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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万岁(舟不归)


这几年,许多擢升的机会都是因为博陵林氏没落,所以擦肩错失,现在长兄开始林氏重新起势,他也不可能是完全没有擢升的想法。
顿口无言的他只敢说:“要是著作郎一职要从著作佐郎选任,只看能力,我有九成把握。”
但是另外一位著作佐郎是昭国郑氏几月前入仕的一个子弟。
“还有一成是为什么?”
“不得自满。”
林业绥笑而不语,倒不愧是他弟弟。
“你只管好好去做好著作局里面的事情。”他望向那些因风而起的枝条,左手负在身后,手中握着的是金鱼袋,“那时你立身天地,朗朗乾坤,清风自来。”
立身天地,朗朗乾坤,清风自来。
林卫铆有些诧异的看着长兄,这句话是他十岁时候的妄言,认为只要立身端正,心中所求的道自然就会实现,可是当时遭受到其他人的耻笑,虽然这几年还是以这十二字为处世准则,但是也开始逐渐忘怀。
而且自从他们父亲去世,长兄待人接物就便变得淡漠起来...那时长兄也刚出孝期,应当不会知道这句话,就算是知道,竟然能够记十年。
他眼眶一热,比平日也多说了几句话:“婚事要劳烦长嫂,现在仕途也要长兄来费心,兄嫂的这份恩德,我已经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还清。”
面对情绪激动的家弟,林业绥平静的说道:“你既然是林氏子弟,现在我也接任大宗,成为家主,你的仕途我自然要费心,而且婚事也是因为我耽误的。”
“回去睡吧。”男子转身离去,“明日记得去金吾卫。”
林卫铆看见夜色已晚,长嫂也必定在等着长兄,不敢再多做打扰,便也作揖准备回自己的屋舍去,但是后半句话又让他停在原地,恭而有礼的应了声:“是。”
家风严苛,家族才能久盛。
玉藻端着铜盆从屋舍里面出来,迎面就碰到男子在庭院,她故意开口提醒里面的人:“家主。”
林业绥淡淡扫过一眼,没做什么理会,径直走进居室,只看到女子跽坐在几案前面,腰身挺得笔直,长睫垂下,半遮明眸,在认真的看竹简。
他心里松下一口气,没有去打扰,直接脱木屐,坐在几案对面的席上,默默陪着。
可是一刻半过去,女子的竹简都没有再继续动过,他就知道她心里有事。
林业绥放下竹简,先开口:“幼福没话要与我说吗?”
虽然前面已经盥洗过,但是眼尾还泛着红,谢宝因不敢抬头,只是眨了下眼,莞尔一笑:“不知道郎君想要让我说什么。”
“在兰台宫的时候,我和你说过的。”林业绥看见女子还要继续装作埋头苦读,直接伸手拿金棒拨弄着铜灯,语调里面带着几分强硬,“事情不说清楚,就会成心结。”
谢宝因跽坐着,双手放在腿上,她用手把竹简滚出去了一点,然后指腹故意去磨着竹片顶端比较尖锐的地方,被烫伤的地方瞬即就像是被利刃割过,虽然很疼,但是也不是不能忍受。
她松开去磨竹片的手指,做着贤惠体贴的妻子,浅浅笑意挂在唇角:“初八是五公主的忌日,贤淑妃想要让我们前去怀安观祭拜,只是现在我有身孕,不能去缈山,要是郎君想去,我明天就嘱咐家中奴仆准备好需要的东西。”
灯花忽然爆开,滚烫的油脂溅了滴在男子手背。
林业绥冷下声:“你替我答应了?”
被油爆吸引视线的谢宝因完全没有注意到男子问了什么,赶紧把竹简搁去一旁,着急撑着几案起身,找来药膏后,在男子面前屈膝跪坐着,给他抹药。
冰凉的触感,散及周围,林业绥凝起语气:“幼福。”
男子的步步紧逼,让谢宝因退无可退。
她收拾好心情,把太液池边贤淑妃说的那些给精炼成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贤淑妃认为五公主才是郎君的原配宗妇,因为郎君为她守了三年的孝。”
清脆的一声,金棒落在几案上面。
林业绥腕上青筋渐显,眸里结起一层薄冰:“我与五公主连六礼都没有行过,林氏家谱与皇室世谱也没有任何记录,贤淑妃认为又能算什么?”
