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他的自行车后座还坐着一个人,不知是顺路捎一段,还是专门来找刘来青的。
闻昭非从驾驶位置下来,对上刘来青恍然大悟的目光,什么都不想说,他走到林琅身侧,继续拿自己的草帽给她和简帛扇风。
刘来青无视林琅倒不是针对闻昭非或林琅,而是他历来习惯如此,甚至不太喜欢那种出门干活带着媳妇带女儿,拖拖拉拉的作风。
眼下,刘来青感觉自己有些脸疼,有些心虚,他转身快步走去周大山那儿,好一番发作,差点儿把周大山骂懵了。
周大山不知自己怎么就惹到刘来青,喃喃无言挨着骂。
“刘叔,大山专门给您带了椅子,还跑供销社买了吃食带过来,一番心意,您可是误会他了。”
沈晖等刘来青发作的那波过去,才扬起草帽露出半张脸来说和。
刘来青一时没顾上有外人在边儿上,周大山除了也是场办仓库干事外,还是他媳妇那边的亲戚,他骂也就骂了。
“沈干事啊……你怎么来这儿了?又有知青要来农场了吗?”刘来青相当奇怪蹭周大山自行车的居然是沈晖。
要知道农场知青办的干事们负责接待知青和处理知青相关的问题,日常很少出场办,更别说来这荒僻的麦田边来。
“没有。我听周哥说您在这儿修机器,过来瞧瞧,我家里人是京城机械厂的,教过我一些,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沈晖又收到京城家人寄来的信了,通过调工作岗位的方式回京是可行的,但他只有高中文凭,当年就是考不上机械厂,才不得不下乡来的农场。
现在,他就想通过农场这边“立功”,适当宣传,来为他回京铺点儿路。
刘来青闻言点点头又摇摇头,“哦,你还有这本事啊。那你来迟了,简老和他干孙女儿已经解决了。”
对刘来青来说,林琅是简帛的孙女儿,要比林琅是个医生的妻子,更符合他对林琅能帮上忙的认知。
刘来青又瞪一眼周大山,人家一个小时就解决问题,就特别显得周大山拖沓,带椅子带南瓜子儿更是多此一举。
沈晖闻言却是下意识应道:“不可……”
“刘同志,简老喊您过来一下,”闻昭非走来喊刘来青,主要是麦地空旷,他们站得远,简帛喊了刘来青两声,他根本没听见。
“闻昭……唔,闻同志,你怎么在这里?”沈晖对于在这里看到闻昭非相当意外,眸色晦暗不明,平时不易察觉的敌视就显露出来了。
闻昭非没有任何要给沈晖解惑的意思,半个眼神都没给他,告知刘来青后就转身回林琅和简帛那边。
刘来青也顾不上和沈晖唠嗑,他快步跟上闻昭非,“是机子又出什么问题了吗?”
“不是。你来就知道了,”闻昭非走出一段,又拉停刘来青,余光往后看去,沈晖和周大山落后他们数步居然也跟来了。
刘来青立刻意会,“你们就不用过来了。大山,沈同志要去哪儿,你送他一程。”
“是!”周大山应声后,立刻停步转身看向沈晖。
提醒了周大山才好一起跟来的沈晖不得不停步,但也没有第一时间就让周大山送他回场办,他远远看着那边简帛和刘来青对话,却听不清具体内容。
简帛和林琅在继续给机子检查和适当保养时,一同得出一个结论,这次的机器坏了,不是机器自然损耗的结果,也不是操作不当造成的意外,而是人为的。
“人为的?怎么会!弄坏机器能有什么好处!谁他娘的吃饱了没事儿,来给我干这糟心事儿!”刘来青从不敢置信到破口大骂。
如果不是场办维修师傅提醒他来找简帛,他还不知要为这个愁几个夜晚,掉多少头发。
这机子坏了,卖了他都陪不起,搞不好到最后他这个工作岗位都得丢。这是和他有多大仇多大恨啊。
“少在我这儿骂!”简帛一个瞪眼看来,刘来青立刻噤声了。
简帛继续道:“查不查得到是谁干的,就是你们场办警卫科的事情。这活儿我做完了,你们会开回场办仓库吗?”
