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也是个不老实的,说话鬼的很。
元棠呵呵一笑:“嫂子来了就好好转转,沪市大的很。”
范娟心里不得劲,还想要再说,苏红却插进来。
“嫂子你看看凯旋,可别让他摸车门,一会儿再掉下去。”
一说起儿子,范娟马上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元棠笑笑不再主动挑起话题,只是在走过一些标志建筑的时候,提醒胡星往窗外看看。
胡星小小一个,却格外会看人眼色,她觉得开车的姐姐喜欢自己,也就细声细气的跟元棠讲话。
很快车子开到酒店,胡燕已经跟胡母和两个哥哥站在门口等着了。
胡母应该是在车上哭过一场,眼睛还红红的,手里攥着胡燕的手腕,眼巴巴的跟着女儿。
胡燕脸色看不出来什么,跟两个哥哥在那儿说话。
一家人到齐,元棠把空间留给胡燕一家人。
“这两台车子都给你留这儿。”
胡家这一大家子,一辆车确实坐不下。
胡燕:“不用,我让人送个七座的车来,能坐下。”
元棠:“那成,你有什么需要叫我。”
她跟胡母打个招呼:“我明天订好位子请你们吃饭。”
元棠走了,胡燕一家也进了酒店安置。
元棠考虑的周到,订了一个套房,胡母一进去就被晃花了眼。
胡燕给他们安顿好:“你们先好好休息吧。”
胡母有点害怕:“燕子,这里贵的很吧?要不咱们不住这里了,你住哪儿,咱们挤着住下,省点钱。”
范娟还要帮腔,胡燕一个眼神过去,虽然轻飘飘的,却叫范娟不敢动弹。
“妈,你安心住。我那里小,住不下这么多人。”
胡母还要再说,胡燕却不由分说的给人推进去。
胡母战战兢兢的住下,套房里各样东西都有,她却睡得并不踏实。女儿过得苦她心疼,女儿过的太好,她又担心。但说来说去,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愁,愁的睡不着。
套房的服务到位,就算是胡明,也很少会住这样气派的酒店。
晚上各自睡下,胡明跟老婆感叹道:“以前还觉得燕子还小,在外面会不会受人欺负,今天看这丫头是真的混出来了。”
酒店,车子,无一例外都展示了他这个妹妹也许比他想象中还要更优秀。
就是性子淡了很多。
之前那个爱说爱笑爱哭的小妹,终于是变成了一个气势惊人的人。刚才看范娟一眼,就给范娟压的不敢说话。
另一间房里,范娟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来看胡燕的气派的?
她想不通为什么胡燕能混的这么好。
她推了推丈夫,想要跟胡青说两句胡燕。
胡青却背对着她,一句话都不想说。
范娟只能自言自语。
“你说她哪儿来那么多的钱?”
“她一个大学都没上过的人,就能在沪市这地方买车买房?”
范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胡燕的车子房子。
满脑子都是,她凭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 胡燕就赶到酒店,领着一家人吃了早饭。
昨天因为有老人有孩子,所以话都没说清楚, 今天早餐的间隙, 胡明终于问清楚了胡燕这些年的发展。
胡燕也懒得再遮遮掩掩, 出来几年了,她也把被服厂从一个小厂子经营的扩大了三倍规模, 她早就不是那个被原生家庭困住的胡燕了。
“我现在跟元棠合伙开了个厂子, 做羽绒服的。”
胡燕笑着说了几句厂子的情况, 既没有夸大, 也没有刻意的往小了说。
胡明当然知道什么是羽绒服,去年他还给胡母买了好几件呢。蔡州那地方说是不南不北, 但冬天还是难熬,胡母上了年纪, 一到冬天就冷的不敢出门。
“那感情好, 这生意有干头。”
胡燕:“我也这么想,以前想着这样也做那样也做, 到后面就觉得还不如专做一样。”
她的厂子现在不论季节,厂里只做羽绒服。
这两年的销路好,只要厂子里能出的货, 就都能卖出去。
胡青看着眉眼间自信傲然的妹妹,心中涌上一股酸涩。
胡燕也没只跟胡明聊天,她摸摸胡星的脑袋, 对苏红说道:“正好你们来了, 等这两天闲了, 嫂子你去我仓库看看,看上什么款式就拿。”
离家这些年, 范娟是一次问候都没有的,她妈看儿媳脸色过日子,平时除了催婚,也没见过给她寄点什么。倒是苏红,这几年每年茶叶下来都会给她寄过来点,说是苏红的父母现在在老家包了一片茶山,老两口闲不住,炒出来的茶叶送完亲朋好友,就是放在自己的铺子里卖。
胡燕记着二嫂的好,于是对着苏红格外的客气。
这些年下来,苏红的气质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现在的苏红整个人都十分温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胡燕总觉得苏红跟二哥的关系不如原先那样好了。
胡燕的示好苏红接了下来,她让胡星谢谢小姑姑,胡星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句,然后就有点害羞的扑进她怀里。
胡燕心里软的不得了,忍不住逗着胡星玩。
这边相处的和谐落在范娟眼里,那是十足的难受。
她捅咕捅咕儿子,大声说道:“凯旋,你来之前不是说过特别想念小姑姑吗?赶紧的,给你小姑姑背首诗!”
