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发又说家里的家务多,赵换娣做不过来,猪眼看着也养够斤数了,早点卖几天也成。两头猪,卖了一百五十多块。
如此一来,赵换娣手上居然有了八百多的巨款。
元德发闻言松了口气,有了这八百多块,最起码大儿子的高中三年能安稳过去了。家里吃喝都不花钱,等开春再多养一头猪,三头猪养到明年年底,两个丫头的学费也有着落。
虽然后面上大学还要花钱,但那都是后话了,元德发松了松肩膀,叮嘱赵换娣把钱收好,一家子的指望全都在这上面。
赵换娣捏着钱,兴奋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八百块!
乖乖,她生下来别说摸了,连见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男人的话她听在耳朵里,心里却涌起万丈豪情。
这钱都是她的!
三百块是王盼儿赔的,三百块是她管元棠要的,还有卖粉条的钱,养猪的钱!
往日男人歪在床上的呼噜声,此刻听着无比刺耳。赵换娣嫌弃的看了一眼男人,觉得自己真是全村最能干的媳妇,如果不是自己,家里哪儿能有这么多的钱?
八百块!
赵换娣把钱藏在自己内裤里,给裤头上缝一个布口袋,钱鼓囊囊的全缝死在里面,恨不得睁开眼就摸摸,生怕叫人偷了。
家里有了钱,原本欠的饥荒也就都还上了,还钱的时候赵换娣一改借钱时候的窘迫,她昂着头大声站在人家门外喊,把人叫出来之后还了钱,然后又趾高气扬的离开。
丝毫没听见身后的议论。
“这瓜婆娘,不知道有什么好神气的。”
“喝药换的三百块,她还觉得美呢。”
“她家那大儿子也是,王盼儿到处说他讹人,明明赵换娣啥事没有,凭啥要三百块。”
“也不是啥事没有吧,你看她脸色白的很,走一会儿就得歇歇。”
“那是她蠢!我当是她吓唬人的,谁知道她是真喝。”
村里人看见赵换娣都摇头,觉得这女人蠢到一定境界也是稀奇。也有人操着坏心,扭脸就来跟赵换娣攀关系,没聊一会儿就问赵换娣借钱。
谁都知道王盼儿赔了元家三百块,之后更是有人说看见元家那大丫头也给赵换娣三百块。
一共六百块!
多少人家里连五十块现钱都拿不出来,如今看着赵换娣,心里也都在嘀咕。喝一次药换三百,真要是喝不死,也不是不值啊。
再想想,喝药还是不值得,喝了药,家里等于少一个劳力,三百块换一个劳力,不值得不值得。
倒是人家养了个好女儿,虽说是跟家里闹分家不好看,可元家丫头说给钱就给钱,一点不含糊啊。
六百块,啧啧,真招人眼。
赵换娣虽然脑子转不过来,但她手紧。钱进了她的手,想要借出去基本不可能。所以那些来拉关系借钱的,最后一个都没借到。
赵换娣守着自己的钱,在元栋放假之后三天两头去买肉,左邻右舍一到饭点就能闻到元家传来的肉味。
王盼儿还好,她手里有陈珠寄回来的钱,家里只有最近一个月紧张点,但马上等到陈珠又一次寄钱,王盼儿就立刻去镇上买了好大一条肉回来。
中午炖上肉,她狠狠吃了一顿。以前没肉吃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吃肉吃习惯了,猛然这么久吃不到,居然有点想的难受。
家里其他人也这样狼吞虎咽,她男人更是把肉汤都给喝干净,一家子围着桌子吃肉。两个女儿陈枸和陈洋碗里是肉汤泡馍,男人和儿子碗里都是肉。
王盼儿吃完饭,家里就来了一号人。
这人说来也是沾亲带故,是王盼儿娘家门上的。来了坐下就开始说最近热闹的抬会和标会。
这两家都是以私人筹措资金的名义在吸纳储金,不同的是标会是小会头,二十人一会,每月凑够二十人开标,约定标金一百起,小会头把钱再以标金参与上一层级的大会头,等到了标期,大会会逐层往下下发利息,本金可以选择退出还是继续投。
抬会则是另一种方式,若干户合一会,筹措的资金按期轮流使用,大会会给一定的资金通道,比如放贷或者投什么生意,等到了期,若是不能达到既定的利息,会头会从大会里补足缺额。
这人跟王盼儿说了一通,王盼儿什么都没听懂,她就只听懂一句。
一百块进去,两三月能挣回来三五十!
