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寺不行,少年宫不行,难道就只有人民公园一个地方?
元棠拿出地图册写写画画:“再找就是了。”
做生意哪儿有那么简单,尤其摆小摊,之前顺利是因为在白县,她上辈子待过十几年的地方,对以后的发展都知根知底。可换了市里,她也是一头蒙,有时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想起一星半点,也不一定就能派上用场。
“有枣没枣的,打三杆子就知道了。”
反正晚上定了地方,白天就多跑跑,说不定还能找到别的出路。
两人被追的一身汗,先回到招待所冲了冲澡,换了衣服。
元棠让胡燕也背上一个包,弃用了之前的大包裹,不跑不知道,一跑才知道那包裹那么重。
“少带点,反正咱们第一次来,着点货只要四五天能卖完就行。咱们轻装上阵,找到地方之后再考虑长远。”
两人围着地图册又画了几个看上去应该是重点区域的地方,元棠看了下时间,指着动物园说先去动物园。
“反正今天也已经逛了两个地方了,咱俩下午就去动物园。”
看大熊猫。
胡燕激动的不行,又担心票价贵。
她没去过动物园,但看大熊猫,应该要好贵的吧?
元棠指着地图册:“这个地方写了,票价就两块。”
该说不说,这时候虽然没有后来的某德和某度,但地图册也是足够详尽,从公交时间到景点票价,都写的清清楚楚。
胡燕不信:“咋可能才两块。”
能看大熊猫啊!
元棠没反驳她,她知道胡燕第一次离开县城,对市里有滤镜,这是很正常的。她上辈子去南方,也是一样。到哪儿都局促不安,不敢正眼看人,总觉得自己是小地方来的,怕人说自己乡气。
确实也有些当地人会字里行间流露出一些优越感,这种优越感更加促成了她的紧张。
可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也就那么回事。
谁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
都一样。
元棠觉得,胡燕早晚要脱下这层滤镜,简而言之,祛魅。
两人背着小包去了动物园,门口买了两张票,这下胡燕总算信了两块钱票价是真的。
她进了门还有点不敢置信,两块钱,她还正正经经的把看大熊猫当成人生理想。
结果这理想就两块钱。
加上来市区的车票也就八块钱。
亏的她还以为这辈子都达成不了愿望,结果就这样?
两人在动物园逛了一圈,也没见到大熊猫。找个工作人员问熊猫在哪儿,那人手一指,一只尾巴大大的长着萌萌圆眼睛的小熊猫钻了出来。
胡燕:……
这就是熊猫?
胡燕追问:“我要看大熊猫!”
饲养员掷地有声:“哪有哦,咱们这里申请不来的。全省就一只大熊猫,在省城动物园。”
“可你们门口写着有熊猫!”
饲养员指着笼子里正在吃苹果的小熊猫:“小熊猫也是熊猫啊,你合影不?一张照片十块钱,能抱着拍。”
胡燕被气的要找人理论。
元棠尴尬一笑,也是她记错了,上辈子市里有熊猫已经是九几年快到零零年了,那会儿还盛行跟大熊猫合照,花个几十块就能跟熊猫近距离接触。八几年末,这时候好像大熊猫数量还没上来,一般动物园还真没有。
胡燕跟人理论未果,气鼓鼓的大声说道:“拍!”
拍不到大熊猫,就只能拍拍小熊猫。来都来了,她怎么能不拍。
好气啊,以后有机会她一定要见见真正的大熊猫。
元棠也拍了一张,小熊猫长着红红的毛发,只要塞一个苹果给它,就能轻轻搂着。元棠屏住呼吸,靠近对方,留下了自己第一次来动物园的照片。
拍照的工作人员开了条子给她们:“过三天过来取,只洗一张不过塑哈。”
俩人拍了小熊猫,又把其他动物都看了个遍。
正值夏天,大型动物的味道都很难闻。整个动物园满是兴趣缺缺的家长和放暑假来玩的小孩。
胡燕边走边吐槽好臭,却还一个没落的看完了。
有太多动物她只在书本上见过,第一次看到真实动物的感觉很不一样。
羚羊,斑马,狐狸,鳄鱼……
胡燕看的目不转睛,光喊臭,就是不着急走。
一直到时间快要来不及,俩人才出来动物园的大门。
然后就是马不停蹄的往人民公园赶,到地方了赶紧铺展开摊子。
这一晚的生意要比昨晚更好,因为买到卡子的回去只要一炫耀,别的孩子自然也要哭着闹着买。
蝴蝶发卡一晚上就卖差不多了,发箍发卡也搭着卖了不少。
两人回到招待所一合计,决定趁着这个暑假大干一场。
虽然只来了两天,但胡燕觉得自己已经喜欢上这里了。反正家里如今也乱糟糟的,她不想回去,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她就跟元棠说自己要回去把工作处理了,夜校那边还剩下不到一个月的课程,她去问问能不能不读,直接到时候去考试拿个证。
元棠:“你想好了?”
