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鸣余光瞧见,低声让宫人变了条道路。
抬仪仗的奴才都是了解这宫中的路的,挑了条遮阳又离合颐宫近的小道,他们脚下稳,知晓快是要午膳,他们稍稍加快了些许脚步。
皇后的一席话对邰谙窈到底是有影响,她情绪不是很高涨。
忽然,邰谙窈好像听见有人喊她,她抬起头去看,就见转角处周贵嫔和姚嫔的身影,不止她们二人,叫邰谙窈惊讶的是,高嫔也和她们在一起。
邰谙窈有点好奇。
这三人怎么凑到一起的?
虽然曾经在合颐宫这三人也经常碰面,但她心知肚明,高嫔和周贵嫔二人的交情其
实并不深。
彼此还有一段距离,邰谙窈就没让仪仗停下,只听见周贵嫔抬声道:
“我们刚从合颐宫准备回去,没想到这么巧就遇上了。”
今日请安后,知晓下傍晚有宫宴,众妃嫔都有点心不在焉的,她回宫路上被高嫔叫住,问她是否一起去看望邰谙窈。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今日是万寿节,众人晚上都会去太和殿,只有邰谙窈一人落单,合颐宫难免会冷清,她想去陪邰谙窈说会儿话。
周贵嫔扫了眼高嫔的腹部,颇有点一言难尽。
但她还真的不放心让两个孕妇单独凑到一起,只好跟着一道而来。
结果可想而知,邰谙窈根本不在合颐宫。
周贵嫔心底也松了口气,谁能想到居然这么巧地就碰上了。
周贵嫔颇有点恨铁不成钢,觉得邰谙窈真是会挑时间,但凡她再晚上一点,也不至于直接撞上。
邰谙窈惊愕:“你们从合颐宫来的?”
话音甫落,邰谙窈刚准备让仪仗停下,就在这一刻,变故横生——
邰谙窈只觉得仪仗一晃,忽的整个仪仗往一角落歪去,她脸色骤变,她只听见秋鸣和周贵嫔的慌乱声,或许还有其他人的,但她没有听清,她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从仪仗上栽下去。
在栽下去的一刹间,邰谙窈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护住小腹!
或许是许久,又或许只是一刹那,邰谙窈的感观全部空白,隔了许久,她才能听清外间的声音,她许是砸在人群中,有人护住了她,她居然没感觉到腹部传来太大疼意,但她听见有人不敢置信的惊呼声。
邰谙窈被这一阵惊呼声吓得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护住小腹,浑身紧绷,半点不敢放松。
许久,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睁开眼,就见到秋鸣和宫人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不止如此,还有一个人。
高嫔脸色煞白,没有一点血色,额头仿佛疼出了冷汗,整个人痛苦不堪,邰谙窈慢半拍意识到——高嫔也在她身下。
这个认知让邰谙窈呼吸一紧。
周贵嫔慢了一步,她视线落在高嫔身下,忍不住震惊地捂住嘴,失神呢喃:
“天呐……”
姚嫔也骇然地变了脸色。
秋鸣和宫人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起来,邰谙窈怔怔地望着高嫔,高嫔今日穿身银白色的裙装,于是,那抹殷红在她的裙裾格外明显,鲜血越来越多,染红了众人的眼。
梢芝哭着扑到高嫔跟前:
“主子!”
这一声叫醒了所有人,邰谙窈背部还有些疼,但她尚能站稳,她望着高嫔趴在地上,疼得眼泪一直掉,她动了动嘴唇,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这幅模样太过骇人,尤其是她裙裾上的殷红。
秋鸣咽了咽口水,低声喊她:“娘娘。”
邰谙窈掐紧手心,强迫自己冷静,这里距离合颐宫最近:
“把高嫔抬到合颐宫!”
“传太医!”
邰谙窈闭了闭眼,高嫔身下留血的一幕不断回荡在她脑海中,她袖中的指尖控制不住地轻颤:“派人去请皇上和皇后,还有……太后娘娘。”
第108章
宫人的动作很快,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有一点疏忽,抬着高嫔就往合颐宫而去,邰谙窈往四周望去,抬仪仗的宫人早就跪地瑟瑟发抖。
尤其是脚下打滑害得娘娘摔下来的宫人脸色惨白一片,冲着邰谙窈砰砰磕头:
“娘娘恕罪!奴才绝不是故意的!奴才是踩到什么才会脚下打滑!求娘娘恕罪!”
