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一面,这位“静儿”的确是生得漂亮,笑起来时脸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甜美可人的样子很是招人喜欢,那些昂贵的礼服配她也正正好,难怪孟舒淮出手大方。
有些涩意上涌,她察觉到自己气息有些不稳,圆润的指甲用力掐着自己掌心,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陈墨礼拿了剧本前来,她也跟着进了餐厅。
一顿昂贵的料理,她吃得心不在焉,好在陈墨礼只顾着跟她聊剧本,也没太注意到她偶尔的分神。
今夜对上孟舒淮冷漠的目光,她实在惶恐。
她今天下午听课听得太认真,忘记了给崔琦打电话,偏偏这时候还让他看到和陈墨礼在一起吃饭,估计她这知恩不报的罪名,是怎么洗也洗不清了。
上午例会结束, 总助办的同事冯靖远凑到崔琦身边,一脸哀怨地问:“哥,你跟孟总跟得最多, 你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
崔琦疑惑:“什么内幕消息?”
冯靖远压低了声音问:“孟总这两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顺心啊?怎么那张脸这么吓人?刚才你也瞧见了,市场部那群人被骂成什么样了?那一个个儿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崔琦收回视线, 淡声说:“那是他们工作没做好,孟总不高兴不是很正常?”
“不。”冯靖远肯定道:“不正常,整个集团上下谁不知道孟总情绪稳定从不挂脸?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见孟总皱一下眉头, 今儿这架势你说正常?我可不信。”
崔琦心里有个大概,但他不敢说。
他只能提醒:“闭紧你的嘴,别往孟总枪口上撞,丢了饭碗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冯靖远一惊, “这么严重?”
崔琦微微颔首。
冯靖远听见外头有人喊孟总, 登时脸色大变赶紧溜走了。
崔琦回到自己的位置, 孟舒淮也很快从外面回来,临进门前, 他停住脚步,侧首看向崔琦, 凛声道:“给她打电话。”
崔琦当然没有想错。
他这位工作狂上司能撇下一众合作伙伴大老远从利雅得赶回来, 当然不只是陪人吃顿饭这么简单。
昨天没能等到那位江小姐的电话也就罢了,偏偏还偶遇她跟别人约会, 这事儿换谁都得挂脸。
不过他也纳闷儿, 明明孟总的心思已经这么明显了,怎么这两人连个联系方式都没交换?
他没敢多想, 赶紧翻出江泠月的号码给她打了过去。
江泠月在看到崔琦的名字时,也是下意识一惊。
她知道孟舒淮不高兴, 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想到她才犹豫了一会儿,崔琦的电话就已经打了过来。
她清了清嗓子,上来就道歉说:“不好意思崔总助,昨天被剧院的事情耽误了,没有及时给孟先生回电话,实在抱歉。”
崔琦应声道:“没关系的,江小姐。”
孟总必然是大度的。
“孟先生最近有时间吗?”她问:“我可以和他见面吗?他手上的伤有没有好一点?”
知道江泠月心里还记挂着孟舒淮,崔琦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没有正面回答江泠月的问题,只问:“后天是清漪的生日,江小姐有空吗?”
“当然。”江泠月应得很干脆。
崔琦看了眼日程表,说:“后天下午四点会有司机来接江小姐,江小姐只需安心等待便好。”
江泠月一想起孟舒淮昨晚看她那冷漠的眼神,心中就惶惶不安,但她知道崔琦也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便只应了声“好”。
挂了电话,江泠月久久没能回神。
她不是没有想过乔依说的那种可能性。
孟舒淮对她有兴趣。
可这兴趣,到底有几分?
