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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都春(柳暗花溟)


“我也知道,我也是很心急的,只是真不知道为了什么?!”小魏氏咬了咬嘴唇,把泪意生生压回去,只声音带了点哽咽,又带了更多的坚定说,“我去查!我立即就查!想弄死我可以,但谁也不能伤害姐姐!”
她说的掷地有声,搭配着苍白的面色和坚定的眼神,即便魏老夫人也算阅尽千帆,也情不自禁的就相信了。
而且她办事也算利落,当着魏老夫人的面,把负责奉先堂管事提了来,直接审问。
这样做可算是十分没有规矩,可是也表现了她的急切。
管理这奉先堂这样的地方,自然是老成持重还很能干人,而且不仅需要根基,至少还要身家清白几辈子。
是侍奉王族高氏的祖先啊。
古人很看重祖先,那真是半点亵渎不得,做事也容不得半点疏忽。
所以反反复复审了一个时辰,那位负责奉先堂的妈妈虽然对发生的事也很震惊,但回答问题却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任何错误。
关键是到最后连魏老夫人都相信,这个管事妈妈确实没做错过什么。既没有人能随意出入这里,平常的洒洒清洁以及供奉什么的,也都不曾有误。
“说一句自辩的话。”那位管事妈妈最后对魏老夫人说,“若是奴婢平日里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当,导致出了现在这状况,怎么偏偏就这一处呢?若是有心的,故意的,明明知道您今天要来,又是何必?!”
这话说的太明白了。
如果是平常做事敷衍,为什么奉先堂内外纤尘不染,有条有理?供桌擦得亮闪闪,干净的可以映着人的倒影。就算脱了鞋子,只着白袜站在地面上,也不会有染一点脏污。
如果是对元妃有什么恶意,怠慢或者侮辱牌位,却为什么要偏偏选在魏老夫人出现的时候,不是自己找死吗?
而且细想一下才发现,当时元妃的牌位和供桌都是干净的,上面供的贡品也都很新鲜。牌位上的湿意……似乎刚沾染上的……
“莫不是魏王妃思念魏老夫人,看到娘亲亲自来祭奠,所以有此异举?”才把管事的妈妈打发走,邢妈妈突然冒出一句。
话说出来的时候,魏老夫人和春妈妈都还沉浸在疑惑之中,小魏氏也正不知所措。
而之前邢妈妈一直紧跟着小魏氏,半音也没有吭过,低眉顺眼的,好像只是跟来伺候,差点让人忘记现场还有这么个人。
忽然开口,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魏老夫人心疼女儿,又觉得此事透着怪异,心情分外复杂。听见有人突然出声,下意识就投来凌厉的目光。
邢妈妈吓了一跳,连忙道,“魏老夫人莫怪,奴婢只是猜测,做不得准的!”
似乎真被魏老夫人的威势所摄,嘴里却似乎不能停似的,“也兴许是魏王妃有什么心里话要跟老夫人说,又或者是想要什么,或者受了委屈。偏偏阴阳相隔,说不出口。只能以这种方式……”
“大胆!”魏老夫人猛的一拍椅子的扶手。
这话听到耳朵里,她心里顿时又痛又怒,“你是不是咒她?你为什么要咒她!你也是从魏家出来的,难不成我女儿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她那样心善的一个人!”
邢妈妈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咚咚咚的连磕了几个响头,还嫌不够,左右开弓扇着自己的嘴巴,“是我不对!奴婢不是那个意思!让你乱说!让你胡说八道!”
“知道胡说八道还要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思!是谁派你来的!你为什么要咒我的女儿?我就算直接打杀了你,就在这王府之中,王上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你信不信?谁给你的狗胆,你竟敢……你竟敢……”说着一口气上不来,咳嗽连连。
春妈妈赶紧上前,给她抚着前胸后背,知道她是气得很了,竟然开始犯了糊涂,压低了声音哄劝,“老夫人,你压压声……别气坏了自己,也别打扰到历代先王。咱们大小姐,不,王妃,可是高家的王妃啊!”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在魏老夫人这儿,死的不仅是碰到逆鳞的人,也许还包括她自己!