“会会会,是我不会说话,多亏您和小姑娘了哈!”刘来青脸上扬起个难看的笑容,他估摸着他骂人的话污到林琅耳朵,让护孙儿的简帛不高兴了。唔,闻昭非看他的面色也不太好。
“另外,我孙女儿会俄文的事情,我不想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简帛记得闻昭非告诉他的话,在现阶段,有国外父母背景的林琅并不适合过于展露天赋。
但在简帛看来,这天赋该用时就得用,用完了,该低调也要继续低调。
“明白!”刘来青再次拍胸口保证,他接触的下放劳改犯们,大多都类似简帛这样低调,不爱来事儿。
随后,简帛又从刘来青这里拿到约定报酬的一块钱和两张肉票。
闻昭非已经推了自行车过来,他扶林琅坐到后座,才开口问道:“沈晖来这里做什么?”
“他说什么来着……哦,他想来帮忙,说是家里人是京城机械厂的,懂一点儿维修。呵呵……”刘来青回着这话都替沈晖尴尬。
家里人是机械厂的算什么,他们场办的正经维修师傅都解决不了问题,简帛一开始也是拿着俄文说明书抓瞎,有林琅帮忙翻译了说明书,才能在一小时解决问题。
刘来青其实和周大山一样,已经做好了在这里磨到落日后的心理准备。
闻昭非偏头看向远处还没走的沈晖,嘴角微扬,似感叹地道;“可真巧啊。”
如果简帛和林琅没发现机子出问题是人为的,闻昭非不会多想,现在却不得不重新思考沈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何在。
闻昭非也不在意刘来青能不能听出他的画外音,他看去简帛,“您把箱子放篮子。”
“行,”简帛放好工具箱,又走到自行车的另一侧,在看向刘来青,“我们走了。”
刘来青赶紧回神摆手,“您几位辛苦了,慢走慢走。”
简帛点点头就不再看刘来青,他也摘了草帽一边扇风,一边和林琅闻昭非说话,“到林子那边歇息会儿再走。”
“好,”闻昭非应话,他偏头目光扫过林琅露出不多的下巴,大抵猜到林琅依旧酡红的脸蛋,和疲惫后迅速降低的说话欲。
“那小子是什么来历?京城机械厂?闻明轩在的那个机械厂吗?”简帛下乡时间比赵信衡早半年,到现在也做了快五年的邻居,即便以前在京城时不太知道闻昭非的身世,现在也早知道了。
在他看来闻昭非是闻昭非,闻明轩就是闻明轩,没有长期生活在一起,仅仅血缘不足以让他称闻明轩为闻昭非的父亲。
“是,他叫沈晖,他姨夫是机械厂革委会的干事郑重余,”闻昭非对简帛比过去更为信任,他已知的这部分信息无需瞒着他。
“我上周寄信请京城的朋友帮忙调查一下他姨夫的事情,大概要下个月才能有回信。”
简帛愈发好奇地问道:“这小子是做什么了?”
闻昭非之前问刘来青的话勾动了他的一点儿怀疑,却不想闻昭非早已经把信寄回京城去请人调查了,沈晖肯定早就得罪闻昭非了。
“简爷爷,他勾搭我!”林琅缓过来不少,抢答出声。
林琅叭叭的将那天沈晖搭讪她的事儿复述一遍,还重点儿描绘了当时沈晖那过于自我感觉良好的神态动作等。
“……这个人思想作风有问题,三哥调查他,也是防范于未然,”林琅也觉得沈晖试图勾搭她,有闻昭非的原因在。
不然农场上好看的女孩子那么多,沈晖怕是勾搭不过来。
“咳,”简帛低咳一声,忍住笑意,再随林琅露出点儿愤怒的表情,“这小子确实是不该找你……”
简帛估计沈晖事儿后也相当后悔,林琅被勾搭后的反应就不是害羞或不好意思说出口,她又愤怒又郁闷,说几回都不够解气。
事实也是如此,林琅还在信里和闻老爷子、秦英兰说了,并建议秦英兰以后找对象,不能找沈晖这类自我感觉过于良好的人。
“佩佩说的对,”闻昭非将自行车停到树荫下,他搂住林琅的腰把人放下来,他拿出背包里的水、饼干和橘子分给林琅和简老吃。
林琅吃完了一个橘子,被勾起的郁闷才散了去。
她凑到闻昭非身边,低声询问道:“你说他拿钱办事儿……拿的谁的钱?办的什么事儿?”
