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瞧看底下奴才对闻乐苑大献殷勤,自己却连想吃个菜都得打点一番,主子心底怎么可能好受?
这宫中没人不想出头的。
松玉最终还是没再劝。
邰谙窈全然不知道蒋宝林的想法,她正在对皇上赏赐的仪仗感到惊讶,她不解地问来宣旨的张德恭:
“公公,皇上怎么会突然赐下仪仗?”
张德恭半点不提她的病,只笑呵呵道:“皇上是心疼美人主子,不舍得美人主子受累呢。”
邰谙窈咽声。
对张德恭的话顶多信一半,时瑾初是那么怜香惜玉的人?
邰谙窈半信半疑,但面上依旧感恩地道谢,等张德恭走后,她脸上的笑才渐渐地淡了下来,她瞥了眼外间多出来的宫人,不着痕迹地轻抿了下唇。
她今日没起床,她这次发病来得快,走得也快,和以往发病完全不一样。
邰谙窈记得很清楚,年少时发病,总是病去如抽丝,不躺个月余的时间根本起不来身。
但这次,她只是第二日就觉得没什么难受了,邰谙窈不解,但见太医诊脉后什么都没说,只能将这一点归结于太医医术高明上。
她也不由得生出期盼,她的病也许真的有一日能够痊愈。
说来好笑,她的绿头牌才挂上了一日,又被撤了下来。
秋鸣进来,脸色有点说不清,她低声说:
“奴婢听说,昨日圣驾没有入后宫,良妃娘娘的庆生宴早早地就散了。”
说这话时,秋鸣还在小心翼翼地打量主子的神色。
邰谙窈怔了下,她在锦被中一点点握紧了手,对这个结果有点意外。
不是说来良妃娘娘惯来得宠么?
邰谙窈杏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狐疑和不解。
她没有就这件事说什么,也正是这时,小松子通传:
“主子,蒋宝林来了。”
秋鸣一瞪眼:“她又来做什么?”
秋鸣总觉得蒋宝林不安好心,毕竟,从不登门的人忽然献殷勤,一想就知道有问题。
邰谙窈瞥了眼秋鸣,她问:
“这两日蒋宝林还是经常去御花园附近转悠吗?”
秋鸣点头。
邰谙窈心底有了成算,她一边让小松子请人进来,一边问秋鸣:
“御花园周围有什么宫殿么?”
秋鸣不明所以:“永安宫和朝阳宫都离御花园不远。”
邰谙窈眸色稍闪。
永安宫和朝阳宫么?
二重帘被掀开,蒋宝林快步走进来,她脸上挂着担忧,待行礼后,语速很快道:
“美人怎么样了?还有没有不适?”
邰谙窈调整了一下坐姿,看了眼殿内的沙漏,才辰时过半,也就是说蒋宝林请安结束就直奔她这儿来了,邰谙窈眨了眨杏眸,她说:“已经好多了。”
蒋宝林话音一顿,打量了她的脸色,才慢腾腾地坐下来,道明了来意:
“嫔妾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唯独女红尚算不错,昨日听说了美人的情况后,回来后特意做了个香囊,里面装的都是清心安神的药材,也不知仪美人会不会喜欢。”
说着话,蒋宝林把香囊拿了出来,她手艺是很不错,香囊上的兰花绣得栩栩如生,散着一股淡淡的沁雅香味。
香囊被送到邰谙窈跟前,邰谙窈扫过一眼,笑着道:
“蒋宝林的手很巧,我当然不会不喜欢。”
蒋宝林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她这次来好像就是为了这件事,送了香囊后,很快就转身离开。
秋鸣和绥锦都看着这个香囊,半晌,秋鸣郁闷道:
“蒋宝林不是傻子的话,应该不会直接在香囊上做手脚吧?”
不然,一旦主子出事,岂不就是直接锁定凶手了?
