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娘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凭啥不去找他?孩子总是他的吧?白担着个当爹的名号,生下来给个钱就当养了,这当爹当的也太轻松了。”
马兰有点为难,被吴大娘看在眼里。
吴大娘:“你别心疼男人,你惦记着他日子过的不好,受夹板气。怎么不想想自己,你跟薇薇往后还有好些年呢,十五块钱能给到啥时候都说不好。不趁着这会儿多要钱,以后日子可难过。”
马兰没好意思说自己让女儿去见前夫,不是为了要钱。她让王薇去找爸爸,归根到底是想让王礼以后照顾她们母女一点。
吴大娘还在喋喋不休:“男人啊,都一个德行,你别指望他们有良心。都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有了一样就想再要一样,永远不知道满足。你以为你贤惠,人家拿你当傻子。可别犯蠢,咱们女的手里还是攥着钱最要紧。”
马兰尴尬笑笑,不再说话。
吴大娘走之前还跟马兰语重心长的说了几句:“丫头,我知道你还对薇薇她爸有点放不下。你听大娘的,你们俩是注定不可能了,王礼这人对不起你们,但对方到底已经有了家庭。你要是个明白人,就趁着他心里有愧,多要点钱。拿了钱,咱们就开开心心过日子。离了谁不能过啊。”
马兰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摆,她被吴大娘这几句话说的脸庞煞白。她有心想解释,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坐在店里像是一尊泥胎木偶。
来了蔡州之后,她虽然接受了自己生活在城市中这个事实,但实际上,她很多时候都在害怕。
前面的几十年她都生活在大山里,大山里物资短缺,没有那些滴滴叭叭的小车,也没有一栋栋漂亮的房子,更没有这样琳琅满目的商品。刚来到蔡州时候,她就已经被城市吓的不敢多走一步路了。
尤其她刚来给元棠看店那段时间,连店门都不怎么敢出,生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被人笑话。
这种畏惧她无处可以诉说,有很多次,她都怕的想要回去山里。
山里日子再难过,好歹是她熟悉的地方。
不像是在城里,她样样都干的不怎么样,还没个依靠。
马兰靠着门边流起眼泪,她本来进城就是来找丈夫的,现在丈夫没有了,她独自带着孩子,是真的怕。
元棠很好,给了她工作,她也有稳定的地方,但就是从灵魂深处,她总是在畏惧。
怕意外,怕万一,有时候连怕什么都不知道,就单纯的觉得家里没个男人,日子要糟。
短短一段时间,马兰瘦了十来斤。
元棠问候完王薇,就招呼马兰吃午饭。
她暑假要待在市里,主要是因为通过教英语的田老师认识了几位五中的老教师。
元棠现在有了钱,花在学习上一点都不可惜。
那几位老师有的开了小班,有的只愿意一对一,元棠报了数学,英语,物理和化学四门,给自己的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
好在那几位老师都住的离店铺很近,元棠就每天中午回来跟马兰母女凑活几口。
今天中午是元棠做的凉面,店里就一个锅,煮面条总是最方便。
到了夏天,元棠自己也不爱吃热饭,总是凉面凉皮凉粉的换着来。
凉面劲道爽口,马兰终于暂时抛开了那些私事,专心吃饭。
吃完了饭,元棠就赶去上物理课,等到她回来,就发现店里正在吵架。
“我就是在你们这儿买的!这个卡子花了我好几块呢,你们就这样糊弄质量啊?”
隔着三五个人,元棠听见马兰紧张的解释。
“这个发卡我没说不换,只是需要对应一下店里的存货……”
对方显然是气急:“对照什么?就是在你们这里买的!我都来过多少次了!你是不是想赖掉!”
马兰有点为难:“不是我不换,是这个发卡现在仿冒的太多了,这个质量跟我们的……”
“好哇,你就是想赖账!你们黑不黑心啊,卖这么贵,还给我次品!”
元棠拨开人,走了进去。
马兰一看她就亮起眼睛,求救一般:“这个发卡的颜色和材料真的……”
元棠十分有礼貌的插进去:“能拿给我看下吗?”
来要说法的顾客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她没好气的把东西丢进元棠手里。
“你是管事的?你赶紧看看吧,这么次的东西,我买的时候一个错眼,拿回去就掉钻。”
元棠皱着眉查看货品,对方买的是店里很贵的一款,上面密密麻麻的好多个水钻,又是金属材料,看着就不便宜。
此时,那金属上的密密麻麻水钻赫然掉了一大片,本来粘着水钻的小洞里全是黑黑的。十分有碍观瞻。
马兰小声解释:“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而且这几个月在人民公园和茶城那边也有人卖这样的款。”
马兰说的那两家店,是今年五月份开的。
从一开始开,对方就开始照着元棠的店名起,元棠这边叫精品屋,那两家就叫精品店和精品堂。
元棠去看过,对方店里只有一少部分的货跟自己是同样款式,剩下的都是些凑来的款。但她还是给周姐打了个电话反映问题。
周姐在电话里有气无力:“妹子,不是姐坑你,除了你,我真没往你们那儿发货。我这边自己都快捂不住了,这俩月,市场都开了四五个卖小商品的档口,卖的东西全是跟我差不多款的,就是个个比我的便宜。”
周姐在电话里狠狠倒了一通苦水:“这两天我接电话没五十也三十了,都是来问的。天地良心,我是真没搞这种事!”