她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悬崖边上,深渊里腾起茫茫白雾,遮蔽了危险与崎岖,让她以为眼前是坦途,可以畅通无阻。
可只有真正迈进去了才知道,深渊无尽,会粉身碎骨。
隔天她去商场给孟清漪挑了一对发卡,花了4200。
大概普通家庭和豪门交朋友都会面临这样的尴尬,便宜的礼物送不出手,太贵的又负担不起。
这时候那些奢侈品牌出的时尚配饰,就成了像她这样的人送礼最好的选择。
没太多设计,用料也普通,也许成本很低,但因为有那个昂贵的logo,再高的定价也有人愿意掏腰包,收礼的人也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她想给孟舒淮也挑一份谢礼,导购向她推荐了领带和袖扣。
但当她将那对银质袖扣拿在手中欣赏时,又突然想起来那次在微博上看到的照片。
如果她记得没错,孟舒淮的那对袖扣应该是用的蓝宝石,她若是送这种银质的小玩意儿给他,既够不上孟舒淮的身份,也显得她没有诚意。
她最后什么都没有挑,回家翻出了自己的那把折扇。
小时候跟着江女士学唱戏,戏唱得不怎么样,行头倒是置得满满当当。
她这把折扇是外公托故友所制,用的是上好的湘妃竹,扇面这首《春江花月夜》也是外公亲手所题。
但若不是她当年年幼无知,往扇骨上刻了个“月”字,这把出自两位名家之手的折扇,如今也能值不少钱。
这把折扇跟她上过很多舞台,她一直用的很趁手,还用江女士送的平安扣做了扇坠,可见她的喜爱。
她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唯独手里这把折扇算得上特别,但这特别也仅是于她而言,至于孟舒淮会不会喜欢,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天下午四点,孟舒淮的司机准时达到她家楼下,是之前见过的那辆库里南。
小区住户路过时会好奇打量这辆昂贵的座驾,试图窥视隐私帘背后坐着什么样的人。
她身为演员常被人打量和注视,上车时,倒也坦然。
看得出这辆车孟舒淮常用,车内存放着不少他的个人物品,烟盒、钢笔、口腔清新剂,她一坐上来就能感受到孟舒淮强烈的存在感,让她有种侵犯了别人领地的惶恐。
汽车平稳行驶,落日缓慢西沉,光影闪动,她的眼前一片橙红。
她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既因他有几分安定,又不安。
好像只要与孟舒淮有关,她总是会出现这样矛盾的情绪。
她很清楚自己的内心,她想靠近,又不敢。
五十分钟以后,路上车辆明显减少,汽车很快驶入一段寂静的路。
江泠月看向窗外,依稀得见山顶灯火煌煌,直到看见山脚下的“孟宅”二字,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孟舒淮的家。
她的不安被放大,淹没了去见他的那一点期待,她在来之前做的那点儿心理准备,顷刻间荡然无存。
沿路上山,绿林深处隐隐透出山顶的热闹,几分局促从心底而生,久久难平。
下了车,她突然对古时候那些大户人家有了清晰的认知。
古典华美的中式园林一眼望不到边际,层楼叠榭,雕梁画栋。
主院奢华大气,檐下麒麟瑞兽纳福镇宅,佳木茏葱,奇花熌灼,廊下碧潭幽幽,莲叶层叠,一步一景,美轮美奂。
管家引着她穿过园中游廊,庭院深处语笑喧阗,她强装着镇定,跟着进了生日宴所在的花园。
宾客已至,江泠月一眼望过去园中全是陌生面孔,再看众人盛装华服,她一垂眼,瞧见自己这条深蓝色针织连衣裙和平底芭蕾舞单鞋,莫名又添几分拘谨。
有人往入口处看过来,偏头问管家她的身份,不等作答,孟清漪从室内跑出来,大声喊她:“泠泠阿姨。”
她闻声回神,笑着蹲下身迎接。
小姑娘一头扎进她怀里,蹦蹦跳跳难掩兴奋。
她半拥着孟清漪,高兴祝她生日快乐,又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问她喜不喜欢。
孟清漪瞧着那对精致的发卡,脆生生说:“喜欢。”又欢喜道:“泠泠阿姨帮清漪戴上。”
江泠月从盒子里拿出发卡,好奇问她:“怎么清漪突然喊我泠泠阿姨了?”