她不信:“哪有那么好的事!”
对方一脸同情看她:“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个亲家早跟着投了,投了得有半年多,挣老鼻子钱了。”
王盼儿猛地起身,把水壶都差点给带倒:“什么?!”
对方给她拉下来:“所以我说赶紧来跟你说,咱们挣钱不怕晚,你闺女打工挣那么多,你要是光知道吃了花了才是傻。赶紧攒起来,挣下钱了给你儿子盖房子。”
王盼儿猛点头,心里有些气恼,准备打电话去骂骂女儿。
她就不信两口子睡一张床上能不知道这事,陈珠这个死丫头,居然敢瞒她?
心里这样想着,她赶紧去扒家里的钱,一看钱就发愁,闺女刚拿回来的钱,她买了条肉,剩下的钱都被男人拿去打牌了。
王盼儿寻思着这么好的事可不敢耽搁,索性去亲家闹一闹要点钱,反正他们理亏。哪儿有这种有了挣钱门路反而躲躲藏藏的?自己女儿嫁过去,他们倒好,跟自己玩起心眼来了。
王盼儿说走就走,殊不知那位刚从她家出去的乡邻又进了元家的门,此时此刻正在对着赵换娣各种劝说。
“咱们都是自己人,我骗谁也不能骗你,真是好生意,你赚了钱,往后别说你家大的上学,就是盖房子都能凑起来。”
赵换娣听了一耳朵的挣钱挣钱, 可她到底是戒备心重一些,再心动也没准话。
她手里的钱可是有用的!
将来大儿子上学都靠着这点钱呢。
来人劝了半天不见赵换娣有动作,最后也只能悻悻离开。
人一走, 赵换娣就听见里屋传来声音。
元栋走出门来, 脸色阴沉:“妈, 刚才那个人说的是什么?”
他只隐隐约约听见抬会两个字,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 赵换娣跟儿子和盘托出:“说是有个抬会和一个标会, 一百块放三个月能挣五十呢!”
元栋扶住门框, 声音发虚:“你投了?!”
赵换娣赶紧解释:“没有没有, 我哪儿敢投啊,她说的那么邪乎, 我听着也不大信……”
真有那么好的事?一百块钱只是放一个月就能挣那么多?赵换娣不敢信,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动的厉害。
要是真的可以这样, 她手里的八百块, 放三个月岂不就是变成了一千二?
一想到这个,她就忍不住想赶紧出家门去打听。
元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声音惊恐:“妈,你听我说,这个东西不可信。你不能投……”
他想起上辈子, 母亲执意要把大姐拿回来的钱全投给抬会,刚开始半年还按时给付利息,到后来却突然杳无音讯。家里为此闹成一锅粥, 他放假回家, 舅舅赵金宝赖在他床上不下来, 口口声声都是赵换娣骗了他钱。
元栋已经不太记得后来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了,只知道是大姐寄回来钱, 又许了一年内还清,舅舅一家才离开,另外两家把窗户都给砸了,那年的冬天如果不是大姐寄钱回来,家里就要冻着过年。
只不过元栋也疑惑,上辈子他记得抬会的事情发生在他高一下学期,如今才寒假,怎么已经传播开了?
不过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能放任母亲走上一辈子的老路。他拉着母亲,给她解释什么叫庞氏骗局。
元栋自以为能说服母亲,可赵换娣眼睛里散发出光彩,跃跃欲试问儿子:“那照你这么说,这东西是骗人的没错,但刚开始为了骗人,是不是还是会按时给利息?”
