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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都春(柳暗花溟)


再然后是王族的亲戚过来认亲,有肖绛的晚辈,有平辈,也有晚辈。照例是互相介绍,认识,行礼并交换礼物。
乌泱乌泱一群人,肖绛一时也记不那么清楚,只大约混个脸熟。幸好阿离和阿泠在旁边悄声提醒,好歹熬过了这一关。
事情进行到这个地步,高闯表示满意了。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率先离开。
而屋里的这群人是因为他才聚在一起的,彼此之间没什么好感,不少心存芥蒂,甚至还有其他的什么大大小小的心思。他这一走,也就纷纷告退。
长辈自然先行,最先是王族里的几个婶娘,然后就是几个略有了些年纪的表嫂。再然后小魏氏声称还有事情要做,告了罪。白姨娘紧跟其后,也来辞别。
肖绛扬了扬眉,打算做个筏子。

有正要退下的,机灵的,顿时停住脚步。
这年头都是聪明人,想找个傻子势比登天,所以都感觉出这是要出意外状况了,更是内心兴奋起来。
来围观的就是这个呀,看的就是这个呀,如果都中规中矩四平八稳的,还有什么乐子可找?下次在贵妇闺女们聚会的时候又有什么话题可谈?
早说了这个王妃不是省油的灯,哪可能那么顺顺当当的?
而肖绛正是要当一盏不省油的灯!
不然就算高闯给她正了名,她“在职”期间要是不摆出刺儿头的形象,泥胎似的,来找茬的人和事儿只怕不少,柿子专挑软的捏嘛。
这是人的劣根性。
知道她不那么和善,以后的事儿反而更少,省得更多麻烦。反正她也不是要树立什么贤明的形象,以后自请下堂的时候也好找借口。
现在白姨娘明晃晃的自已出头,那她不敲打一下多对不起人?
“你说你这裙子那么长,这么白,是不是很容易脏啊?我瞧着,你这一路走过去,地面都被拖得干干净净了。”
练霓裳咬了一下唇,提防笑出来。
小魏氏依然八风不动,那张完美无缺的脸就好像一张面具。
白姨娘顿了顿步子,娉娉婷婷的回过头来,半弯着身子道,“王妃真会打趣人!您是从武国来的,该知道这广袖流仙裙就是这个式样。再说了,也不缺那几个洗衣的钱呀。”
她的姿态极美,说的这话半嗔半怪,可惜肖绛不是男人,完全不吃这套。
“也是,反正省了扫地的银子,换成洗衣费也没多大关系。”她笑了笑,好像还很认真,“往后各家女眷再组织起来赈济个灾民什么的,白姨娘可以多出点钱物。人美心更美,王上才喜欢啊。”
练霓裳把头都低下去了,不然真的忍不住。
“哎走吧走吧,我不过是看着有意思,有几分好奇罢了。从谷风居到你的苑柳居,这一路还挺远的,你慢点走。”肖绛挥了挥手。
白姨娘面不改色,只躬了躬身,再度告退了。
几句话而已,意思却足足的。
做人做事都要懂得留白,尤其对这种成日价在内宅中混的,肚子里一肚弯弯绕的。你只要起个头,她自己就能脑补出很多很多细节来。反正又没有真正的细节,到时候怎么说都成了。
白氏虽然只是个妾,且连夫人都称不上,只能称为姨娘,说到底只是个婢妾。
可跟着王上的,毕竟不一样。
就像武国的皇帝赵渊,三宫六院,他临幸个宫女只要给个封号,就比其他女人要尊贵些。
而且整个燕北的贵族圈谁不知道,白姨娘进王府的时候,虽然连正门都不能入,只是一顶小轿从侧门进来,可那嫁妆实在丰厚。
她又不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又是那样的身段那样的相貌,早晚有一天能出头。
这样的人,怎么能服气上头那一位呢?