孟清漪想了想,说:“是叔叔让我这么叫的。”
“是吗?”她很疑惑。
孟清漪点点头,一脸懵懂望着她说:“叔叔说你年纪大了,不能叫姐姐,要叫阿姨。”
江泠月手上动作一顿,忽地笑出来,谁能有他年纪大?
孟清漪这一声“泠泠阿姨”喊来了不少关注的目光,祁砚跟着从室内出来,远远招呼:“小泠泠,你也来了。”
江泠月站起身,客气喊他:“祁先生。”
祁砚蹙眉,“瞧你跟我见外的,叫我祁砚就好了。”
祁砚弯腰抱起孟清漪,回身问她:“顾越宁的事情都解决了吗?”
她应声点了点头。
祁砚了解孟舒淮,自然也清楚事情究竟是怎么解决的。
他笑了笑说:“来,我带你逛逛。”
进门时的尴尬被叔侄二人巧妙化解,江泠月心里尤为感激,因此她跟上去的步伐也变得干脆轻快。
祁砚说:“今天来给清漪过生日的大部分都是家里的亲戚,还有一些是我干爹和澜姐的朋友,你不认识没关系,跟着我就好。”
“好。”江泠月松了口气,冲祁砚笑得清甜。
天色渐晚,园内花繁叶茂,宫灯摇曳,照得园中碧水粼粼,花娇,人也美。
祁砚带着江泠月往人群中间走,一个清亮女声喊住他。
“祁砚。”
祁砚侧首,看见孟舒澜和程静儿等人,他收回视线冲江泠月介绍:“那是澜姐,清漪的妈妈,过来打声招呼吧。”
江泠月轻声应下,心里却是莫名紧张,眼前人和孟舒淮在某一些角度上非常相似,骨相清绝的冷面美人,当她端着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居高临下睨着你的时候,很难有人能保持镇定。
孟舒澜的视线落在江泠月身上,一些直白的打量,她并不是第一次经历,也难怪这二人是姐弟,打量人的目光都如出一辙。
孟舒澜手里端着杯香槟,笑着问祁砚:“这是你朋友?不给姐姐介绍介绍?”
祁砚看着江泠月 ,示意她自我介绍。
她会意,看向孟舒澜,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说:“澜姐好,我叫江泠月,是祁砚和清漪的朋友。”
“清漪的朋友?”
祁砚怀中的小人儿接话:“是我的泠泠阿姨。”
守在一旁的陈阿姨上前为孟舒澜解释了之前乐园的事情,听完之后,孟舒澜看她的目光才又柔和许多。
她招呼江泠月随便看随便玩,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找她,江泠月客气应下,忽地听孟舒澜身边的人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程静儿骤然发问,几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江泠月身上。
她以为那晚光线太暗,程静儿应该对她没有印象,突然这么问,她说见过与没见过好像都很尴尬。
好在有人远远喊了声“静儿”,众人注意力被分散,她这尴尬的问题也跟着揭了过去。
她跟着声音回头,在花园入口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林依然。
江泠月和祁砚站在一起,很难不被林依然看见。
林依然穿一条银色闪片吊带裙,走路带风,路过她身边时,脚步微顿,一双细眉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她没说话,只是冲林依然笑了笑,而后抬手拉了拉祁砚衣摆,祁砚便将孟清漪交给陈阿姨,带着她离开了孟舒澜的视线。
走开后,祁砚问她怎么了。
她很难将自己和林依然的事情说得清楚,只说:“我在剧院是她的替身。”
替身这个词,很微妙。
祁砚听了惊讶,“你给她当替身?”
江泠月点点头。
祁砚忽地笑出来,嘲讽道:“你们剧院的人是不是都眼瞎啊?你给她当替身?她给你当替身还差不多吧!”
江泠月小心看往身后,“你小声点儿。”
祁砚笑着问:“你知道她今天来干嘛的吗?”
她疑惑:“干嘛?”
祁砚虚扶着她肩膀,带着她转身朝人群看过去,他稍稍俯身凑近她,低声问:“你想看她怎么跟澜姐攀关系吗?”