胡凯旋正在埋头苦吃呢,被他妈一捅咕,嘴里塞着的培根就掉了下来。
他被胡母和范娟惯得脾气大,一看东西掉了就不依了,把碗往桌面上一扣,吐了吐舌头,就气呼呼的跑了。
这一幕在路上已经发生过很多次,大家都见怪不怪,唯有胡燕露出了一个皱眉的表情。范娟第一次觉得下不来台,在后面喊儿子的小名,让回来。
偏偏她的话一点威慑都没有,胡凯旋咯咯笑着,在大厅里到处跑,还差点撞上端着粥碗的服务生。
胡青觉得丢人,腾的一下来了火气,他竖着眉毛喊:“你给我跑一个试试!滚回来!”
胡青一发火,胡凯旋还是怕的,灰溜溜跑回来,躲在范娟身边。
胡青这么一吓,范娟却先心疼了。
她护着儿子,小声嘀咕:“撒什么气呢,真当自己是什么大人物……”
胡青被她说中心事,顿时眼前都是黑的,他脸色涨红,上来就要揪住胡凯要打。
这大早上的,酒店里吃饭的人不少,这样的闹剧很快就引来旁人侧目。
胡凯旋嗷嗷叫着呼救,先是喊奶奶,接着喊妈,声嘶力竭,在胡青手里像个翻过来的小青蛙。
范娟急了,赶紧要护:“你说说你,孩子还小,你干什么啊这是。”
胡母也着急忙慌的起身要来拉着大儿子,嘴里喊着:“又这样,又这样!”
显然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
这样的场合,自然是不能让胡青把胡凯旋真的打了。
胡燕和胡明也拦着,把两边拉开。
胡凯旋嚎了半天,眼泪一点没掉,范娟拦了几下,然后气呼呼的吵了胡青几句,最后看人一拉开,干脆拉着儿子上楼去了。
“你这当爹的脾气大,我们不惹你!”
“你弟弟妹妹都在这儿,你们是一家人,我们碍你眼了!”
范娟不分青红皂白,把胡明和胡燕也牵进来拉拉杂杂的说了几句,听的胡燕一脑门的问号。
人走了,胡燕直接问二哥。
“大嫂这几年就一直这样?”
