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棠听得入了迷。
轮到她来自我介绍的时候,她也就不再遮掩,说起自己现在名下的两家零食厂,还有一家被服厂的股份。
零食厂的产品引起了广泛的好评,被服厂的问题大家也帮着支招。
“之所以会低迷,纯粹就是这几年的外贸生意很难做。自从九一年之后,外贸就很难搞了。”
这些人的意见从高屋建瓴的宏观外部条件,到市场内部的细分,给元棠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重生这些年,她既得益于自己的阅历,也受限于自己的阅历。
在高中时候还好,只需要埋头学习,可进入大学之后,她就深深认识到自己的孤独。
她没有人可以讨论生意上的事,就算有胡燕在,但胡燕更多时候是倾听她意见的那一个。
现在江沛带她进入的这个圈子,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元棠在其中找到了如鱼得水的感觉。
这样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无疑是让她的心情好了许多。
大家吃吃喝喝,气氛融洽,中间还不停的来人。有些年轻人一来就直冲沙发这边,有些人则是眼神带着不屑,跟着穿的光鲜亮丽的长辈在大人那边谈话。
泾渭分明的两边,互相不打扰。
很快到了宴会开始的时候,江老爷子从花房出来,说了几句场面话。遛狗回来的江润穿着一身黑色的小西装,脖子上还戴着一个黑色的小领结。
江老爷子说到江润差点被人贩子抱走的事,台下一阵惊呼。
江老爷子置若罔闻,下了台,有人过来问候,江老爷子就说道:“我老了,这辈子活到最后,不过就是孩子们。”
有那灵性的赶紧止住话头:“江老说的太谦虚了,您这个孙子,我拿十个来换您一个都换不来。您就等着往后享清福吧。”
江老爷子意有所指:“是的,我在儿女运上不算好,也就是这个孙子了。”
江沛站在爷爷身边,听着爷爷给自己远在京城的爹下判词,连带着几个姑姑也没得到一句好话。
来参加的人都是人精,一听老爷子的话音,就知道怎么做了。
出了门各自再往外散消息,心里感叹果然是隔辈亲。
为了孙子,江家的老爷子连儿女的情面都不给了。
人群散去,江沛扶着爷爷进了卧室。
江老爷子站了这么久,腿早就不听使唤了。
江沛把爷爷扶上床,就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爷爷的秘书拿着大哥大站在门口。
“京城那边的电话,找老爷子的。”
江沛头也不抬:“挂了。”
秘书有点犹豫,却在江沛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句抱歉,就按下了挂断。
江沛离开爷爷的卧室,回到自己的书房,刚进书房就听见铃声响起来。
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打来的,手指敲击在桌面上,敲到第十下,他才接起。
对面是暴怒的男声。
“江沛!你到底给老爷子说了什么!”
江沛漫不经心的玩着手上的钢笔:“我说什么?我什么也没说。”
“那你爷爷怎么会让人给我使绊子!”
江沛冷笑道:“那就不知道了,你该考虑考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事。”
“……你什么意思?”
“爸,有些话说的太明就没意思了。江润是我小姑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当初我要来沪市上学,是你那位新太太跟我保证的,说会对江润好,所以爷爷和我才决定把江润交给你们养。”
江沛眼中浮现出寒意:“可她一看从江润手里弄不来东西,是怎么对江润的?”
“让人把江润送过来就算了,把孩子随便交给一个陌生人,就连等一会儿的功夫都不肯。一个小孩子,给弄个奢侈品的包挂在身上。所有的证件全在包里。我就问问,她干这些事,到底是操着什么心思?”
电话那头的江父被江沛质问到说不出话。
江沛目光一凛:“她想为自己的孩子争取点东西无可厚非,但她千不该万不该盯上江润的东西。小姑和小姑父留下的东西,都是江润的,莫说是你,就是我保管的部分,到了时候该给江润的都会给。”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现在吃的喝的用的,都是小姑父留下的吗?”
“别再丢爷爷和我的脸了。再有下次,你拿走的东西就全还回来吧。”
江沛挂了电话, 丝毫不管电话那头江父是怎么样的恼羞成怒。
坐了许久,他才收拾了心情,回自己卧室之前先去看看爷爷是否睡得安稳。刚推开门, 就看见老爷子靠在床头, 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
“爷爷, 你怎么还不睡?”
江老爷子取下眼镜:“你爸打电话过来了?”
心知瞒不过老爷子,江沛索性也就坐在床边。
“是。”
江老爷子揉了揉眉心:“不必理他。”
从他来到沪市开始, 远在京城的儿女们就蠢蠢欲动。后面出了江润这档子事, 他更是心里不喜。
江老爷子早些年被下放牛棚, 一子三女中, 只有最小的女儿跟了他一起去。后来江父把江沛也丢了过去,三个人就这样在乡下过了四五年。
好在江老爷子早些年行下不少春风, 所以也有人冒着风险给他便利,去的地方不偏不远, 受罪当然是受罪的, 但是比起其他下放的,已经好了许多。
这三四年之后, 江老爷子也是头先几批平反的,他带着小孙子和小女儿回到了京城。
曾经那些在他艰难的时候不敢站出来的儿女,在他回京之后又个个上了门, 哭着求着说自己的不容易。
江老爷子自然是理解的,风云动荡的年代,谁能不怕?