她心里的伤口太大了,就是一个血洞,自己也能陷进去的。
那边邢妈妈吓得瘫倒在一边,连扇自己的嘴巴,手也都软的提不起来,只一个劲儿的咒骂自己。
小魏氏是本已站起,这时候重新跪下,并向前膝行几步,伏在魏老夫人脚下,仰着头说,“老夫人!干娘!事情还没有搞清楚,您先不要气到自己。不管我也好,姐姐也好,背后的指望就只有您啊!您真有个好歹,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吗?”
她大打感情牌,加上魏老夫人发作之后被春妈妈低声细语安慰,也找回了些许理智,此时就没在痛骂,而是伸出哆嗦的手指,指着伏在地上的邢妈妈。
“你听听!你听听这些屁话!”魏老夫人骂,也真的压低了声音,不敢在高氏王族的奉先殿旁边咆哮,“你说你家里管好了,可是却出了这样的事儿。这个婆子是你的人吧,却又说出这样的话!你到底是怎么管的事,又是怎么管的人?”
“是女儿的错,女儿愿意接受责罚,只求您不要生气!”小魏氏又向前膝行两步,手放在魏老夫人的膝盖上。

第305章 灵位落泪
魏老夫人虽然惊怒异常,却仍然忍着没有踢开她,而是冷淡而决绝的扒拉开那只手,不让对方碰自己。
小魏氏身子一趔趄,差点摔到地上。
但她立即跪好,咬着牙说,“不管什么错,只要您能熄怒,女儿也愿意承担。只是仔细想想,这话虽然好像无的放矢,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你……你……”
“您想,邢妈妈是我的人,也是从魏家出来的,她的身家性命都是魏家给的,是您给的,又为什么诅咒姐姐,诅咒王上的元妃呢?于她而言,除了惹得您发了雷霆怒,又有什么好处不成?我这样说,不是给她说好话,也不是要气您,是怕您真的上了当!”
“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到底什么当?”春妈妈仍然继续帮着老魏老夫人顺着胸口气,也有一点急了,“眼前的是二夫人您的干娘,元妃是您的姐姐,有什么说不得的?吞吞吐吐更是磨人!”
“您也看见了,这件事实在怪异,也找不到合理的说法。难道……我是说……难道没有可能是姐姐真的受了什么委屈,要干娘做主?干娘如果只是伤心生气,没有体会到其中真正的意思……灵位落泪,万一有什么……我是说万一呢……”
咣当一声。
魏老夫人猛然站起,却忽然腿软,坐在地上。
就像一座塌倒的山,连近在咫尺的春妈妈都没有拉住。
而这些话才是大山,把内心本来就脆弱的魏老夫人整个人都压倒了。
灵-位-落-泪!
之前她有多么的惊怒,此刻就有多么的心碎。
她的女儿啊,她的宝贝小女儿啊。年纪轻轻就走了,从出生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挨着那些病痛的苦。
还不是因为她怀着女儿的时候在战场上受了伤,所以孩子落下胎里带的病根儿!就连女儿从豆蔻年纪就喜欢的王上,好不容易求来了这门亲事,却连门儿都没有过就走了……
还是王上恩德,一块牌位成就了身份!
可这身份又有什么用啊!不过是孤零零的在这祠堂里摆着。
所以,她才心痛不已!
可难道,就连这样也是不行的吗?难道连这一点点虚名也没办法保住吗?
想来想去,这次的事情,确实像是女儿在对她哭啊。不然,又怎么解释?!
是谁?谁在欺负女儿!就这么容不下!
不管对方是谁,她都要让对方知道,为了女儿,她真的可以毁天灭地!
