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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有限合伙(柳翠虎)


窗帘没拉,周六上午的阳光隔着玻璃斜斜照进来。
盛以晴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她被安置在自己的床上,衬衫被剥下,被人贴心换了睡衣,似乎是担心她渴,还在床头放了一杯水和一盒纸抽,垃圾桶被拉到了床边,里面扔着几坨纸团,宿醉的胃里发酸,头发一股烟味,大概昨晚喝多了还吐了,而有人贴心照顾了自己很久。
盛以晴抽了抽鼻子,有点感动:秋恣宁还挺好。捂着脑袋下床推了门,下一秒,差点尖叫出声来——
客厅地板上露出一截子腿。确切的说,是双男腿。
然而等她攀着门沿探着脖子再仔细看去时,这才更确切地发现,那个男人,是她的丈夫。
客厅的窗帘被紧紧拉上,阳光隔着窗帘闷进暖黄的光,陈撰侧躺在一堆毛绒玩具中央,高大的身体别扭的蜷成一团,脚边扯了一角玲娜贝儿的毯子盖着,周遭遍布软绵绵的小人偶们,一脸无害地看着他。宛如小人国人第一天见到格列夫。
视线在落到他的脸的瞬间,一股气“嗖”地从盛以晴胸口蹿起,也不顾不得自己宿醉,随机捡起脚边的抱枕就往他身上砸。
陈撰晕乎乎被砸醒,尚且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龇牙咧嘴,眼睛都没睁开,迷糊问:“你干嘛?”
声音沙哑。
盛以晴还是不解恨,几步走过来,又一脚踩在他脚上,问:“你至于么?”
“疼疼疼疼……”他讨饶。盛以晴松了脚,又问:“你至于么?”
“啊?”
她弯了腰,居高临下,气势冷然:“你有必要这样么?你现在和我睡一张床都不愿意了?”
陈撰一脸懵圈,过了几秒才反应了过来,揉了揉眼睛,“噢。这事啊。你要说这事,那我先和你理一理。”
这么说着,他抬眸看了看她,见盛以晴已然换了一身睡衣与短睡裤,大剌剌站在自己面前。他无奈:“你要不坐下来?你这腿太亮了,晃我的眼。”
盛以晴瞪他,这才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睛发肿,大概是昨晚睡得太晚。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她却一动不动。陈撰只得先坐起来,扶着睡了一晚上发酸的脖子,声调懒洋洋的,“你昨晚什么都忘了吧?”
“……”盛以晴瞬间矮了气势,清清嗓子,在陈撰身边坐下了:“我……有忘了什么了吗?”
她记得她愤而去 cubic 蹦迪,接着他再来找她,站在舞池中央叫她老婆,至于剩下的……
咳,她确实有些忘了。
陈撰慢条斯理嗯了一声,不慌不忙先给她下套,“都说酒后吐真言。你认可这句话吗?”
盛以晴心里紧了紧,表面仍是强装淡定,“那要看什么话了。“
“这样么?那我该不该当真呢。“陈撰露出为难表情。
“要不,你先说说?”她抱胸与他商量,“我现在再告诉你该不该当真,以我清醒的时刻为准。“
“唔……真的?”
“嗯。说说?”
“不说。”
“……”盛以晴恨不得揍他。
“或者,你求我。求我我就说。”这人反倒笑了,两个人这会儿并肩坐着,她的发梢恰好垂在他手边,被他手指头勾着玩。
“你想得倒美!”盛以晴扯回头发。
陈撰又点了点自己的脸,十分诚恳,“那你亲我一口,我就说。”
“不是…”她又好气又好笑,起身欲走,“你别和我来这套,你和别的女人苟且的事情还没说清楚呢。”
“你承认你醋了?难怪我昨晚来找你的时候,我亲你,你没反抗。” 狗男人大言不惭。
见盛以晴无法反驳,陈撰接着慢悠悠叙述,“而且,后来我还背你回家了。如果你没原谅我,肯让我背你回家?”
“等等。”
盛以晴反应过来,“酒吧里对我又亲又抱,回家了却直接把我扔床上,连衣服都不给我换…这么大火气?我懂了,看来我在路上,一定说了什么让你无法接受的话……”
陈撰脸色一僵,佩服她的推理能力。
“诶?看来猜对了。”盛以晴接着分析:“吐槽你最近丑了吗?不至于。说我在酒吧遇到帅哥了?也没遇到比你帅的啊……那得是……”
“离婚。”
陈撰看着她,轻声打断。
“什么?”