当年天子刚赐婚的时候,贤淑妃就一直哭着闹着,觉得把自己女儿嫁来没落的世家,以后不仅帮衬不了七大王,还会被缠上。
现在不过是看他逐渐起势,所以心里才忿忿不平。
谢宝因笑起来:“我也没有往心里去。”
“我和五公主就是小时候见过一面,并没有任何的私情,婚约作废后就各不牵扯,守孝只是因为你那时候还不足十五。”男子指腹抚摩过女子鬓边,“而我大了你四岁。”
听到这些话,谢宝因也只是情绪平淡的收好药膏:“那郎君...要去祭拜五公主吗?”
“我拒绝了陛下。”林业绥手上使了些力气,要女子抬头看自己,“幼福,你呢?”
他们两人一起跪坐在席上,面对面,谢宝因被迫和男子平视着,哭过的眼睛就这样突然曝露在男子的目光之下,眼泪也顺着眼角滑入鬓发:“我没有答应贤淑妃。”
“告诉我。”林业绥拭去女子蓄在眼尾的泪珠,转而抹在女子的唇上,“幼福是如何拒绝的?”
“天下法师聚集怀安观说经,各方善信供奉香火,都是五公主一个人的,当初公主也因这桩婚事不能登仙,所以才有我来做公主的登仙石,现在贤淑妃再拿这些俗世的事情烦乱公主,是不是心存着要让公主堕仙的想法,只是可惜我与夫君不敢这种事情。”谢宝因乖顺的重复着当时和妇人所说的话,一字不差的叙述给男子听,“去年九月初二代嫁的事情已经完成,我和公主就是各走人仙道,但是碍于君臣,初八那日我也会派遣家中奴仆替林氏的郎君、娘子去敬香。”
林业绥听出最后那句话的弦外之音,这柱香是替博陵林氏的所有人敬的。
“不论是林业绥,还是林从安,都是你的夫君。”男子轻轻抚着女子长颈,一字一句的在教她要学会占有,占有他这个人,“你不能把自己的夫君推给别人,哪怕是已逝之人也不能。”
从来就没有人教她要学会去占有夫君,身边的人以及无数圣贤书都氏教她要学会分享夫君。
谢宝因下意识就想要低下头。
林业绥不允,两指抚弄着她耳垂。
谢宝因便用这双被泪水沁润过的杏眼,直勾勾的瞧着他,再说一句:“我困了。”
如此委屈可怜,林业绥没法的吐口气,放过了她。
帷帐落下。
谢宝因把乌发之上的玉搔头拔下来后放在卧榻旁边的矮床上面,躺下的同时,随口问了句:“郎君前面是出去干什么了。”
“卫铆回坊迟了,我去接了一下。”林业绥伸手拂开女子脑后的头发,把她头发都堆在枕头上,夜里不用遭受捂热,“和袁家议婚的事情,他没有什么意见,只要袁二娘子愿意就行。”
“那我找个日子和袁夫人再仔细议议。”谢宝因打起哈欠来,忽然想到什么,带着些歉疚,小声说道,“夫人现在不在家里,三叔母因为长姊两个孩子也很伤心,所以今天去玄都观,是我给舅氏打理的法事,但是那些子孙牌上写的都是夫人还有几个郎君
娘子的名字,夫君的写上去了。”
林勉是在十三年的端阳节,追随昭德太子而去的。
林业绥问道:“那你的名字呢。”
谢宝因愣了下,突然反应过来,轻笑一声:“今天的事情太多,不小心给忘记了。”
郗氏曾经指摘是谢贤害死的林勉,既然是这样,还是不要写她的名字了。
“没事。”林业绥理顺女子的发后,摸了摸她发顶,“我今天也托寺观的法师做了法会,幼福的名字和我的写在一起,父亲能够看见。”
谢宝因摩挲着冰凉的神锦衾,顺势问道:“要是舅氏不喜欢我呢。”
“去年九月初二就以及祭祀过家庙,禀告博陵林氏先祖,谢宝因是我的妻子。”林业绥稍一琢磨,知道源头在哪里,细声抚慰的同时,故作玩笑道,“你我的孩子,或许就是父亲送来的。”
他们两个都不是信鬼神的人,谢宝因听见,嘴角蔓延开笑意:“那我们不是要好好谢谢舅氏。”
“父亲说...”林业绥默了半瞬,指腹停留在女子耳后,似是有了别的算计,笑道,“只要我们好好的。”