虽然是买进去的临时工,可没什么错误厂里就不开除人,可以说在很多人眼里也是旱涝保收的工作。
胡燕点头:“不干了,回去就辞。”
老是让人代班也不成,因为厂里偶尔也会检查,那时候代班的就要去找她,她得回去应付差事。
又何必呢?
她现在压根不喜欢在车间当挡车工。
元棠:“那你辞了工什么打算?”
胡燕还没想好:“暑假先跟你一块摆摊,等你开学,我再找别的路子。”
反正她想好了,留在白县糟心事太多,她还不如来市里摆摊。就人民公园那个摊子,即便元棠不来,她一个人也能摆下来。
回头她也去省城找点货,元棠是图省事卖的小商品,她却比较倾向于卖衣服。
昨晚上她都看了,人民公园那边卖衣服的摊位一件衣服卖十块八块,比小商品的单价高多了。
元棠自然是赞成的:“那行,咱们今天回去留个两天,把事情处理好再来。”
下次再来就不能一直住招待所了,既然胡燕打算辞了工作长住市里,那就要租房了。
两人搭伙生意这么久,元棠自然也想再托胡燕一把。她打算暑假跟胡燕一道去一趟省城。
左不过就是进货那点事,她带一次,胡燕就少走很多弯路。
说到回白县,胡燕从回去的路上就开始心烦。
刚才说辞职说的多硬气,这会儿就多纠结。
家里百分之百不能同意她辞职,辞职加上去市里,她妈不给天哭塌不算完。
元棠这边则是要回学校拿期末成绩,顺带看一下下学期的分班,这次的期末考试也决定了她能不能进重点班。
还有省城周姐那边,也要先定上货,至于送货地址,可以等胡燕租好房子后改一次。
只是走了两天,两人从班车上下来时候已经恍如隔世。
胡燕下了车不觉得是回到家乡,反而有一种回到牢笼的感觉。
她跟元棠一块把东西拿去租屋,自己又蹬着自行车回小河村。离开好几天了,说不挂念家里是假的,她也焦心着二哥是怎么处理家里这一摊子事。
胡燕走后,元棠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通,然后坐下开始算账。
这次去市里的货没卖完,她只核算成本和净利润,差不多一百多块钱的货,卖出四百多块来。
这个利润也是相当可观了。元棠合上本子很是开心,按照这个速度,只要她肯干,这个暑假她能把自己的存款翻个番。
到时候她就是真正的万元户了!
第二天一大早,元棠去学校领期末成绩。
因为是一个学年的结束,学校也毫不客气的把成绩都贴在外面。元棠在一百一十一的位子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后面跟着几个字——理一班。
元棠顿时松了口气,理科一班,好歹是进了重点班了。
她往前看别人的成绩,前面一百多个人,她简单一数,发现自己居然不是倒数,反而是重点班的中下游。
再细细看名字,她明白了。
学校的前排女生比较多,可在选文理时候,大多女生选了文科,所以就导致了前面甚至前一百的女生都有人去不了文科重点班。而男生多是选了理科,理科重点的名次一直划到了一百五十多名。
元棠突然觉得好没意思,不论是谁说的女生学不好理科,可总分摆着,拿着比男生高那么多的分数去了非重点的文科班,怎么看都是亏。
她去班级里拿成绩单,白老师笑眯眯的递给她一张奖状。
去年还是进步奖,今年就变成了优秀奖。
白老师鼓励她:“下学期再加油,年级前五十有三好学生奖。”
元棠心念一动:“白老师你下学期是不是还教我啊?”
白老师点头:“我带理科一班和文科一班的语文,同时也是理科一班的班主任。”
元棠下意识道:“太好了。”
白老师是个很好的老师,元棠很感谢她对自己的宽容和理解。
学校在高二和高三之间就不再调动了,也就是说白老师可以跟她到高三结束。
白老师笑道:“我看咱们班的同学也大多没怎么调动。”
元棠在的二班成绩是最好的,也是进重点人最多的班级。白老师说调动不大,是说二班的同学有一大部分都分在文科一班和理科一班了。
元棠有点想问问赵霞分在哪一班,又想到赵霞分在一班可能性不大,她成绩一直起起伏伏的不稳定,到这学期基本是在四百多到五百多之间跳动。
可不管四百还是五百,都跟一班搭不着。
元棠觉得有点可惜,赵霞是个很随和的姑娘,虽然家里宠的有点单纯,但她很善良。元棠不知道自己新学期的同桌会不会是个好相处的,她有点想和赵霞接着当同桌。
拿了成绩,元棠就跟白老师告别。
走出班级门正好遇见几个女同学一块来,看到她就招呼。
“小棠,我们下午一起去逛街呀。”
“之前想找你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咱们都要分班了,大家说要凑钱买点手帕什么的分一分,你来不来?”
元棠知道这种惯例,初三毕业时候也是这样,同学们互相送东西,只是她那时候实在没钱,只能装作生病不去。元栋那边则是赵换娣偷偷给的钱,他买了一些本子和手帕,本子分给男同学,手帕分给女同学。当然元栋自己也收了一堆,拿回来之后把手帕给她好几条。
过去不能重来,这次元棠语气很坚定。
“我去!”