“你说了,你想恋爱了,但不是和我。”陈撰平静看着她,“我猜这个意思,大概就是离婚吧?”
盛以晴僵在原地。
半晌,“我……说出来了?“
他扯出个笑出来,反问:“你还真这么想了?”
盛以晴没回答。
“所以,从什么时候有的念头。”陈撰走到她的面前,往前倾了倾,看着她的眼睛,“之前提了好几次我都忍了,没想到你这真悄摸儿打算离了,是么?”
他的鼻尖就快要抵着她的,四目相对,他又偏了偏头,垂眸看她的唇。
这架势,配合他这张脸,一场以退为进的诱惑。
“我昨天在你家地板上想了一晚上,好奇你啥时候有的念头啊,好端端的,忽然想和别人恋爱了。怎么?我哪儿不好?不行?”
他一边说一边靠近,说话时吐出的气是温热的,危险的信号。
盛以晴下意识吞了口唾沫,两个人结婚这么久,离婚的话她嘴上开玩笑说过几次,陈撰从来不回应。这会儿这样子,竟似被气得不轻,俨然一副死活不愿意离的架势。
她嘴上不语,抬了眸子,落在他一点点逼近的唇上。港股 IPO banker 最常做且最擅长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吵架。和律师吵架,和对家吵架,和客户吵架。
而关于吵架,也有秘诀。首先,气势上绝对不能弱,哪怕自己不占理,也要让话题往自己占理的方向发展;其次,进攻永远比防守有效果。
“这个问题……”下一秒,盛以晴抬起手,将手掌“啪”一下盖在了陈撰的脸上,将他脑袋顺势往后一推。
“……”他僵在原地。
“你先别勾引我。”
盛以晴后退一步,清了清嗓子,“我一直以为,苦心孤诣想要离婚的人,是你啊?”
“?怎么说?”陈撰果然被唬住。
“你很早就在找留学中介吧,那个吴语冰,如果不是你的新欢,可聊的问题却不肯告诉我,是关于留学的,对不对?”
“……这,这和离婚没关系吧?”陈撰摸摸鼻子,身子离远了些,但没有否认。
“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陈撰顿了顿,“是,我想去美国留学,学导演。”
“去多久?”
“两年。或者三年。每个学校不一样。”
盛以晴扯开嘴角,“是吧?你早就做了离婚的准备。”
“我……”
“留学至少两年,跨国婚姻我不接受。你要出国,这对我来说就是离婚。马上合约到期,不想续约的是你。”
“不是。异国怎么了?就必须离婚?我不理解。”陈撰不可思议,“有多少人还谈异国恋呢。”
“异国了还能见面吗?还能互相照应吗?还能互相带给对方好运气么?不能!亲不到摸不到抱不到,难过了失望了你也只能给我一句不咸不淡的鼓励和安慰,不仅我享受不到作为妻子的一切权利,同时,我还必须承担妻子应尽的一切义务,我要保持忠诚,我要和其他的异性保持距离,我还得担心关心你,同时得尽量不让你担心我关心我。每天对着手机用爱发电,和追星有什么区别。这样的婚姻,对你对我有任何好处吗?”
陈撰沉默了。
顿了几秒,他才问:“所以在你看来,如果我出国,那我们的婚姻,必然不能续约了?”
盛以晴点点头:“是这样。”
“必须二选一?”他又问。
盛以晴再次点头:“是这样。”
他们望着彼此,神色平静。
他没再说话了。
空调没开,临近正午的阳光将夏日窗帘紧闭的客厅烘成了蒸笼,阳光灼烧着窗帘,在缝隙之间,闪烁着耀眼的银光,客厅里的空气粘滞而厚重,她只觉得胸口烦闷,大概是因为宿醉、因为炎热,当然也因为他的沉默。
“好。”
不知过了多久,陈撰张开了口,他的语调轻而坚定:“那么,我选择,出国。”
“……嗯。那不就是了。”盛以晴状似一脸轻松点点头,学着他的语气,“所以,我选择,离婚。”
陈撰没答。
哪怕之前早有过预感,但始终抱着幻想,没有说出口的分手,永远不算真的分手。爱情的本质就是自己给自己造的一场梦。梦碎了,碎片砸在心口,虽然疼,可两个人都有些看到结果的轻松。
“对了…”她想到什么,“你是一直想出国么?具体是,什么时候有这个计划的?”