他重新接纳了儿女们, 叮嘱他们要团结一心。
八十年代正逢改革巨变, 小女儿的婚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没有选择门当户对的二代们,倒是跟自己的大学同学领了证。那个大学同学是从山里走出来的孤儿, 没有家庭,自然也提不上给任何助力。
原本江沛的两个姑姑还在笑话小妹的目光短浅。
谁知道江楠居然找到了一支潜力股。嫁出去后,夫妻两个很快就抓住机会,一跃成为家里最出色的孩子。
那时候江沛还小,最黏的就是小姑姑,他跟江父有矛盾。江父在老爷子下放之后迅速娶了一个革委会主任的女儿,等到江老爷子回来,他又当机立断离婚。
在江沛回来之后,他第三次结婚的对象是文工团的小组长。
江沛不愿意回家去看父亲的虚伪和后妈的柔弱,多数时候都是跟着小姑和小姑父。
江沛的小姑和小姑父做起外贸和地产上的生意,当然也没忘记自己的兄弟姐妹。江父和江沛的另外两个姑姑都在里面占了股份。利益捆绑的越深,集团里的亲戚就越多。
江沛的小姑在的时候,大家还都十分的和乐温馨,可等到江沛的小姑和小姑父出了车祸,两人双双亡故,只留下一个还在吃奶的江小润时候,一切就都变得复杂了。
集团的大份额股份都在江润名下,次之的股东是江老爷子。
江父那时候基本就等着江老爷子指明他来当集团领导了,结果却被老爷子当头棒喝。
江老爷子把自己的股份转给了江沛,让还在读高中的江沛接手了集团。
等到江润长大,如果江润是可造之材,集团依旧回到江润手中,如果江润不愿意,那做一个只拿分红的大股东也能安稳一辈子。
江老爷子这个决定一出,江家顿时硝烟四起。
江父气的摔了一地碎瓷,却不敢去老爷子面前耍横。
江沛接了集团的业务,忙于学业和工作,江老爷子前几年身体不好,经常要出国去疗养。
于是江父新娶的妻子提出自己可以照顾江润。
江老爷子那时候分身乏术,看在江父最后娶的这个还算老实,加上她自己也刚生了一对龙凤胎,自然同意。
江沛在选择大学的时候,本来也想着选京市的大学,离家里近,还能照顾江润。
可江楠留下的生意多是在南方,所以江沛选择了沪市。
他安安稳稳的在沪市经营了三年,把姑姑留下的资产翻了三倍。
如果不是去年那档子事儿,他压根不会在大学的最后一年休学。
如今尘埃落定,江老爷子也看清了儿女的凉薄自私,跟着孙子来了沪市。
本来事情到了这里,江老爷子还不至于把儿女的脸面都给揭下来,但是江润差点被拐这件事,狠狠触动了他的逆鳞。
江沛在出事的第一时间就去调查了,祖孙两个都抱着一种悲凉的心情。
江润如果出事,那江润名下的股份自然是要分出去。江家人人都可以从中获益。
江老爷子被这样的猜测打击的沉默许多。
虽然最后没有查出来什么,那些人贩子就是长期游离在火车站附近的,完全查不到跟江家任何一个人有关系。
这样的结果虽然让江老爷子松了一口气,但也让他对大儿子那个一向恭顺的老婆起了质疑。
江润一个小孩子,她安排的什么人往这里送?怎么能把孩子直接一丢就走?
那么小的一个人,给他穿的戴的都十分出格,简直把“我有钱”挂在孩子脸上。
这是要干什么?
事情一发生,江老爷子就打电话过去。
江沛的后妈在那边哭的梨花带雨,口口声声都是如果江润丢了,自己就是江家的罪人。
江老爷子想跟儿子说几句,江父却话里话外都是指责他偏心。他们把江润带到七八岁,已经是于他有大恩。还有老爷子只记着江沛,他那对龙凤胎今年也已经八九岁了,老爷子连平时问都不多问。
江老爷子再没了质问的心情,他想说那两个孩子不是他不亲近,只是年纪小小的孩子,至于每次到自己身边都一句一句全是好听话吗?
这是大人教的,还是孩子耳濡目染学的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没有人愿意被孩子这样讨好。
大儿子的抱怨还犹在耳边,江老爷子彻底没了改变他们的心思。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现在就守着两个孙子过日子。
江沛给老爷子掖了掖被角。
两人都默契不再提京城的人和事。
“你今天带来的小姑娘倒是很有意思。”
江老爷子转移话题到元棠身上。
江沛想起元棠的样子,嗯了一声:“是,她挺有意思的。”
“你那个什么集会,是不是要把人家加进去?”
