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微微歪了下头,想了下道:“阿漠,我能这样叫你吗?”既然沟通总得看着她,先有个回应,别让她自说自话吧。
绑着的胳膊和手被松开,阿漠下意识地转动了下手腕,虽然疼却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此时却因许菡的话动作顿住,抬起眼睫。
圆润可爱的小姑娘正睁着一双杏眼认真地看着自己,等自己回应,他心中微软,轻轻点了下头。
阿漠是他给自己取的名字,虽他曾有过好几个被他人取来的名字,可他都不觉着那该是自己的名字,不属于自己,他一直觉着自己该叫阿漠。
被世人和周围漠视,冷漠对待,心中也尽是荒芜的冷漠,可漠字又有宽广淡泊坚强之意。
他虽生来坎坷曲折,却又有不服输的韧性和坚毅,不然也不会数次逃离令他窒息厌恶地所在,寻一方容纳之地。
所以在爷爷捡到他的时候,他告诉爷爷,自己叫阿漠,却无姓。只可惜,来不及等到爷爷想到办法去为他冠上与他一样的姓氏成为真正的家人,不再是黑户,爷爷便被打没了性命。
只要一想到爷爷,阿漠就抑制不住地生出戾气。
许菡敏感地察觉到他情绪一瞬间的变化,以为他还在敌视姐姐的缘故,忙看向许菁问:“姐姐,阿漠是怎么被带回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止她,许如容也一样好奇。
四姐姐到底从哪里带回来这么个小子,还生出给阿菡做上门女婿的念头。
“母亲在城外一个小庄子上,”许菁简洁不失重点地说道,“昨日看秋收账本,发现这个小刘庄的帐不对,今日我便带着人去了庄子上。在那发现了他,正在找小刘庄管事的赔偿他爷爷性命。这阿漠的爷爷因租子的事,跟刘管事争执时被他推搡打了几拳,摔了一跤,回家没多久人就没了。”
许菁说到这里,阿漠便向她投来愤恨目光。
许菁并不在意,继续道:“阿漠觉着是我这个主家欺压佃户,其实是这个刘管事欺上瞒下,隐瞒收成私吞,还从佃户处多收了一成租子,道是主家意思。”
许菁让护卫抓了刘管事,却没立刻处置,只训斥罚没他贪墨收成折算的银钱,因她忽然想起来,这个刘管事似乎跟贾氏有些关联。
上世,贾氏曾与身边的嬷嬷嘲讽母亲,说母亲给她送了银钱都不知晓,她今日见到这贪墨的刘管事,便不免怀疑起来。
毕竟这小庄子虽不大,可靠着山,有一片果园,若不是她打算清查母亲所有的嫁妆,觉着这个小刘庄出产比别处庄子低,虽因虫灾之故低的不多,但却不该接连数年都低产。
她又算了下时间,发现这小刘庄出产几乎为零是从母亲故去后才开始,便疑心这庄子管事的出了问题,遂带了护卫前去。
果然,这刘管事交不出银钱,道都花用了。
许菁越发怀疑这刘管事与贾氏有关,但此事又不易声张,便以刘管事还不来银钱,看在其也曾为母亲看守庄子出力的份上,先让人先把他与他两个儿子都关押起来,让刘管事家人筹钱。
她这般做法,便让人觉着她不相信刘管事银钱都花了,肯定藏到别处了,又因年纪尚庆心软,才没当即报官,只想把银钱追回来。
阿漠也是这样认为,才对许菁做法不满,又觉着她管理人不严,才害的爷爷性命被这刘管事害了。
他才体会到难得的温暖,就这么毁了,便失了理智,趁护卫不注意,去攻击刘管事,被护卫发现制止。若不是他自己身份还是个黑户,阿漠更想去报官。
许菁见他这样,为了不打草惊蛇日后对付贾氏,又在听其他佃户讲了他是被那位死去老人收养的孩子,虽时间不长,却也重情重义,模样生的也不错,便起了给妹妹做小赘婿的心思,让人将他绑了带回来。