她突然想起陈墨礼之前跟她说过那些话,这么一看,林依然极有可能已经成了凯星的弃子。
她在娱乐圈混了这么些年,突然被雪藏,想必很难接受这个结果,这才要想法结交权贵,给自己找另一座靠山。
看着林依然殷勤往孟舒澜身边贴,祁砚问她:“精彩吗?”
她没办法像祁砚一样嘲讽,因为她在几天前也正在经历同样的煎熬,祁砚和她所处的位置不同,自然无法感同身受。
她淡然笑一笑,提议道:“我们去别处走走吧。”
祁砚转身带她往另一条小路走,问她:“今天是来见二哥的?”
江泠月被问住了,愣了愣反问:“不是来给清漪过生日的吗?”
祁砚看着她笑,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
园子里有片茂盛的粉蔷薇,祁砚带着她散步走过去,说:“干妈喜欢蔷薇,二哥就费心思搜罗了些上好的品种精心养护着,除了寒冬腊月稍差些,这些花可是长盛不衰。”
她能看得出来孟舒淮对家里人很用心,便又说:“孟先生拳拳孝心,卢女士应该很开心。”
祁砚听她这话,忽地低低笑出声来,看着她说:“小泠泠,你跟我二哥太生疏了,他其实不太喜欢这样。”
他省去了一个“你”字。
“是吗?”
江泠月一愣,没太明白祁砚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是孟先生看上去很威严,应该很少有人会对他不客气吧?”
祁砚转了个身倒退着走,边走边说:“那你可就想错了。”
“你别看我二哥长着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山脸,向他投怀送抱的女人可不少。”
他停住脚步,凑近江泠月低声道:“但就是因为被太多投怀送抱的女人耽误了,我二哥到现在都没谈过恋爱呢。”
话说完,他还朝江泠月眨了眨眼睛,让本就一头雾水的她更加云里雾里。
祁砚直起腰来,“你先在这儿转转,我进去拿个东西,一会儿来找你。”
她点点头,目送祁砚穿过海棠门进了右手边的宅子。
人生地不熟,她怕迷路不敢乱走,只好顺着这蔷薇丛中的小路转转,赏赏花打发时间。
她出生在江南,见过不少精妙绝伦的园林,但今日进了孟家,依然感觉震撼。
如此奢美之地,竟然是孟舒淮的家。
惊讶之余,反而是安心。
大概是从读书的时候开始,她对遥不可及的事情总是放弃得很快。
垂眸出神时,她忽地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喊:“舒淮。”
她匆匆回头,没看见蔷薇园里有人,再一听声音,似乎是从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传来。
孟舒淮一贯沉冷的声音稍稍柔和,正出声问:“妈找我有事?”
她无意偷听,想转身离开却又在下一秒顿住脚步。
只因卢雅君在问:“听说你提前回国是为了帮一位江小姐的忙?”
“是精品店那位江小姐?”
其实卢雅君的问话并没有掺杂太多个人情绪, 只是很平和地在问。
江泠月也知道,她本不该留在这里听母子俩谈话,但孟舒淮于她, 像一团迷雾,她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她想知道孟舒淮怎么回答。
也许是颔首, 也许是轻声应,江泠月并没有听到孟舒淮的声音,但卢雅君却在问:“帮她的理由呢?”
孟舒淮还是没有应声。
卢雅君面色沉凝, 声音沉缓:“你姐姐还带着静儿在外头等你呢,静儿若是知道你为了别的女孩子提前回国,她该如何想?你姐姐该如何想?”
“妈不干涉你的私人问题,但咱们孟家人做事不能不顾体面, 静儿还在和你来往, 你便不能做那得陇望蜀之事。”
“您想多了。”
孟舒淮终于开口:“江小姐曾在乐园里帮过清漪, 我帮她,只是为了还她人情。”
话音落, 园子里跟着沉寂一瞬。
远处还有人声嘈杂,但江泠月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世界变得很安静, 也很孤寂。
知道答案了,她该安定了, 却也更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