元栋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母亲居然会想到这个上,他有些无奈:“妈,都说了是骗子,骗到最后大家都血本无归。你想着自己能趁着人家前几次挣到钱,那你又怎么知道人家什么时候跑?别了吧,咱们老老实实的过自己的日子,别掺和这些事。”
元栋有点心累,他想不到自己说到这个份上,母亲居然还动了心。
击鼓传花的游戏,谁又能确保自己就是最后一手?鼓声停下来的时候不可预测,他一点都不想冒险。
可赵换娣听了儿子的话,却比原先更激动。之前那同乡说了那么一大堆,又是返利,又是说每次利润结算的,她根本就没听懂多少。
而元栋的话虽然是劝她,却把内里的情况讲明白了。
赵换娣一听,动起了小心思。
她想着虽然是骗人,但自己只要拿准时间早点撤回来不就好了吗?管别人赔了多少的,只要自己切实的挣到钱,到时候直接揣兜里,那是她赵换娣运气好!旁人赔了就只能自认倒霉!
元栋丝毫不知自己一番话反而说动了母亲的心,不过回到屋里,他坐在书桌前也久久不能平静。
他在犹豫。
就如赵换娣所想,他刚才说完劝赵换娣的话,心里也忍不住想到一个可能性。
那就是他知道上辈子抬会是什么时候暴雷的,那是不是只要他在暴雷前一期退出来,他就会成为幸运的那一个?
要知道这种粘带着传销性质的旁氏骗局,在几十年后换了各种各样的形式再次归来,那时候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P2P。
元栋想起上辈子身边一个同事,他媳妇瞒着他投了二十万在某个平台,偶然被他知道之后硬是跟媳妇闹了一场把钱取了出来。结果刚取出两个月,那个平台就骤然暴雷了。
后来饭局上,那人忍不住吹嘘自己的嗅觉敏锐。二十万投进去,他赚了三万多块出来。也算是难得从诈骗分子身上赚到钱的人了。
元栋转着笔,按捺住心里的那点躁动。
他心说,这样就很好,之前家里太困难,如今靠着八百块,家里已经有了转机,只要他进入大学。等到他考上大学,他就能有很多个主意。
现在是八十年代末,等到九十年代,发财的机会更多。
股票交易所开市,房地产初露峥嵘,经济腾飞……他到了大学,正好是最光辉的时间,他也能抛开学业的压力,好好的大展宏图。
如今对他来说,学习是第一位的,过去的一个学期,他终于在期末把成绩提升到了四十九名。
想要考到比上辈子更好的学校,他要更加努力,进入前十。
元栋心绪万千,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重生这么久,他已经深刻感受到贫穷这件事带来的深远影响。最深刻的一点就是,原生家庭无法给他试错的权利。
如果他是一个城里的干部子弟,或者不用那么好,只要家里足够殷实,他就敢拿出钱来搏一搏。就算最后赔了,也不用太担心生活质量。
可惜的是他不能,家里的穷困时时刻刻禁锢着他。如果说刚重生那会儿,他还想着怎么带领一家人发家致富,现在他已经不想了。
他深知学业的重要性,为了读书,他甘愿放弃一些机会。
只要等到他到大学,家里的一切都会改变。那时候他也会向大姐证明,他才不是废物……
元栋进屋之后,赵换娣在外面实在忍不住,她出了门一打听,才知道自家的消息这么晚。
现如今村里不少人家都在讨论这个抬会和标会,原因是已经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赵换娣很惊讶:“谁啊?”
对方抬眼示意:“还能有谁,王美腰家啊。”
赵换娣有些恍惚,王美腰,她还真有些忘了。
那人撇撇嘴小声跟赵换娣说道:“王美腰她妈前一阵子不是不咋出来吗,后来说是盖房子,结果又没音了,说是她男人不让盖。王美腰她大嫂,刚进门那个,不知道咋的突然跑回娘家去了,说是不跟她大哥过了。哎呦,前后闹的可凶。”
赵换娣竖着耳朵听,她还真不知道。最近这半年,她先是因为元棠的事不想出门,后来又是喝药又是进医院的,对村里的事都没怎么费心打听。
“要我说,这王家要是真盖了才是不要脸呢,他家的儿媳妇为啥跑,估计就是知道王美腰在外头没干好事。拿着姑娘的卖身钱盖房,王家敢盖,村里都没人帮他们!”
