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后,她把做好的菌菇粥分出来一大份,端去门口。
但段宵的客厅也没人, 他房门倒是紧闭着。
她只好把碗放在厨房的中岛台那, 给猫咪换了新的水和猫粮,眼睛又瞥到阳台焉巴巴的生菜。
在一番纠结之后——
还是过去浇了浇。
房门那边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夏仰犹豫着走到门口。
理智告诉她做到这里可以了。
他烧已经退了, 她也帮忙照顾了他屋子里养的猫和菜。
不能总是对段宵这么好。
和前任就应该保持一定的边界感, 他本来就是很会得寸进尺的人。
他们弄到今天还拖泥带水地纠缠不清,自己原因很多。比如过于优柔寡断,对他总不够狠心。
想到这里, 夏仰放在门板上的手又拿下来。
想敲门又想直接离开, 反反复复地推敲斟酌之后, 门突然就毫无预兆地被拉开了。
面前一堵人墙, 他刚洗过澡, 身上是一套居家宽松的休闲服,发梢也还有些潮湿。
一股清冽的薄荷香氛味扑面而来, 伴随着晨醒的凉气。
夏仰尴尬地放下停在空中的手,没抬头。
她视线正对着他灰色运动裤那没系上的两根抽绳, 下意识憋出来一句:“…我,只是想问问你喝不喝粥?我熬多了。”
段宵耷拉着黑长的睫羽,睨向她,不答反问:“你在看什么?”
她才后知后觉那个位置,确实容易让人误解,急忙抬眼:“没看什么!”
他难得没打趣她,眼眸黑沉,往前走近两步:“我看见你收拾了行李箱,要去哪里?”
压迫感的身高近在咫尺。
他又是这种不冷不热的语气,总给夏仰一种危险感。
“我没有跑。”她几乎是本能地先否认,语无伦次地澄清,“是进组,棚景在山里。我有一支原创舞曲授权给了一部网剧,要过去给演员做指导。”
夏仰会这么快应激般地解释,也是被他磨出来的。
毕竟每次他觉得她要离开他了,他下一步做的事情都会失控,让人根本承受不住违逆他的后果。
段宵抿着唇,蓦地倾身抱住她,更像是一种全身交付下来的颓然。一只手搂住她腰身,另一只手臂懒懒地垂下。
“我做错了一件事。”他哑声,挫败地说,“对不起。”
段宵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这几年对她怎么步步紧逼都没关系。
反正她对他没有半点感情。
高中那会儿答应和他交往,说不定也有为了报复罗良琛的因素。
后来更是被逼无奈、时刻想着还清钱离开他。那他凭什么要顺她心意和平分手。
可她又把那个平平无奇的雪人夜灯留了这么久。
或许他真的忽视了很多,从高三毕业后的那个夏天就一意孤行错得离谱。
他暗哑的嗓音听上去难过极了,抱得很紧,重复道:“对不起。”
夏仰不知道为什么会听得这么心口一缩,莫名地感伤:“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从来不会跟我道歉。”
更别说,他也会有承认自己做错事的一天。他向来倨傲,不是会愿意悔过自新的人。
夏仰也不知道他今天这样的话到底代表什么,只是隐约觉得很不舒服。
一阵敲门声在此刻打断了他们。
摘下口罩的段近晴一点眼力见儿也没有,靠在门边上看向他们,揶揄的语气:“打扰一下我那正在卿卿我我的侄孙子和侄孙媳妇儿,你们邻居的门没关,请问能帮我找找她人去哪儿了吗?”
段近晴叹口气,继续说道:“她长挺漂亮一人,就是有点呆呆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特别好欺负,丢了怪可惜呢。”
夏仰听出好友故意打趣的语调,推了下他,闷闷出声:“我都说了,你不要老是不关门。”
段宵放开了手,收起刚才羸弱气势,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他眉弓高平,视线凌厉地像把冰刃。
段近晴在这样的威逼之下,只能站直了点,弱弱道:“夏仰,你能不能让我侄孙子别盯着我看?虽然我知道我今天挺美的。”
夏仰不明所以地“啊”了声。
“算了,你一看就是个夫管严。”段近晴愤愤不平道,“可我是来诉苦的,不是来受苦的!”