胡明也看不上这个嫂子,可碍于胡青还在场,于是稍微点点头,顾左右而言他。
“凯旋还小,嫂子是宠了点。不过也没啥,男孩子么,肯定是皮一点的。”
这话说完,胡燕看见苏红用平静的眼光瞥了二哥一眼。
胡明还在那儿当和事佬:“小孩子都皮,将来长大了就稳重了。”
胡燕有点失望的看着二哥,胡明还觉得自己说的挺好,突然就被妹妹这样看着,他没觉得哪里有毛病,于是就接着说。
一桌子人,除了胡明不停说话的声音,就是胡母偶尔问胡燕几句,其他几个人都不怎么说话。
等到吃完了早饭,范娟还是带着胡凯旋下来了。
胡燕开着七座车,陪着去景点玩。
晚上是在沪市的东方明珠塔上吃的饭,这座新建成的旋转餐厅,自从开业之后就一直客似云来。
胡母坐在餐厅里,如梦似幻的环境让她仿佛身处梦中。她想不到自己居然临到老了还有这样的享受。
胡燕点了一桌子菜,服务生还送了几个小礼物给胡星和胡凯旋。
胡凯旋霸道的全部要拿,胡燕笑眯眯的从他手里掰出一个递给胡星。
“一人一个。”
范娟心里不舒服,可她现在也不敢说什么。
胡燕现在笑的比以前在老家时候还多,但是她就是觉得这丫头不好惹。
胡星小声说道:“谢谢小姑姑。”
胡凯旋看看奶奶,又看看妈妈,谁说小孩子不会看脸色,他当即认识到这个小姑姑不是他能胡搅蛮缠的对象,于是只能嘟着嘴算了。
胡燕就这样陪着家里人过了两天。
第三天晚上,元棠请吃饭。
席间大家都知趣的不提过去那些事,也没有人不长眼的在元棠面前说元家人如何。
元棠现在一身的精英味,过的好与不好,显而易见。
元棠倒是没有跟胡燕那样把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但胡明问了几句就知道元棠现在身价估计比自己不差什么,兴许比自己高多了。于是态度更加的正式。
元棠尝试了几次,发现胡明还是那样,于是后来她也说起了场面话。
饭局到最后,别人都没醉,只有胡明醉的站不起来。
把胡明送到酒店,胡燕正打算和元棠一块回去,却看见胡青在酒店外头抽烟。
胡燕停了下来,让元棠先走。
元棠看了一眼胡青,晓得这是兄妹两个有话要说。
胡燕看着元棠的车离开,走到胡青的面前。
胡青刚才席间一杯酒没喝,现在手里却放着一瓶简陋的烧白。
酒店外面是一个长长的台阶,侧面来的人少,胡青就坐在台阶上,茫然看着下面走来走去的人。
胡燕喊了一声哥。胡青如梦初醒。
“几点了,你还没走啊?”
胡燕也不管身上的衣服,径直往台阶上一坐。
“哥,你晚上没吃多少,光喝酒不得伤胃?走,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胡青要推辞,胡燕却直接把人拉起来,塞进车子里直接去到烂泥渡的麻辣烫店里。
魏娜父母现在也学着邹家一样,在外面做了个夜市摊位,胡燕直接点了两大碗麻辣烫,加上几盘子的下酒菜,两人坐在人来人往的过道上,迎着晚风喝酒吃菜。
“哥,你尝尝,这地方我常来。”
胡青没想到妹妹会带他来这么一个地方,胡燕却热情的把筷子塞给他。
“你尝尝!”
胡青心中那股郁气一下子散了一半,他夹起一筷子鸡爪,酸酸辣辣,确实是不同于蔡州做法的好吃。
“不错。”
胡燕噗嗤一下笑了。
“哥你还是没变,以前就是这样,给你吃个什么你都说不错,就没听见你嘴里说过好吃两个字。”
胡燕拿筷子挑挑拣拣:“我还记得那时候咱爹还在,说你这种人太老实了,好吃不说,难吃也不说,将来就不是个闯荡的人。”
提到早逝的父亲,胡青也怀念起来,说起来也是可笑,他年轻时候最不喜欢回忆过去,因为那时候太苦。
爹死的早,妈又是个不当事的。村里那时候的几个寡妇约着去给人扒苞米,他妈去一次,回来就能哭半夜。
哭来哭去,就是哭自己男人死的早,叫她没依靠。
胡青那时候也不大,十几岁的年纪,劝又不会劝,只能往死里干活。
日子太苦,以致于他日子好过之后再也不愿意回想。
可今天妹子一提,他又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
仔细想想,那时候日子苦是苦,却远远没有现在这样糟心。
他干上一天活回来,弟弟会给他端饭,妹妹会给他捶背,母亲从灶房里端一碗热豆腐,一家人就着辣萝卜丝一人一口……
胡青甚至觉得那时候的辣萝卜丝都比今晚上的山珍海味更香。
胡青恍惚了片刻:“是啊,爹是这么说过我。”
两人打开话匣子,越聊越多。
从相依为命的小时候,到后来胡燕去卖裤衩袜子。
“那时候我就跟元棠说,要是没我大哥帮,没小棠拉拔我,我怕是还在地毯厂混日子呢。等到了时间就下岗,现在估计还不知道过什么日子。”
胡青笑了一声:“现在想想是该谢谢元棠,给你拉出来了,地毯厂前两年彻底倒闭,厂子里的工人都跳了三四个。”
有些人从厂子开始就在,几十年下来,一夜巨变,他们根本不知道用什么去谋生。
胡燕手顿了下,放下筷子:“哥,你后来怨过我没?”
