到五个亿,我就抱着你女儿从这里跳下去!”
他只用一只手抱着清漪,清漪的身体几乎是悬在半空中,稍有不慎就会摔落。
因为害怕,清漪紧紧抱着李天泽手臂,哭声凄绝,撕心裂肺。
李天泽盯着镜头,突然笑了一声:“孟舒澜,这是你自找的,是你把我逼上了绝路,反正我现在一无所有,死了还能拉个垫背的!值了!”
“你要是敢报警,我一定将你女儿摔个粉身碎骨!”
视频画面戛然而止,孟舒澜一把握住江泠月的手臂,险些没能站稳。
清漪的尖叫声还在耳畔, 孟舒澜向后踉跄了两步,狼狈跌坐在椅子上,颤着声音喃喃重复:“这不可能, 不可能。”
江泠月看孟舒澜这般反应,直觉她和李天泽之间的矛盾绝对不是看起来这般简单。
她一把夺过孟舒澜的手机重新点开了视频,迅速关掉声音仔细观察着画面背景。
她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试图在慌张和担心中间厘清思绪,逼自己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视频画面的不远处有高楼,但天空很暗, 证明此处并不是在人口密度高的区域。
李天泽接走清漪是在下午三点半,现在是五点五十,按照清漪学校附近的交通状况来看,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一定不足以让他出北城。
所以李天泽一定是在市内某座大厦的工地或者烂尾楼。
如今北城建筑工地的管理措施相当严格, 况且清漪一直在哭, 如果周围有人, 一定能引起注意。
那就是烂尾楼。
北城市内的烂尾楼很少,基本都在近郊的位置, 近几年房市低迷,市内只要有烂尾楼就一定会有相关的新闻报道。
江泠月想到这里, 迅速打开搜索引擎, 开始搜索市内烂尾楼的位置信息。
孟舒淮恰好在此时到达俱乐部,江泠月顾不上跟他说话, 一旁的孟舒澜却像是看到救星一般, 突然起身,上前抓住了孟舒淮的衣袖。
“李天泽, 是李天泽带走了清漪,他现在问我要五个亿!”
孟舒淮安抚地拍拍孟舒澜手背, 大步朝江泠月走过来。
他伸手要手机,“让我看看。”
江泠月交出手机,并且将自己刚才的分析结果跟他说了一遍。
孟舒淮仔细盯着视频画面,片刻后,他笃定道:“是Frings Building,在城北植物园往东五公里,那两栋楼在外商资金链断裂后已经空置了两年。”
他把手机塞还给孟舒澜,快速嘱咐道:“你现在给李天泽打电话,稳定他的情绪,告诉他你现在正在想办法筹钱,但是必须要亲眼见到清漪才会给他打钱,他如果是一心为钱,一定会让你过去。”
他看了江泠月一眼,“上车,我们现在过去。”
江泠月扶着孟舒澜上了车,在贴近孟舒澜身体的一瞬间,她清楚感觉到了她的颤抖。
她一侧目,先看见孟舒澜一瞬间发白的双唇。
料想无人能在亲生女儿的生命受到威胁时还保持绝对的镇定,她看孟舒澜这样,反倒是很快冷静了下来。
她必须要保持理智才能帮助清漪。
她拿着孟舒澜的手机拨通了李天泽的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孟舒澜立刻吼道:“李天泽,你要是敢动清漪一根头发我一定让李家付出代价!”
电话那头的李天泽听了这话哈哈一笑,十分悠然地说:“姐,你怎么这么天真?我要是没钱我自己都不想活了,我还管李家怎么样?!”
清漪一直在电话那边哭着喊妈妈,这一声声呼唤像刀,刺得孟舒澜心口深深地疼,她紧紧捏着江泠月的手,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一瞬间红了眼睛,“你不是想要钱吗?!”
她颤抖着声音说:“我给你钱,只要清漪平安无事,我保证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你有这么多钱吗?”李天泽嘲讽道。
“我没有,但孟舒淮有啊。”她几分焦急地说:“你忘了吗?我可是救过他的命,只要我想要,他一定会给我的。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想办法给你筹钱,行不行?”
江泠月闻言,下意识抬眸看开车的人,刚好孟舒淮也在此时看后视镜。
这一瞬的对视毫无预兆,她又匆匆垂眼,专心关照着孟舒澜的情绪。
“但我今晚必须要见到清漪,我必须要确认她的安全!她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行。”李天泽干脆道:“只要你肯给钱,你就是我亲姐,我一定将我这小外甥女照顾得好好的,保证一根头发丝都不掉。”
他轻松道:“在弗林斯大厦,你一个人来。”
话音落,电话被李天泽挂断。
听完李天泽这些话,江泠月的心稍微安定了几分,至少他不是真的想带着清漪一起死。
孟舒澜的手机从她手中滑落,她无力靠在江泠月肩膀,一瞬间颤抖不已。
江泠月伸手将孟舒澜抱在怀里,耐心安抚道:“会没事的,会没事的,清漪一定会没事的。”
孟舒澜埋在江泠月颈项间,热意无声浸润江泠月的皮肤,她听见孟舒澜不停低喃:“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江泠月还是忍不住抬眼去看孟舒淮,虽说她完全不了解李天泽,但她总觉得孟舒淮一定是知道什么内情。
李天泽和孟舒澜的关系好了这么多年,再是走投无路也总归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出了事总有商量的余地,但他却选择用清漪的性命威胁,那必然是遇到了真的会危及李天泽本人身家性命的大事。
“你有办法么?”
她在这样忧虑的时候,总是下意识想要依靠孟舒淮,她依旧肯定他的能力,也相信他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孟舒淮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说:“别担心,大不了就真的给他钱。”
她的情绪在孟舒淮说完这句话之后开始平静,既然钱不是问题,那清漪的安全应该有保障。
七点四十,他们三人到达烂尾楼外一条漆黑的小路。
此时天空飘着小雨,周围没有路灯,大楼的外立面还未施工,一眼看过去全是黑洞洞的方形窟窿,格外阴森。
江泠月心中担忧不已,如此恐怖又阴冷的环境,清漪一定很害怕。
三人一起往烂尾楼走,孟舒淮低声嘱咐江泠月:“你带着姐姐过去,大声喊清漪的名字,引起李天泽的注意。”
“那你呢?”她低声问。
孟舒淮深深看了她一眼,说:“我得确认大楼里面有没有其他人在帮他,如果楼上只有他和清漪两个人,我会随机应变,你和姐姐只需要负责吸引他的注意力。”
“好。”
话说完,江泠月愣了一下,那句已经到嘴边的“你小心一点”,终究是被她咽了回去。
孟舒淮收回视线,对她说:“顾好你自己。”
话说完,孟舒淮独自一人走向了大楼的北面,江泠月则扶着孟舒澜往两栋楼中间走。
烂尾楼内部没有丝毫光亮,江泠月拿出手机照明,越往里走,地面越是凹凸不平,得要仔细盯着脚下才能不被杂乱的混凝土块和裸露的钢筋戳伤。
猛地一个黑影蹿过,江泠月忍不住叫了一声,身边的孟舒澜也一把抓紧了她。
待她看清之后,平定着心跳安抚孟舒澜:“应该是老鼠,别怕。”
孟舒澜缓了缓气,不再盯着脚下。
她抬眼望着高处,大声喊:“清漪,清漪。”
“李天泽!你在哪里?!”
孟舒澜的声音在两栋大楼之间回荡,但却没有收到任何一点回应。
江泠月低声提醒孟舒澜:“再喊,澜姐,一定要听到清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