当然,若这阿漠是个养不熟的,许菁会把他打回原形。
还好,看他见到妹妹后的一系列反应,许菁微微点头,虽先前行事激进,但还算没让她失望。
她看着阿漠,“那个刘管事,我还有旁的用处,不过你放心,他下场不会好。”
阿漠先前是愤恨蒙了心神,此时渐渐缓了下来,理智回笼,听出了许菁话里的意思。
对于刘管事,这四姑娘显然另有打算,看起来刘管事不仅是多收租子贪墨一事。
只是,许菁为什么开始不说,让他误以为她要对刘管事包庇,只为了追回银钱轻拿轻放。
可以他的身份,对上侯府四姑娘,庄子佃户们的主家,又能如何,一时无言。
许菡听完后,也没多问许菁留着刘管事何用,友好地对阿漠一笑,“那,我姐姐很好的对吧?你别误会她了。我让人带你下去梳洗下上药吧。”他脸上脏的看不出颜色,但也不会很黑,尤其手腕上青肿很明显。
“等下,”许菁从旁制止,“梳洗伤药不迟,不过在之前,先与你说好一件事,”若是这阿漠同意做妹妹未来上门女婿,才能决定他接下来带去那里梳洗。
许菡不解地看了姐姐一眼。
她只顾着跟阿漠说话,已经忘了最初姐姐让她过来的缘由,阿漠却是心中一动,抬眼看向许菁。
“方才我的话你应该听到了,”许菁不疾不徐地开口,气势拿捏得相当强,“我想给妹妹找个夫婿做上门女婿,觉着你合适。你若是愿意,便留在侯府,会按照侯府庶出公子用度,让你去学堂读书。若是不愿意,我便让人将你送回小刘庄做佃户,帮你上了户籍,并送你一份赔偿金。”
来之前,她从庄子里了解到阿漠是那个去世老汉收养的孩子,只是还未上户籍。
她也问了阿漠原是何处人士,他道自己是被拐卖,从人伢子手里偷跑出来,却没拿到户籍,现在算是黑户。
这样的黑户,若是有门道并不难解决,毕竟每年被拐走,偶有侥幸逃脱或者被人找回的人也有,只要不是犯官之后,都能上到户籍。便是犯官之后,也有可操作性。
给阿漠上一个户籍,这事许菁吩咐底下管事就能帮她做了。
阿漠听到户籍两字,神色微动,这就是官与民、有无门路的区别了,在爷爷眼中要打点找关系的难事,在侯府四姑娘口中却不是事。
户籍的确是阿漠目前最需要解决的一个难题,当然若是入赘侯府,户籍问题更是迎刃而解,直接落到侯府更方便。尤其许菁提供的可以养他长大,并让他读书,还给予侯府庶子一样的待遇,足以让人心动。
但却需要入赘。
一般男子,对于入赘都有抵触情绪,觉着吃软饭,在女方家抬不起头。
就算是软骨头,可眼前这对他而言,却也是一个难得之机,或许他可以就此改变奔波不定的生活。但若是不入赘,他居住在小刘庄,也可凭自己的双手生活,或许一时清贫,但他会努力。
他更倾向后者,就在将要开口时,却接触到许菡带着些许期望的目光。
许菡对他印象不错,并没有看不起之意,反而觉着他重情重义,既然已经接受姐姐的提议,人也是姐姐带回来,她觉着阿漠能同意比较好。毕竟比起他小小年纪孤身一人生活,在侯府总能更舒适,见识和读书也会更好。
许菡也知道入赘对很多人不可理解,觉着没骨气,可让她说,人活着,不如现实一点儿。
“留下来吧,我们会对你好,你可以读书识字,我们一起玩。”招赘的事,如姐姐所言,顺其自然,日后再说,先定个名义也无妨。
小姑娘清脆声音,纯净目光,让阿漠瞬间动摇。
他对小姑娘总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感,舍不得她失望一般,不自觉地点了下头。
许菡眼睛微微一亮,“你答应了?”
