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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个军师接招贤令(Sherlor)


既要行新法,便要先压下上层的反对势头,毕竟舆论和理论的胜利,至少能让这些顽固派们闭上嘴巴。
杜挚松下气的那一刻,秦昭看到卫鞅抬起头来,眼中光芒正盛。她知道,他的反击要开始了。
杜挚拿出的例子注意被击溃,卫鞅甚至给他详细到用具体的律令做解释——论起辩论,法家才是真正逻辑缜密、条理井然的诸子百家扛把子。
圣贤语录、俗语名言喷涌而出,况且看到卫鞅宏论层层递进、慷慨激昂,一时间攻守易势,被密集输出的人换成了杜挚与甘龙。
他说,犹豫不决不成事,优柔寡断难成功。
他说,贤者多遭非议,毋需在意。
他说,知真理者甚少,持真理笃行之人恒强。
他说,平庸之辈目视甚短,器小难容,乃成事之阻碍。
他说,小事可商,大事必独断。
他说,法与礼,其本质不在条文制度,而在治国利民。本质不改,条文制度可易。
别说杜挚和甘龙,秦昭都认为卫鞅这套逻辑无懈可击。他拿社会事实做总结,用历史经验做概括,瞬间把道德和知识的高地全占领了。
全场静默,大殿中还有卫鞅的铿锵壮语回响。
杜挚碰碰嘴皮,只勉强擦出几句无痛不痒的场面话。甘龙闭眼不语,心知卫鞅其语乃是国君坚定的变法之心,辩论已是一败涂地,变法已不可违,只能避其锋芒,蛰伏待机。
哄闹如蚊声,又徐徐而起。
杜挚环顾四周,不甘心被新法剜肉削骨,寻找着能助他翻身之人。那群神游的武将堆里,他忽然发现了仅存的希望——敌人的敌人,可是友人。
“秦公乘,关于这新法,你有何见解呀?”
杜挚分明看见,卫鞅的胜者狂气似被噎在喉间,他更兴奋了。
宫中当值的大小官吏谁人不知,这俩政见不合,每次吵起来都能把国君的殿顶给掀开。
“这辩法似乎不是您的主场呢,左司空,昭此时做发言不合适吧?”
“没有不合适,我们都想听听秦公乘的意思——这新法实行究竟妥不妥。”
秦昭将身上那堆东西一股脑交给桑冉,只身走到卫鞅面前。
“新法……却有不妥之处。”
“如秦公乘所言,可是要反对新法?”
杜挚在一旁心神激荡,甘龙瞧了眼秦昭的来处,更加决绝的闭上眼。
“我可不反新法——”
杜挚的笑容僵在嘴边。
“我只反不合理的苛刻条律……卫鞅,你有言‘本质不改,条文制度可易’,你我皆为强秦,可愿与我来场约定?”
秦昭伸出右手。
“五年之后,我必用事实,令你重修秦律。”

他看着她的手,有些不合时宜的出神了。
和曾经魏国士子楼初见时,提子落盘的那只手相比,如今秦昭的手指早已不复曾经的细腻柔软。
薄茧和伤痕的存在,都是她在秦国不虚度年华的勋章。
说来也奇怪,与现代稳定的社会环境里的亲历与所见相比,秦昭在战国秦地见到的同痛苦与不幸那是要多得多的,但她的情绪却出奇地稳定。
不是不能共情痛苦了,而是突然精神韧性增加,那些画面不再具有更深一层的力量,成为能让秦昭崩溃的梦魇。
唯一对秦昭的脆弱精神有了解的孙膑,曾在嬴驷书房的一次独处会谈里跟她说过,一切的缘由或许是因为她走在改变的路上。
如果能把梦魇改写,那它还有什么可怕呢?
为光明和更好的明天奋斗,确实是件让人动力十足、成就感无限的幸福之事。
秦昭早已不在意手上茧和伤痕的堆叠,她大方的接受它甚至比不上秦宫里宫婢的——这双手创造出来的价值,早就足够支付它失去的光鲜了。
或许是因为卫鞅看她手的时间有些久,长时间没有回应令秦昭有些尴尬。
她想想也知是手的异样,便轻咳一声提醒,终于拉回了他的注意。
“怎么,卫鞅可是不敢接下我的赌约?”
“鞅不好赌……但昭相邀,岂能不跟?”