古人迷信!特别是对女儿的死带着执念的魏老夫人。
所以小魏氏不过一句话,简简单单四个字,就让魏老夫人入了局。
“儿啊,我的儿啊,你哭的是什么呀?”魏老夫人站起来,直直扑倒供桌的前面,哭道。
总算念着这里是高氏宗祠奉先堂,压抑的哭,低低的诉说,真是好不可怜。
“你有什么话,有什么事,受了什么委屈,怎么就不托个梦给为娘?就算你要那天上的月亮,为娘拼着老命不要也要给你摘回来!可是你现在……你要为娘我怎么办呢?!”说着又把排位抓下来,紧紧抱在怀里。
牌位上本来有些湿湿的,但耽误了这么多会儿也已经干了。可此时魏老夫人眼泪扑簌簌地落在牌位上,再度把牌位打湿。
倒真像是灵位落了泪。
“女人有了孩子之后,真是一心念着孩子,其他什么也不重要了。”好半天没吭声的邢妈妈,此时又在旁边低声咕哝了句。
她好像是自言自语,说完之后还缩了缩脖子,好像是无心之言。
但在这样除了魏老夫人的哭泣,旁人连大气儿也不敢喘的环境之中,显得格外的突兀和刺耳。
对于魏老夫人而言,简直就是醍醐灌顶。
可不就是如此!
当娘的,如果自己的血肉能救了孩子,那也恨不得立即挖出心肝的。
她是这样,女儿一定是这样!
可女儿虽然是王上元妃的身份,尊贵无比,那个肖氏也比不得,可终究没有夫妻之实,更没有诞下子女。那么,生母来路不明,却记在女儿名下的高瑜和高钰,就是女儿身后的指望。
倘若往后那位肖王妃生下了自己的孩子,高氏姐弟地位不稳,甚至被迫害到性命不保,当肖氏在王府甚至整个燕北一手遮天的时候,女儿的魂魄又将沦落到何处呢?
王上身边不能一直没有王妃,活着的王妃。
女儿福薄,王上早晚会娶继室,这件事她心中早有准备。之前她甚至积极张罗,想着找个与魏家关系紧密的人,贤良淑德,最好还能拿捏,这样对地下的女儿,对未来的魏家,也绝对会有益无害。
谁能想,王上居然和武国联姻!
这也就罢了,毕竟王上是英明之主,断不能让女儿身后空虚,虐待已有的子女,也不会怠慢魏家。可王上娶回来一个祸国妖姬,生生从成亲第二日就入冷宫的人,变成王上的心头肉。
那样的手段!
那般的宠爱!
常言道有后娘就有后爹,后娘恶毒,亲爹也会给带歪的!
亲生的又如何,母亲来路不明,寄下元妃为母却偏偏已经不在,两个孩子在后娘手里只能任由宰割。
活人都这样了,死了的呢?
何况!燕北的未来,怎么能让一个有一半武国血统的王子承担?!
于公,万万不可!
于私,那肖氏行事乖张,是个不顾脸面的。若她有了自已的儿子,必然要打压瑜儿钰儿,身为他们名义上的母亲,自已的女儿又是什么下场?
没有祠堂可安身,没有后代供奉祭祀,身为以嫁之身又不能回到娘家,难不成女儿还要做孤魂野鬼吗?!
就算肖氏顾及名声,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可私底下呢?一国王妃却要对一个死人行妾礼,她能忍?
到头来,难免女儿的魂魄也会被欺侮。她鞭长莫及,况且还能活几年呀,女儿到底难免孤零凄凉。
所以归根结底,问题就出在肖王妃的身上。
谋杀皇族中人相当于谋反,她不能那么做,为整个魏家招来祸患!

魏老夫人瞬间起了杀意,但很快又洇灭了。
只是她有这样的想法,就足以证明她不是一个明白人。
平常的大度英明,果决明理都只是表象而已。遇到大事儿,特别是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很快就失了分寸,也失了忠君和正直的初心。
“干娘,您怎么不说话?”小魏氏见魏老夫人神情闪烁不止,脸上有杀气涌现,又很快消散,心中暗暗冷笑,知道一条大鱼上了钩。
于是她连忙问道,“您到底想到了什么,姐姐虽不能言,我或者可以帮您排解排解呀!疏云愚钝,比不得姐姐一根头发丝儿,可我也是您的女儿。”并重新伏在魏老夫人的膝头。
魏老夫人垂下目光,突然感觉分外疲惫,心碎的感觉好像消磨掉了她的愤怒。
“疏云,你也很苦吧?”她伸手摸在了魏疏云的头上,叹息着,“得不到王上的宠爱,在这府里一定很孤单,就像……你那姐姐一样。”
“不苦不苦。”魏疏云用力摇头,脸上的神情真诚无比,“娘家就是女人的靠山,我有您!我有魏家。况且我是什么身份,若不是干娘恩典,现在我能过上这锦衣玉食的日子吗?能够有资格站在王上的身后吗?我只要能报答干娘,陪着姐姐,让姐姐在那边也不会孤单就好。干娘,您不要再难过了。我曾听人说过,只要人世间有人惦记着,先去的人就不会真的离开!就一直在。姐姐一直在的!”