江沛点点头。
元棠今天跟张雪聊的最好,送她出去的时候,他已经听见张雪跟元棠约好了后面的合作。
“那就好,我看她也是很有想法的人。”
今天元棠送来的礼物,江润最喜欢。
别的客人要么送玩具,要么就是送价值很高的东西,只有元棠送的零食,江润简直爱死了。晚饭时候还把跳跳糖偷偷藏在江沛的碗里,江沛面无表情的吃完,然后收缴了所有的零食。
江润再哭唧唧也不管用,江沛就是这样的铁面无私。
想到晚饭时候的插曲,江沛的心情终于舒朗了些许。
“她做的东西都比较有意思。”
也很奇怪,她这样的童心和乐趣,对人却格外的疏离。
江沛想起自己问元棠的话,对方甚至只拿敷衍来对待,刚刚昂扬的心情又瞬间跌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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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棠参加完江润的生日会,认识了新的朋友,回到学校的时候心情还是很好。
回到宿舍,田蜜已经搬了出去,她原本的铺位暂时空着,学校没有安排人进来,元棠估计他们会在下一个学年再安排进来人。
林菲和黄欣楠对田蜜的离开举双手庆祝,三个人的宿舍生活简单了许多。
元棠拿出纸笔开始写计划书,今天张雪给她了很大的灵感。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投资策略好像一直都是这边一点那边一点,十分的不规律。
用笔写下自己的一切,元棠开始盘点自己的资产。
蔡州市的门面房一间,浦东的四套房产和周围的地皮,烂泥渡周围的一套民房,自己购置的浦西的一套商品房。两家厂子,以及胡燕被服厂的股份。最后是李经理代理的经销公司。
过去的一年,她的干脆面已经在周围几个省份都站稳了脚跟,每个月的收入能在十万以上。
元棠想了想,在蔡州市的门面房上画了一个圈,又在浦东的四套房产上画了一个圈。
她被张雪的话激励,干脆面现在虽然已经打开了局面,但是北方城市她还没有涉足。
再联系前段时间李经理给的消息,说北方已经有小厂子开始做这样带卡片的干脆面了。
她在干脆面上画了重重一笔。
市场这东西,你不去占据,就会被人抢先。
元棠下了决定,电话打给了李经理。
“之前你说的那几家工厂,下个月我要亲自去看一下。”
现在她的两家厂子都是满负荷运行。一厂每天都是三班倒,工人们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二厂仅有的几条干脆面生产线也是一样,还要忙着处理新产品的生产。
三厂的开始迫在眉睫。
元棠盘了一下身上的现金流,如今还有二百万,完全够再来一家厂子。
李经理忙不迭的答应,他原本就劝着元棠抓紧时间扩开市场,要知道方便面的工艺并不复杂,北方有很多小厂子一台机器就能做。
尤其在过去那一年,咔咔香在沪市周围火了之后,很多北方的小厂子都蠢蠢欲动,其中几家厂子也开始制作这种带卡片的干脆面了。
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些厂子有些不知变通,完全是照搬过去。就连咔咔香的卡面都照抄了过去。好在元棠之前就咨询过律师,这些卡面都做了认证,所以李经理才能很快把这些冒名顶替的小厂子给打下去。
可有些厂子很会钻漏洞,他们觉得你们咔咔香不是做西游记吗?那我就做红楼梦,做水浒传,做三国演义。
这种漏洞李经理完全不知道怎么堵住,你能拦住人家不让做卡面?这又不是你的专利!
李经理回来之后愁的几个晚上睡不着,自从被元棠挖角到新的经销公司来,他的收入就提高了很多,之前虽然说也是个小老板,但合伙生意,难免跟其他合伙人有点这样那样的矛盾。
那时候他说要跳槽,几个合伙人的嘴脸更是让他心寒无比。
他跑下来的工厂和分销点,那些人说要就要,愣是要把他逼得什么都不拿的出来。
最后李经理离开也是带着怨气的,想着自己当初牵头搞的经销公司,可到了最后居然被人家挤兑。心里想想就憋气。
他拼着一股劲要在元棠这里干好,好在元棠是个厚道的老板,他在这里只要是不过分的提议,元棠都能听一听。
沟通成本直线下滑,每天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而不是沟通上,李经理把这份工作当成自己的立身之本,盼着元棠的事业越做越大。
“早该开三厂了,咱们一厂这边多少次了,总是断货。”
现在的干脆面已经在至少七个省份都站稳了脚跟,李经理劝了元棠好几次,觉得厂子到了这种地步,最应该做的是加杠杆,赶快铺开。
别说是三厂了,四厂五厂也应该安排上。
难得的,元棠这次没有再说什么“以后再说”的推辞。
她说了一句:“你准备下厂子的资料,找个靠谱的银行信贷人员问一问。”
今年九四年开始,她已经嗅到了很多蠢蠢欲动的气息。
去年海南的楼花暴雷,当然也有一部分人逃出生天,在击鼓传花的市场上弄到了一大笔钱。
这些热钱总要有下一个要去的地方。
元棠结合上辈子的经验,心知如今才算是真正迎来了房地产的辉煌开端。
“之前让你准备的管培生计划确定了吗?”
要拓开市场,自然是需要人才。
元棠在自己的工厂里颁布了两个计划。
一个是内部的升值体系,厂子现在认可的学历包括夜大和职高,只要是学历过关,内部有管理岗位空缺出来,就可以进行竞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