段宵根本懒得搭理她,弯腰,拎起扒拉着夏仰小腿的五点半,去了餐桌那喝粥。
夏仰欲盖弥彰地捋了把被弄乱的头发,朝沙发那走过去:“你怎么了?”
段近晴半点不客气地把包撂茶几上,突然就大哭:“你根本就不关心我呜呜呜…我都被网上那些个傻逼给骂惨了,给你打电话你不接,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居然在这和你前夫哥死灰复燃——”
段宵“啧”了声,径直打断她:“段近晴,出去哭。”
她一下噤声,瘪下嘴。然后,一鼓作气转过头:“你有没有同情心啊!你看不到我真的在掉眼泪吗?”
他微哂:“不想看。”
段近晴破口大骂:“亏我们还都是姓段的,你怎么这么无情,你还是个人吗?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亲戚!怪不得每年过年我去你家里吃饭都吃不香!”
段宵冷眼旁观:“去换个姓,明年别来了。”
夏仰看得目瞪口呆。
怀疑他们段家人是不是都符合“同段相斥”的原理。
她连忙摆摆手:“别吵了。他昨晚发高烧,现在人还不舒服,你去我那吧。”
夏仰说着拉她起身。
又听见餐桌那传来调羹碰撞碗壁边缘的铛啷声。
段宵看着她还没走出门的背影,冷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不站在我这边?”
刚才还抱着她道歉的男人是消失了吗?
他怎么又是这狗脾气了。夏仰脚步顿了下,小声留下一句:“你别这么无聊。”
段近晴是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进屋就抱着沙发的抱枕,哭得昏天黑地,擤鼻涕都扯空半包纸。
“怪不得你在剧里的哭戏都这么好。”夏仰讷讷地拍了拍她喘不过气的背,感慨万千,“你眼泪掉不完似的。”
段近晴吸吸鼻子:“你是不是在讽刺我?”
“哪有啦,我只是在想你哭肿眼睛不要紧吗?这几天没有需要上镜的工作?”
“你都不看内娱新闻的。”段近晴把手机丢给她,“自己瞧微博。”
夏仰接过来,看了一眼热搜榜:“怎么了?”
“你…哦,我妈应该找人封词条了,那你看看我私信箱,小心长针眼儿。”
夏仰纳闷:“你在说些什么啊。”
明星私信箱的信息都是归结在未关注人里,点进去后要挨个点开确认才能看见私信。
夏仰随便点开一个红点。
一系列辱骂词汇就直直呈现在眼前。
她拧眉,根据这人的话语里拼凑出一句:天龙人,人上人的关键词。
她虽然不追星,但也知道广场上的饭圈会为了防屏蔽写缩写。搜了下“djq”三个字,果然就有视频和来龙去脉的分享。
这件事和段近晴那出轨的前男友有关。
井修在酒吧包厢里被她打的那段视频流了出去,段近晴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儿。
她之前都是混国际电影圈,这两年演了网剧才进入大众视野。害怕谈恋爱被曝光的也从来不是她。
直到昨晚的品牌活动上,有个记者在直播的情况下直接问:“你是不是也对另一位女生动手了?”
“你说的是那个三儿?”段近晴一向有话直说,“我没扇她,我只扇了井修两巴掌。我要是打了那个三,肯定会告诉你们的。”
她一脸骄傲又理所当然,这也确实是她一贯的样子。
但其中被指认为小三的另一个女明星在视频里也没露到脸,被吃瓜网友捋时间线说是网剧三线小演员:焦安婕。
井修那边装死不出声。
涉事的焦安婕声明说是误会,顺便内涵了段近晴“别太把男人当回事”。借机博了一把好感,一夜之间涨粉三百万。
偏偏段近晴手里只有一张陆嘉泽发来的照片,还拍得模糊,看不清女主的脸。没法直接晒出证据,锤这对狼狈为奸的情人。
因此呈现在网友面前的:只有段近晴在包厢内对井修的暴打视频。
“脾气差”、“仗势欺人的人上人”这些尖酸刻薄的词都涌了过来。
在默认不是同一阶层的情况下,网上那些人对段近晴更严苛,连带着她显赫的家庭也被挖出来一起鞭尸嘲讽。
“我们安婕的公司很废物,比不过京城大小姐的大手笔,买这么多营销号下场撕啊?”
