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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个军师接招贤令(Sherlor)


秦昭眼前一片恍惚,她似乎已经看不清孙膑衣服上的纹饰和颜色,满目间皆是暖橘色的光晕。
“我?被人欺负?”
“嗯,被欺负……”
“谁敢欺负我呢?膑为人心眼甚小,睚眦必报——”
“嗯,我欺负先生,先生不会报复我。”
秦昭抱着寝衣坐下,眼皮不停地打着架。
孙膑的话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柔,让人像是飘在云里。困意卷成潮水,将她的理智冲刷。
——她不知道,迷迷糊糊的自己,说了怎样迷迷糊糊的话。
——而他,比谁都清醒,却没反驳任何一个字。
“昭被人欺负了吗?”
“嗯,文官好坏的,心眼真多,要那么长时间工作,还不给休假……先生我要跟你去军营……有人欺负你,我就帮你打他……”
“帮我?昭,你连剑都提不动呢,别说傻话。”
这次没有声音再响起了。
良久之后,孙膑慢慢挪过来,将抱着寝衣的她放下,躺好。
秦昭已睡熟很久了。
他伸出手,在触到她脸的瞬间又缩了回去。
此刻,倒是有些像在魏国初遇之时,他们之间除了彼此,没有其它。
但看她如晨间旭日,临空昭耀,是世上最欣慰之事。
昭,五年之后——
是我留下,还是你跟我走呢?
她睡着了,他无声的提问,只能交与时间来应答。
“孙先生,我——”
翌日清晨,赢驷撞开书房门,正要跟孙膑解释,就被他比在唇间的手压下了所有言语。
孙膑就坐在那,油灯早已熄灭,但他不知何时起,就用双手阅读竹简上的刻字。
秦昭就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孙膑稍微挪动了身体,挡住了看她的视线。
赢驷会意,当即手指立在唇上,退出去带上了书房的门。
他蹲在石阶上,老成地叹着气。
君父啊君父,驷儿可被你害惨了——

孙膑昨日也是来王宫“述职”的,只不过他的职位有些特殊。
早就了解到情报的嬴驷溜出来想给人引路,结果老远就看到孙先生和秦公乘在道别,他又不好意思上去打招呼了。
直到两个人去了不同的地点嬴驷一路偷偷跟着孙先生,看他被大伯嬴虔迎了进去。
名字里带着四匹马的秦国太子勇敢无惧,直接窜进殿内躲在小角落,听一堆武将们指着舆图斗来斗去。
要问比斗的结果如何?虽然嬴驷很不想承认,推演中的秦国军队和城守,每一次进攻防守和反击基本上都以失败告终。
满座秦国军士,皆被永远扮演入侵者的孙膑一个个挑翻在地,即使有胜,亦是惨胜。
嬴驷在角落里听到孙先生在这一场场推演里,反复地提及了一个人的名字——庞涓。
孙膑提起这人时并没有流露个人的喜恶偏好。但嬴驷的直觉告诉他,孙先生非常讨厌此人——或许讨厌到恨不得让他彻底消失的地步。
但是好奇怪啊……不喜欢的人,也能了解得十分透彻吗?
嬴驷不太理解,孙先生如此讨厌一个人,竟然还能使用庞涓的作战风格,来攻打秦国不说,还能把秦国打得应接不暇。
说起来第一个提到“庞涓”这名字的,正是大伯嬴虔。他说起这人时可是咬牙切齿的,一点都没孙先生淡定。
大概是大伯在庞涓手上吃过亏,所以才能这般感同身受——看到自己带领的秦军覆没在孙膑扮演的“庞涓”麾下,就算是假的,也足以让身为上将军的他红了眼睛。
庞涓……
嬴驷决定,从今日起,此人也是他最讨厌的人了。
尽管被孙膑教导已有些时日,嬴驷还未被传授相关的兵法,但舆图和对阵已经是他能理解的部分了。
孙膑此时展示的用兵示范已经超过了嬴驷能看懂的范畴,但不影响他认定孙先生是非常厉害的人。
不止是嬴驷,就连在场的许多将领都被打懵了——原来仗还能这么打……那原先他们是怎么在和魏国交战中活下来的?