这不,明知道正牌王妃的嫁妆寒酸,偏偏穿的那样出彩。广袖流仙裙是普通人穿的吗?那是宫廷里的人物才穿得上的。
明明是大喜之日,她非要穿着一身白,点缀了一点红红的,能闪瞎人眼的东西还让人挑不出理来。
那套红宝石头面,虽然说没有犯忌讳,也符合王府的规制,可却偏偏带了“艳压”的性质。
这场合,王妃应该是主角,可她偏要去抢风头,也真是不知所谓。
最重要的是,当着人家正妻的面抛媚眼,不拿她做筏子又拿谁呢?就好像她多受宠似的。据说王上于女SE上并不热衷,似乎也不怎么待见她。
不过这位王妃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呀,挺会损人。瞧那话说的,真让人发笑。
加上之前差点因为刺杀事件被赐死却仍然翻身,还一下子登上高位,可见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
还有小魏氏,那谱摆得不比正妃差,后头还有魏家撑腰。
练霓裳呢,跟王上是战场交情,一起从死尸堆里滚过来的,情分不比寻常。
看吧,以后王府的内宅可热闹喽。
真不知胜京城里的暗藏赌局有没有下注的,到最后谁能赢呢?
王上除了多年前不知道谁生的那对世子世女,多年还无所出。
大约谁能再为王上生出一子半女,胜面就大的多。
听说这位王妃虽然连奉先堂都拜了,可是却还住在嘉鱼居里,就算也是在主院,不知圆房没有呢?
果然不出肖绛所料,她不过揶揄了几句那种拖地的长裙子,胜京城里的王孙贵族,贵女贵妇就给扩散出那么一大堆问题。
女人真是天生的阴谋家加上小说家呀。
另一边,在回嘉鱼居的路上,阿离和阿泠还都在笑这件事。
“王妃可真会损人。”阿泠一脸崇拜。
阿离扑哧一笑,“别说,我还真注意了一下。白姨娘走过走廊的时候,地上的一片都被裙摆划拉到一边去了呢。”
“别胡说!”肖绛假嗔,“现在连树还没发芽呢,哪来的落叶。”
“是一小段枯枝,随口说成落叶罢了。”阿泠解释。
主仆三人就又笑起来。
然后肖绛就叹了一口气,真心实意的叹气,“我就知道做了这个王妃,肯定会跟着各种各样的麻烦。早知道当初王上提起的时候,就应该死命推辞才是。”
这话叫两个丫头不知道如何接,只能沉默下来。
岂不知高闯正路过附近,他耳力又好,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暗暗不爽。
看来这个女人是真不想做他的王妃啊!
他到底有什么配不上她的,让她避之不及?他此番给予,换做任何一个女人都应该欢天喜地吧?
而他离开之后发生的那些八卦小事,自然不会传到他的耳朵里,可架不住练霓裳觉得好笑,再找他报告正式之余当笑话一样说了。
然后高闯又想:那女人的那番行事明明是一个妒妇所为,也就说明明是在乎他的,那为什么又不愿意做王妃呢?
他心乱了,他却不自知。
他的心,一向自傲很坚定的内心,因为肖绛而乱了。

晚饭之后,肖绛坐在暖炕的小桌边编写新的教义。
阿泠和阿离就把收到的礼物都规整起来,并且登记造册。
“您不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平常就放在手边用吗?”阿离问。
肖绛抬头,眼睛亮闪闪的,“有直接给银子的吗?”
阿离摇头。
肖绛就失望的垮下肩,“我就知道没有实在人,都不给点实惠的。”
两个丫头被逗笑了,阿泠就说,“见面礼呢,哪能直接送金银,那多俗气。”
“天底下最不俗气的就是金银了,俗气的是不能善加利用金银的人。你们年纪还小,不懂。”肖绛摆摆手。
两个丫鬟就更乐,阿离道,“王妃你也才比我们大一两岁而已吧。”
肖绛怔了怔,这才意识到现在这个新身体也才十九岁。
哎呀,青春,真可爱青春!