“爆料一下,都知道djq背后有人,但不知道是谁吧?她出道资源就是演国际大导的电影,因为她公司是新煜娱乐啊。”
“新煜娱乐背后的最大控股人可是段氏集团董事会主要成员之一的段迁,也就是她爸!”
“京州的段氏集团不用我多介绍了吧,圈里谁敢跟djq这位皇族贵女唱反调啊?”
“所以她这些年脾气这么大也没人说。家人们,速速保护我方安婕小可怜!”
“不是谁都看得上你那位爱豆男朋友的,捞粉丝的钱还敢谈恋爱。小姐姐这么有钱,可以把他养在家吧?别是当嫂子想公开才爆出来这一出的。”
“我爸一直就不同意我拍戏,前些年磨了好久才磨动他。但昨晚他在家看见热搜新闻发了好大火,我经纪人都被他吓得不敢接我电话。”
段近晴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我谈个恋爱被绿,现在还被全网嘲,我要气死了。”
夏仰听得有些沉重:“网络消息更迭很快,过完这一阵会不会好点?”
“可是我爸那里不会消气啊。”段近晴捂着眼皮,揉了揉,“他全网封锁了我的名字。可能再过不久,我就会从网上消失,那我再也接不了戏了。”
夏仰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叹口气。
门口那传来一声嘲讽:“求我,我大发慈悲帮帮你。”
第54章 低头
被偷听了这么久, 段近晴恼羞成怒道:“你为什么不关门啊?你们夫妇俩一唱一和地玩弄我是不是?”
“才没有。”夏仰蹙眉,指了下地板上那只小东西,“因为…他的猫总爱来找我玩。”
段宵没管她们, 自顾自地拿着洗好的碗进了门往厨房那走。在那倒腾了一番,才端着水杯坐到茶几面前。
五点半跟在后面。
在他和夏仰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一跃跳到了他膝盖上。
段宵大剌剌地躺那,像这套房的男主人。手支着脑袋撑在沙发一侧,看着一股慵懒松散劲儿。
昨晚那病态样子完全没在他面色上留下痕迹。
他一边撸着猫, 一边儿挺欠揍地问:“段近晴,你说你哭成这样窝不窝囊?”
段近晴一声不吭,转过头看着好友:“天底下只有这一个男人了吗?”
她是真不考虑别人有多尴尬。
夏仰默默把她的脸给推了回去, 轻声:“你别乱扯, 我们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处理你自己的事儿。”
“你真的帮我?”段近晴不信任地看他,“我可没钱给你。至少…我卡里那点钱, 你现在也看不上了啊。”
会这么说是因为小时候自己养的宠物蛇爬到树上, 被彩灯电线缠住了。
他说能帮忙, 但帮忙救蛇之前,他坑了她那一整年的压岁钱。
这件事导致段近晴对他的任何帮助都格外警惕。
段宵懒得跟她废话,直接问:“你爸为什么生气?”
“还能为什么?全网都在传播他的身份和我是皇族太女, 我让他丢脸了呗, 真服了这群没脑子的喷子!”
“错。你哥适逢参议选举, 你会影响的也只有你哥。”他微抬眉骨, “你谈恋爱跟家里人说过没?”
段近晴心虚道:“没有, 谁谈恋爱会跟家里人说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那群人多喜欢插手我们小辈的事情,万一他们跟你妈一样, 棒打鸳鸯怎么办?”
一旁夏仰如坐针毡,脸泛绯色, 低头尽量心无旁骛地玩着手指。
要不是被段近晴强行拉着,她真的很想离这远点儿。
“你什么毛病?有事说事,少发散。”段宵瞥她旁边一眼,不动声色地继续道,“你那个瘪三儿前男友出轨之后,你除了打他一顿,还做过什么吗?”
段近晴忙摇头,坐得特别乖:“没,我才没有像网上说的那样仗势欺人,我也没有跟家里说要弄他!”
段宵轻笑:“蠢。你爸不同意你拍戏,还不是来你公司投资给你撑腰了?他气的是你没用。”
段近晴不服气:“就你有用,你以为谁都是你啊。”
“为什么不弄他。”段宵忍着耐心问,“他拍照了?”