宫人后悔死了,他是见周贵嫔几人过来,被分散了注意力,没留意脚下有东西,结果没想到一个疏忽就发生这种事情。
邰谙窈没管他的惊惧和不安,只是在听见他的话时,脸色倏地冷了下来。
秋鸣立刻走到仪仗跟前,果然瞧见几颗鹅卵石,她脸色微变,抬头喊了一声娘娘。
邰谙窈也看见了。
主仆二人脸色都是难堪。
这小路上常有主子行走,打扫的宫人再是偷懒也不敢留下石子,平坦的路上出现鹅卵石本就是一件怪事。
周贵嫔也回过神来,她没管那么多,脑海中还想着高嫔一事,她上前拽了一下邰谙窈,焦急低声:
“你还管这些做什么,交给皇上和皇后去查就是,你刚才也摔了下来,难道没事么?!”
她的提醒就差摆在了明面上。
高嫔的情况眼见是不好了,而且高嫔是因救邰谙窈才会落得这个下场,就算邰谙窈在这件事中也是受害者,但谁知道高嫔如果真的小产,太后会不会迁怒邰谙窈?
邰谙窈现在最稳妥的做法就是卖惨,她越惨,太后的怒意才越不会发泄她在身上。
到时,太后哪怕是为了高嫔的皇嗣,也会自主去查今日的背后主谋!
姚嫔也听见周贵嫔的话,她眼神稍闪,却是什么都没说,只也是担忧地望向邰谙窈。
邰谙窈咬唇,她知道她现在必须保持冷静。
她不是不疼,从高处摔下来,再是有人垫背,也不会一点疼意没有,她还没有从变故中回过神来,脸色苍白一片。
她也听出了周贵嫔的提醒和焦急,她脑海中其实有点乱,但勉强存了理智,她只能先下令:
“让人守着这条路,谁敢破坏现场,立即拿下!”
高嫔被送去了合颐宫,她这个合颐宫主位不可能一直在外待着,尤其是高嫔还是因她才落得这般下场,她必须得回去看着。
周贵嫔气得要命,觉得邰谙窈平日也挺聪明的,现在怎么就傻了?
她一把拉住邰谙窈,气急败坏地对四周宫人吩咐: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难道要你们娘娘自己带着伤跑回去么?!”
秋鸣也知道周贵嫔的顾虑,连忙叫上宫人也将娘娘抬了回去,邰谙窈没有做挣扎,她脸色煞白,被人抬也让人瞧不出一点违和。
被抬到合颐宫时,邰谙窈脑海中还忍不住地想,今日是时瑾初的生辰,她还真是送了时瑾初一个大礼。
邰谙窈轻扯唇角,却是笑不出来。
差一点……
差一点落得高嫔这个下场的人就是她了。
众人很快回到了合颐宫,绥锦见到宫人抬着高嫔回来,却不见娘娘,心底惊惧忧虑,却也不敢直接让高嫔去内殿,好在合颐宫只有邰谙窈一位主子,高嫔曾经住过的常乐轩还是空着的,绥锦直接让宫人将高嫔抬到常乐轩。
再见邰谙窈是被抬着回来,她吓得魂都要掉了,直接走过去:
“怎么回事?!娘娘伤到哪里了?!”
绥锦下意识地去看娘娘身后,没见到殷红让她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她见到娘娘的脸色,一颗心又重新提起来。
周贵嫔也没拨开她:“先别问那么多了,太医呢?还没到吗?!”
邰谙窈没见到高嫔,问:
“高嫔呢?”
绥锦从她们语气中听出什么:“奴婢让人将她送到常乐轩了。”
不过是主殿和偏殿的距离。
她瞧着高嫔的情况惊险,有些不敢让高嫔进内殿,要是高嫔在内殿小产了,如今娘娘也有孕在身,难免会有些晦气。
而且……
绥锦和姑娘对视了一眼,有点惊疑,邰谙窈冲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邰谙窈要去看高嫔,却被周贵嫔按了下来,恨铁不成钢:
“你才从仪仗上摔下来,难道不要命了么?你不关心自己,也得替腹中孩子考虑考虑!”