谢宝因迷迷糊糊的嗯了声,翻了个身,进到一人怀里。
月色洒在长极巷。
只看见屋舍门开,谢贤端着一盏铜灯走到庭院里面,另外一只手拿着帛书,点燃后,直至快要烧手才松开。
他在开口喊了一声“林立庐”后,就再也没有别的话。
出来想要喊人回去睡觉的范氏站在远处,看着那些被风卷起的灰烬四处飘散着,随后默默转身离开,没有去打扰。
她知道这对好友年轻的时候经常互写唱酬诗,烧的恐怕就是谢贤写的诗,在她怀大姐时,两人还笑说要做亲家。
可惜既是殊途,也不能同归。
参加完宫宴的郑戎并没有归家,而是先去了堂兄郑彧那里。
先一步归家的郑彧听到奴仆说有人拜访,刚解开的衣服又给重新穿回去,然后出去宴客。
看见是自己叔父的儿子,那个年轻时候最不服管教的堂弟,就知道著作郎豢养外室一事,郑戎肯定也参与了进去。
含光殿上,天子说完王散玉的事,对着臣工训斥很久,让他们也一跟着琅玡王氏的人挨骂。
“现在都是黄昏时分了,不归家来我这里干什么。”郑彧冷哼一声,“说吧,王散玉的事情是不是你隐瞒的。”
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明天递上一份文书,言明自己的失职之处就行。
郑戎看着堂兄满脸无所谓的样子,心里更慌,颤颤巍巍的开口:“王散玉的那名外室是我赠送的。”
“你赠送的?”
郑彧仔细想了下,妾都有文书,不能够随便赠予,就算是赠予别人,那也是妾的身份,用不着这么偷摸。
既然相赠以后还是外室,那赠之前肯定也是外室。
想到今夜天子命令三司彻查...他腾地站起身,上前狠狠踢了一脚郑戎的腿骨:“你这个蠢货!竟然敢去豢养外室!难道不知道你出身的是昭国郑氏,你就算是喝口凉水,郑氏其他人都要跟着你一块牙疼!”
身为御史台长官的郑戎立马低头认错:“我也不知道那个王散玉竟然会被直接弹劾到陛下那里去,我下次一定会注意。”
“注意什么?注意不叫人弹劾?我叫压下弹劾别人的文书,要的是你那捏住那个人的把柄,你倒好,自己先成了把柄!”郑彧也懒得再训斥这人,直接说出最关键的一点,“这件事,我不管你要怎么处理,都绝对不能连累到贤淑妃和七大王的身上!”
他斜眼瞥过去,咬牙说了句:“知不知道?”
郑戎连连点头称知道,又小声出着主意:“毕竟是王散玉出了事,要不要让王侍中明天把这道诏令拦下?”
下达的诏令,要是没有门下省的通过,那就是废纸一张。
“王散玉的事情已经是定局,王宣再去拦下诏令有什么用,按照王宣的性格,也绝对不会去做这种事,反而还会亲自检举。”这就是天子让琅玡王氏进入门下省的目的,要是只能选郑王谢三族中的人,那一定是王宣。
郑彧眯起眼,十分头疼的叹出口气:“而且陛下现在还只不过是为了王散玉来彻查内外官员,与我们毫不相干,我们要是先自乱阵脚,自作聪明的去阻挡政令下达,那不是直接撞到刀口上去了?”
他是七大王的亲舅父,不能插手这件事,要是沾了手,肯定会累及七大王。
“好好记住我的话。”郑彧道,“这件事要是牵扯到七大王,哪怕就是要你死才能解决,你都得给我去死。”
堂兄最后的那句话,吓得郑戎立马坐车回到自己家中,他本来是想要先去和卢氏商量对策,但是来到妇人住的屋舍,竟然没有丝毫的人气:“夫人呢?”
“夫人和朱侧室去完玄都观回来后就说头疼,把其他事情都交给家里的仆妇去处理了。”庭院里面的侍女远远站着,因为卢氏割人耳鼻的事情而不敢走太近,“朱侧室现在还在里头侍奉。”
郑戎想这件事情也不急在一时,建邺城朝官众多,还能立即就查到他头上来?
