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母放下手里的漏勺,一脸担心:“小胡总,你是不是胃不舒服啊?”
咋什么都不吃了呢?
明明昨天来还吃了一大碗呢,后来更是加了一次方便面和一次油条。
胡燕被元棠笑的挂不住脸,只好垂头丧气:“我胖了。”
她半个月前买的连衣裙,其实早上穿的时候就发现紧了。
元棠也说过,这东西别看少,其实十分长肉。
胡燕好难过:“给我来素的就行。”
魏母眉心拧成一个小包:“小姑娘胖了才有福呢,减什么肥。”
魏母当年是从东北来的沪市,说话间还带着一点东北人的豪爽。
魏母不由分说给两人都来了一碗荤素皆有的麻辣烫。
胡燕吸了一口气,破罐破摔了。
她直接咬了一口肉,幸福的直冒泡。
魏母一脸慈爱:“这就对了,好好吃饭才健康呢。”
“小元总你也吃。”
元棠应了一声,两人碗里的菜都堆的高高的,细心一看就能发现,魏母给胡燕的里面这次放了不少鱼丸虾丸,少了一些鸡鸭内脏。元棠这里面多是肉,碗底还放了好几片大大的鸭胸。
两人一边吃麻辣烫,桌子上还放着从魏父那里买的凉菜。
魏父做的小凉菜味道不错,春天时候蔬菜也新鲜,菠菜白菜海带丝豆腐丝拌在一起,清爽又解腻。
正是中午时分,两家的生意都非常好。
有人一进店就看见好多人,直接选择带走。
魏母忙过一阵,终于闲下来,从后厨端出来一份素面。
“小胡总,你尝尝。”
胡燕早就撑得起不来身,吃饱了迷瞪着呢,就看见魏母又端了一份素面。那面里什么都没有,只飘着几星葱花。
她不好意思拒绝,尝了一口就说:“挺好吃的。小棠你也尝尝。”
她往元棠这边推。
魏母却赶紧拦着:“我下次给小元总再做。这是长寿面,该是寿星吃的。”
胡燕僵在那里。
魏母有点不好意思:“我之前问你来着,你说你是四月十六的生日不是吗?我们家娜娜也是四月间,正好跟你错开一天。我之前还想着你会不会今天来,你来了,这长寿面肯定是要吃的呀。”
胡燕默默拿起筷子,认真吃了一口。素面是手工做的,显然是魏家父母在昨天就做出来,等着她来。
“很好吃。”
魏母心满意足:“你不嫌弃就好,我上后面忙去了,你们慢慢吃。”
魏母走了,胡燕把剩下的面一口口吃完,面汤一饮而尽。
上次过生日是什么时候,她已经不怎么记得。
在家的时候,她每年都是早上有个鸡蛋。这倒也不算是胡母偏心,只是乡下过生日都这样,一个鸡蛋,就算是过生了。
后来日子好过,那最多是加个肉菜。
她那时候从蔡州市出来,没过多久,胡母就知道了在蔡州的店铺就是她的,也知道了她有了房子。
胡燕人都走了,索性也不瞒着了。
二哥胡明这几年据说生意也做起来了,去年也在蔡州买了房子,现在也有了车。听说他还跟人合伙盖房子卖,真要论起来,胡明现在的身家是比她还多些。
跟二哥胡明比起来,大哥胡青的境况虽然也好了一些,但也算不上太好。胡明生意做起来之后,想着还是要拉拔大哥一家,甭管怎么说,都是一家子。他要是不管不问,回头村里人该指着他脊梁骨说他不仁义了。
自己大房子住着,小轿车开着,倒是让大哥一家跑外面去打工。
这不像话的。
胡青本来是拉不下这个脸的,但是他媳妇范娟以死相逼,非要让他去。
“你弟弟发达了,他应分拉咱们一把的!你现在大车开不成了,房子房子没有,你妹妹倒是有钱了,不想着拉拔你,自己跑了。”
“我范娟怎么那么命苦,嫁给你这个废物!”