“从前我知道一个特别特别有名的人,说了一句特别特别有名的话。今天告诉你们,长长见识,那可是真理呢。”肖绛深吸了一口气,“哎,那人说话文绉绉的,我也学不来,但我知道那个意思就是:年轻的时候我以为金银就是一切。等到老了才发现,果然如此。”
这下子,两个丫鬟都笑出了声。
肖绛就叹了口气,“他们就会送些个华而不实的东西,什么书法字画,珠宝首饰,衣料,我这个身份地位又不能拿去换银子,还不是摆着浪费吗?所以我也不用看,谁送的什么东西你们一定要标注好,等以后再需要交换礼物的时候,转手送出去就行。只是要注意,别送还给原主,那就不好意思了。”
阿离连忙点头,又拉着阿泠把册子和实物再对照一遍,保证不会出错。
肖绛就又叹了口气,“真是的,连送食材和药材的都没有。不然我还好歹能用啊,送这些没用东西,真是白占地方。”
阿离就回禀道,“说起这个,王妃呀,咱们以后既然常住嘉鱼居了,这个院子还是需要规整规整,什么地方做库房,什么地方做小书房,要不要设个小厨房什么的,都要安排。”
她说着这话,连神情都是高兴的。可见在所有人心目中,正式入住嘉鱼居就意味着入主主院,再加上正式的册封,地位稳稳的。身为嘉鱼居的人,哪怕是借过来的,她们都是打心底感到扬眉吐气。
可肖绛却一派粗枝大叶的挥挥手,“你们俩看着安排就好了,我是怎么样都行。哦对了,腾出一间比较暖和向阳的房间给我做休习室。什么也不要摆放,就放这些柔软的草席和蒲团就可以。”
她是打算做私人健身室,毕竟这个身体需要长期的锻炼调养,做个瑜伽呀普拉提啥的,都要不间断进行,总不能在院子里,卧室也倒腾不开。
两个丫鬟应,分头去忙了,肖绛就继续专心致志的做自己的事。
所有大事已了,讲艺堂那边应该可以重新开课了。没有教科书,只能自已凭记忆和这帮学生的程度自行编写。
而远在桑扈居,小魏正端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在已经洁面卸妆的脸上涂着油膏子。她的满头长发已经散开,乌油油的拖在身后,站在身边的白芷拿着一柄玉梳,轻轻的梳着。
茜草在坐在旁边的杌子上,有一针无一针的绣着什么东西,时而还恨恨的把针重重的扎在绣绷上。
好半天,终于忍不住说,“二夫人,您看看她那个张狂劲儿,那般拿大,奴婢也还不如瞎了呢,看不到,心里也就不恶心!”
“你说的她,是指谁?”小魏氏抬了抬眼睛,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还有谁?嘉鱼居那一位呗。”茜草气呼呼,“娶她过来也就是个摆设,经过这次刺杀的事件,王上必定是出于什么考虑才把她位置摆得正了一点,她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拿自己当盘菜了!”说着,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
白芷瞪了茜草一眼,以眼神示意她不要说了。
但茜草却好像没看到似的,继续说,“不过奴婢再细想想,那个女人还真是一盘菜。就像之前邢妈妈说的,她好像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眼看就掉进冰窟窿里去,但她偏偏就是有本事好好的站在岸上,而且还越走越高。这不,三番两次的作妖,三番两次的闹出事来,可居然就从落雪院一步一步走进了嘉鱼居。虽说只是谷风居的侧院,好歹也是主院。”
“那又如何,又没有圆房,不过是无宠的女人。”白芷连忙接过话来,快速看了小魏氏一眼,生怕她不高兴。
小魏氏的神情却还是淡淡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听闻白芷的话,不禁冷笑,“这王府里,有哪个女人是有宠的呢?”
白芷和茜草就对视一眼,都没有接话茬。
王上英武,却向来冷心冷情,就连菀柳居那个漂亮的白姨娘,王上似乎也没有正眼看过几回。
也就是三夫人练霓裳,平日里在王上身边出现的次数多一些。
茜草一咬牙,佯拍了自己一个嘴巴,才说,“论理,奴婢一个当下人的议论不到主人们的事儿。但是我一心向着二夫人您,就算是掌嘴的话,说不得也要说上几句。”
小魏氏就停下手,侧过脸,也不望向茜草,就这么个优美的姿势。
茜草张了张嘴又闭上,而后咬牙似地再张开嘴,好像下定决心似的,“现在武国来的那个女人住在了嘉鱼居,倘或王上想要圆房或者这女人使些手段……都在主院里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吗?如果让她得了宠,甚至生下一男半女,这府里岂不是要变天?”
小魏氏登时皱了眉,喝道,“你太逾矩了!”