两只手在合在一起,击掌声在大殿中显得格外响亮。
趁着合掌的瞬间,未央和秦昭笑着压低声音,以极快的语速走了个来回。
“昭可否暂停与鞅内耗,集中精力,以强秦为先?”
“我的所作所为,鞅难道还不明了?内耗内乱从来都是我要‘消灭’的东西。”
卫鞅无所畏惧,意气风发;秦昭眼眸明亮,笑意更盛。
甘龙依旧沉默不语,平静深思着。唯有杜挚面色阴沉,连同身后那片氏族顽固们,恨不得用眼神杀死场中站着的男女。
受真实的假象迷惑,将希望寄托于本就不是真正对敌的双方——秦昭突发奇感,或许先前不需要如此谨慎对待,卫鞅自己完全能应付所有的集火……无论如何,这场关乎秦国变法的辩论似乎可以落幕了。
秦昭在老氏族的严重看到太多不甘和愤恨。即使现在他们无论在道德上或是舆论上都身处不利地位,顽固的力量依旧不容小觑。
扯后腿、阳奉阴违、暗中下绊子……若人心不齐,可是要走不少冤枉路的。
顽固守旧的势力是该消灭,但目前的秦国根本不可能铲除固有阶级。矛盾暂时不能消灭,却可以缓和。
毕竟下刀太狠,老旧势力来个临死反扑,秦国可经不起这样折腾几次。
当然若是能把对立派染上我方颜色,那可就再好不过了——种花家对这一套可是太熟啦。
事成定局,国君嬴渠梁按捺住激动,一起公正的口吻宣告卫鞅的胜利,秦国变法只待完善之日,便举国实行新法。
武将们晕晕乎乎,虽不甚明了辩论的意义,但看那群文臣吃亏也格外有趣。他们完美地充作气氛组,拥戴国君的决策。
杜挚一行即使面露菜色,虽不服输,却也只能认下结果。
一半欢笑一半愁苦,大概就是此刻朝堂最贴切的描述。
嬴渠梁向来行动果决,拍板的事就不会再拖泥带水。见国君已有散会意图,秦昭上前一步,决定试试看能否把矛盾激化的苗头掐灭。
“秦公乘可是还有话要说?”
“回国君,昭确实有话,可能要占上诸位些许时间……诸位若是不急,可否愿意听秦昭讲讲?”
“看公乘这架势,短时间内是不想放我等出去了?你且讲来——最好是跟咱们有些关系的,不然嬴虔和众将士可是不答应。”
嬴渠梁一起头,嬴虔就立马跟上,他身后的诸位武将也都纷纷应和。
文臣们正准备听令离场,结果又被摁在坐席上,看未央和秦昭的眼神便更加不妙了。
“众将士们莫急,会轮到你们的,到时候可别怨秦昭要给你们下大任务。昭想先和诸位老臣们聊一聊……”
“呵,秦公乘,本司空倒不觉得我们能有什么能聊上的——毕竟公乘和司空,哪有什么交集呢?”
秦昭话音刚落,杜挚便起头开呛,一语双关。
表面在说两人称谓一为爵位一为官职,不可相较;实则在暗斥她欺瞒政治偏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毕竟是落败被打击的一方,逞两句口舌之快发发脾气太正常。
秦昭浅笑不做评述,只唤桑冉抱着她提前准备的那一堆东西上场。这下大殿可热闹起来了,把那叠纸张交于秦昭后,桑冉拿起小锤呵木料,开始敲敲打打。
不多时,大殿中央竖起一个简易的木架,上面绷着几张可以翻动的巨大白纸。
秦昭没有先动用道具,只是拿起手中的那叠白纸,抢了景监的活,当着诸位的面开始做财政报告。
这是秦国建国以来第一次由文臣武将全员参与的财政报道,也是他们第一次听见如此清晰明了的财政收支呈现。众人在各项的明细与数字前懵了片刻,不多时竟又就近拉帮结伙地热烈讨论起来。
报道越听越不得了,《垦草令》下行才一年,这增收额度连一向淡定的甘龙都惊讶了。
秦昭甚至为惨遭打击的氏族贵胄们算了笔此行账:先前的割肉扒皮,在此番财政增收后再算,似乎就没有那么痛了。
嬴渠梁连忙让内侍秦伯取来秦昭念过的文书,一张张摆在案前细细端详。
内吏们使用的数字记法他看不太懂。但国君聪慧,从数字的长短结合秦昭的报告,令他眼中有热泪盈眶,胸中有豪情回荡。
嬴渠梁拿起纸张,严词逼问:“秦昭,这些文书可都属实,可有半点虚报?”