他没看她,垂着眸子,“一年以前。”
喉咙发涩,盛以晴却继续用特别昂扬的语调道:“哇!所以你是和我在一起之后,才想的出国的?”
陈撰没有否认。
是了,真爱你的人,哪里舍得离开你。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往沙发上一倒,双手抱胸看着陈撰,看了一会儿:“其实吧……”
“嗯?”他静静地看着她。
“我也没多喜欢你。”盛以晴转开了目光,没注意到陈撰一瞬间的僵硬,她语调松快说道,“我本来就是个很容易腻味的人。如果是好看的皮囊,可能三个月就腻味了,如果是相处地好,可能时间长一点,一年就腻味了,但如果是能给我带来好运气,可能,可能,也会再长一些,大概一年半吧……这么一算,我也差不多应该对你腻味了…就,你离开挺好的,正好,我本来还想找不到理由解约的…”
听到这,陈撰点了点头,他的眼皮还是有些肿,大概是熬夜,所以嗓子也轻微发哑:“你早不想续约了?”
“当然了!当初约定两年一续,我其实没多久就后悔了。太长了,应该一年一续的…如果能早点分,我们现在估计都各自…”
“行了。”陈撰打断她,“没一句我想听的。”他双手插兜,看了看周围,转移话题:“你没开空调吧?热死了。空调遥控器哪儿去了?”
“死了呗。”
盛以晴迅速站了起来,“我去洗个澡。那个,没有别的事情,你回家就好。”
陈撰没说话。
“嗡——”手机震动几声,他看了一眼。是他和迟威以及俞又扬的三人群。群里那俩男的,文字里是按捺不住的幸灾乐祸:
“咳,听说某人昨天哭了。”是迟威。
俞又扬立刻:“没哭!谁哭了啊,就是某人找我哔哔了一整个晚上,说他老婆喝醉了嚷嚷要和别人恋爱了。”
“嘿哟,这哥们挺怂啊!”迟威做惯了舔狗,难得站起来了一次,此刻格外兴味盎然。
“比你那是怂多了,我和你说,他老婆喝断片了,和他大谈择偶标准,说恋爱必须要 22 岁的、要奶的、要眼睛亮晶晶的,关键是,一边嚷嚷,一边锤他,逼他帮忙找…”
“嗐,这他都能忍啊?”迟威乐了。
“怎么不能忍?!一边把人家背回家,一边哄着说一定给找个满意的小奶狗…你说啊,男人窝囊起来,那可是……”俞总啧啧。
“比我都窝囊!我好久都没这么窝囊过了!”迟威满意下结论。
两个狗男人一唱一和看他笑话,陈撰一言不发,干脆直接点了“退出该群”,将手机揣回兜里。
浴室里传出水声,莲蓬头的水混着香橙沐浴精油将淋浴间打成雨季的热带雨林,盛以晴在水珠里深深吸气,再呼气,试着将烦闷吐出。她忽然想起网络上的教程,说在淋浴的时候咬一口橙子,能够一瞬间化身成丛林里的猴子,下一秒就能在森林里荡秋千。
此刻的盛以晴竖着耳朵,在如暴雨般的水流声与香橙味道中试着听到玻璃门外的动静。
卫生间的磨砂门外隐隐站了个人影,再过一会儿,人影消失了,外面传来了关门声。

工作日下午五点半,三元桥堵成了血红色。
曲繁漪坐在出租车后排,一旁放着一只 lv 老花行李袋,里面装着迟威的睡衣、换洗衣服和一些一次性用品。行李袋旁边是一摞保温筒,是阿姨今晚做的珍珠米饭、沪式红烧肉、藜麦豆腐和羊肚菌鸡汤。
她今天一整天的心情都极好,热烈期盼着迟威回来,再好好与他把一切都说清楚。可迟威今天偏偏太忙,不知道遭了什么罪,一连被排了三个晚班。
曲繁漪收到他的消息的时候正在指挥阿姨做饭,作为全职太太,思考每天晚餐吃什么是个大工程。曲繁漪需要根据时令以及荤素搭配安排每日菜谱,再根据菜谱采购配料,最后将烹饪方法发给阿姨,并且在一旁监督阿姨完成。