胡青有点惊讶:“我怨你什么?”
胡燕划拉了一下手里的包:“就那年你出事,我还瞒着……”
胡青打断妹妹的话:“你是听你嫂子说了?你别往心里去,这事本就跟你没关系,那时候赔钱都是你跟你二哥给的,这已经是帮了我大忙。”
胡青顿了一下:“其实这几年我一直想找你说,但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咱妈那时候是急了眼,再加上你嫂子在那儿敲边鼓,她脑袋昏了才动了歪主意。你一个姑娘家,能自己干下点家业不容易。家里也没帮上你什么忙,哪儿有脸要你的钱来贴?”
“其实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那时候是因为分家的事,你心里不痛快了。”
胡燕要解释,胡青却执意要说。
“我是进了城才知道,人家城里也有不分男女一样对待的人家,现在养老都是儿女一样。按道理讲,老家是该有你的一份。只不过那时候……”
他苦笑了一声。
“燕子,其实看到你这样,我是真的挺为你高兴的。”
“我就是……就是不知道我为什么混成了这样。”胡青捂着眼睛呜咽道。
胡青没在饭局上喝的酒, 在小摊子上喝了个够,喝大了就哭。
一个大男人,缩在小凳子上哭的格外伤心。眼泪分成好几条, 在脸上淌出一道道印子。
胡青想不明白,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日子怎么就这样的看不到头,找不到任何希望。
明明他以前是家里的顶梁柱, 是全家人的希望, 现在他却成了人人嫌弃的对象。
他作为丈夫, 妻子不听他的。范娟总是挂在嘴上“不行就离”, 仿佛离婚是吃糖豆一样容易。每次范娟一说,他就偃旗息鼓, 他不怕范娟,却怕离婚丢人。
作为儿子, 他被弟弟妹妹的优秀盖了过去, 胡母虽然也心疼他,但是一些细微地方却叫他难受。老家的婚丧嫁娶, 明明按照常理都是落在他这个长子身上,母亲却每次都要问问弟弟。
母亲和妻子常常放在嘴上的话就是:“得问问你弟,他认识人多。”
最后, 作为父亲,胡凯旋却对他毫无尊重。每次他要管教,范娟都要和他大吵一架。
吵的最凶的时候, 范娟好几次以死相逼。
“你打!打死我们娘俩好了!我不活了!”
她生下胡凯旋之后, 心里满满装着这个儿子, 谁都别想伸一指头。
一个打,一个护, 到了最后,不了了之。
有时候气性上来,胡青总觉得这鬼日子过着真没一点意思,他压根就不会谈生意,现在这样熬着,不如丢下这些去南方打工自在。
他的大车证是被吊销了,但是他还能在工地上干干旁的。
虽然是下力气的活,但是他觉得那样的日子舒心。
只是每次他一开个头,老娘和妻子都说他不知道好歹。
“老家多少亲戚抢着跟你弟混,现在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过上这样的日子,你又要作什么?”
他下学早,文化不高,胡明那种八面玲珑他也学不会,逐渐的,他越来越没话说。
胡青喝的晕乎乎的,掉着眼泪跟妹妹诉苦。
“我有时候就是想找人说说话。”
只可惜,家里就没有人愿意听他说,外面人都是些酒肉朋友,更是说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