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鞋子已经被水浸透。
礼汀垂着眼,用湿巾擦拭莹白纤长的脚趾。
她的脚掌生得很漂亮,除了拇指上,有年幼练芭蕾的磨痕以外。
玫红的脚趾,秀丽雅致,比雪还剔透。
礼汀没有回忆早前衣食住行无忧无虑,被佣人围着照顾,名牌饰品拱卫的幼年。
她想,要往前看,不能再住在这里,得想办法赚点钱。
要靠自己的双手。
她在灯下细看掌心线条,缘分线开始得极早,但是不断有细丝伸出羁绊。
逐渐断裂,纠葛。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接近江衍鹤。
嗯,要想想办法。
或者从他周围人入手。
但现在最主要的,还是要维持生活。
她最开始想过,去辅导小孩子。
但京域周围的学校都是双一流大学,教培机构遍地生花。
礼汀也没有犹豫太久。
在学校门口的一家花店,找到一个兼职。
店主是个极温柔的姐姐,常年孤身,经常亲力亲为,拿着花剪忙碌,日子惬意舒适。
她会送礼汀卖不完的花,还会教女生怎么醒花,如何护理衣物,能保持一种独特的清香。
在店主的鼓励下,礼汀拍了一个蓝紫相得益彰的无尽夏插花视频。
她把vlog当成记录生活的工具。
渐渐有了很少的一部分人关注。
店里有一只很可爱的纯白西高地小狗。
有天店主出差,把小狗寄养在礼汀那里。
回家她直播修剪花枝,小狗跳到她膝盖上,用舌头去舔她白皙跳跃的手指。
手机被弄歪,女生慌乱去扶,露出一张白净清纯到无暇的脸,眉毛浅淡微垂惹人怜爱,唇珠小巧薄红如春日樱桃。
礼桃和江衍鹤分手前两周。
江衍鹤在NECCS竞赛,获得了特等奖。
他和礼桃在一起这段时间,一直在参加优胜者的夏令营,根本没有联系过。
结束那天,礼桃来找他。
两人回校,从跨海大桥开回京域。
她天天对江衍鹤狂轰滥炸,不管对方在参加演讲还是辩论赛,肆无忌惮地表达她的需求。
求他爱自己。
礼桃已经找到其他解闷的男友,是学校校队的。
但是她怎么可能放得下江衍鹤,所以她先发制人,指责是他的错。
江衍鹤一贯鲜少回复。
面对礼桃长篇大论的想念,他三言两句,冷淡寡情。
今天礼桃脾气来了,她坐在副驾,和他吵了一架。
礼桃声嘶力竭地控诉江衍鹤不会爱人。
至少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恰到好处地慰问和关心。
江衍鹤停下车,没打断她,很耐心听完。
他懒倦散漫地笑,夜风里,他的笑是凉的,“这几天我很累了,回酒店很晚,没时间看消息。”
他英俊锐利,高鼻薄唇。
面孔是诱惑毒药,咬字带歉意,没有人不受蛊惑。
甚至在此刻,有种高高在上的神,只为自己蒙尘的错觉。
礼桃已经完全消气,“我不生气了,但是我想要你给我送花。”
“行。”江衍鹤从来说到做到。
他启动了车,黑色抛光跑车的雪白前灯亮起来,“叫个外送,或者我们现在去。”
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不少店铺都打烊了。
礼桃似乎就等着这茬。
她眼睛一眨,想出一个坏主意:“就去订北校门那家花店吧,绝对没关门,好不好。”
是礼汀打工的这家花店。
收拾完摆放在门口的花篮,礼汀从鲜花冻室,存放完花苞出来。
冻室气温湿冷,她抱着手臂,摩擦手指取暖。
花店的玻璃门被人大力一声撞开。
面容熟悉,是礼桃。
她不客气地扔下一捧花:“我说你们是怎么做的生意啊,为什么刚点的鲜花外卖,送来的香槟玫瑰花心是萎掉的。”
礼汀并没和她正面冲突。
她知道那捧花的质量很好,认真完检查礼桃说的花心。
柔声说,等等,我会扎一个更大束的给你,免费,钱从我的工资里扣。
礼桃才满意地笑了。
她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买花。
而是她视奸礼汀的个人账号,发现礼汀在花店打工,所以今天故意来这里,炫耀她的男友。
礼汀动作仔细,纤细白皙的手指在花丛里来往。