阿漠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应下的动作,但这么一想,又觉着不那么无法接受。
即便想到以后侯府会再看不上自己,对入赘出尔反尔,将他逐出去。可看着让他心底发暖的小姑娘,他暗暗决定,既然要留下,他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经历坎坷,尝尽了人情冷漠,对于难得的一点儿暖意善良,都珍之以宝。同样,他也是有机会就能抓住往上爬的人,纵使入赘又何妨,他本是不知来处之人,去往由他自身。
寄人篱下又何妨?
阿漠淡漠想着,有欲望才会有驱使,他只是想微微握住那一缕难得温暖。
“你别多想,以后就在侯府住下,其他的以后再说。”
说起来,这可是姐姐给她选的未来小夫君,许菡想到这一层还很不好意思。只是,到底从来母胎单身,此时不过十岁,她只把阿漠当做玩伴,便特意靠近了些安慰他。
阿漠轻轻“嗯”了一声,只是他看了许菁一眼,觉着事情不会像她说的就这样简单应下。
果然,很快许菁就吩咐人带他下去梳洗,又对许菡道:“你和阿容先玩,我看看给阿漠安排住处。”
说完,便带着人和阿漠一起往外走去。
才出了明间,松鹤院就来人了,“四姑娘,老夫人让您带着人过去。”
许如容正犯愁长辈们还无动静,闻言松了口气。实在是看四姐姐那架势,已经将这阿漠当做给阿菡入赘的小夫婿,这么草率定下了,幸好祖母及时派人过来。
她忙往前走了几步,道:“四姐姐,我们也一起快去吧,别让祖母久等。”
许菁却道:“不急,”而后告诉那来传话的嬷嬷,“回去禀告祖母,我稍后就带人过去。”
那嬷嬷得了老夫人令,不曾让紧急催着四姑娘立刻过去,犹豫了下,说了句,“那请四姑娘快些,莫让老夫人久等。”便告退离开。
许如容便有些觉出来事情不对,祖母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似的?
然,她人言轻微,许菁又强势,阻拦不得。
许菁便不再打算带阿漠去前院,直接就近去了许成温院子里让他梳洗一番,“你们两个在这等我。”
许菡没多想,还朝阿漠笑了下,摆了摆手。
许如容看着许菁离开,不由对许菡道:“阿菡,你不会当真听四姐姐的了吧?这也太……”这可是婚嫁大事,岂能如此轻易定下,更别还是稚气满满的小妹婚事。
可现在,四姐姐居然给阿菡弄了个入赘小夫婿,看看小妹妹那团团孩子气模样,她简直一言难尽。
许菡笑道:“七姐姐别担心,姐姐有成算的,”她并非盲目相信自己姐姐,而是知道姐姐她不会乱来,更是为自己着想打算,“我觉着阿漠还挺不错,就当是家里多个玩的,”哥哥?
她有些不确定,看阿漠好像比自己还矮点似的,这能是比自己年长吗?她忘了问一句。
“你呀,就是心大,”许如容算是看出来了。
自家这个小妹妹就是有些傻乎乎,太单纯了,这能是简单多个玩的人的事情吗?
许如容颇有些操心地想,小妹这个性子也太软和善良了,莫非四姐姐是不放心她日后长大嫁到别家,才要给她寻个上门女婿?
不知道自己差点就真相一半的许如容,忍不住教导小妹,“阿菡以后别对谁都这么好说话,”当初对许宝辉那个骄横小胖子,她也是好声好气跟人说话,还不计较他欺负人,太好性儿了。
她就怕妹妹这样软和的性子,叫人拿捏住了欺负。
许菡疑惑地看着七姐姐,“我没有对谁都好说话,”她不是真的十岁稚童,怎么说现代也活到十七,虽未步入社会,可因那对父母离异成长中懂得也很多,也很独立坚强。
她与人来往,也是分对方对方品行的,她只是觉着阿漠还不错,又是姐姐带回来还要做上门女婿的人,品行肯定不会差,才释放善意。
见七姐姐一脸不放心自己的模样,许菡忙为自己挽救,举了个反面例子,“你看我对王凝儿,就不这样好说话的。”
许如容可不这么认为,“你当我没跟着看见你开始还与王凝儿说话?”