一番唱念做打,楞是将戏做全了,让邰谙窈
成了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去探望高嫔的形象,霎时间,殿内响起一片阻拦声。
姚嫔第一次知道周贵嫔的脑子也能转得这么快。
时瑾初就是这个时候到的,他来得很快,甚至比在后宫中的皇后和太后都要快了。
邰谙窈还脸色煞白地躺在仪仗上,时瑾初见到这一幕时,呼吸倏然一滞,片刻后他回神,怒不可遏:
“你们都是死人么!”
众人骇然,被吓得跪了一地。
时瑾初当真被气到了,觉得一群人都没长脑子,这个时候是请罪的时候么?
他没管其他人,上前走到邰谙窈跟前,女子怔怔地望着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只有眼眸渐绯,她咬住唇,再见到他的一刻再也绷不住情绪:
“皇上!”
时瑾初抱住人,将人拥入自己怀中,她身子还在发抖,连带着让他搭在她身上的手也有点轻颤。
他还记得当日他把女子从慈宁宫抱回来的场景。
宫人来报时,他只听得见仪昭容从仪仗下跌落数字,就立刻起身赶过来,至于身后奴才还说了什么,他全部没有听清。
直到现在,他未在女子身上看见伤痕和闻见血腥味,才觉得心脏重新跳动,他低下头,问:
“有没有哪里疼?”
邰谙窈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她摇头。
时瑾初还是没有放下心,他抱起女子进了内殿,转头冷声问合颐宫的奴才:“太医呢?”
秋鸣飞快回答:
“奴婢已经派人去请了,正在来的路上。”
时瑾初听到这里,才冷冷地收回视线,这群奴才若是连太医都未请,也没必须再伺候下去了。
秋鸣劫后余生地瘫软在地上。
等把邰谙窈放在床榻上,周贵嫔也跟着进来,时瑾初扫过女子,确认她没有大碍,终于想起他隐约听见宫人来报时说到见红二字,但邰谙窈没有出事,见红的是谁?
邰谙窈攥了攥他的衣袖,她动了动嘴唇,仿佛想说点什么,却一时没能发出声音。
这宫中只有两位妃嫔有孕,出事的不是邰谙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时瑾初意识到什么,一颗心往下沉,他听见自己冷静地问:
“谁见红了?”
周贵嫔没让邰谙窈自己回答,抢先道:“见红的是高嫔,不知是哪个心思歹毒在路上放了鹅卵石,害得仪昭容和高嫔沦落至此!”
只听她的话,恐怕会觉得高嫔会受难只和背后人有关系。
人都是偏心的。
周贵嫔也不例外,哪怕高嫔是救了邰谙窈,她也下意识地就想把邰谙窈摘出来。
但话音甫落,周贵嫔就见邰谙窈朝她看了一眼,周贵嫔咬牙,她也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去,还不如她们亲自提起,她停顿了下,言简意赅:
“高嫔是为了救仪昭容。”
她不说,时瑾初也能猜到。
宫人禀报跌下仪仗的是邰谙窈,结果见红的却是高嫔,其中必然发生了什么。
但高嫔不顾自己腹中皇嗣也要救邰谙窈?