顿时,魏老夫人泪如雨下。
不得不说,小魏氏真的很会说话,魏老夫人的软肋一摸一个准。若片刻之前魏老夫人还有什么犹豫,听到最后一句,内心已经坚定不移。
“有什么想法,你就直说吧。”魏老夫人哭了一会儿,就强行抑制喉头的哽咽,看了一眼魏疏云说。
相处这么多年了,即便彼此之间是因为利益而纠缠在一起,但也有些许的感情在,更是熟知对方的为人。
除非最阴暗的内心深处。
“王上英明。”
“瑜儿和钰儿是元妃之子,哪怕是记名的,也名正言顺。”
“那些身子娇弱的名门贵女,很多都生不出孩子。”
小魏氏说了三句话。
魏老夫人秒懂。
王上英明,自然就不会让后宫乱起来。后宅或者后宫乱的,归根结底是男人的原因。而且既然英明,就不会被女人轻易左右,哪怕是最宠爱的,也耽误不得国家大事。
高瑜和高钰生母是谁,王上绝口不提。
但自从抱回王府就记载了元妃的名下,身份地位绝对是够的。而且既然封了世子世女,就是当成继承人在培养。
那么只要现在这位继妃不生养,这两个孩子的地位就稳了。魏家的地位也稳了。元妃祭祀的地位更稳了。
母子未曾谋面,彼此之间没有感情没关系,身为帝王,必然会注重孝道。一个孝字,简直比山还重。未来的燕北王就冲着这个字,也会无比尊敬元妃的。
况且这两个孩子魏老夫人是看在眼里的,虽然高瑜冲动莽撞,有些任性,但高钰那孩子稳重内秀,明白事理,小小年纪就行事就很有板眼,相当不错。
也绝不是个没良心的。
说来说去,想来想去,问题只在肖王妃一人身上。
只要她不能生……
如果能想到不伤及性命就能达到效果的办法……
那位王妃来燕北之后,身子一直不大好……
“接着说吧。”魏老夫人沉默半晌,终于点了头。
声音疲惫,但语气却已经不容质疑。
而魏老夫人也相信,既然小魏氏这么说,心里必定早有了主意。
这样做,倒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高瑜和高钰与小魏氏亲近,她也是魏家的人,肖王妃如果盛宠之下在有了孩子,她也一样没有好果子吃。
死去的人还好说,活着的人在这王廷之中,还能不能好好活着也得另说了。
有了共同的利益,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无论所作所为是什么,都可以理解。
小魏氏犹豫一下,站起身,贴进了魏老夫人低语。
旁边的春妈妈不禁下意识的四处看看,仿佛空荡荡的屋子里还有其他人似的。
“老夫人,二夫人,不如换个地方说吧。这里……毕竟是高氏王族的宗祠呢……”春妈妈尚有点敬畏之心。
毕竟,正殿供奉着历代先王和王族近支。这里虽是偏殿,却还在奉先堂内。
小魏氏却冷笑,“春妈妈不必多虑,高氏的历代先祖,各位先王,都不会愿意一个有武国血统的人来做下一代的燕北王。我们这样,不过防患于未然而已。”
“你说的那法子,可真的那么妥当吗?”魏老夫人沉默了片刻,打断又想说什么的春妈妈。
说话的时候的面色也沉了下来,远远看去就像一块腐朽的木头制成的雕像。
倒比那块牌位更像牌位了。
“从前倒真是虎狼之药,也不管人的生死。”小魏氏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打马虎眼,于是实话实说,“但后来闹腾的每次动静都很大,有一次还差点吃了人命官司,就花了大把银子请了游方的神医改过。现在么,神不知鬼不觉……”
说到这里小魏氏情不自禁的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魏老夫人的心尖一抖,只觉得这笑意中带着凌厉的刀光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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