礼桃稍微等得不耐烦。
她时不时出言讽刺礼汀几句:“啧,你还会做这个呢。”
江衍鹤掀开门帘,勾着车钥匙走进来,他神色倦漠,昂贵的钥匙圈在冷白手指上绕了圈,妥帖地依附着淡青的静脉。
礼桃瞬间哑然,一副乖巧模样。
礼汀在玻璃上瞥见他来了,花剪差点扎到手。
她微垂下眼。
原来那人也在。
怪不得礼桃会找自己的茬。
为什么她总是喜欢,在自己面前炫耀被爱的模样。
礼桃向他撒娇:“好烦,我不想等了,李絮让我和她去舞蹈室跳Kpop,等这个花店小妹修理花枝,打包好,你给我送来好不好。”
江衍鹤凉凉应了。
他说,嗯。
礼汀心脏似乎要跳出来。
礼桃走后,她从玻璃上细细凝望那个人的模样。
他懒怠地站在车前,倾下身,低头看一株蓝紫色满天星。
五官凌冽,鼻梁孤拔,喉结锋利。
礼汀忍不住抬起手,在玻璃上,偷偷描摹他侧脸的漂亮线条。
江衍鹤百无聊赖,低头点火,修长手指懒散夹烟,半边脸埋在灯影的光影里,桀骜的锋芒和归程的疲倦相互杂糅。
学院路附近,三三两两有人回校,络绎不绝的人招呼他的名字。
有人在学校官网上查到他的获奖记录,激动地道贺。
江家京域首富,他是京域校草,成绩出类拔萃,没有人不知道他。
江衍鹤垂眼应声,沉声道谢,淡漠地呼出白雾,浑不在乎那些虚名。
他点头应和路上和他打招呼的同学,被别人盛赞也没什么骄傲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礼汀希冀地抬起头,寻找他身影。
她发现江衍鹤不见了,应该是回到车上了。
礼汀修剪完花枝,用几层玻璃纸包裹完花束。
这是江衍鹤的花,要好好对待。
女生洁白的手指,温柔地抚摸花苞。
“要送出去啦,你们要替我,好好照顾他。”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花束,准备递给车里等候的江衍鹤。
推开门,被风微热地吹拂,礼汀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场景。
能抱着花,向她最喜欢的人走过去。
在这个隐秘,没有人发现的时刻。
真不甘心,只能旁观他和别人在一起。
礼汀踱到车前,敲着半掩的车窗,小声唤着江衍鹤的名字。
对方以手支颐,似乎靠在车椅背上小憩。
但礼汀很快发现了不对。
江衍鹤没有理她。
看他模样,应该是哪里不舒服。
他衣领微敞开,下巴低垂,颌线上都是汗水,双目紧闭,手臂半卷起,青色的经脉颤抖,凸起的喉结不自然地起伏,似乎在忍耐极大的痛苦。
“怎么了,很疼吗,你没事吧,江衍鹤!”
礼汀见他沉默不语,心疼地用手试探性触碰他的额角。
她手指沁凉,碰到对方滚烫的皮肤,蓦地收回手指。
“嘶--好烫。”
她小声叫出来,巨大的心疼和悸动,迅速占据她的思维。
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本能地快速关好店门。
不受控制地叫来出租车,陪江衍鹤前往医院。
车上狭窄,礼汀害怕自己衣料有被阴干的湿气,下意识离对方远一点。
对方虽有浪荡传闻,惯常阴鸷,却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清冷禁欲。
那是第一次,礼汀看见他这幅病态又惑人的模样。
江衍鹤疼得五指蜷曲,浑身被汗湿,锁骨到往下浮着性感到让人疯狂的色.欲感。
她心里悸动,却知道必须和他保持距离,只敢伸手轻柔抚摸他头发,安抚他。
“很疼吗,再忍忍,马上就到医院了。”
他全凭直觉行动,她刚探出手,就被他攥紧手腕,牢牢捏着,似乎怕她跑掉。
江衍鹤专.制地扣住她的手指,滚烫皮肤牢牢相贴,有种让人悸动的湿润。
“好近。”礼汀的心脏快跳出来,她迷恋地享受着江衍鹤在身边的感觉。
这是做梦吧,礼汀很想永远不醒过来。
如果有神的话,能让这一刻凝滞吗。
体表的温度炽热,礼汀感受着,几乎快掉下眼泪来。
她和他短暂触碰,虽然对方没有意识。
因为血液流淌不畅,手腕有酸胀感,但心里喜悦盛大到能忘掉不适,只感觉到接触的温度。
