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问道:“七号,你知道融合派吗?”
融合派?
庄明月曾和她提过,彼岸花就是融合派的组织名称。
融合派想让普通人类也能觉醒拟态,而他们寻找的途径,是寄生觉醒,但彼岸花在私底下进行大量违法研究,甚至走私虫族,制造寄生事件,成了不折不扣的恐怖分子,进行的研究也为联邦所不容。
时见夏曾经在星网上搜索过与融合派有关的资料,搜索结果空空如也,显然是被官方屏蔽掉了。
博士见她垂着脑袋不说话,浅笑着拉开椅子坐下,继续说道:“融合派是为了拯救半寄生体和寄生体出现的。”
“寄生觉醒拟态的出现使得一部分人坚信,即便人类被虫族寄生,也能保留意识。”
“在人道主义舆论的推动下,联邦成立了融合研究所,聚集寄生觉醒拟态的能力者,并抓捕大量寄生体配合研究所进行研究。”
“你猜,结果怎么样?”博士托着腮,含笑询问。
“研究失败了。”时见夏回答。
若是成功,融合派不可能成为联邦不可提的禁忌。
博士颔首,“数万例,数十万例,乃至数百万例研究全部失败,人类通过寄生觉醒拟态的情况根本找不到规律,普通人被寄生只有死路一条,不存在与虫族意识共生的情况。”
几乎是下意识,时见夏想到了君小亦。
他说他与蒲尾蝇处于共生状态,而维持这种状态的根本原因,是它的体内存在星核的力量。
“恰在所有研究者陷入茫然的时候,有人提到了星核。”博士抬手,轻轻点着左手食指上的星核碎片。
“于是,神秘荒星爆炸留下的七颗星核被送到了融合研究所。”
既然在那么早之前就有人觉得人类拟态的出现与星核有关,而彼岸花的研究已经证实了星核能促使人类觉醒拟态,中间的数百年为何没有与之相关的论题?
下一刻,博士解答了时见夏的疑惑。
“可就在这个时候,融合派研究所所在的云端星爆发了虫灾,因研究而被聚集起来的数百万虫族寄生体中诞生了一只SS级母虫,云端星在短短几日内彻底沦陷。”
“在这场变故中,联邦战死了两位元帅,五位上将,十余个军团覆灭。”
“消息传开,融合派成了云端星沦陷的罪魁祸首,所有研究项目被联邦议会取缔,融合派就此消失。”
博士说到这轻笑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在笑融合派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却在此止步。
时见夏看着他,猜不透他突然提到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博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幽绿色的双眸看过来,宛若被细心打磨的翡翠,晶莹剔透又不失华美高贵。
“融合派的幸存者当然不甘心放走降临的曙光,但是星核在那场虫灾中销声匿迹,云端星也成了禁区,不甘心又如何?”
“直到……”
博士一字一顿道:“直到有人发现,除了荒星爆炸留下的七颗星核之外,还另有星核碎片存留。”
他抬起手,时见夏只觉得一股剧烈的疼痛从大脑深处袭来,不属于她的力量窜出,控制着《山海经》飞出精神力泉。
书页哗啦啦翻动的声音响起,翡玉牌从《山海经》中飞出悬停在时见夏面前,《山海经》则一路飞向博士,最后落在他掌心里。
时见夏瞳孔放大,条件反射抬起手,却被翡玉牌释放出的力量禁锢在原地,进退不得。
博士握着《山海经》,指尖轻轻压在封面上,轻缓的摩挲着它颇为粗糙的材质,准备将其翻开,却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阻力,仿佛这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块坚硬的岩石,根本不能翻阅。
碧绿色的流光从星核碎片中流淌而出,《山海经》却像枚坚硬的蚌壳,怎么撬都不张开嘴。
博士翻不开它也不生气,还浅笑着看向时见夏,“真不愧是3S级神迹拟态,连我也打不开它。”
时见夏几乎要因为他这句话心脏骤停。
《山海经》能升到3S级的事情,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博士将《山海经》放开,得到自由的《山海经》立即飞向时见夏,犹如受到惊吓的人类幼崽,不由分说撞开悬停在她面前的翡玉牌,冲进她怀里。
这一撞,把禁锢着时见夏的力量撞没了。
她抱着《山海经》,只觉得一股森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
博士能轻易操纵她,甚至知道《山海经》可以升到3S级的秘密。
博士见她又低下脑袋不说话,长长叹出一口气,“怎的和你父亲一样是个闷葫芦?”
