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出于同病相怜的怜悯吧，奶奶便想着回到村子里，救下一个还没接客的孩子。”
“而恰好，我就是那个幸运儿。”
“我天生力气就比较大，常常会弄坏东西。这对于需要温柔小意的女人的村子来说，是很难被接受的。”
“所以我的生母对我非常不满意。她喜欢喝酒，每次喝完酒就会打我，骂我是个赔钱货。”
“说如果不是因为我模样还算好，她早就把我掐死了。”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十年。”
“我是十一岁的时候被那个女人卖给奶奶的。”
“十一岁之前，我学的全都是怎样卖笑、怎样勾引、取悦男人。不识字，没看过书，就连最基本的生活常识我都不太懂。”
“直到被奶奶带回家，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是如此多姿多彩。原来除了卖笑与勾引男人之外，女孩子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学，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奶奶会教我画画，爷爷会教我读书和写字。他们总说，女孩子也要有文化才行，这样以后就不会轻易被人骗。”
“就连我曾经被那个女人和村子里的其他女人一直贬斥的力气，在爷爷奶奶的眼里都变成了优点。”
“跟爷爷奶奶生活的那段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了……”
花月说到这里，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幸福的事情，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但也很快消失不见。
“只可惜……这样的幸福生活，也仅仅只维持了五年……”
“在我十六岁那年……一切都变了……”
“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之家，但平日里好歹也算是不愁吃穿的。”
“可那一年，我发现家里的经济情况似乎越来越拮据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问了爷爷奶奶，他们也没有告诉我，只让我不要管这些事情，好好读书就好。”
“我本以为只是家里遇到了什么事情，资金暂时周转不灵，过段时间便会好了。可没想到，情况却越来越糟糕了……”
“爷爷退休以后在隔壁村子里做了一名小学教师。学校离我们家并不算远，骑着自行车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了。”
“可有天晚上，我和奶奶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爷爷回来。我们便去爷爷任教的学校找他，可村里的学生说，爷爷早就走了。”
“我跟奶奶发现事情不对，就赶紧沿着村子周围的小路找爷爷。最终，我们在村外河边的芦苇荡里，找到了已经昏迷不醒的爷爷。”
花月漂亮的眼眸中滑下两滴晶莹的泪水，声音也变得悲怆而哽咽。
“爷爷的身上全是伤，地上的血流了一地。那样的伤，一看就是被人打的……”
“我跟奶奶都吓坏了，赶忙背着爷爷去了村医那里。后来，因为伤势太重，又转到了镇上的医院。”
“医生说，爷爷断了两根肋骨，断裂的骨头戳到了肝脏，需要手术。”
“手术需要一大笔钱，可我们真的已经没钱了……”
花月再也忍不住，终于痛哭出声，郁清川看着她脸上越流越多的泪水，只觉得心头似乎被针扎了似的，难受得紧，鬼使神差地就拿过桌子上的纸巾轻轻擦了擦花月的脸。
当郁清川的手触上花月的脸庞时，两人都是一愣。
就连一旁的乔瑜、程斯年和罗蓁蓁都有些惊诧地微微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人。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花月还在止不住地抽噎，可这氛围，她好像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了。
“咳……”乔瑜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主动出声打破了僵局：“那后来呢？”