这件事,不止周桂平亲眼所见时震惊,如今时瑾初听来也只堪堪信了五分。
这五分还是因为事情发生在众目睽睽下。
时瑾初转眸望向女子,邰谙窈冲他咬唇点头:“一睁眼,她就在臣妾身下了……”
时瑾初闭了闭眼。
不等时瑾初再说什么,太医到了。
知道仪昭容和高嫔同时出事,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几乎都来了,李太医进来的时候,众人也听见了外面的通传声,是太后来了,但众人等了片刻,没等来太后,便立即意识到太后去了何处。
周贵嫔想说点什么,又欲言又止。
邰谙窈低垂着头,眼泪从脸上滑落,她话音中有不解和迷茫,也有些许不安和自责:
“高嫔都是为了救臣妾,才会受伤……”
她不解高嫔为何救她。
不止她不解,别人也想不明白,但时瑾初知道她为什么不安。
时瑾初握住了她的手,拉回她的思绪,他声音斩钉截铁:“今日你也是受害者,不要替人揽责。”
李太医这时诊脉结果也出来了。
时瑾初朝他扫了一眼,眸色漆黑只让人呼吸一紧,李太医的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昭容娘娘动了胎气,臣全力而为,才勉强替娘娘保住胎儿,娘娘还要诸事小心,不能再受到任何惊吓和情绪波动,否则,后果难料。”
周贵嫔无声地松了口气,有了这句话,太后即使要迁怒,也要顾及点邰谙窈腹中的皇嗣。
邰谙窈眼眸彻底红了,她吸着鼻子,望向时瑾初时眸中情绪仿佛要溢出来:
“皇上……”
李太医只替她诊脉,什么都没做,却是说全力而为才替她抱住腹中胎儿。
她当然知道这是谁的意思。
外间忽然响起一阵喧哗,令人心底难安,时瑾初也朝外看了一眼。
周贵嫔控制不住地皱起眉头,再想起高嫔当时身后的殷红,不由得有点惴惴不安。
邰谙窈也知轻重,她松开时瑾初的手,软声:
“臣妾没事,您去看看高嫔吧。”
不管怎么样,高嫔都是救了她,于情于理,她都不能霸着时瑾初。
时瑾初也明白这个道理,他让邰谙窈待在殿内,才转身出了内殿,他身姿颀长,背影笔直,仿佛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弯下脊背。
邰谙窈望着这一幕,忽然有些安静。
外间冷风呼啸,暖阳也遮不住冷意。
如今殿内只有邰谙窈和周贵嫔主仆数人,当时常乐轩没人,姚嫔只能去常乐轩守着。
周贵嫔长吁了一口气,她想起时瑾初的做法,低声道:
“皇上还是向着你的。”
人和人究竟是不同,明知高嫔见红,时瑾初还是能稳住情绪,在替邰谙窈善后才离开。
周贵嫔也不知道说什么,心情也稍有些复杂。
邰谙窈回神,她按住心底那点莫名的情绪,周贵嫔还在问她:“你说,高嫔为了救你连腹中皇嗣都不顾了,到底是图什么啊?”
高嫔着实费解。
邰谙窈也在想,高嫔是图什么?她想不明白,于是只能确认了一件事,高嫔是假孕。
她和高嫔的交情,还不至于让高嫔舍得身孕来救她。
再大利益也没可能。
邰谙窈深呼吸了一口气,一旦确认高嫔是假孕,她的目的反而容易猜测了。
高嫔今日一行,让她欠了高嫔偌大的恩情,日后但凡她对高嫔有一丁点不好,她就成了世人眼底的白眼狼。
甚至,她腹中皇嗣日后也得对高嫔客客气气的。
谁叫高嫔曾舍掉自己的孩子而救过这个皇嗣一命。
就如同邰家的生恩一样,立时有一条无形的枷锁束缚在她身上,让她根本扯不断和高嫔的牵扯。
如果只是简单地和高嫔交好,邰谙窈就算有犹豫,但念及着利益,也会选择半推半就。
但不代表她愿意被高嫔一辈子捆绑。
邰谙窈转头问周贵嫔:
“你怎么会和高嫔一起来合颐宫,你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周贵嫔愕然,但见她脸色不好,也没有耽误,忙忙从头到尾都告诉了她。
邰谙窈闭了闭眼,在听见周贵嫔说是高嫔主动问她是否要来合颐宫时,她倏地皱了皱眉。
邰谙窈纳闷,高嫔折腾这么一出,难道就是为了让她欠下恩情,至于么?
邰谙窈得不到答案,但她不想被算计。
邰谙窈招来绥锦,低声嘱咐了几句话,她眸底冷静:
“让人去找杜修容。”
绥锦不敢耽误,立即跑了出去。
周贵嫔不解,这个时候去找杜修容做什么,但她没问,只瞧邰谙窈的脸色,她也意识到今日一事不是什么意外。
甚至高嫔都未必算是无辜。
而在另一边,常乐轩中。
时瑾初一来,就听见常乐轩的哀恸声,压抑得让人心底沉甸甸的,高嫔躺在床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床幔。
太医都跪在地上,埋头不语。
太后脸色沉沉地站在殿内,皇后在怒声问:“到底怎么回事!高嫔怎么忽然小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