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修无语地看了眼小妹,这小丫头,该机灵的时候又傻了不是,“谁说的套麻袋就非得带个麻袋出来的?”
“不然呢?”别看许菡一口一个套人麻袋去,其实,她不过是口上花花,纸上谈兵,从未做过,这会儿杏眼与许修修长眼睛对视,还微微偏头带着疑惑。
没忍住,许修轻轻敲了下她的发髻顶,编成花苞的小发揪在手指下又自动回形,“那就是个说辞,那麻袋多大个,带着显眼,岂不是告诉别人你在做坏事,随便拿个黑布罩蒙住头脸,看不清人就可以了。”他从袖袋里掏出个叠成一小块的黑布打开,“这就够用了。”
“哦,这样啊,”许菡看着那跟头套大小一样的黑布,想想也是,这时候的麻袋又大又沉,怎么拿着都挺显眼,不如这种方便携带,然后又眼尖地看到还有个破布,伸手一指,“那这个呢?”
许修无奈地道:“塞住嘴巴,防止叫声太大引来巡街使。”
说完,忽然觉着不对。
他这岂不是在教小妹怎么干坏事,套头打人?!
偏许菡还在那轻轻一对手,点点小脑袋,受教的样子,“懂了,懂了,三哥哥教的好,我都记住了。”这都是套人麻袋的要点,往后自己干的时候得记牢了。
弄得许修一张晒黑的英俊脸庞有一瞬息的扭曲,再看温柔噙着抹笑意的林漠,心道,罢了罢了,就算自己不教,有阿漠这个小黑心的小子,阿菡若想套人麻袋揍人,早晚也得学会。
反正,自家小妹开心高兴就好。
“你们在这看着,我去去就来,”许修说着,趁人不注意,闪出小巷。
不大会儿,在许菡肚子里装着不解时,许修悄悄回来了,她忙问,“三哥哥做什么去了?”
“没做什么,就给姓冯的马车做了点小手脚。”
许菡想了下,也对啊,若是冯承学坐马车,他们还怎么套他麻袋,点了点头。
嗯,又学到了。
许修当没看清她的动作。
干等着也无聊,林漠看了看附近,低声问:“阿菡,要不要吃点东西,我看旁边有干果铺子,我去买点回来?”
许菡朝他说的方向看了眼,“也好,那你快去快回,别错过时间。”
“嗯,”林漠低应一声,都不带只会许修的,看附近无人注意,从暗处走出来朝干果铺子快步走去。
许修摸了摸下巴,阿漠还真是妥帖。
等林漠麻利快速地买回一包干果蜜饯,还在另一个摊子上买了三竹筒乌梅饮回来解腻止渴。两小只头靠头凑在一起谈论哪种干果看起来好吃些,惦起一两个品尝,许修莫名觉着自己有些多余了。
此时,不免怀念起在边关,他与乐安在一起的日子,那些揽月观星、驰骋山林的快活点滴,目光忍不住望向康清郡王府方向。
也不知此时乐安在做什么?
灯下绣罗帕,想也不必想,乐安握得刀剑,却捏不住绣花针。又或许与自己一般遥望他所在方向,大抵还是可能的。
想着想着,许修唇角就荡出一抹笑来。
许菡正想转头问问三哥哥吃哪种拿给他,抬眼看到他这笑,打了带着鸡皮的机灵,捣了林漠胳膊一肘,小声道:“看三哥哥笑的可真……”荡漾两个字,在许修敏锐望过来的目光里,吞回了肚子里。
“三哥哥要吃哪个蜜饯?”她忙转了词儿,将纸袋往他跟前递了递,“我跟阿漠尝了尝,觉着这个杏脯最好吃,酸甜软硬最是适中。”
许修觉着自己不像她小姑娘家挑,随手捏起一个就近的杏脯扔到口中,瞬即,扭曲了眉毛。
酸,好酸!