元棠的情况不是个例,不少老客户都反映说出现了仿款。质量不怎么,但价格卖的便宜啊。
周红霞委屈,她一个档口去年赚了六位数,可以说在周围档口里都是佼佼者,她干嘛坏自己名声得罪老客户。
元棠表示理解,但仍然提出周红霞违约,那时候周红霞可是说过自己的新款别人就是仿,也至少会迟上一个月到几个月。
因为新款出来,到别的厂子拿回去开始开模,前后有个时间差。她确信自己的货源足够稳当。像元棠这样提出给独家费的不是一个两个,冲的还不是她这个货源?
现在仿品几乎和正品一块上市,周红霞很无奈。不光是底下这些客人,她自己的销量也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这个月流水活活少了一半。
协商到最后,周红霞提出免了元棠一年的独家费,并保证后面一定控制好款式外泄的情况。
隔着电话,元棠都能听见周红霞的咬牙切齿。
“没家亲也引不来外鬼,我就不信了,我还查不出来谁卖我。”
周红霞的档口之所有有独门的款,是因为她娘家的一个叔在义乌开厂,厂子规模不小,很多都是仿冒的国外大牌设计,另外又找了几个设计师,厂里的款式都走在市场前面,给她发的都是最新款的货,她跟款快不说,还能提早拿到货单和样品。
她两口子靠着这独一份的货源,这几年在本省算是把局面打开了。
这才多久,居然有仿品出来,周红霞笃定的表示肯定是有人提早给人通气,说不好就是从货单和样品就开始往外泄,所以才会跟款快。她给她叔说了要查,自己的店里也严防死守。
这两个月仿品的情况才好些。
只是这才多久,质量问题就接踵而至。
元棠拿着掉了水钻的卡子,仔细对比之后也看不出来差异,不过她问了马兰,确认了对方是熟客。元棠就干脆的给对方退了款,还送了一条小丝巾。
“这个卡子我们返厂查一下,很抱歉,送你一条丝巾。”
年轻女孩接了钱,却没要丝巾,她拧着鼻子道:“我就是来要说法的,不是来讹人的。”
说罢就走。
元棠心下一沉。
“关门吧,不做生意了。”
元棠带着马兰,把店里所有的货都查了一遍,这一查总算是查出了问题。
那个水钻的发卡仿冒的比较接近,剩下有好几样的东西仿的不算精致,凭着肉眼就能看出来质量的参差。
元棠用一个盒子开始挑,有问题的都挑出来,几个小时过去,她挑出来几十个发卡,若干风铃,还有印花花色模糊的丝巾几十条。
元棠僵硬着脸色,这些次品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可对方一定很小心。一样货顶多只有四五件仿的,剩下的都是对着的。
也不知道这样正和仿混着卖的情况发生了多久,会不会有些顾客早发现了,后来再也没来过?元棠心下懊恼,她每次都是自己接货,但接货都是对一下数目,大面的看一下质量就放过去了,没有细致的对过质量,难怪会出这样的事。
元棠打定了主意要查个明白,她对了最近一段时间的账目,确认了是从这次货开始才出现日流水下滑的情况。
元棠端着纸箱子:“兰姐,这几天你在店里守着,看到熟客来退款就退。”
她眯起眼睛:“我要去省城一趟。”
这半年,周红霞那里出了太多的问题,她决定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次赶往省城, 元棠直奔周红霞的门面。
周红霞比上一次见面瘦了几斤,离着老远就能听见她声如洪钟的吼人。
“你是不是瞎啊,货单子都能看错, 我还能指望你什么!”
元棠探头一看, 站在周红霞对面的, 是周红霞的丈夫。
周红霞的丈夫长得跟周红霞一点没有夫妻相,周红霞方额阔口, 脸庞圆润, 眉毛里有一颗藏眉痣, 一看就是一脸的福相。她丈夫倒是矮小身材, 长着一双招风耳。
周红霞骂丈夫,她丈夫也没忍让, 两人当即吵吵起来。
“我忙里忙外的,就算错个货单, 至于你这样吵?你看看你, 还有点女人家的样子吗?”
“我没有女人家的样子,姓孙的,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谁不是里里外外的忙?这一摊子你我就让你盯个进货出货,旁的事情都是我在干, 你有脸说你忙忘了?你怎么不忘了吃饭呢!”
“我都说我不小心了,你还没完了是吧?”
“没完!你家里家里不管,档口就让你干这点事, 你前脚忘完后脚忘, 你她妈的属猪的啊?”
“泼妇!”
“你再骂一句试试!”
“你不就是能挣钱吗?一天到晚的就是看我不顺眼, 我干什么你都挑刺,我不干了行吧!”
“不干就滚!别在这儿放屁!”