不等秦昭表示,景监率先起立,慷慨陈词:“国君,内吏署为此呕心沥血,核对验算……若有半个虚假数字,景监提头见君!”
报告被分发下去,很多大臣是第一次上手纸。轻便整洁的承载物顿时收获一众好评,连问国君这种办公好物何时能惠及朝堂。
国君不语,只看秦昭。
“诸位莫急,造纸现在公子驷手下已有一批技艺纯熟的工匠。但建厂运作相关都是国君三位公子所出,惠及朝堂用纸可是笔不小的开支…诸位都是德行高尚之辈,想必做不出为难三位垂髫小儿的事吧?”
秦昭缓缓谈及,顿时文臣们捏着纸,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诸位可知,咱们秦纸出口——不,卖到齐国,一刀能有多少利润?”众臣要么连连摇头,要么试探着吐出几个数字。秦昭笑笑,报出的答案令武将瞪眼,文臣们惶恐。
“诸位就说,我等办理公务是用纸呢,还是换钱好呢?”
秦昭故作为难,摊手问众人。
“换钱!咱老秦人从创国开始都是这么过来的,对我等文官来说无关紧要——竹简我们还能再用它个几百年!”
“就是就是,那可是真金白银——乖乖,这白花花的小东西,咋这么值钱哩?”
满殿文武,从未有过如此统一口径的时刻。
秦昭叹气:“三位小公子能力有限,昭本想招商,与诸位同办纸厂,买纸富国在先,余充国用在后……奈何卫鞅先生垦令一下,秦商颓废,实难变现——咱们财政因此可是少了一大进项。”
话音一落,随着秦昭目光指向,卫鞅便呆愣在坐席上。
氏族老臣们一想到一刀纸张的盈利,再想到这收益差点就能分流到自家,顿时气到须发直立。
秦昭适时从袖中掏出一根洁白的蜡烛,新奇的小玩意又一次吸引了群臣目光。
乌白村的黔首信守承诺,不久前秦昭从雍城令那收到了约定好的增收答谢。洁白的乌桕果实被她拖去造纸厂那的小作坊,白皮出蜡,内籽出油。
其蜡可做烛,其油可点灯,皆是上等照明材料。提炼蜡油后的残渣,稍作处理,又是绝好的肥田原料。
秦昭招呼秦伯拿来火种,点燃露出的灯芯草搓捻的灯芯。幼小的火光便在她手中摇曳,而后稳定成一团明亮的光。
此物之用,一目了然。秦伯略有惊异之色,它不似寻常灯油,点燃竟无难闻的气味……内侍此刻已明了秦昭的意图,笑着帮她把东西呈给国君和大臣们围观。
“此物名为‘蜡烛’,照明用,有灯油伴生。比起普通油脂照明,明亮无味。昭本欲招商,不谈远销,就算就近贩卖给魏国赚些钱财充盈国库也是好的,奈何、奈何……”
秦昭遗憾地黯然摇头。
卫鞅心中不妙之感越发强烈。
招商,这可是从魏狗身上刮大钱哎——
群臣激愤暴动,这已不是简单断秦国之利了,这可是“削魏”。
“卫鞅竖子!何故绝我秦国商路,非恨可言也!”