“丢脸怎么了?只要能挣钱,我受够了待在这里,我要住城里的房子!”
伴随着胡燕和胡明的发达,范娟原本引以为傲的老宅和农村的人上人幻梦都被打破。
老宅她攥的紧紧的,生怕老二胡明回来抢,结果现在胡明人家当了大老板了,别说是老宅,就是小河村,人家都不屑于看一眼。
至于胡燕,那更是跟着元棠学坏了,白眼狼一只。自己在蔡州时候就藏着掖着不叫人知道她有钱,后面一看她家遭难,就直接跑了,生怕叫他们沾上。
这都什么妹子,比外人都不如!
现在范娟在乡下待得都要疯了。
她心心念念的老宅也禁锢了她,现在她走在外面,总觉得别人在嘲笑她眼瞎。
刚进门就跟小叔子小姑子闹架,现在人家一个赛一个的发达,她算是摸黑出门,踩了一泡大的。
范娟觉得丢人,再加上看着妯娌带着女儿去了市里,过年时候见到,小姑娘穿着漂亮的裙子,背着漂亮的小书包,一下子就把她儿子比下去了。
她心里恨啊,有妯娌就是这点不好,样样都要比。
她现在觉得自己样样都是失败,男人失败,儿子也落了下风。
范娟不服,她觉得自己比苏红也不差什么,凭啥苏红就过得那么好?
于是她就勒逼着男人上进,抱着儿子上了平房顶。
“你要是不去,我就跳下去!”
她受够了男人的窝囊,别说是丢人,就是去给老二打下手当个小崔巴都行,她非要胡青去。
胡青这些年眉间已经起了深深的悬针纹,在大车司机干不成后,他出门打工了一段时间。这几年的人生巨变让他失去了斗志,媳妇一逼,他就同意了。
胡青现在跟着胡明干活,担任的角色也是胡明之前的小包工头。
只是他性格没有胡明吃得开,平时也是磕磕巴巴。
但好在报酬可观,胡青现在也在县城买了房子,范娟如愿进了城。
可进了城,她还是不满足,觉得妯娌在市里,自己平白还是低了人家一头。
所以她总是盼着丈夫能更上进一点。
这样的背景下,胡母的日子也变得难说起来。
要说好过,她现在两个儿子都争气,十里八村谁不说她命好,男人死的早,养出来的倒是没有一个拉后腿的。
两个儿子轮着住,县里市里来回跑,多享福啊。
可在别人的赞誉之下,胡母却过得没有那么自在。
她前所未有的觉得难受。
儿子争气她高兴,但在两家轮着住,她却像是个没有落脚地的孤燕。
两家媳妇给她准备了被褥生活用品,一个月一轮。她走了,这些东西收起来,她去了,这些东西展开。
每次去,她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客人。
还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客人。
范娟和苏红都没有工作,孩子不用她看。苏红那里有阿姨做饭,用不上她。范娟则是喜欢带着孩子出去吃,也使不上她。
胡母每天睁开眼睛,就是茫茫的一日。
没有目标,没有价值,没有为难,自然也没有倾听。
她能说话的人太少,此刻终于前所未有的怀念起女儿。
自从女儿走了,她也知道了女儿的真实家底,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是跟女儿赌着气。
觉得女儿心眼多,心眼稠,还是个不记恩义的人。
她大哥都遭难了,她还有心思防着家里。
光是为这个,范娟给了她好长时间脸子看呢,那段时间她在范娟手里过得艰难,平时没少怨恨女儿。
可现在两个儿子都安定了,她反而念起女儿来。
想到女儿之前在蔡州时候,每个月都要回去看她,给她买衣服给她买吃的,只要她电话里一说自己缺什么,下次胡燕必定会带着这样东西回来。
胡燕回来之后会帮她做点家务,听她说说东家长西家短,哪怕是很无聊的事,胡燕也会捧捧场说几句话。有时候家里两个儿媳之间她想不明白的事,胡燕也会给她支招,让她怎么置身事外。
胡母只要想想,就忍不住后悔。
自己那时候说的也太急,一下子就给燕子吓跑了。
事实上她是想让燕子帮帮她大哥,但是绝对没有想要让她把东西贴给老大家。她要是真那样想,还是人么?