这好像是个酸杏。
许菡借月色看着自家三哥哥皱的毛毛虫一样的眉毛,没忍住乐出声,却被林漠拉了下,“嘘,有人过来了。”
来人并不是前面酒楼的街道上,反而像是从他们后面站着的巷子里传出的脚步声。
来人压低音量说话的声音让许菡觉着熟悉,似乎哪里听过。
除了许修,林漠也听出熟悉感,再一回想,忙道:“好像是五姐夫声音。”
许蔷成亲时,许修早去了边关,与郑皓不熟,闻言当即立断,拉着许菡和林漠拐出小巷口,站在了一侧靠墙的跟下,背对巷口处。
这般,反而比站在暗处的巷口更不引起里面出来人的注意,也幸好冯承学那边包厢里还在隐约呼呼喝喝没散场,妨碍不了他们套麻袋的事。
被林漠一提,许菡也辨认出来声音像是那个接触不多的五姐夫郑皓。
等人从巷子里走出来,跟在后面的小厮提着盏灯笼照路时,借着灯光,许菡偷看一眼,果然是郑皓。
只是他身旁那个与他身量差不多的男子,穿一件石青色大氅,模样秀气,许菡却没认出来。
本以为这三人直接经过离开,谁知竟站定不动,还说起话来。
“……如此,等过几日,小弟便往府上去提亲,早点定下婚期,”郑皓声音里带着些许的讨好和喜意。
那男子应一声,“可,”过了会儿,又道,“其实,父亲的意思是想留红霜多在家里些日子,她才被找回来,就要出嫁,父亲舍不得。只是你说的也对,早些办妥了婚事,再让红霜回府住些日子也可。”
其实,若不是红霜之前是郑皓的通房,知道这事的人太多,他们是想等红霜在府里养些日子,过过风声淡了后,给她寻个京城外的亲事,稍远一些。
但既然郑皓以正妻求娶,红霜早就是他的人了,也想嫁,那嫁给郑皓也可以。虽然广平伯府落败,但再落败也是一个伯府,等红霜生下儿子,好生教导,有他们葛家帮持一二,日后未必不能兴起。
男子又道:“那咱们之前说定的事,你回去也早些办妥当了。”
“大哥放心,回去我就与父亲说。”
“嗯,时间不早了,我回府了,你也早点回。”
“好,大哥先走,我送大哥。”
随着脚步声,说话的声音似乎远了些,许菡回头悄悄看了眼,才发现原来巷子口另一侧不远处停了辆马车,看着郑皓殷勤地给那男子掀了马车帘子,等人上去,还站在一旁等马车离开,更为好奇那男子身份,也很生气。
她若是没记错,那红霜就是五姐姐口中小产的郑皓通房吧,怎么听这意思似乎身份还不大一般,郑皓不日还要求娶那红霜。他才单方面扔了休书给五姐姐,这就算计好再娶了,这般急迫,实在叫人生气。
再看郑皓,等那马车驶走之后,并未直接离开,而是带了身后小厮朝斜对面也便是冯承学所在的酒楼走去,不知是吃酒还是与人见面去了。
许修拉着两人又退回那条巷子口,朝里面望了几眼,“若是我没记错,那边过去一条街,似乎有家茶楼,许他们是从那边谈完事过来,只是行为这般鬼祟。”
最后一句带了冷哼,显然也生气了。
他归家后,自然也知道了许瑚被休回家之事,方才听郑皓两人说话,也听出了一些事,郑皓也不是个好东西!
许菡觉着三哥哥说的对,可不就是鬼祟,郑皓和那男子把马车停在胡同这边,人却是从那边过来,显然是刻意遮掩,“他跟五姐姐的事才几天,就已经跟要求娶的人家都谈好了,三哥哥,阿漠,你们听出来没有,他那个通房红霜好像还有别的身份,他休了五姐姐回头就紧赶着娶那通房,这可不正常,像是一早就算计好了的。”
许修和林漠自然也想到了,许修面色发寒。
本来有个冯承学亲妹夫欠揍,结果那人还没揍到,眼前又冒出个欠扁的前五妹夫,他大手摩挲了下,就听旁边小妹咬牙小声说话。
“要不,连五姐夫一并套了吧。这厮利用辜负了五姐姐,也欠揍。”许菡眯了下眼,看向那酒楼方向提议。
许修很心动,但理智在线,“不妥,”再看郑皓和小厮拎着东西正从酒楼里出来,显然是进去打包了些吃食。
许菡是真觉着正好把郑皓也套个麻袋,“为什么不妥,反正他就带了个小厮,还是个弱鸡模样,凭咱们三个的身手,揍就是了。”
许修眼角又一抽,小妹这也忒粗鲁了些,虽然,他看了看郑皓有些虚浮的步子……是挺弱鸡。
“若是他跟冯承学两人同时挨打,咱们府上的嫌疑就太大了,”见许修没出声,林漠看许菡都急的怕错过,郑皓离开,忙拉住她的胳膊,低声解释。
许菡往前迈的步子又收了回来,有道理。
看着带着小厮,一脸志得意满笑容离开的郑皓,许菡小声骂了句,“渣男,今日先便宜他了!”