“可那时候王凝儿也没对我做什么,我也不能爱答不理啊。”
她竟说的还有些道理,许如容看着她这单纯模样,就没法与她争执,只教导,“行,你有数就好,以后别傻傻的看谁都跟人好好说话,出门在外,不熟悉不认识的人,跟人说话结交时,一定要多加提防注意。”
“好,”知道七姐姐是不放心自己,为自己好,许菡满口答应下来。
她也知道这是自己的短处,自己不是七姐姐这般土著成长起来的大家姑娘,现代时也多是单纯的校园生活,没想过此时后宅里许多七八岁孩子心眼也多如筛子。
她也发现了,自家姐妹间还好些,宴会时见其他姑娘们说话,一句话多是拐着弯儿,要好生理解下,才不会被绕进去。
就挺烦。
许如容教了她几句,又放柔声音,“好了,别多想,有事还有我们几个姐姐们,你还小了。”到底是呆症多年才好,不能对小妹要求这么多,是她过急了。
许菡看看比自己大不过一岁的小姐姐,到底是自己真的太过幼稚,还是七姐姐过于成熟了?
想了半天,最后只能无奈承认,还是她不够成熟,心性简单,可她真弄不来弯弯绕绕那一套,果断抱住美人小姐姐胳膊,笑眯眯应一声:“好!”
许如容摸摸她肉嘟嘟小脸颊,微微一笑,如芙蓉花俏羞满园,丽色迫人。
两人说话时,阿漠被带到许成温住处,才沐浴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衣裳是暂时从与他身量差不多小厮处拿来的新衣。府里几个公子处自然有穿小的衣裳,比小厮衣服更华贵,但几个公子今日都不在府中,许菁也觉着没必要。
只要阿漠穿着干净,就能带去见长辈。
又让人给他手腕和身上淤青处都上了药,许菁便拿出张文书出来,对阿漠道:“你看看,若是没意见,就签了。”
阿漠在许菁从桌案上拿起那文书时,就猜到了,接过来看了一遍,心道果然如此。
这是一张入赘文书,许菁才写好,墨迹还未干透。
上面写明了,日后他入赘侯府为许菡夫婿,侯府为他提供读书甚至科举机会,但要求他不得背叛许菡,更不许有其他女子,或通房或妾或外室或红颜知己,皆不可。且,若日后待许菡长大,两人还未成亲时,许菡有了其他喜欢或者更适合她的夫婿,阿漠便要退出,且不得纠缠等。若两人成亲后,许菡再遇良人,两人可和离,反之,阿漠则不许。
总之,这张入赘文书,虽给他提供了侯府优渥的生存成长条件,但又最大程度上保证了许菡的利益。甚至,侯府除了提供阿漠生活和读书这些物质,在与许菡关系上,一切为许菡为主导。
看起来在两人将来夫妻关系上,阿漠处于最低的劣势,但在利益交换上,却又显得平等。
最起码,这世间,对女子多苛刻,男子却优容许多。便是届时解除婚约或和离,对男子影响并不大,甚至可以无痛无痒。
许菁虽没现代思想,但却又诡异地在对待妹妹亲事上,超前的厉害,一应条件都为许菡考虑上。
拿着这张轻飘飘,却又举足轻重的文书,阿漠居然从字里行间看到的都是一个姐姐对妹妹的拳拳爱护,可他又觉着,那样美好纯真的小姑娘,值得许菁这般对待。
他在看文书时,许菁也在打量他。
不可否认,这阿漠是一副极好的皮囊。当然,作为妹控的姐姐,许菁既然要给妹妹寻夫婿,便是皮囊自然也要她拥有最好。
但让许菁觉着奇怪的,是阿漠的气度。
先前在庄子上和来府里,他都是处于抵抗姿态,加之形容狼狈,看不出什么。但现在他单手执纸,眉目低垂认真看文书时,竟给许菁一种华贵之感。
想到来父亲院子时路上,她简单问过他来小刘庄之前的经历。虽他说除了被人伢子倒手,后被人买到一处极大庄院里,里面有不少与他一样被买来的孩子,一起读书,学习君子四艺等,为的就是培养出来送往各处讨好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