哦,那会可能庞涓还没做最高将领——不管,一定是孙膑比庞涓更厉害。
虽然现在被孙膑摁着打,但孙膑在他们秦国呢!就算现在被迫挨打,不代表以后还会被人摁着打……说不定习惯应对这种高压的战场后,他们将来也能摁着魏国打。
嬴驷的疑惑更大了。
他就是走了个神,为什么在场的叔叔伯伯们就这般振奋呢?他们看孙先生的眼神更热切了。
看来孙先生以后去到军营,绝对不会再被这些将领们为难。
也是,秦人本性就是如此,最看重、最尊敬有本事的人。
嬴驷暗自握拳,他一定要得到孙先生的认可,成为先生真正的学生。
那就从拉近距离做起,等将领们散会,他就要把孙膑请到太子殿里,和先生促膝长谈。
要先把华弟支开,华弟太调皮了,这只皮猴就让大伯带着去学拳或剑,他一定非常高兴。
至于疾弟……不太想让疾弟再见孙先生呢,至少不能是今天。就把书库的令牌给他吧,能看竹简,疾弟也会很开心。
嬴驷瘪瘪嘴,两个弟弟的安排目的相似,出发点却不同。他做此决定无关嫉妒,就是有些泛孩子气。
嬴华毕竟是亲弟又更小些,嬴驷会更偏向他一点;赢疾虽然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又有嫡庶之别,但在嬴驷心里,他们都是世上最好的弟弟。
君父总说他愚钝木愣,没有疾弟聪明灵敏,也不及华弟结实强壮。君父总是忙于国政,也很难长时间指导他。
和先生相处的这段时光,是嬴驷难得开心轻松又充实的日子。他不是愚钝之人,只是没有人交给他方法。
就算孙膑总说教不了他,嬴驷早就认定了孙先生。
但赢疾太聪慧了,他似乎天生就是为成为先生的学生存在的。在嬴驷还看着地图思索时,同岁的疾弟就能指出关键点分析了。
他知道先生眼里的惊艳代表什么——他真没有嫉妒,甚至为疾弟未知的才能被发掘而高兴。
就今天一天,先生的首席大弟子,嬴驷一定要做到。
那是他身为长兄的尊严。
一切按照嬴驷的期望进行着。
他很荣幸地接到了先生,并把先生请回了家;
两位弟弟非常听话且愉快地接受了他的安排,走得亳不留恋;
先生非常尽职,没有计较他那天的失礼,认真解答了他课业上的困惑……
直到月上屋檐,孙膑提出时候不早,他该请辞出宫了,嬴驷才顺势以宵禁为由,邀请他在宫中住下。
嬴驷让孙膑不必忧心。毕竟君父商议国家大事时,大臣们在宫中席地休憩是常态。他只是给先生换了个宽敞的休息场所罢了。
沉默几息后,嬴驷又听先生提到了一个名字,令他整个像是经历了场剧烈的地动。
——秦昭呢?
——君父啊,你应该还是贤明的秦君,不会让秦公乘直接睡大殿吧……
嬴驷手下的衣物起了皱,整个人陷入紧绷中。
孙先生温和是温和,但他的底线不能碰啊——估计能让他变色的只有庞涓和秦昭这两个人。
君父,驷儿就算有罪,却不接受这样的判罚。
您不要给驷儿增加难度,把驷儿往陷阱里推呀。
“孙先生,请容许驷儿前去接回秦公乘,待我归来,必安全护送二位出宫。”
小小稚子立即起身,礼仪规范得无可挑剔。
他退身而出,从在宫中疾步再到月下狂奔,稚嫩的肩膀承受了太多。
嬴驷仰着头,坐在台阶上数天上的流云。
他一边思考着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这种境地的,一边想着如何道歉请罪能真诚些,不像是在拿身份说话。
思来想去,嬴驷似乎只能认栽。君父无错,那就只能是自己错了。
他在沉默中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小马驹的鬃毛显得十分狂野。
身后的门扉大开,嬴驷愣了愣,下意识地回头。
孙膑驱使轮椅停驻,开门的手正往回收。
“进来吧——如此蹲在自己的书房门外,被婢子侍人所见,有失威仪……理发正服。”
“嬴驷受教。”
稚童连忙整理自己,收拾好了才迈进书房。
见到人后,他又先行礼。
“驷儿向孙先生问安,向秦公乘问安。”
问安刚结束,嬴驷便主动认错领罚了。
“昨日之事,皆是嬴驷办事不利,既失信于孙先生,又让秦公乘委屈,实在是愧对先生的信任——嬴驷认错领罚,请先生和公乘不要生气,驷儿还想跟在孙先生左右,受先生教导。”
一想到还有失学的后果,嬴驷急得就快掉眼泪。
但他是秦国的储君,即使面对最喜爱的先生,也断不可软弱哭泣。
“昭,你怎么看?”