她一直记着闻昭非评价沈晖时的这话,当时没问,此时却没忍住。林琅猜是刚才简帛提起的闻明轩,她三哥的生父,又不希望是如此。
闻昭非摘掉林琅的帽子,拿手帕给林琅擦去额发间的汗水,再片刻沉吟,他回答道:“是聂雪,不时给她递一些我的消息。”
沈晖受雇于闻明轩的二婚妻子聂雪,不时会给京城那边传去他的消息。
闻昭非日常宅在卫生所里,拒绝所有的相亲邀约,沈晖能传的消息一直乏善可陈。
在沈晖试图搭讪林琅前,闻昭非对沈晖并无意见。聂雪对他一贯忌惮,不找沈晖,也会找下乡来的其他知青,他无所谓这个人就是沈晖。
“沈晖和我一样是自己选择的农场,我有我的理由,他的理由就是我了,”闻昭非稍加佐证就能知道,是农场里的谁在帮忙给京城递消息。
“那他们这个代价可不低……”简帛插话进来,即便沈晖来了农场是待在场办的文书单位,但农场天然条件不好,冬日难熬,物资匮乏。
聂雪那边要给出多少代价,才能让沈晖心甘情愿来农场盯着闻昭非。
“是啊,我也不是很明白……”
闻昭非同样不明白他何至于让聂雪如此忌惮,他和闻明轩关系冷淡,甚至能说是恶劣,他自问从未想插足过他们的家庭。
何况论先后,是闻明轩先把他带来这个世界,再有她和闻明轩的二婚家庭。
“沈晖不是说他家里在给他找门路回京城,这应该也是属于代价的一部分,”林琅说着话,悄悄拉住闻昭非的手,对他弯眸一笑。
“犁地机是农场公共财产,国家所有,弄坏它就等于损坏国家财物。我们能找红石场那边的军人叔叔们帮忙吗?”
有潘丹凤的桃色八卦在农场广为传播的前例在,林琅对迟迟不给出处罚通告的场办警卫科相当失望。
林琅也从闻昭非和顾丽珍等人那里知道红石场是什么样的地方,里面有不少需要改造的坏人,但也有能让她天然怀有信任和有安全感的军人们。
“这是个好法子,还是佩佩聪明,”简帛更先闻昭非得出可行的结论,他对闻昭非摆摆手,“今儿的机器都是我经手的,我去找副团说。”
“你们也不用和我瞎客气,佩佩以后就喊我爷爷,”比起当林琅的老师,还是爷孙关系更为亲昵。简帛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林琅扬起笑脸,软软地喊出声,“爷爷。”
“嗯,”简帛应一声后,脸上笑出不少褶子。
闻昭非收回到嘴边的道谢,再轻轻摩挲着掌心里林琅的手,他心头的沉重还未起来,就这样随林琅和简帛的话语散了去。
三人在树荫下吃了橘子,又吃了饼干,再喝喝水,就继续回十里屯的赵家小院。
“爷爷,我去换身衣服再来找您,”林琅来回都坐自行车后座,不算太累,现在距离傍晚时间还早,她还能继续找简老问些问题。
“好,后门我开着,你们休息好了直接过来,”简帛说着走来推过自己的自行车,先回隔壁小院里,他也需要去冲个澡换身衣服。
闻昭非走来牵住林琅的手,他们也回赵家小院。
二十分钟后,林琅带上书和笔记,闻昭非带上寇君君的医书等,他们从后门进到隔壁小院。
简帛先翻一遍林琅带来的问题集作业簿,再翻开书,从第一章 第一节开始给林琅上课。
傍晚快六点时,下工的赵信衡过来敲门,简帛已经给林琅讲完了三大章,大学一年级专业里两三周的课程量。
“旁听生”的闻昭非去开门了,简帛合起书本,“今儿就到这里。”
“好!”林琅应着话,笔头快速动着,将简帛口述的几个要点记下来。
前门,赵信衡远远看到自家小院的烟囱在冒烟,回来家里看到闻昭非和林琅带来的包裹,却没瞧见人,略作思考后就来敲邻居简老家的门。