但到底气不过,“不过,方才跟他说话的那个是谁?咱们要不要查查郑皓跟这个红霜到底怎么回事?五姐姐再怎么说,也从没有对不起他郑皓。就算没怀孩子怎么了,他们才成亲三两年,”五姐姐嫁的早,身子骨备不住都没发育齐整,怀个毛线的孕!
“再说了,五姐姐就算有些糊涂,可没那么狠辣,那个红霜通房孩子还不知怎么没了的,听听方才那些话,就知道这郑皓跟红霜不知背地里怎么勾结算计呢。可五姐姐被郑皓哄骗的连嫁妆都贴补的快没了,只得了一纸休书回来,”简直是弃之如履一般。
许菡越想,越说越生气,“这事肯定有蹊跷,咱们得好好查查!”
“查!”许修盯着郑皓离开的方向,目带寒冰,“必须查!”他们安阳侯府的姑娘金枝玉叶地养大,就算是脑子蠢笨了些,可也不是这般叫人算计丢弃的!
那方,郑皓与小厮把马车停了另一条街口,快要走到马车处。
他今夜并不回广平伯府,是要到自己养在外面的一个相好处,连酒食都提前买好了拎上,只待等下喝两盅,再搂着美人儿快活一二就很美了。
再想到,过不多久,自己就能成为门下给事中葛家嫡亲闺女女婿,给事中可是侍奉在圣上身边的职位,正五品,天子近臣,不比许瑚那个大哥一个只得些圣上夸赞的小翰林强多了。本来原先安阳侯府二爷也是五品算是不错的实权官了,可他打听的十分清楚,这个二爷保不齐要完。
据说是为了个女子,给安阳侯老夫人赶出去,这可是大不孝影响仕途的要命事,如今都有人准备弹劾了。
那安阳侯只是挂个闲职,更别说,许瑚不过是安阳侯府长房的庶女,还不受侯府待见重视,连带着自己这个女婿也被侯府轻视。许瑚那女人除了带了些银钱有用,其他的什么都帮不上自己,还好拈酸吃醋,哪里有红霜来的可心尽意,如今更能给自己带来好处。
郑皓越想越觉着自己盘算舍弃的好,却忽然觉着背后好像寒芒扎到一般,什么自得都被扎没了,冷的打了个哆嗦,催促小厮,“走快些,这天儿越发冷人了。”
小厮也哆嗦了下身子,晚上干冷,他穿衣单薄,恨不得赶紧回伯府多套个棉衣,可公子还要留宿在外头,便低声劝了句,“公子,葛大爷不是让您赶紧回伯府把事找伯爷办了,您这……”
郑皓不耐烦地打断,“有什么好着急的,不差这一晚上,赶紧的扶着我上去,太冷了。”
再说了,他爹早就想把二房和三房吃白饭的分出去了,原先怕人说嘴,如今有了好理由,回去一提,明天直接办就是,还能大晚上的把二房三房赶出去吗?
小巷口,许修收回目光,“可惜,我没认出那人是哪家的,”也是他离京好几年,有不少人模样长开,晚间又昏暗,没认出来,“但瞧着有些面熟。”
林漠道:“我知道,是门下给事中葛家长子葛玉辉。”
“咦?”许菡低低惊讶一声,“怎么好像和未来六姐夫名字差不多,就差中间一个玉,他们是本家吗?我记得未来六姐夫好像是寒门来。”
“不是一家,”当初林漠也是因这名字相近的缘故,见过葛玉辉一面就记住了,“只是同姓而已,毫无干系。”
“哦,”许菡点点头,然后又反应过来,“那这郑皓是要娶葛家的姑娘,那红霜那个通房是葛家的?!可她怎么之前是郑皓的通房?”