“啊,先生,你让我处理……这合适吗?”
“合适,毕竟无论秦君还是储君,都绕不开和你有关。”
嬴驷看不懂孙先生的眼神,但秦公乘的神情他能读懂一些——那是愧疚和不安,还带着些许不忍心。
他再次望向孙膑,只见孙先生点点头,似乎给了秦昭下决心的肯定回复。
孩童有些不安。
他实在不能想象,年长的大人要如何惩治他。
“你叫‘嬴驷’是吗?我能叫你‘驷儿’吗?”
和嬴驷意料不及的是,秦昭竟在他面前蹲下了。
她的眼睛尽量维持在和他平视的位置上,恍惚间,他竟觉得自己不是被当作孩子对待,而是一个真正的“人”。
“虽然我并不觉得你有什么错,但先生说一定要让我找你要‘补偿’,不然你会非常不安……
“我并不觉得你的所作所为要到被‘惩戒’的地步,相反我还要谢谢你——驷儿,你让我不用和男人们在一个房间里闭目,我非常感激你。
“别急着反驳我,驷儿,与其说是你的‘请罪致歉’,反而不如说是我有求与你……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我一个人真的很难做到。”
似有一股暖流在嬴驷的躯体里冲撞,他的胸口头一次这般热烈。
这似乎是嬴驷第一次被人求助,不是弟弟们的撒娇,而是成人世界里的正事。
这个人信任我能做好她做不到的事……
这个认知令嬴驷越发激动,被人看重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唯。请请秦公乘吩咐,嬴驷定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倒是不用这么严肃……驷儿,你可以调动的封邑营收有多少——不要全部,只要部分能拿来办个厂就行。”
嬴驷愣了,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合在一起又好难理解。
“我想把铅笔和纸造出来……驷儿,你愿意来管理世上最有用的传承工具吗?”
嬴驷捏紧衣袖,心跳越演越烈。
他愿意。
谈及造纸和铅笔时,秦昭想拉桑冉商议可行之法,却发现竟把他丢了。
她惊恐着起身,慌乱地带上孙膑和嬴驷,前去司空署找桑冉。
“哟,我那跟泼出去的水没二别的‘女弟’啊,需要你卑微的兄长提醒下你,咱家还没收到大雁呢……别那么着急啊,记性不好的蠢昭。”
桑冉环着手臂,明言暗话戳的秦昭千疮百孔。
她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平息怒火。
“不是,桑冉你听我说,我不是——”
“嗯,我听着,听你要用什么理由把你可怜的‘长兄’扔在司空署,吹了一夜彻骨的凉风……”
桑冉挑眉,语气越发轻飘怪异。
“而你这一大早,就领着某个‘瘸子’说说笑笑来见我?呀,还带着一只小崽呢,嗯哼?”
最好的技术大师要闹罢工了。

若是桑冉真的气到罢工,不再跟人合作了,对秦昭而言绝对是天大的打击。
在战国能找到这样一个合拍的、技艺高超的、能跟上她超前思路的工匠,那可是太难了。
哄人,必须全力哄好——
失去桑冉的话,以后去哪找合适的人来徒手造世界啊。
“桑桑,你没有……在这里等上一天一夜吧?”
“呵,东皇太一啊,昭昭你竟然还记得把我丢在这丢了多久——冉简直受宠若惊!”
桑冉夸张的演绎令秦昭哽住。
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往下接了,怎么接怎么错。
“别叫我‘桑桑’,昭昭,不要企图左右我。”
“我可没有等上一天一夜,昭昭太高看冉了——就我那双可怜无力的腿,能么可能站上一天呢?”