郁清川回过神来，将纸巾塞到了花月手上，自己则默默地收回手，耳尖微红地低下了头。
花月闻言也回过神来，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才又缓缓地继续道：“后来，我跟奶奶就去求了医生，希望他们能够通融几天，先给爷爷动手术，医药费我们尽快凑齐拿过来。”
“那名医生是个好人，在知道我们的情况之后，就帮我们跟医院方面争取了一周的时间。”
“手术很顺利，奶奶在爷爷知道没什么大碍了之后，就让我在医院守着爷爷，她自己先回家想办法借钱。”
“所幸爷爷平时就是个乐于助人的善人，村子里的人知道我们的困难之后，也都愿意帮助我们。就这么东拼西凑的，总算将爷爷的手术费给补上了。”
“可后续住院的钱，我们却是一分也拿不出来了。”
“爷爷醒来之后，知道了这个情况，说什么都要出院。我们没办法，只能给爷爷办理了出院手续。”
“那时候正好是深冬时节，天气特别冷。爷爷身体还没恢复好就出了院，在路上又受了凉，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可是我们没有钱，根本就承担不起再次住院的医药费了，只能让爷爷在家里养着。”
“可是即便如此，高昂的医药费也压得我们喘不过气。即便我和奶奶每天坚持打三份工，也只是杯水车薪。”
“走投无路之下……我就起了回到‘妓村’的心思。”
说到这里，花月的面上又闪过一丝难堪。她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攥住衣角。完全不敢看身旁的郁清川。
这是她第一次下定决心在外人面前袒露自己的过去。
她很怕。
怕从他的眼中看到鄙夷与蔑视。
但她没打算停止。既然已经开了口，那就彻底坦白吧。
“我知道这样做是自甘堕落，看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爷爷病死……”
豆大的眼泪又开始从花月的眼眶中落下，但她没有在意，只是低垂着眼睫，继续说道：“我是瞒着奶奶回去的。”
“我本想回去找我的生母。可是村里人说，她被家人接走了。”
“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我之前从没听说过我们有家人。”
“可我问了许多人，她们都是这样的说辞。让我不得不相信。”
“于是我又燃起了希望，想着先回去，看能不能找到我的生母，虽然她之前对我不算好，但至少也没饿死我。”
“所以我就想着，终归是母女一场，她应该可以帮帮我吧。”
“于是我就回去跟奶奶说了这件事，但是奶奶听完之后却是非常严肃地要我答应她，以后不许再提我的生母。”
“奶奶当时的情绪波动有些大，让我不由得怀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奶奶这么忌讳我的生母。”
“但我们那时候实在太缺钱了……奶奶因为过度劳累，又舍不得吃饭，人越来越瘦，看起来就像是随时要倒下一样……所以后来，我还是瞒着奶奶偷偷打探了我生母的消息。”
“我找到我生母的时候，她已经住进了一栋别墅。”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们原先那个村子里的女人原先都是被拐卖的。”
“当年，我的外婆被拐卖到了妓村，生下了我的母亲。后来外婆去世了，母亲就一直留在了妓村，直到她的外婆找到了她。”
“我想尽办法才联系上了我的生母。卑微地恳求她，希望她能救救爷爷。”
“哪怕只是借给我们一点点钱都好。”
“可就是这次联系，才让我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花月眼中的泪水再一次决堤，声音中也突然间充满了恨意，她的目光激烈愤怒，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起来。
“那个女人……那段时间家里的逐渐拮据和爷爷受伤，全都是因为她！”
“如果不是她，爷爷根本就不会出事！她就是我们一系列悲剧的罪魁祸首！”
郁清川见花月这么激动的模样，微微抿了抿唇。
手伸出去，想要拥抱她，却又犹豫地停在了她的肩膀上方。
坦白的说，他不是第一次对女孩子动心，但却是第一次有这样强烈的心绪反应。
强烈地想要将她揽入怀中，强烈地想要将她纳入他的保护之下。
可他不敢。
她对他……好像并没有那种意思。
程斯年看着郁清川犹犹豫豫、迟迟不敢放下的手，心里急得抓耳挠腮的。
程斯年在心里不停地咆哮：放下去，放下去啊！
这孩子是不是傻啊？！
这么好的表现机会，怎么就不知道抓住呢！