周红霞的丈夫气的摔了身上的外套, 抬腿作势要走。
周红霞嘴角带上讥诮的笑:“赶紧找你那相好去,反正你不要脸了,我也不打算要,闹大了才好!”
她丈夫暴跳如雷:“你有完没完!我说了断了断了,你闹够了吗?谁家女的跟你一样,揪着一件事说个没完!”
周红霞:“你有脸做没脸听啊?这么有羞耻心当初干嘛跟人勾勾搭搭?”
“你要这样闹,就是存心不想过了!”
“不过就不过!”
等到周红霞丈夫离开,元棠才皱着眉出现。
周红霞闹了一通,档口边上的邻居都站在门口看热闹,更有来进货的看的都舍不得走了。
周红霞看着心烦,索性把档口的帘子合上。
这也是档口里正常的做法,有时候摊主想休息或者暂时不在,都会把一对半截布帘子拉上,既能隔绝视线,也是间接的一个“暂不营业”的表示。
元棠听着旁边人的议论。
“这个月都几回了?这家是不是准备拆伙?”
“啊?你不知道啊,这家的男掌柜跟一个服装档口的寡妇勾勾搭搭的,叫老婆逮住他跟人去小旅馆了。”
“嘶……那咋办的?”
“闹了一通,说是关门歇业了好几天,后来好像是没说离。”
元棠撩开门帘,看见周红霞的背影一耸一耸的。
“周姐?”
周红霞赶紧擦了眼泪,回过头看见是元棠。
“大妹子,你咋来了啊,快坐快坐。”
元棠找个马扎坐下,看到周红霞红红的眼睛。
对着外人,周红霞依旧笑脸盈盈:“大妹子,你这回来是进货?”
元棠摇摇头,从兜里拿出包好的次品。
“周姐,你看看这个。”
周红霞一头雾水,接过来之后细细查看。
“妹子,这……”
元棠没有绕弯子,而是直接了当的说道:“就是上次的货,我卖出去之后被顾客找上门来,说我的货有问题。我查了一遍,发现很多货都被混了次品。”
“这些是肉眼能辨别的,或许还有肉眼辨别不开的。”
周红霞懵了:“不可能啊,我店里的货都是盯着的,之前为着怕被人偷,我过年都是睡在店里,我家那口子睡在仓库,也是盯着打包的。这怎么可能出问题呢?”
元棠心里有猜测需要验证,不动声色提议道:“周姐,要不你先看看你这边吧,店里的货查一遍,仓库的也查一下。先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从出厂到末端售卖,中间有很多个过程能掺假。
出厂的货运上,仓库里,店里,再到送到末端的货运。
左不过就是这几个位置。
元棠一说,周红霞顿时顾不得想自家那些糟心事了,满脸凝重的准备盘货。
元棠跟着她,一来是给她当个帮手,二来也是不想让周红霞再找她男人回来帮忙。
两人查了一圈,店里和仓库都没有问题。
周红霞有点吃不准了,眼中带着些许迟疑。
她之所以没有像很多商家一样第一反应就是甩锅给元棠,当然是因为信任元棠。两人合作的一年半的时间,元棠一直都是事情最少的客人,也是眼光最毒挑货最准的,多少次她都是跟着元棠押宝。元棠要的多的单品,一般晚上半个月一个月,都会很快热卖。
所以她总是暗地里关注元棠的进货单子,元棠的倾向她都会跟一把,提前备够充足的货量。
可现在自己这边显然没问题,那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
元棠知道自己的人品受到了质疑,她没有急着证明,而是问周红霞。
“周姐,你今天有货往外发吗?”
周红霞点头:“有的。”
她现在的生意不小,下面除了几个相对偏远的市,大多数的地区都有了稳定的客人。送货的车几乎每天都有。反正短途车,多跑几趟也不麻烦。
元棠抬起手看了下时间:“你们的货车什么时候发货?”
周红霞:“一般是下午一点。”
上午要装车,只要是车程不很远,司机都是中午吃顿饭再走,正好赶在天黑之前到。
元棠:“那这样好了,我们等到一点多,在城边必须要过的路上拦一下吧。”
周红霞有点迟疑,她现在也有点糊涂。
元棠:“姐你要不要现在去店里打电话问问?发现问题的肯定不是我一个,要不要今天把事情查清楚,你决定吧。”
那点次品的亏她当然可以咽下去,但是咽下去的后果就是她肯定不会跟周红霞长期合作。
周红霞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行,妹子,咱们查。”
她这边店里和仓库都没问题,要是确认车上也没问题,那就只可能是元棠自己弄出来的事。
既然查了,还不如好好查个清楚。
两人中午随便在街上对付了一口,到了点就蹲在路边等车。
周红霞找的这家货运是统一刷的蓝色车头,远远俩人就看见车子驶了过来。
周红霞招手让对方停下,虽然她不怎么管货运,但对方对她并不陌生,因为每次的货单子都是周红霞亲手签的。
周红霞拦下车,那人还很疑惑。
“周姐?怎么,今天的货不送了吗?”
周红霞摆摆手:“送,就是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有个单子夹在货里忘记了,我上去找一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