小声抱怨完,他又意味深长道:“七号,你是我最中意的孩子,可不能与那些叛徒沆瀣一气,算计我。”
时见夏抬头道:“所以,那两个人所属的势力是真正的融合派。”
话到这里,再联想女装大佬等人提到彼岸花的反应,时见夏差不多能拼凑出事情的大概。
最初的融合派是为了拯救寄生体而出现的,但云端星沦陷对融合派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不甘心就此放弃的人由明转暗,却在数百年来的发展中,有了分歧,从而诞生守旧派和激进派。
守旧派始终秉承着融合派最初的理念,在不损害人类利益的前提下,研究人为觉醒拟态,拯救寄生体。
而激进派则形成了以博士为首的彼岸花,激进派只在乎如何人为觉醒拟态的研究成果,被研究者会不会死,研究途中是否会波及普通人,全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可博士的研究已经成功了,父亲在他手中觉醒了青龙拟态,甚至于她觉醒的《山海经》都可能是博士的手笔,为什么他不对外宣布自己的研究成果,依旧要继续夺取星核?
是想把星核全部都控制在自己手里,取代联邦的执政者,成为新纪元的开辟者吗?
那他还不如去玩弄权术,当什么研究员?
博士没有回答时见夏的话,而是轻蔑道:“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下次见到他们,记得把尸体带回来。”
说完,他起身走向另一侧的实验台,不紧不慢道:“好了,你先出去吧,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他这番做派,似乎把时见夏叫过来,只是为了跟她唠嗑融和派的发展史,顺便警告她不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手段。
时见夏不走,她冷声道:“让我见爸爸,我要和他说几句话。”
博士根本不介意她是否心存叛意,故意让她见到夏元霁,是明晃晃的威胁。
既然如此,她也没有必要再委屈自己假装乖巧顺从。
博士头也不回道:“今天他醒不来,你明天过来。”
时见夏轻咬着下唇,最终还是出了实验室。
听到金属门闭合的声音,她轻轻摩挲着怀中《山海经》的书脊,在心中默念。
融合派。
时见夏垂下眼帘,盖住了眼底深处的晦暗。
次日, 时见夏如愿见到了苏醒的夏元霁。
依然英武俊美的男人神情木然地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走灵魂的仿真人偶,即便他最在意的人站在他面前, 他也无动于衷。
时见夏看到他这副模样,心口像堵了块大石头, 难受得厉害。
记忆中的爸爸像座不可翻越的山峰,是她最坚实的依靠, 替她遮风挡雨,为她解决一切困难。
时见夏握住夏元霁宽大的手, 真实存在的温暖触觉令她心下稍定。
而此时轻微的触碰, 也让呆如木偶的夏元霁有了点反应,他僵硬地抬起头来, 视线却没有焦距,语气也十分茫然:“夏、夏夏?”
时见夏不由大喜, 立即道:“爸爸!”
回应她的依旧是茫然而不确定的,“夏夏?”
时见夏脸上的喜色僵住, 迅速意识到了什么,她又喊了声,“爸爸, 我是夏夏,我在这里。”
夏元霁像没有听到般, 依旧茫然而又迟钝的重复喊着‘夏夏’,似乎在他的世界里,夏夏不见了,他一直找一直找, 可始终找不到。
他不仅看不见,还听不到了, 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正在被人用力握着。
时见夏猛然转头看向博士,后者无辜地歪了下脑袋。
“他变成这样可与我无关,是他自己不听话,要跑出去找你的,还动用了不稳定的青龙拟态与虫族调查处那么多人作战,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我妙手回春了。”
时见夏霎时握紧了夏元霁的手,心脏也好似随着手中的力道一同收紧,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恰巧这时,博士含笑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放心,他只是短时间变成这样,好好休养的话,消退的五感会恢复,还是能听到你叫爸爸的。”
他的声线十分平稳,甚至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温柔力量,可不管他的声音再怎么好听,时见夏都极其厌恶,甚至在他的话语里感受到了一丝高高在上的戏谑。
她压抑着心头翻涌的情绪,握紧夏元霁的手。
博士没有自己不被待见的自知之明,也没有让两人单独相处的想法。
他靠在座椅上双手交叠,语气从容,“好了,你要见他我也让你见了,是时候该回南藤星了。”
时见夏抿着唇。
博士继续说道:“找机会把你那个叫君小亦的小朋友带回来。”
“竟然是共生体,可真有意思。”他饶有兴致地托腮思索。
时见夏心头微颤,尽量保持冷静道:“五号和十三号都接连栽在他手里,我怎么带他回来?”
博士诧异抬眼,“你们不是共患难的小伙伴吗?总有机会下手的。”
“好了,快去吧,等你下次回来,夏少将必然痊愈。”
南藤星星际港口。
时见夏捏着鸭舌帽帽檐,大步往外走。
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接下来的一周是南藤军校的期中考试周,此次联五积分赛也将开启第二阶段了阵营赛。
时见夏站在星际港口,正准备预约悬浮车前往南藤军校,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转头看去,恰对上元淮亮晶晶的双眸,他身旁站着君小亦和温秋秋。
她抬着的手微微顿住,露出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的笑容,与他们打招呼。
君小亦与她四目相对,视线碰撞间暗潮汹涌,但谁都没有露出端倪。
元淮快步走到时见夏身边,和往常一样叨叨叨:“夏夏,咱们四人可真是心有灵犀,都在同一个时间点回来!”