礼汀闭上眼,忐忑地呼吸着江衍鹤身上,让她紧张又着迷的,独属于青年男性荷尔蒙味道。
不时担忧地深深凝视,江衍鹤英气的轮廓。
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害怕心跳声过于刺激急遽,被对方窥探到她不敢言明的喜欢。
不仅仅是恩情,她喜欢他到灵魂颤抖的地步。
“江衍鹤,我真的好喜欢你,虽然你不知道,但我好开心。”
她一边记挂他的身体,一边病态地希望去医院这条路,永远不会走完。
再长一点。
不能再长了。
煎熬着,混淆她的认知。
市中心医院到了。
去窗口,缴完费,值班护士问她和江衍鹤是什么关系。
医生拿着病历单翻阅,说病人作息不规律,长期没有好好吃饭,诱发急性胃炎,需要动一个小手术。
礼汀担忧地看着他,小声撒谎。
她说,我是他的妹妹。
虽然只是小手术,礼汀望着手术灯,依然心慌意乱。
她逼自己找点事做,缓解焦虑。
心乱如麻地走下楼梯。
礼汀看见内科外,有闲置等候室改建的小厨房。
她急匆匆地下楼,去便利超市买来新鲜的竹荪,菌菇。
用小火,慢慢煨了一碗鸡汤。
有病人闻香,垂涎欲滴地伸出头,探究地观察着。
“哇,好香啊!应该很好吃吧。”
礼汀盛了鸡肉给别人分享,好多人夸她。
额间到颈背后浸着细汗,但是心里甜丝丝的。
她只留下一碗色味俱佳的,看起来清淡可口的汤。
她给江衍鹤端过去,手指在发抖。
不知道是烫的还是慌的,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发现。
她用勺子把鸡汤搅拌到温热,给半阖着眼的他一点点喂进去。
心里有点忐忑对方会觉得不好喝。
江衍鹤醒了,还是英俊得惊人。
皮肤冷白,眉眼染着青灰,但有一种病态的,惊心动魄的好看。
礼汀不敢细看,低着头,给他整理薄被。
两人都没说话,气氛灼热。
礼汀感到近乡情怯。
她不安极了,装作不经意地样子,忐忑地打量着医院墙壁。
想到他的视线,正看着她。
礼汀脸上发烫,黑长发白色裙,纯真清透。脸一红,脉脉如枝头芙蓉。
掖好被角后,她垂着眼,再也不敢看他:“你还有什么不舒服吗?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因为报恩的话,就到这里为止。
她想到刚被医生问起时,自己小声回答的妹妹。
觉得没有身份,再多余去嘘寒问暖。
她再也不敢向他靠近一步。
真的不能再靠近了。
他不是自己的,能照顾生病的他,产生交集,已经很满足了,这也算一部分恩情偿还吧。
“等等。”江衍鹤说。
闻言,礼汀感觉她心脏暂停了一刹那。
她以为他认出了自己,可惜没有。
“钥匙。”
江衍鹤抬起锋利腕骨,撩起眼皮,示意她钥匙忘拿。
礼汀看他指的方向。
他细长手指比一旁的陶瓷碗,都要漂亮万分,堪称艺术品。
礼汀才发现。
她出租房的老旧氧化的钥匙圈,和江衍鹤有价无市的名贵车锁匙,依偎在一起。
实在太过不相称,她羞怯地垂下头。
她不安地小幅度地摩挲着手腕上,刚才在出租车里,被他捏得发紫的痕迹:“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江衍鹤见她动作,眼神一暗,音色如薄玉清冷,简洁道:“谢谢。”
女生背影伶仃,准备转身,孤独地踏入夜幕。
“汤,很好喝。”他在身后,淡淡说道。
礼汀心慌意乱,怕被他发现她的别样心思,蝴蝶骨都微微颤抖起来。
裙摆被走廊凉风吹得摇曳,翩然于飞的模样。
她慌张地逃走了。
那晚,亚热带的月亮明黄澄净,高悬在天上。
礼汀舍不得花钱坐车,她独自走在回家路上。
四周安静,偶尔极远处有汽车鸣笛,但她并不孤单。
白洁光透的月亮,温宁沉静到极致,陪她一同回家。
仿佛这世界上,所有最漂亮美好的东西,都在她的身边。
礼汀带着惆怅又欢欣的笑容,听了很多遍《黄月亮》
谁说的谎/黄月亮挂在天上/它明明就在我的身旁/每一寸每一面墙/美得不能不看不能多看不能再看
还有和江衍鹤产生交集的机会吗?