这一连问,也是事情不解之处,显然里面肯定有内情,红霜的身份有些问题。
“回去查查吧,”许修别的不确定,但郑皓这人,他很厌恶,“这般迫不及待要迎娶葛家人,郑皓是要攀附葛家这个枝子。”
就好像他们安阳侯府差了葛府似的,尤其是自家姑娘还被欺负,可恨。
许菡也想到了,十分气愤地握了下拳头,“早晚套郑皓的麻袋!”
许修和林漠都点了点头。
只推测一下,就觉着欠揍,待查清楚后,还不知里面藏了什么腌臜。
“留心,人可能要出来了,”许修看着包间里明显站起来的影子,低声提醒,“再往里面站站。”
许菡和林漠都往墙壁更阴影处挪了下。
果然,不大会儿,便有几人勾肩搭背地从酒楼大堂里走出来,靠右边些的便是喝的有些醉醺醺的冯承学,被小厮扶着,脚步踉跄。
许菡听着几人说了几句什么“再约,回见”之类的话,便各自被自己的随从小厮扶着或步行或上马车离开,倒是没有一个骑马的。
至于冯承学,此处离冯府不过三条街距离,但他也是坐了马车过来。不过,这一点儿不影响他被套麻袋,因为那马车一早就被许修弄坏了。
“啊,哎呦~~”
许菡就着街道旁边店铺高高挂起的灯笼光芒,看那冯府车夫才挥动鞭子,吆喝一声赶马驾车,那从马车厢猛地一抖,朝一旁歪斜过去。
伴随着惊吓声,车厢里传出冯承学清晰的痛呼声,许菡忍不住咧开小嘴嘿嘿笑起来,“该!”
随后,冯承学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怎么赶车的?”
车夫也被吓了一跳,赶紧拉住马,“公子,小的也不知道啊,”他方才差点撞到马屁股上。
“下去看看,”冯承学推了小厮一把,扶着腰坐正了,疼的“嘶”了一声。方才那一歪,他的腰正好撞到窗户下可折叠的板子上,肯定得撞青紫了。
小厮很快下了马车,跟车夫就着亮光一看,苦了脸,隔着车厢回道:“公子,车轱辘上面支撑的木头断了一根,马车没法跑了,咱没直接翻车过去,都是公子您福气保佑着了。”
最后那话,明显是怕冯承学迁怒,故意讨好说的。
小厮最了解自家公子,爱听。
果然,冯承学虽然生气,骂了车夫几句“出门前,怎么不好好检查马车”之类,“还能不能修?”
车夫被骂了一头,也不敢辩解,他出门前特意仔细检查过马车,没有问题,“回公子,断的位置太靠里,小的一人修不好。”
冯承学一听,脸更耷拉,喊了小厮扶着下了马车,“走回去吧,幸好离得不是太远。”
外面寒冷,冯承学又把备用的大氅披了一件,由小厮扶着步行回去。
至于马车和车夫,自然还得在原处等着,他们回去后再叫人过来修了。
他们主仆走了,车夫围着马车转悠了好几圈,纳闷地嘀咕,“怎么好端端地就断了,明明出来前我检查过的,莫非是木头里面柱了虫?”
马车夫半跪在地上,伸手敲了敲断开的木头位置,笃笃笃,也不像是柱虫,正一头雾水,又担心回去挨罚扣月银时,就听着咕噜噜的滚动声,忙就着月色和灯笼望过去。
就见两个一角银子咕噜噜滚了过来,一个差不多滚到他脚前面,一个滚进了车厢底下,双眼大亮,赶紧抬头朝四周看去。
只看到似乎有两人走过马车前面,脚步很快,急匆匆的,这车夫赶忙爬起来,刚想张口喊一声,两人却一下转过弯看不到了。
车夫闭上嘴,回头看看泛着银白冷光的银角子,到底在粗布袄子上擦了擦手,蹲下去使劲往车厢底够了够胳膊,把两个银角子捡起来揣了起来。
本以为自己倒霉的回去要挨罚,没想到时来运转,叫他捡了银角子,这下可不用担心被罚月银了。
许修扔银角子的动作并未避着许菡和林漠,许菡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登时低声赞叹一声,“三哥哥果然心地好,恩怨分明,大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