元棠这边忙着和同学们聚会,另一边的元家才是真的迎来了末日。
七月的暑热天气蒸着人, 元家还是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
元栋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跪在赵换娣和元德发面前。他什么话也没说,赵换娣却像是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 抱着儿子就差把心肝都哭吐出来。
全部的存款都回不来, 本来家里之前的两期利钱也有两百大几, 还能补足一些生活上的亏空。
可等元德发问赵换娣要钱时候,赵换娣却只哭。
元德发等不及, 自己扒出来放钱的盒子, 里面除了些碎票就只有二十块大钞。
生平第一次, 元德发愤怒到抬起手臂。
“钱呢?钱呢?买什么了能给钱花光?”
他从不问赵换娣钱花在哪里, 因为他知道赵换娣这人抠,钱进了她的手就再也不愿意拿出来。可他怎么也想不到, 赵换娣居然有胆量给钱花完!
赵换娣哭的悲悲戚戚,不同于以往那种撕心裂肺的哭法, 这次兴许是知道在丈夫这里没了信用, 她眼泪掉的凶,却不敢带一点脾气。
买了家里的吃穿用, 又给小儿子多做了两身衣裳,给大儿子买了鞋,赶集花了一些。钱是多么的不经花, 有时候赵换娣都想不起来自己过去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
怎么就能一个月都花不了两块钱呢?
她光是算着家里还要添置的东西,就觉得自己手里的钱永远都不够花。
元德发挥着的手臂最后还是无力的落下,他背对着赵换娣躺下, 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赵换娣带着哭腔喊他, 他也不愿意说任何话。
有什么可说的呢?
幸灾乐祸的说赵换娣“该, 谁让你不听我的”,或者是痛骂赵换娣一顿, 有什么用呢?
钱已经没。剩下二十多块钱,别说是下学期孩子们的学费,就是日常开销都成了问题。
赵换娣又再次变回了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对着元德发不再说一句反对的话。她吃到了苦头,再不敢自己做主。在元栋回来之前,她除了干活就是哭。
哭的眼泪干了,眼睛模糊的看不清灶台,她还是有说不出的委屈。
这一段时间村里又死了三个人。
两个女人一个男人,那两个女人也是跟她一样,在家里摇摆不定时拍板非要投钱出去,可王家跑了,钱也飞了。
丈夫和婆婆的眼神,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刮的她们没了活路。
之前是怎么在外面炫耀自己明智大胆,在这时候就是怎么样的抬不起头。
一个跳井,一个喝药。
另外那个男人是因为借了太多钱,本来指着好好翻身的,结果一次全赔。
亲戚们说的难听话可比外人狠,什么戳心窝子说什么,受不了了,男人拿了一把刀要跟亲戚拼命,把人吓走之后自己一时想不开就跳了河。
村里人说那俩女人“主意大”,说男人“可惜了,撑一撑,有啥过不去的呢”。
赵换娣低着头,悄悄抹了下泪珠子。
她不是没想过喝药一了百了,可又怕喝了没死成再活受罪。
上次喝药之后,她刚开始没多大感受,后来就老觉得后脊背发冷,明明是大夏天,她还要穿着长袖长裤,丝毫不敢受冻。吃的上面也不敢马虎,吃点凉的就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冷气。
她不敢死。
喝药这种事,一次没死成就不敢再来第二次,她怕了。
可看到大儿子跪在面前,她实在是忍不住委屈。
她又做错了什么?她不是为这个家好吗?人跑了也不是她的错,元德发他们一群男人逮到人了怎么就不想着跟着他呢?
还有投钱的事,她是坚持投了。村里投钱的多了,很多人没她投的早,有相当一批人是看着她挣了两期钱才投的,结果投了一次就不成了。
男人这么生气,怎么他就敢保证自己看别人挣钱之后不动心?
赵换娣搂着元栋,既觉得自己委屈,也觉得儿子委屈。
他小小一个人,才上高中呢,怎么能把家里的问题扔给他。
元栋也是为了家里。
如果男人要怪,就只怪她吧。是她坚持要投的钱。
赵换娣哭的喘不上气,元德发低下头,半晌才说出一句话。
“趁着还来得及,把秋粮种上吧。”
如果说不幸里有什么幸运,那大概就是今年风调雨顺,粮食比往年收的早,虽然耽搁了几天,现在也还能把秋粮补种上。
元德发把儿子拉起来,这半年来好吃好喝,元栋的个子窜的很快,已经高出他一头多了。
元德发要仰着头才能看到儿子的表情,那一张年轻的脸上,是沉痛的后悔。
“栋子,你大了。跌了一跤不要紧,咱们再咬着牙苦一段日子就是。家里的指望只在你一个人身上,往后……”
元德发没接着往下说,可元栋知道,家里的以后成了未知。
劳力不够,元栋终于放下了所有体面,在地里劳作。他自虐一般的消耗着体力,什么都干。元家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元柳和元芹愈发像个透明的,元德发和元栋在地里劳作,她俩就轮流去地里帮忙,赵换娣则是在家又拿起了锅铲。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仿佛在弥合已经破碎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