“拍什么照?我们的合照都是我主动拍的,他说他不爱拍自拍,那里可能只有几张吧。”
他摁了摁太阳穴:“我是说床照。”
“当然没有!我才和他谈一年多,还聚少离多的,我至少前八个月都在上一个剧组里拍戏,哪和他睡过。”段近晴反应过来,火冒三丈地说,“你怎么会想到这个?你居然有拍这种照片的癖好。”
说完,她无比震惊地看向旁边的夏仰。
他还没开口,夏仰蹭得一下直接站了起来,巴不得立刻逃离这里:“我…我先进房间收拾行李,还有东西没收拾完。”
段近晴错愕地拉了一下她衣角,居然没拉住。
安静了几秒,等房门关上了,段近晴声音才放低:“她是生气,还是害羞了?”
段宵扯了扯嘴角:“都有。”
言归正传,他给陆嘉泽打了一通电话,让他助理安排公关部门和新煜娱乐联系。
段近晴所在的这家公司本来就快不行了,靠着她爸的注资才能啃她一个人啃到现在。
她爸不管她,也无所谓这点她那点片酬项目的小打小闹。
“你要把我换到陆嘉泽的公司?”段近晴犹豫,“不好吧,被伯伯们知道了会说我们胡闹。”
段宵掀起眼皮:“换的不是你,是你那前男友和把你‘摁着打’的那女明星。”
这连黑料都算不上,顶多是点小风波。
谁想红,那就如愿把他们捆在一起红。人都在自己手底下了,想怎么折腾都是慢慢能磨的事。
“你这段时间停掉商业活动,跟着新经纪人去做点能做给别人看的事儿。之前不是一直有资助藏区失学女童吗?”
段近晴努嘴:“我才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我去年还去了西藏看那三个小女孩呢!她们成绩也可好了。”
“别人看不到的慈善,做到死也没意义。”他一向冷情,尖锐道,“花了钱就要让人知道。”
营销学里最基本的套路再丢一套下来,风向逆转是迟早的事。
“段家没有窝囊废,行行都能出状元。你确实让你爸觉得丢人现眼。”段宵做完该做的,幸灾乐祸得毫不收敛,“恭喜,今年家里年夜饭又有乐子看了。”
想都不用想那一大家子人会怎么轮番对她说教。
但总算不再是一个人扛着这事,段近晴心情好了些,忽略他的嘲笑:“我很难过,你不能安慰一下我吗?”
说起安慰,他气性又回来了,冷嗤:“麻烦你经纪人带你去上上情商课,不该出现的时候别出现。”
听出他的反讽,段近晴不情不愿道:“可是我的事情比你们谈情说爱更紧急啊!”
“没有人要围着你转一辈子。这么点小事都不能自己解决,你白长这么大?”段宵总算正儿八经地提醒道,“你身边有其他人和你一样这么废吗?你看看夏仰。”
他说话难听又伤人,可又一句没说错。
段近晴明明什么条件都得天独厚,进圈这么久了也有不菲的实绩,可竟然还会在情感舆论上被人玩得团团转。
真不知道该说她天真还是愚钝。
就拿她身边最没背景的夏仰来说,她在自己的舞蹈领域里也从来不至于被打击到要退圈到处哭的地步。
一个合格的成年人,从来不是用哭泣来面对问题。
“你不要拿你对象的标准来要求我,夏仰够自力是因为她没靠山,她已经习惯这样生活了。可我有啊!”段近晴憋屈道,“但你们一开始都不关心我,还不帮我。”
“饭要喂到你嘴里才会吃?”段宵睨着她,风雨欲来地沉着脸色,“是不是还得教你怎么咀嚼?”
好像只有夏仰在这,他才不会这么毫无人性。
“算了,不跟你争…我的错行了吧,我下次会先动脑子的。”段近晴认输,立刻改口地大喊了声,“夏!夏夏啊,你再不出来,可就见不到我了。”
她刚求救完。
段宵就把猫从腿上丢下去,起身踢了踢,让它往房间门那走。
夏仰打开门,就被五点半往腿上扑了过来。猫真的很少有它这么热情的,她俯身,笑着搂住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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