“国君啊,《垦草令》虽有益,其中部分条款实属荒谬——比如旅店废止,臣等外出办差时属不便……臣恳请您再多考量考量。”
“是矣,恳请国君仔细斟酌灭商一条。老臣一想到过去一年我秦国损失如此多进项,便心痛得无以复加。”
“国君明鉴,我等不反对秦国变法图强,我等是反变法中一切不合理的条例啊。”
世上从未存在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守旧势力之所以反对,不外乎是自身利益受损。告知他们变法强国,蛋糕只要做的足够大后损失可以忽略不计,再驱之以切实之利,大部分人都能稍微压下反对的声音。
钱财有了,接下来就要谈谈名利地位。
“卫鞅啊,你看这商——”
嬴渠梁不是优柔寡断之人,这些只手能抓的红利实属叫人眼热。
秦昭看着沦为靶子中心的卫鞅,胸中一片轻快。曾经被某人油盐不进、压着不松口的憋屈一扫而空,现在她可是有一整个朝堂的帮手呢。
攻守易势,太舒服啦。
看着不停深呼吸平复心情的卫鞅,秦昭不禁想起那句后世的戏言:大秦的崛起有些废大良造。
秦国自秦孝公起,每一代国君似乎都有个专属的大良造做辅助。大良造在职就任时鞠躬尽瘁不说,不少都不得善终,甚至有些人是真真切切地做到了死而后已。
卫鞅就是最先为秦国劳碌一生,又为秦国而死的那位大良造。
尽管他现在还不是大良造,甚至还没正式封官受爵,但此时此景让秦昭不得不幻视他未来的结局,她又不忍心继续这小小的报复了。
“国君,鞅拟令抑商,实为重农固农——商贾乃奇技淫巧之术,若离农怠农,岂有先前秦公乘报告财政时的振奋讯息?鞅奉劝尔等切勿颠倒轻重,为小利弃大义。”
众臣此刻反弹并未影响卫鞅的决断,他不厌其烦地再次宣讲行令的理念。但逐利的人已经退过一步,感情上不愿接受他的说辞。
卫鞅终于开始头疼了。老顽固之所以为老顽固,就是因为一旦缠上便难以摆脱。
他幽怨的目光转向秦昭,少见地带这些许气愤冲着她说:“为助农贡献了不少心力的秦公乘,这一点……不可能不明白吧?”
“昭甚明之,只是卫鞅,无论农商,为国牟利,两者不冲突嘛——看看齐国,这可是个商贾大国,依旧富国兵强。你若担心秦国黔首从商无心耕种,可否整合商贾、拔高从商的门槛,弄个国商出来专做此类营生?”
秦昭笑着安抚卫鞅,顺带提出她的构想:不动商业税的情况下,让氏族们参与进来。进项大头是秦国的,小头分出去平怨,既能养活军队的伤残老兵,又能充分利用秦地资源。
“至于奇技淫巧,卫鞅也承认我‘心力’的作用了——死种田不可取,科学和科技带来的便利不能用‘奇技淫巧’来贬低。重农无错,只是你太过理想化。”
“……”
不必秦昭多言,卫鞅的沉默表明他已经默认了这一评述。
毕竟人有七情六欲,不是棋盘上随意摆布的棋子。《垦草令》下行一年,确实有不少疏漏和不通之处递送到国君的公案上,修补取缔部分条令是必行之事。
理想化一词着实切中了卫鞅的痛处,这也是他耗费心力完善律法的原因。
卫鞅松了口。他也知晓秦昭是好意,不想让他树敌结怨。再拒绝强硬下去,反而不好。
大部分氏族满意了,毕竟这算是半送的利。秦昭观望四周,资深的老族们不会为这些利益欣喜雀跃,他们更在意的是地位和爵位。
秦昭走到场中的木架边,提笔在巨幅纸张上作画。
众臣不再讨论商利,都看她挥毫运笔。武将尤其兴奋,这分明是秦国地图,山川谷地,一览无余——地势分布,简直不要太详尽。
随着周边扩散,几位将领更是惊愕不已,西戎地貌和巴蜀之地头一次如此清晰地展现眼前。嬴虔更是直接起身,大步走近图幅,心中暗自将图示与曾去往过的地貌相合,竟八九不离十。
画完西戎和巴蜀,秦昭便收墨笔,另起一直笔蘸取朱色,在北上和西南下方点上红痕。
北处直指定边盐湖,西南正是四川盆地。
秦昭开始为众人讲起地理。
若想强国,靠着关中这块地想给养出强盛的兵马,就算垦尽秦国所有荒地恐怕都远远不够。军功授爵固然好,但秦国地盘目前只有这些,怕是几场大战下来,战功都不够分。
盐作为有史以来的第一笔硬通货,秦昭不怕秦人不心动。拿下定边盐湖,秦国缺盐便是历史之谈,况且西戎与秦向来不对付,秦若要东出,本家四周一定要打扫干净,以免遭背刺。
巴蜀可是块宝地,粮仓大后方不说,不仅有着丰富的铁矿资源,还能顺着江水而下制楚灭楚。到时候视具体情形提前把都江堰整出来,一个被驯服的四川盆地,给养大秦灭掉六国,便不是痴人说梦。
更重要的是,动这两块地盘,六国不会有任何过激反应。
具体战略行动秦昭便不做规划了。她只负责画饼,目标是那群担忧地位、功爵动摇的老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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