只是女儿后来没给她时间解释,她也怨女儿不够坦诚。
胡燕走后,胡母想明白了这些,胡燕过年打电话给她二哥说自己不回去过年。
胡母在一旁听着,眼巴巴等着要跟她说两句,可是到最后也没听到胡燕要跟她说话。
上个月她过生日,胡明知道她挂念胡燕,就用自己电话打过去,胡燕接了之后才知道是母亲,胡母把话在嗓子眼滚了几次,最后才低着声音问胡燕能不能回来。
胡燕那时候什么都没说,只说让她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胡母哭了一场。
电话这头的胡燕没哭,就是觉得心里憋着难受。
她真是烦透了这样的关系,牵扯不断,割舍不掉,给点希望又灭掉希望,好了一会儿又要来个雷击,离开之后却又挂念。
她有时候甚至微妙的羡慕元棠,快刀一把,各自新生。
可这一切都在魏母拿出长寿面之后,她突然想明白了。
如果一个陌生人都会记着她的生日,那过去的几年,她在外奔波,那些在忙碌中无人记起的生日算什么?
胡燕吃完面,良久之后跟元棠说道:“晚上咱们去吃海鲜,我请客。”
元棠也默默了片刻:“我请吧。”
她出了门,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郑小芸,郑小芸汇报完工作,等着元棠挂电话。
元棠却迟疑了一下:“小芸,你说……现在过生日,一般要怎么过?”
郑小芸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热情回答:“就买个蛋糕,吃一顿好的,我听人家说,还有送花的呢。然后就是送礼物,看电影,去溜冰场……”
元棠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跟胡燕不同,她从小到大就没怎么过过生日。
细细想来,她跟胡燕这几年,都没给对方过过生日。
刚才问郑小芸,是因为她不知道九十年代最时髦的过生日应该是什么样的。
现在问清楚了,元棠就去订了蛋糕花束。
胡燕抱着那束花,一晚上都不愿意丢下。
“我要把花晒干保存起来。”
她收到的第一束花,来自于她此生最好的朋友。
*****
没过半个月,肖主任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他再次找元棠过去,姿态放的低到不能再低。
元棠没兴趣为难人,直接了当问他。
肖主任哭笑道:“区里是要在这一片建个商业区,办公商业一体。就在地铁口外没多远,作为区里招商引资优惠政策的一部分。”
元棠心满意足:“我要铺面。”
肖主任早就料到元棠会这么说,手比划了一下:“按照你的实用面积,给你兑四套临街铺面,一套铺面八十平。”
这话给元棠气乐了:“肖主任,你看我像个傻子吗?”
肖主任:“我最高的权利就是给到这个程度。”
他也知道这个条件有的磨, 赶紧补充:“但是另外还有二十套商品房,或者你不要房子,就折现。”
现在拆迁是公家希望给房子, 一比一折面积, 给一笔过渡费, 干脆利落。
有些拆迁户是要钱,钱上牵扯不清, 现在外面在掰扯的就是这些, 各家都在讨价还价。
元棠这开口要铺面的, 区里最多也就松口到四套。按照一比三折, 也就是四套八十平的铺面,合计三百多平, 抵掉元棠的一千多平。
剩下的面积,要么给钱, 要么给房子。
元棠完全不接受这样的建议:“一比三这个折价太低, 而且我要二十套房子干什么?你们短期内能建好吗?我这个过渡期怎么算。”
最重要的一点,元棠说道:“之前我就想说, 你们这次拆迁应该是房子和地皮分开对吧。怎么只见到你跟我说房子,不说地皮?”