“冉在司空署好着呢,能吃能睡能劈木头。我可没有在这儿等人,等到黄昏更不可能,也没一个人看过什么星星月亮,这会在这只是出来活动筋骨罢了……”
桑冉一个人抱着手臂,唇齿触碰一个来回,那往外冒的话就跟蹦出来的豆子似的。
全篇话语没带一个字的指责指向,但连在一起就把秦昭扎成刺猬。想想桑冉一个人在秦王宫、和一群完全不熟的人待在一起这么长时间,秦昭就被负罪感一次次地绞杀。
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巧合存在,秦昭本来也有好几次补救的机会——只要委托宫人带个口信就行,但一件件事堆在一起,她还真没想起来。
这确实是她的错,被桑冉阴阳怪气也好,听他傲娇嘴硬不承认也罢,秦昭从没这样松软,站在那任人说个痛快。
见桑冉口若悬河,朝着越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孙膑的轮椅向前挪了几步,挡在了秦昭面前。
桑冉立马停下冲着秦昭的数落,居高临下地看着孙膑,笑得不怀好意。
“冉,可以了。”
“怎么,你要给昭昭出头呀?膑,你知道我——”
“冉向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昭有错该罚,膑从不否认。不如冉先平复怒火,再细细想想:昭是否真是失约一事的源头?而后冉可了解下真正的起因,昭为何不来与你会合。”
如同酷暑中天降暴雨,燥热难耐的气氛转瞬间便回凉。孙膑的话平铺直叙,并未有多少情绪输出,却成功地疏导了冲天的怨气。
秦昭微愣,先生不愧是先生,人心这块拿捏得太好:依照他们的交情,桑冉未必会做多绝的事,但如果不加疏导,这个急性子的人肯定会跑偏。
先承认错误,再转移矛盾……毕竟气已经撒过了,双方都有台阶下,只要好好经营,又能回到往昔的状态。
先生真厉害!
转瞬间明了孙膑意图后,秦昭不禁在心中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她松了口气,昨日的苦难之源,是该找那人清算下。
“别告诉我,昭昭,你又被人‘骗’走了,嗯?”
“似乎,好像,也许,大概,就是你说的那样……”
桑冉笑着举起右手,将指头捏得嘎吱响。
秦昭忍住疯狂想后退的双脚,手扣在孙膑轮椅的靠背后。现在不是该退缩的时候,她稳住身子,慢慢从孙膑的保护下站出来。
“说吧,是不是又是那个‘卫鞅’挑的事?”
“……我确实是被鞅拖着去的国君处理政务的地儿。”
秦昭似乎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孙膑靠在靠背上,一只手撑着脸,旁观故事的进行。
桑冉骂骂咧咧,气不过,又拿手指戳起那傻姑娘的额头。
“你说你,怎么能在一个人那摔两次跟头呢?”
“法家的人心都是黑的,看见就跑远点,记住了没。”
“气死冉了——别让我逮到那混蛋,上一次的仇还没报呢,冉总有一天要揍他一顿!”
冲动要不得,这肯定不能行啊,桑桑。
大秦就快开始变法了,等卫鞅把法律掏出来,给每一项行为划定范围后,你揍人不说,还揍的是秦国的爵,变法的领头人……不仅要体验一趟小黑屋,说不定严重点还要拿你动刀子。
要套麻袋可以趁现在,但卫鞅基本就缩在秦君大殿里——谁敢当着国君面和宫卫的剑与戈,揍秦国未来的大良造?
秦昭收回跑偏的思维,立马跑到桑冉面前,扯住了他的袖子。
他不语不问,就看着她扭捏的样子,挑眉静待。
她慢慢抬头,欲言又止又难为情。
“冉……哥,不气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我病了你不知道照顾我吗?昭昭,你刚刚叫冉甚——唔!”
耳朵似被火燎到了,好热好烫。
桑冉忽然口齿不清起来,声带像是罢工了,支支吾吾半天拼不出一句话。
“你快放手啊……这这这,简直没眼看。”
“哦。”
“让你放你就放啊,女弟你要气死你亲哥吗?”
羞愤是他。
听话是她。
顺着来又耍脾气的还是他。
孙膑看不下去了,握住秦昭的手,安抚一脸纠结的她。
军师坐镇,轻咳两声,闹剧中止。
“‘亲哥’?冉,可真‘没眼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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