这般手段太过浅显,秋鸣不敢相信这宫中真有这样的蠢人。
邰谙窈和她想的一样,她瞥了眼香囊:“有没有问题,等太医来了,让太医检查一番就知道了。”
一查就能清楚的结果,所以,主仆三人才搞不懂蒋宝林要做什么。
朝阳宫。
得意是一回事,但冯妃不是不谨慎的人,尤其是经过良妃小产一事,冯妃更是知道谨慎仔细这一点,但整日闭门不出也难免让她生出些许烦躁。
白蓉端着安胎药进来时,冯妃只瞥了一眼,就恹恹地转过头。
整日喝药,她觉得她都就差闷在药罐子中了,这朝阳宫中都是挥之不散的苦涩味。
白蓉一见此,就知道娘娘又闹性子了,但她惯来知道怎么安抚娘娘:
“娘娘快些趁热喝药吧,御前让人送来了许多石榴,奴婢正让楠琴剥着呢,刚好待会润润口。”
冯妃冷哼:“是中省殿送来的吧。”
皇上还在恼她,看都不来看她一眼,怎么可能特意单独赏赐?
尤其是石榴惯来有多子多福之意。
白蓉被揭穿,有片刻的尴尬,但冯妃还是接过了药碗一饮而尽,她都坚持到现在了,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犯糊涂。
石榴被楠琴端进来,冯妃还是尝了两粒,但还是能尝到口中残余的涩味,她腻烦地闭眼。
见状,白蓉低声道:
“何美人说今日会来请安,看时间,应当是快到了。”
冯妃轻轻侧身,腹部高高隆起,让她不论是躺下还是起身都格外不方便,听见白蓉的话,她翻了个白眼:
“她还有脸来!”
一想起让何美人办点事,都办得不利索,冯妃就懒得见她。
但等何美人到了后,冯妃还是让白蓉将人请了进来,她在宫中待得太闷,何美人办事是不牢靠,但勉强能让她解解闷。
冯妃有孕,朝阳宫内各处摆件都精致,说不出的华贵,何美人每次来朝阳宫,心底都忍不住闪过些许情绪,有嫉妒也有酸涩,但当跨入内殿时,她所有的情绪都被敛下,脸上溢着满满的笑:
“嫔妾给娘娘请安,娘娘今日感觉怎么样?”
伸手不打笑脸人,冯妃瞥了她一眼,端坐了起来,一手放在高高隆起的腹部,她轻抬下颌:“良妃最近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何美人忙忙摇了摇头:
“没呢,依嫔妾看,皇上应该也是恼了她,前些日子,她的庆生宴,皇上连面都没露,娘娘是没看见那场景,良妃一杯接一杯地喝,生怕其余人不知道她的失意一样,皇后娘娘劝了都没用。”
说着,何美人掩了掩唇,眉眼透着看笑话的嘲意:“真是丢死人了。”
何美人是真觉得丢人,在她看来,再是难受,面上也得撑着,不能表现在外人面前,否则不就是让人看笑话么。
人活着就是那张脸。
她因良妃姐妹被关禁闭,哪怕又借着良妃的庆生宴出来,心底还是憋着口气。
冯妃早知道当日的情景,再听一遍,依旧是挑了挑眉,泄出了些许笑意。
不然为何她总是接见何美人呢?何美人惯来知道她喜欢听什么,总能叫她高兴。
何美人见冯妃笑了,心底也松了口气,她轻松了点,和冯妃又说了会儿话,她让宫女拿出她带来的东西:“知道娘娘惯来喜欢桃花,嫔妾特意从中省殿那讨来了春末的桃花,浸泡了整整百日,确保香味不散,才一点点磨出着些珠子,只是嫔妾学艺不精,也不知娘娘会不会喜欢。”
珠子也被她一点点雕出桃花的样式,被花香浸泡百日,暗香肆意,何美人想投靠冯妃,自然是舍得费心思的。
冯妃接过手串,忍不住地惊讶,她将手串戴到手腕上,她生得白皙,嫣红色珠串戴上后,红的红白的白,格外勾人眼球,冯妃脸上笑意越盛:
“你有心了。”
“本宫记得你喜欢精致的摆件,年前,皇上赏了本宫一件青花瓷的玉瓶,待会让白蓉拿出来给你带回去。”
白蓉见娘娘直接把手串戴上,有心想说点什么,但见娘娘脸上笑意,到底咽了回去。
娘娘难得高兴,她还是别扫兴了。
而且,谅这何美人,也没胆子谋害娘娘。
何美人去了一趟朝阳宫,然后张扬地带着赏赐回宫,一举一动都被宫中人看在眼底。
周嫔恰好在御花园,见状,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低声:
“就她谄媚。”
姚美人和周嫔同住长春宫,她和蒋宝林选择远离仪美人不同,向来和周嫔形影不离,从不会叫人觉得她没规矩,如今听见周嫔的话,也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她看了眼何美人的背影,眼神不着痕迹地闪了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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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妃的待产期还有两个月左右,而宫中却是渐渐热闹了起来。
中秋节在即,皇后娘娘在请安时提起此事时,众人眼睛一亮,她们许久不见圣上,都憋着股劲,准备在中秋节宴会上好好表现一番。
闻乐苑中,皇后特意派人询问了一遍,仪美人的身体如何了。
有太医日日诊脉,邰谙窈没办法作假,即使觉得这个中秋宴不会安生,也只能回复已无大碍。
待坤宁宫的人离开后,闻乐苑气氛渐渐安静下来,秋鸣有点不明所以。
邰谙窈透过楹窗朝外看一眼,她不易察觉地蹙了下黛眉:
“去打听一下,冯妃会不会中秋宴出场。”
秋鸣惊愕,立即应声退下。
绥锦猜出她在担心什么,皱着眉有点迟疑:“冯妃娘娘在宫中避了这么久,眼看就要临产,宴会上人多眼杂,冯妃娘娘应该不会乱来吧?”
她说得很谨慎,话音最后依旧是猜疑的语气。
邰谙窈的心跳声很快,她抿着唇:
“谁知道呢。”
万一,冯妃娘娘就一时间想岔了呢?
邰谙窈想起了良妃,她一直没有动作,而中秋宴的确是个机会,毕竟人多眼杂的,最是容易在其中动手脚,邰谙窈有点头疼:“希望她不要犯糊涂。”
她口中的她指的是良妃。
谁都清楚良妃对冯妃的恨意,但中秋宴会宴请朝中大臣,一旦出事,丢的是皇室的颜面,绝不可能轻拿轻放。
偏偏她和良妃的关系根本扯不断。
邰谙窈提心吊胆的,傍晚时分,御前传来甘泉宫侍寝的消息时,她都半点没在意。
翌日请安,赵修容来得不早不晚,和邰谙窈几乎同时到了御花园,仪仗迎面撞上,赵修容抬眼轻飘飘地瞥过来。
她慵懒地靠在仪仗上,眉眼间透露着些许风情和余媚,一支玉蝶含珠的簪子斜钗在发髻间,垂着难于言说的矜贵和从容。
邰谙窈立即让秋鸣让路,自己也下来服身行礼。
仪仗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即将和她擦肩而过时,赵修容掀了掀眼,淡淡笑道:“仪美人病好了?”
邰谙窈低眉顺眼:
“谢过娘娘关心,嫔妾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今日穿着湖绿色的鸳鸯锦缎宫装,很浅淡的颜色,只是她容貌过于出挑了些,柳叶眉,杏眸红唇,垂着头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颌,脸颊微白却水嫩,晕着一层浅浅的脂粉,淡淡地勾着人。
赵修容一手抵着额间,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刹那,闻言,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好了也好,良妃娘娘才从小产中走出来,若是你一直病下去,良妃娘娘免不得又要忧虑伤神了。”
邰谙窈蓦然心底沉了一下,赵修容这个时候提到良妃小产一事是作甚?
赵修容仿佛只是随口一说,没等邰谙窈回话,她就松了提花帘,宫人抬着仪仗径直离开。
待仪仗渐渐不见影子,邰谙窈才被扶着起身,秋鸣低声纳闷:
“赵修容和良妃娘娘一直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忽然关心起良妃娘娘了?”