虽然月亮不可能属于某一个人。
但是那一刻,寂灭的漆黑长夜,月光照耀在身上的一瞬间。
真的会有流泪的冲动。
那么惠泽,那么刻骨铭心。
“上天啊,让我再靠近他一点,其他的我什么也不奢求。”
她对着那抹月色,小声祈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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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就去了好莱坞发展。
她在美国,拍摄著名导演赫提尔的电影,饰演被全岛国民凝视羞辱的亚裔圣母。
谁都能去她的小屋索取抚慰,十诫书也记载不完她的苦痛。
但她为了肚里来历不明的孩子,忍气吞声。
复仇之夜,暴雨犹如万把离弦箭矢。
教堂彩绘玻璃悉数破碎,耶稣眼睛流出血泪。
被种族歧视的亚裔,挑战命运的不公,举刀谋取女性权利。
面对愚昧人群欺凌,她以恶止恶,成为开辟鸿蒙的反抗者。
毫无例外。
方兰州捧着电影节的金像奖回国。
美人风情万种,堪称举世瞩目。
那是一个热带气旋骤至的天气,十号风球和她一起夜临京域。
方兰洲在半岛机场下飞机,全京域媒体围着她。
她一袭月白长裙,黑白缎带礼帽,丝巾被吹得上了天。
她巧笑倩兮,撩动发丝,回眸占据报纸整个版面。
丝巾被风撩起来的画面,被登上杂志头条。
国内外争相模仿。
她的美留在摄录机里,留在每秒二十四帧的电影里,留在千禧年全京域影迷墙面的海报上。
“美人多薄命,飞蛾绕焰鹿奔场。情牵欲慈,谁解有灾殃。”1
方兰洲演艺巅峰时,嫁给礼汀的父亲礼至宸。
礼至宸底层出身,汲汲营营。
方兰洲以为他老实,觉得他疼惜自己。
他太会伪装,工于心计。
在她参加舞会休憩的空档,他恰到好处地递来软底鞋。
媒体追逐他们,拍了五天四夜。
报道称,神女白衣染尘,自甘堕落。
单方面奉献给身世地位不如她的男人。
男人的精明和自私。
蜜月后,就无所遁形。
方兰洲甫一怀孕。
媒体拍到礼至宸和女友应酬拖手,你侬我侬。
导致她孕期抑郁很严重。
生产后,抛下礼汀,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和关心。
只能借酒消愁,流连威灵顿兰桂坊。
每天都喝到昏迷不醒,她在陌生男人怀里深夜酗酒,相携飙车夜奔。
在齐顿道车祸现场,她被抬下来,面容憔悴,神情恍惚。
那时候,方汀兰的药物依赖,已经非常严重了。
曾经标杆式的清纯美人,被媒体渲染成妖女人设。
再被制片商套路,报复性地接下三级电影。
春光不忍浪费。
全京域所有便利超商,在门口挂着方兰洲不雅的剧照揽客,都在消费她。
回到家,礼至宸对两母女的态度,更加恶劣。
他对幼年的礼汀非打即骂,还会用很难听的词汇,来形容方兰洲。
方兰洲彻底对人世间失望,在恍惚中赴死。
电影里的她开辟鸿蒙,举世膜拜。
电影外的她虚掷年华,无法自赎。
礼汀八岁那年,抱着芭蕾舞获奖证书和奖杯回到家。
警察在半山海景别墅,拉了白线。
她还不明白为什么。
在屋内外跑着、笑着找方兰洲。
“妈妈!我得奖啦!”
无人回应,只剩佣人相携着掉眼泪。
他们告诉她:“小姐,别找了,太太去世了。”
礼汀手上的奖杯和证书,滚掉到地上。
“哐啷——”响声清脆。
再也没有人夸她了。
富豪隐居的地方,清幽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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