“去看看夫人睡下没有。”只听他呼和道,“要是睡了,让她去我的居室。”
侍女点头,明白这个“她”指的是谁,转身进屋舍。
朱侧室还不到四十,容貌都是上乘,安福公主逝去后,新夫人进来,她还能够在这里安然度日,也都是好好侍奉卢氏的苦劳。
妇人听到郑戎在找自己,手指慢慢收紧,再松开,起身出去。
【📢作者有话说】
六千多也算是双更了~
[1]子孙牌什么都我胡诌的
[2]嫡长子就是大宗,其余的都是小宗,小宗要围绕大宗。

第53章 莫不静好
次日初六, 由中书省连夜起草的诏令,经由门下省审核通过后,再由中书省传达至建邺城各官署。
政令内容特地强调了文帝于天元六年三月便有过亲敕:内外朝官禁别宅妇人, 如犯者, 五品以上贬远恶处,妇人配入掖庭。
大理寺上奏著作局长官王散玉豢养别宅妇,并携至官署过夜,贱辱文帝圣言,不孝君主, 不尊国法,判罚理当从重, 贬至还不曾被教化的九真郡下的爱州。
官署接到政令后,底层官吏皆相觑不言,九真郡位处岭南道,此地古称百越, 相距建邺两千里之远。
天子将对王散玉的贬谪以政令的形式发出,便是要借此敲打众人,惩一儆百。
在朝堂沉浮多年的中上层官吏, 则早已偷偷去询问昨夜入宫赴宴的官员, 天子可有说别的话。
得到的答案皆是天子在震怒的同时,更自省他在位十六载以来的怠政, 才导致先帝心血被虫蚁咬噬,泣声泣血。
紧接着门下省便发出第二道政令, 天子责令大理寺、刑部与御史台共同审查在建邺官署内的两千六百余名官员, 而三司内的官员则相互审查。
大理寺审查刑部, 刑部审查御史台, 御史台审查大理寺。
政令通过门下省审核后, 还不曾颁发出去,便有内侍来到长生殿向皇帝禀告事情已成。
李璋正在审看各地送上来的文书,不耐烦的挥手退散内侍。
林业绥对此毫不意外。
昭德太子聪慧过人,四大王愚钝,这是王宣父亲临终前,苦心婆心说给文帝听的话。
只是再愚钝也是随着昭德太子一起进学过的,门下、尚书两省的任免,就可以一窥。
当年门下省本来是谢贤之父谢德所掌,谢德死后,侍中之位悬空,那时文帝已身缠久疾,面对三族的紧逼,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
李璋即位后,为了安抚谢氏,上来就先任命谢贤为黄门侍郎,随后言明侍中一职历来就是由谢氏子弟担任,文帝不任命自有其深思远虑。
当时朝内文官都认为谢贤现在直接进入门下省担任黄门侍郎,为的就是锻炼其能力,不久后,必会接任侍中。
但是后来李璋守完三年孝期,开始逐步罢免文帝朝的官员,重新任命时,却是王宣成为门下省长官。
谢贤进入尚书省,成为右仆射,后来贤淑妃和七大王圣眷日浓,郑彧成为权力稍次的左仆射。
“刑部之中有郑王谢三族的人。”李璋看着这些递上来要钱粮的文书,撑头扔开,与男子说道,“你却叫刑部去审查御史台。”
“陛下以为这样查,就真的能查什么来吗。”男子立在窗牗前,看着殿后种植的古柏苍松,透过枝叶可瞧见懿德殿,懿德殿内也有树,树冠高于殿墙,似乎是菩提树,他收回心神,“建邺城内有一百零八坊,京畿道还有二十二郡县,遍布世家田地家业,他们只要有心藏,飞鸟走兽也难寻其踪迹。”
虽然孙泰掌握多数官员的秘事,但是郑戎豢养外室最后都是从别人嘴中无意得知的,也算是孙氏先人阴德还在,所以才让孙泰在寿命将尽前的三个月发现这件事,死前靠此保住孙氏。
李璋提醒道:“诏令发下去,已是打草惊蛇。”
“蛇一惊,就成了热锅之上的蝼蚁。”林业绥抬手将爬上窗柩的蚂蚁碾死,为此殿主人扫去,“陛下只需要静观他们逃窜。”
李璋这些年把朝中臣工以及他们家中的情况摸得十分清楚,听到这话也就明白了,郑戎算是半个聪明人,他妻子也算是半个聪明人,就看他们的聪明是不是往一个地方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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