还有什么机会能比女孩子脆弱的时候更容易拿下她的呢！
想他当初不就是靠着蓁蓁难受的时候，大献殷勤才上位的么！
花月不知道几人心中的小九九，此时已经陷入到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了。
“她做了什么？”
突然，一道清脆却带着疑惑的女声打断了花月的思绪。
花月回过神来，抬头就对上了乔瑜疑问却温柔的脸。
仿佛有魔力般，花月蓦地便冷静了下来。
“……她想让我回妓村。”花月嘲讽地勾起嘴角，冷声道。
“可你不是已经被赎身了吗？”罗蓁蓁蹙起眉头，疑惑地问道。
“是啊。”花月紧攥着双手，“就是因为我被赎身了，所以她才去找了爷爷！”
“那为什么想让你回去呢？”乔瑜也蹙起了眉头，“一般这种地方，赎身的时候不都是钱人两讫吗？”
花月嘴角的讥讽更为明显，“因为她沾上了赌。她想让我回妓村，赚钱给她还债。”
众人恍然，原来是这样。
花月轻叹了口气，“想必中间的事情你们也能猜到了吧。”
“没错。她因为赌博，欠下了一大笔债，还不上了，就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
“可是我已经被赎身了，所以她就去找了爷爷。”
“爷爷不忍心看我再次回到那个火坑里，也不想让奶奶伤心，便决定自己替她还债。”
“其实爷爷本来都不想让奶奶知道的，可因为数额巨大，很快便瞒不过去了。但是奶奶知道之后并没有阻止，于是他们就一直在偷偷瞒着我，替我母亲还债……”
花月的声音又开始哀戚起来。
“就连爷爷受伤也是……是债主找上了爷爷，逼爷爷还债，才让爷爷惨遭毒手的……”
花月想起爷爷当时重伤昏迷时的惨状，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流。
“不……或许不能全怪她……我也有责任……是我害了爷爷和奶奶……”
花月的眼泪又开始流淌，她攥着衣角，紧咬着嘴唇，面上浮现出一抹深深的自责。
“如果我一直留在妓村，没有被爷爷奶奶领养……他们也不会被那个女人盯上……后面也就不会有后面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了……”
“全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爷爷和奶奶……呜呜……”
程斯年见花月哭的不能自已，便开始给郁清川使眼色，可惜郁清川的眼睛一直放在花月身上，根本就没看程斯年。
程斯年差点气的一个倒仰。
但是让程斯年欣慰的是，郁清川还没有傻到离谱的地步。
在又经过了几次犹豫和挣扎之后，郁清川终于将掩面痛哭的花月揽进了怀里。
程斯年差点流出老父亲般的泪水。
自己家的猪，终于会主动拱白菜了！
花月只觉得自己突然被一股清新的柠檬香包围了，她浑身一僵，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郁清川的怀里。
他的怀抱温暖、宽厚，让花月觉得他仿佛能包容她的一切。
可这样的温暖，却让花月眼泪流的更凶了。
除了爷爷和奶奶，真的没有人再这样拥抱过她了。
“不是你的错。”郁清川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伸出手在她背后轻轻拍了拍。
“不要自责，不要内疚，不是你的错。”
花月在郁清川怀里，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哭声也越来越小。
乔瑜和程斯年、罗蓁蓁三人相互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程斯年用眼神示意乔瑜：怎么办？要不要给他俩让个地方？
乔瑜眨眨眼：不是还没说完呢么？
程斯年：都这氛围了，还能继续说？
江湛见乔瑜和程斯年“眉来眼去”的，表情立马就黑了。
他伸出手捏住乔瑜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不许看他。”江湛凑到乔瑜面前低声说道。
他的眼睛紧紧痴缠着她的视线，眸中一片幽怨。
乔瑜讪讪地笑了笑，讨好似的蹭了蹭江湛的鼻子，又用手挠了挠江湛的手心，好不容易才把江湛哄好。
江湛摸摸乔瑜的脸，坐直身体后，幽暗的眼神又瞥向了程斯年。
程斯年在乔瑜被江湛抓走的第一时间就往罗蓁蓁身边蹭了蹭，低下头，坚决不看江湛。
开玩笑，根本不敢看好吗？
他刚刚是脑子秀逗了吗？居然当着江湛的面跟乔瑜用眼神交流。
他都已经感受到那道紧盯着他的阴冷视线和周围的森森寒气了。