又拍了下桌子,“看来是我平时太纵着你们,纵得你们无法无天,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王上房内的事,是谁能置喙的吗?”
茜草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膝行几步,“奴婢知错,奴婢认罚!可奴婢还是要请二夫人想想办法。不是私心,是一心为了二夫人,为了王上,为了咱们燕北国呀。肖氏是武国人,行事阴险狡诈,肯定没安好心。您得让王上那个亲贤人,远小……呃,什么远妖精!”她说得半文半白,但情真意切。

小魏氏脸上的怒容慢慢退去。
随即又浮现出一种哀婉和无奈,连眼睛里也渐渐有了湿意,闪闪动人。
“我知道你是一片忠心,可是……”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人人称我为二夫人,也不过就是名义上说的好听,到底不过是王上的一个妾室罢了。王上高看了我一眼半眼,也是碍着从前我们小姐的面子,碍着魏老将军和夫人的面子,魏家的面子。所以终究这件事……哪里轮到我一个妾室多嘴?”
说着顿了顿,目光扫了过来。
只是两个丫头不敢说话,特别是伶牙俐齿的茜草也不再多嘴,她就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世事无常,王上一时被奸佞小人蛊惑了也是有的。你们看得清楚,我看得清楚,自然也会有人看得清楚。所以放心吧,终归有人来说这些逆耳忠言。我们只要安安稳稳的看守住王上的内宅,不让某些人兴风作浪了去,就算是进了一份为妻者,为人婢,为人臣民的责任了。”
“奴婢就知道您心里有数。”茜草就一个头就恭恭敬敬,端端正正的磕在地上,一脸“我终于放心了”的忠心耿耿表情,又说,“不过是奴婢情急之下说了些胡言乱语,还请二夫人责罚。”
“即便是好意,即便是一片心意拳拳,有些话也不能随意说的,特别是碍着身份。”小魏氏说,也不知道指的是两个丫头还是自己,“算了,罚你半个月的月例银子,往后说话做事定要稳重,别再这么不管不顾的了。”
“谢二夫人。”茜草又磕了个头。
小魏氏就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今天折腾的乏了,我去写封信就睡了。”
白芷连忙答应了一声,拉起茜草,退了出去。
一直走到拐弯的廊下,贴近墙根儿,保证屋里的人再听不到,白芷才掐了茜草一把,怨怪道,“你这丫头真是无法无天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吗?平白无故的,让咱们二夫人走了心思又难过,你自己又受了罚,这是何必呢?”
说着再狠狠瞪她一眼,“我一直给你丢颜色,想阻止你都做不到。你这丫头混起来真是……”做势又要打,却没有下手。
她们二人一起做了小魏氏的丫头,是从魏家陪嫁过来的,其实也是亲姑表姐妹,关系更比别人亲近。
茜草吸着冷气,抚了抚被表姐掐过的手臂,微微笑了一下道,“姐姐你就是个实心眼子,眼力劲儿倒是很有,可惜只能看表面。你根本就不明白,我说的那些话其实就是二夫人心里想的。但是二夫人习惯了什么都要藏着掖着,就这么憋着。我还不是为了她好吗?干脆起了这个头吧!从前听那些当官的说什么揣摩上意,我们当下人的其实也要这样。把她想说的话替她说出来,她心里舒坦了,就有我们的好果子吃,与我们也会更亲近些。什么叫贴心人?我就要做贴心人!姐姐你说我混,我却要说你傻,实心实意的傻干活有什么用?”
“一说你,你就一堆歪理!”白芷不服。
茜草挽了白芷的胳膊,看看左右无人,就压低了声音道,“说话听音儿,我只是起个头儿,也不是莽莽撞撞的一直说。你没看见吗?我说了头里,她没有吭声,那就是要我说下去,还为人‘妻’……等到这番话结束之后,她又说什么来着?她说自然有人管,而且叭叭的大晚上写什么信?必然是有与此事有关的,也必然是拉来实力强大的援军。”
“能的你!连援军都出来了!”白芷点了一下茜草的额头。
茜草不但不躲,还把头依偎在表姐的肩膀上,“姐姐你就是脑筋转不过弯儿来,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我今天虽然损失了半个月的月例银子,可你看着吧,二夫人瞧着我顺眼,过些日子我的打赏保管比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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