肖主任:“话不是这么说啊,咱们这个是综合算的。别家都这样, 这个区拆迁的,谁家没有地皮,都是带宅基地的。这个在签合同时候我们会标出来的, 房子一个价, 地皮一个价。”
元棠眼皮一翻:“我要十套商品房, 要八套临街铺面,另外再要一栋办公楼。”
这下轮到肖主任被气笑了:“一栋楼?”
元棠比划了一下:“不是在一公里外你们划出来的写字楼区吗?一栋十二层, 我要一栋。”
那一片距离地铁口不远,在以后也算是核心区域。
肖主任:“元总,你应该庆幸我没有心脏病,不然我今天就要梗在这儿了。”
“你说的这些条件实在太苛刻了,尤其你说写字楼,那一片现在盖的七七八八,是区里将来收租的一部分,是直接用来做资金流动的。你现在开口就要一栋,这个条件太离谱了,不会有人答应的。”
“我顶多顶多在房子套数和铺面数量上再使使劲。”
元棠:“那就没得谈了?我的诉求就是那栋楼,不瞒您说,我现在就需要这栋楼,我公司和厂子急等着用。还有就是你们的铺面和房子,现在影子都没有呢,谁知道你们要盖到什么时候去,要是盖不出来,这些都是空话。”
肖主任:“所以我们会给过渡费的,实在不行你拿钱好了,钱上面咱们一口价,一平米八百。”
为了元棠这块地,他连着半个月都在准备,跟领导申请,自己又做方案。连带着元棠的反应他都想了好多个,想着总算能推进个一两步。
谁知道这人居然难缠到了极点!
写字楼?
她这样一说,前面的所有备选都等于白做了!
肖主任来了一点火气:“元总,你要是狮子大开口,咱们真没办法谈了。现在你开的条件太苛刻,我报上去,只怕区里觉得不行,会直接改地铁设计图。”
言外之意,你要是一点不让步,这地方我们就不拆了。
这也是有先例的,沪市就有一个钉子户,漫天要价,一间四十平的民房,要价要到五百万。
最后人家把周围全拆了,就给他留下来不拆,四周都是高楼,那户人家这住在破破烂烂的民房里。
元棠:“肖主任,我说的都是事实考虑。那块的写字楼区域,据我所知现在才租出去不到三成,其中还有一部分是皮包公司对吧?现在这个地方说是要发展,要建地铁,但是地铁什么时候通,区里也未必知道。这几年市里修东方明珠塔,修体育厂,谁能百分百确定地铁一定建好的时间?”
“这地方要想发展起来,没有个几年是不成的。”
“就跟你说的,现在物价涨,这几年时间,空着的写字楼又能赚多少?”
“而且能不能发展起来还是个未知,万一要等超过十年,这地方才繁荣起来,这写字楼到那时候也不够吸引人了。旧楼哪儿有新的楼漂亮?”
元棠先是把肖主任气了一遍,又说了些软话。
“我漫天要价,您可以就地还钱么,不管成不成的,你往上问一问。”
肖主任半晌没说话,最后才苦笑道:“我给你问问吧。”
这一问,元棠就感觉成的概率不小。
她说这地方得过十年才能起来,其实不是的,再过三年,这地方妥妥就会热闹起来。
但是区里现在是看不到那么远的,元棠的话里最让他们觉得心塞的是那句十年之后。
十年之后,就算是这边起来了,负责的领导能得到的好处也有限。一时说一时的话,现在拆不了这个地方,却算是他们的失误。
所以最后肖主任给到的话是。
写字楼可以给,铺面和房子却只能二选一。
“要铺面就给三个,要房子就给十套。”
核心矛盾解决,元棠又磨了肖主任一段时间,把三个铺面磨到四个,房子也额外磨到三套。
到最后算下来,一共是一栋办公楼,四个临街铺面,还有额外的三套商品房。
活生生老了十岁的肖主任看到元棠在所有文件上签下了名字,这才把被折磨的千疮百孔的心脏给放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