“什么时候到的?你们师母昨儿还念叨着,佩佩呢?”赵信衡将一碗红艳艳的野莓子递给闻昭非。
“佩佩和简爷爷在后院上课,差不多结束了,”闻昭非接过莓果,轻轻拨了两下,就被赵信衡瞪了一眼。
“给佩佩当零嘴儿的,”赵信衡再强调一遍,他推测闻昭非今儿傍晚前会带林琅过来,特意在田埂边捡了两大口袋带回来。
“嗯,”闻昭非语气无奈地应声,他只想看看这莓果洗干净没有,不是想抢林琅的零嘴儿吃。
“我们请简爷爷来家里一起吃饭,他应了,您回去洗漱吧,我们很快回来,”闻昭非在快五点时回过一次隔壁,蒸了米饭,还将带来的两斤羊肉拿去炖了。只等寇君君回来,再炒几样菜就能吃。
“行,”赵信衡反身走出两步,又转回来叮嘱道:“记得啊,给佩佩的。”
闻昭非不想应,他拿着莓果去简老家厨房又冲洗两遍,才带回后院临时清理出来的半露天小课堂里。
“老师回来了,他回去洗漱了,这是老师让我带给你的,”闻昭非将莓果递给林琅。
林琅捡起一颗丢到嘴里一尝,立刻惊.艳瞪大眼睛,“好甜!”
林琅递碗递过去给简帛和闻昭非,“爷爷吃,三哥吃。”
简帛笑着摇摇头,“我和你老师平时里在田埂边都吃腻了,不爱捡它,你自己吃吧……”
这莓果个头太小,不是藏在叶片里甜过头烂了,就是被鸟啄了,赵信衡能捡来这一碗可不容易。
闻昭非揉揉林琅的头发,“佩佩自己吃。简爷爷和我们一起过去吧,我先把鱼煮了,等师母回来,再炒两个素菜,就能吃了。”
“也行,”简帛不用自己煮晚饭了,更不用闻昭非或林琅几趟地过来喊他吃饭,他手摸去口袋将今日报酬之一的两张肉票递给林琅。
“收下,我的学生助手都是这待遇,做多少活儿拿多少钱,”简帛见林琅没伸手,又将肉票递给了闻昭非,“你的那份先收下。”
两张肉票一张给林琅,另一张给闻昭非。
“好,”闻昭非稍有迟疑就接过一张,简老行事一贯极有原则,即便是赵信衡帮他做点儿什么了,简老也一定会回点儿什么给赵信衡。
他坏了简老规矩,简老才要不高兴。但林琅收不收,闻昭非不会去勉强她。
简帛将剩余的那张肉票再递给林琅,“丫头,收了,爷爷能给你的也不多。”在他心里这张肉票抵不上林琅付出的劳动,但给更多,林琅更不愿意收了。
“那我买了肉,我们一起吃行吗?您还说我和亲孙女儿没差呢。”林琅不介意算清楚,但认真算清楚后,分明是她欠简老的更多,她受之有愧。
简帛绷着的脸即刻露出笑颜,他哈哈笑道:“爷爷这不是答应你今晚过去一起吃饭了嘛。让你们老师师母做个见证,我认你当干孙女儿。”
如果是闻昭非和赵信衡来请他吃饭,多数情况下简帛都不会应的。今儿就是认了林琅这个孙女儿,心里高兴,他过去和赵家两口一起吃个饭,也是把名分定下来。
有了干亲的名分,林琅日后进出他家或跟着他出门都会方便很多。
再就是林琅是故友孙女儿,本身天赋极高,性格也受他喜欢,这样送上门的孙女儿,怎么能不认。
林琅却没那么快松口,她拉住简老的袖子,摇了摇,“今晚的饭算今晚的,我用这张肉票买的肉,您也要陪我们一起吃,行吗?爷爷,您答应佩佩吧~”
请简老去隔壁吃饭,是因为他们今儿带了肉过来,要孝敬他和老师师母,并不能和她手里的肉票互相抵过。
简老哪儿抵御得了林琅这样撒娇,脸上带着笑就连连点头,“行,孙女儿给我买的肉,我哪儿会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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