邰谙窈不觉得这是关心,但没时间给她细想,她摇头:“先去坤宁宫请安。”
今日请安有点沉闷,赵修容惯来得宠,她侍寝,也没人敢说什么酸言酸语,邰谙窈又一次感受到高位的好处。
她抬眸朝上方看了看,但也不知道是在看谁。
或许是惦记着赵修容的话,请安结束后,邰谙窈难得主动和良妃凑在了一起,良妃都有点惊讶,很快又觉得欣慰,两人没有坐仪仗,并肩而行地走着,良妃还在提点她:
“过几日就是中秋,你才入宫不久,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宫宴,到时如果紧张,就来蔌和宫寻我一起去。”
邰谙窈没说话。
她恨不得和良妃拉远距离,怎么可能在中秋那日去找良妃一起赴宴?
眼见要到了御花园,邰谙窈也不想和良妃兜圈子,她轻声问:“娘娘和赵修容关系不错?”
良妃微不可查地一顿,片刻,她摇头否认:
“我和赵修容并不相熟。”
邰谙窈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眸底情绪淡了淡,良妃说的也许是是实话,但肯定瞒了她什么。
最后,良妃还什么都没说。
邰谙窈恹恹地垂眸,寻了借口和良妃告辞,看着她的背影,良妃陷入了一阵沉默,扶雪看着娘娘,低叹了口气:
“娘娘为什么不告诉仪美人?”
明知道仪美人是为什么而来。
良妃闭了闭眼,她轻声说:“她本来就无辜,何必拖累了她。”
扶雪欲言又止,只怕仪美人不会理解娘娘这片苦心,而且,凭借着娘娘和仪美人的关系,一旦娘娘出了事,又岂是娘娘不想拖累仪美人就能够不拖累的?
和良妃作别后,邰谙窈冷着脸,许久,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不想这么早回宫:
“有没有什么安静的地方?”
秋鸣仔细想了想,带着邰谙窈到了梅林附近,现在梅花未开,按理说,这里应该是格外安静才对。
但邰谙窈一踏入梅林,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她敛下情绪,掀起杏眸看去。
还是熟人。
凉亭中,周嫔和姚美人数个妃嫔正坐着说话,周嫔见到邰谙窈,也觉得晦气,她郁闷地压低了声:“怎么又是她。”
姚美人轻咳了一声,提醒她仪美人要到跟前了。
邰谙窈见到这一幕,也觉得惊讶,没想到这些妃嫔请安后还要聚在一起,她也不好转身就走,上了凉亭,服身请安:
“嫔妾见过周嫔。”
凉亭中只有周嫔一人位份比她高,其余妃嫔都起身给她行礼。
片刻后,邰谙窈落座,凉亭内都安静了下来,周嫔憋了憋,没忍住:“仪美人没和良妃一起回去,怎么来这儿了?”
周嫔和姚美人住长春宫,这梅林就在长春宫附近,但从这儿到闻乐苑可不是一段短距离。
姚美人拦住了她,笑着说:
“仪美人入宫后,我等和仪美人还没怎么说过话,没想到今日居然碰巧遇上了。”
周嫔瞥了她一眼,本是还要说什么,最终还了咽了回去。
见状,邰谙窈杏眸中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按理说,周嫔才是这一群人中位份最高的那位,也许周嫔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和姚美人相处间,看似是姚美人捧着她,但实际上却是她会下意识地听姚美人的话。
邰谙窈隐晦地瞥了眼姚美人,她忽然意识到往日她有点闭门造车了。
整日待在闻乐苑中,虽说得了清净,但也容易消息堵塞,有些事情是需要亲自接触了才能了解的。
她抿出一抹笑,杏眸中仿佛有点黯淡:“我也想和你们多多交流,只是我这身体……”
凉亭中安静了一刹,其余人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唯独周嫔冷哼了一声:
“知道身体不好,还不回去歇着,生怕不给人添乱。”
姚美人赶紧拉了周嫔一把,尴尬地冲邰谙窈笑了笑,周嫔有点烦,她觉得她说的都是实话,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邰谙窈也难得噎住,她扫了一眼周嫔,觉得愕然,这宫中还有这种心直口快的人?
半晌,邰谙窈低声道:“周嫔说的是。”
周嫔见她这么没脾气,撇了撇嘴,没有再说什么,但凉亭中气氛依旧凝固了下来。
其余妃嫔见状,连忙寻了借口离开。
邰谙窈也准备离开,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邰谙窈转头看去,只见何美人和宫人大摇大摆地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