王家的房子不盖了,剩下的钱王母就寻思存银行里去,谁知道这时候就正好有人找上门来说抬会和标会的事。王家试探着投了一千块在标会,三个月过去,果然给返回几百块钱。王家喜不自胜,本来准备揽着这个消息不往外说的,谁知道这家的老太太嘴不严实,立马给张扬出来。
这不,现在村里人都跃跃欲试,这阵子刚卖完粉条,各家手里都有点余钱。立刻全都动心起来,想找王家打听。
也兴许是为了洗刷女儿带来的坏名声,也或许是为了在村里人面前挣个脸面。王家的当家人没怎么犹豫就放开了说。
他们家加的是标会,二十人一会,凑够二十家就能开标,一百块标金,以前人少,给的钱多,现在人多了,大会说了,利息没那么高,一百块放三个月就能给三十块。
这么一说,很多人就更信了。之前说的一百块三个月给五十,虽然高,但也很容易劝退。涨的太多,反而让人心慌。
可如今变成三十,就很说的过去了。
王家的男人还说,最近有可能还会下调,毕竟人太多了,但不管怎么调,都不会低于二十。
一听说还要调低,人们就更踊跃。有的还提议让王家当个会头,村里就能凑够二十户,早点开会早点挣钱,省的晚了还要降利息。
这不,村里现在各家各户串门说的都是这个标会。
跟赵换娣传递消息的妇女忍不住羡慕:“你说王家这是什么命,姑娘挣的钱虽然不干净,倒是叫他们摊上这么好的一桩生意。我听说王家已经去申请开会了,村里人打破头了快,二十个名额,抢的厉害。”
说着她看一眼赵换娣,其实这件事早就在村里传开了,有几个村干部更是积极的很,巴不得自己就当个会头。这么多人都知道,独独不告诉元家,这就有说头了。
还不是元家之前拿了六百块叫人眼热,村里人多是这样。没钱时候互帮互助,看你有钱了之后就觉得心里不得劲。
不过这赵换娣也是极不会做人,之前送医院那遭,村里人可没少给她搭把手。
那帮着灌肥皂水催吐的,拉了驴送她上医院的,还有那一个个帮腔的。要是说元家没钱就算了,赵换娣明明拿了那么多的钱,回来之后不说多,买点瓜子花生的给大家散散,好歹说两句谢谢的话,叫人心里舒服点,大家也不至于排斥她。
可她倒好,话没有,还钱还一副骄傲的样子,立刻就招致了村里人的讨厌。
现在很多人提起他元家就摇头,觉得他家跟陈家也没区别。王盼儿是一贯的名气差,如今元家也步上了陈家的后尘。
没见着村里谁都不主动跟这两家通风吗?
赵换娣听了一耳朵的话,心里忍不住更浮躁,她走走停停的回了家,坐在院子里发呆。
元柳和元芹如今像是家里的隐形人,赵换娣身体不好之后,她们一放假就是干家务。现在还好一点,猪卖掉了,家里只用洗衣做饭扫地喂鸡。两人分开干活,平日里都不怎么说话。
看见赵换娣呆呆坐在院子里,元芹咬着下唇,她今天在家,一直听着赵换娣跟来串门的人讲话,甚至包括后面元栋说的话她都听在耳朵里。
她的想法跟赵换娣是一样的,既然哥说这个东西最后会不成,那他们拿着家里的钱就投几期不就得了?
元芹心里算着家里的八百块,这点钱供大哥上学是够的,但是供自己上学有些不够。如果妈死捏着这点钱不放,回头等学费交不上了,她是不是就要跟自己的同学一样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