程斯年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大太阳，心里一时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正在程斯年坐立难安的时候，一旁的郁清川和花月终于收拾好了情绪。
花月轻轻退出了郁清川的怀抱，面色微红。眼中还噙着未干透的泪水，颇有些“梨花带雨”的娇俏模样。
郁清川的耳尖也透出了些许红晕。放开花月后，他便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用余光偷偷关注着花月的表情。
乔瑜见状，赶忙见缝插针地问道：“那月月……你的爷爷奶奶现在……”
花月听到乔瑜的问话，刚刚还有些泛红的脸瞬间便又变得苍白了。
“爷爷在那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我跟奶奶又相依为命地生活了一阵子。”
“但因为之前劳累过度，再加上太过思念爷爷……奶奶没多久，也去了。”
花月抿抿唇，觉得嘴巴有些干涩。
“奶奶去世后，我就变成了一个人生活。再后来没过多久，末世就降临了。”
花月的出生环境与人生经历确实非常人能够理解的。
她是个从小就看惯了风月场所的，这种女孩子，是很难交付真心的。
即便郁清川先迈出了一步，花月也很难迈过心里的那道坎。
郁清川在心里轻叹了口气，看来郁清川的追妻之路还是任重而道远啊。
郁清川此时心中倒是没什么旖旎的绮思，只有满满的心疼。
郁清川以为他自己年少亲生父母双亡、后来养父母也双双去世，已经很苦了。可没想到，花月过的比他还苦。
最起码他几乎没怎么为钱发过愁，更没有饿过肚子。
他真的好想再抱抱她，将她的泪水擦干，让她往后都快快乐乐的。
可他是个很容易龟缩的人。
花月之前的拒绝，已经让他变得怯懦了。
虽然程斯年说追女孩子不能要脸，可说得容易，做起来却真的很难。
他不怕丢脸，但他怕花月会讨厌他。
“月月。”就在郁清川看着花月怔怔地出神时，乔瑜突然轻声道：“暂时别租房子了，就先在我们这里住下吧。”
花月闻言一愣，“可是……”
“别可是了。”乔瑜摆摆手，“你的亲生母亲是个什么样子你心里也有数，她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你了，那就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我看她现在的状态，也不像是过得好的样子。这种自私自利的人，为了得到更好的生活，什么都豁得出去。”
花月抿抿唇，思考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诸位了。”花月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乔瑜几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语气中满是歉疚。
“不麻烦不麻烦。”程斯年笑着摆摆手，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暧昧，“有你在，我们还能多见见阿川呢！”
花月闻言，又是一愣。条件反射地扭头看了郁清川一眼。
只见郁清川红着耳根，看起来莫名有些羞涩，但却直直地盯着她。
花月的眼神像被烫到了一样，立马就收了回来。
她低下头，呐呐地不敢再说话。
乔瑜的猜测果然没错。
自从花月的生母知道花月住在乔瑜他们的房子里之后，后来的几天就一直在附近旁敲侧击的打听乔瑜他们的事情。
乔瑜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江湛提起花月的生母。
“要给她点教训吗？”江湛站在院门口，揽着乔瑜的腰，看向远处正在与人交谈的花月的生母。
乔瑜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摇摇头，“不必。随她去打听。要是真能打听点儿什么东西出来，说不定还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她吓退。”
程斯年赞同的点点头，“我觉得也是。这种贪生怕死之人，最容易被吓退了。”
其实乔瑜几人也没干过什么太过出格的事情。只是之前那七个笨贼和孟超的尸体是被程斯年埋在了院子里的。
虽说很快就腐化了，但到底是有些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