时见夏附和着,自然而然被元淮邀请着上了来接他的悬浮车,这厮还紧张兮兮道:“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我一点把握都没有怎么办?”
君小亦笑话他,“谁让你平时总是咋咋呼呼,还老想逮我去玩游戏,每次测试都临时抱佛脚。”
元淮闻言,神情更幽怨了,“你以为我是你吗?一整天泡在玄塔里,理论课还能科科满分,简直离天下之大谱。”
两人你来我往,时见夏偶尔插科打诨一句,温秋秋不爱说话,便抿着唇笑,气氛似乎还和从前一样。
抵达南藤军校后,元淮顾不得和小伙伴们约饭,急急忙忙跑回去抱佛脚了。
温秋秋得了时见夏的示意,率先返回宿舍。
等他们走远,时见夏与君小亦找了个附近没人的小亭子坐下,再由时见夏使用某个崽子的拟态天赋,隔绝外界环境。
两人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
最终,还是时见夏说道:“你与虫族调查处有关系?”
君小亦点点头,“我的名字和身份都是庄明月帮忙改的。”
否则以他‘虫族共生体’的高危身份,别说是进南藤军校了,怕是连白蒲星都出不来。
听到庄明月的名字,时见夏心下了然,开门见山道:“我失去了一段记忆,对彼岸花的具体情况也不清楚,能够给你的信息有限。”
听到她说自己失忆,君小亦微微蹙眉,观察着她的神情变化,试图判断她是否在说谎。
星际时代的医疗技术十分发达,因外伤造成失忆,只需要一个小手术就能恢复记忆,这如果是个推脱的借口,未免也太不走心了。
时见夏没等君小亦提出质疑,直接取出一块留影芯片递给他,说道:“这是我所能接触到的彼岸花势力分布图,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你可以交给庄明月,让她去查证。”
“不过我建议小心行事,一旦打草惊蛇,这张图就没用了。”
这幅分布图,正是翡玉牌中她可查阅的那份星图。
君小亦本来还在揣测她,听了这话,当即接过留影芯片放到智脑上,看到了标记成三种颜色的联邦疆域图,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
若这幅星图是真的,将她交给庄明月,绝对能给彼岸花造成重大打击。
“这也叫信息有限?”君小亦瞅她。
“我无法判断这幅图的真假,更详细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时见夏耸了耸肩。
“而且这次我接到了新任务,我的上级,代号为博士,彼岸花的核心人物,但不确定是不是首领,他对你很感兴趣,让我找机会把你带回彼岸花。”
时见夏根本不藏着掖着,主动把博士给她发布的新任务抖落了个干净。
“带我回去?”君小亦微微皱眉。
时见夏说道:“你是虫族共生体,这是融合派数百年来想要的研究成果,虫族调查处那边对你应该也有所研究吧?”
她不相信联邦内部真的会禁止科研人员研究人类意识与虫族意识共存的课题。
只不过,发生了云端星那么骇人听闻的变故之后,联邦必须要给所有民众一个交代,融合派‘消失’是必然。
退一万步说,即便融合派真的为联邦所不容,君小亦的出现也一定会让联邦高层重启此项研究。
这是活生生的例子,一旦变量可控,完全有可能拯救半寄生体乃至寄生体。
“你的意思是……”君小亦迟疑道。
庄明月知道他的情况后,的确把他带到联邦的某个秘密研究所,他也是在所长的帮助下,才能压制住蒲尾蝇的意识,不被它控制。
所长曾说过,他和蒲尾蝇之间的共生几乎趋于完美,力量互通意识却完全独立,倘若他能完全压制蒲尾蝇的意识,对方的力量也会完全属于他。
时见夏说道:“你可以和庄明月商量此事,能不能把彼岸花的大本营端了,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我可以全力配合你,但是你不能把我的身份告知他人。”
从现在开始,她不打算慢慢观望,而是要全力打击彼岸花。
博士拿父亲威胁她,又何尝不是暴露了他的弱点。
只要他想控制父亲和她,两人谁都不能死,否则另一人绝对会失控,而她还想要再做一个验证,一个摆脱翡玉牌控制的验证。
君小亦之前还在想要怎么从她嘴里撬出更多有关彼岸花的信息,不曾想她如此干脆利落,一时间反而不太敢相信她所说的话。
时见夏看出了他的想法,轻笑道:“放心,绝对不坑你。”
熟悉的语气让君小亦挑了挑眉,“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背叛彼岸花。”
时见夏语气轻松,“因为我是叛徒啊!”
君小亦:“……”
怎么会有人这么随意的告知别人自己是组织的叛徒?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信不信你自己回去考虑,考虑好了再和我说,有什么计划我全力配合。”时见夏起身对君小亦摆了摆手。
走出小亭子不久,时见夏在鹅卵石小路的拐角之后见到了拿着几块石头对着景观池打水花的九号。
他嘴里还叼着颗棒棒糖,神情漫不经心。
时见夏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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