她收到微信后,都没来得及回复,便招呼阿姨将晚餐打包了,火急火燎出门。
曲繁漪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夜班的点了,保安认人,领她进了迟威的办公室。门虚掩着,灯倒是亮。曲繁漪推门进去,没看见迟威。
办公桌上放着一盒蓝莓,装在陌生的饭盒里,曲繁漪走过去,目光被饭盒一旁的小熊叉子吸引——啧,可爱风格。
迟威的桌子很整洁,他一向爱干净,一旁放着新打印出来的排班表,曲繁漪低头看了一眼,医生与护士那栏,两个名字始终并在一起:
今晚的夜班,迟威,黄娜娜。
明晚的夜班,迟威,黄娜娜
后天晚上的夜班,迟威,黄娜娜。
门开着,另一个值班护士路过,认出了曲繁漪,热情叫了一声:“是嫂子吗?迟医生在手术室呢。临时来了个手术。估计你要等好一会儿了。”
曲繁漪抬头笑笑,“没事,我来送送东西就走。”
顿了顿,她拿起排班表,温温柔柔对值班护士笑:“你说也真是的,忽然三个夜班,也不怕把人累死。”
“谁知道啊?”护士也笑,“估计跟娜娜学的。你说这两个人,忽然疯在一快了,上周,娜娜给自己连续排了 4 个晚上的夜班,说要住在医院。今天上午迟医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也给自己排了 3 个晚上的夜班,没想到 5 点多就来了个急诊,两个人这会儿搁手术室忙活呢,叫苦连天的。我们还以为你们俩吵架了呢。”
“啊?”曲繁漪愣愣,赶紧笑起来,“没有没有。吵架了我怎么还会来送衣服送吃的?所以,这夜班是迟威自己申请的?”
“那不然?”小护士扬眉毛,“否则谁敢这么欺负他?”
当单曲循环第八遍《风吹麦浪》的时候,黄娜娜终于忍不住了,无影灯将手术室照的灯火通明,这是她跟着迟威的第一个手术,以前听人吐槽过医生手术时的选歌品味,却没想到这个男人的品味如此奇特,一板一眼,周而复始。
手术已经进行了两个小时,哪怕手术室温度再低,迟威的额头也因为专注而渗出了点点汗水。她望了一眼,忍住想替他擦汗的冲动。
“组织钳。”迟威伸手。黄娜娜立刻收回心神,赶紧递上。
迟威又做了个手势,黄娜娜立刻递过电刀。
“注射器。”
“可以了,接牵引器。”
《风吹麦浪》的音乐里,两个人配合默契。黄娜娜没有说过,迟威的眼睛特别好看,睫毛很长,褶子很深的双眼皮,虽然他总戴着眼镜,但此刻被手术服遮得严严实实的迟威,唯一能识别他是他的,就是那双特别的眼睛:专注,又冷漠。
“行了。准备关闭胸腔。”迟威提示,黄娜娜点点头,开始第二遍清点器械。手术顺利完成,迟威松了一口气,刚刚的精神高度集中,这会儿才意识到额头上汗珠汇聚,他微微侧过身,低下头,将额头在黄娜娜的肩膀上蹭了蹭。
这番接触令黄娜娜整个人僵在原地,“迟,迟医生?”
“清点完了吗?”依然是冷清的声音。
黄娜娜深深吸一口气:“嗯。”
“我现在缝合腹腔,完了你再清点一遍。“
黄娜娜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嘴角一点点,漾出笑容。
回程的三元桥依然堵着。北京的晚高峰从四点半持续到八点。曲繁漪这一趟奔波,往返两小时,停留五分钟。
肚子空空,她先前让阿姨将所有的饭菜打包,还特意带上了两幅餐具,想着和迟威一起吃晚餐。出租车一步一停,粘滞在路上,窗户外是北京的绚烂黄昏。曲繁漪望着窗外没有说话,一旁手机响起,是婆婆。
“喂?”
“小漪啊!你爸有个朋友在迟威医院你知道吧?”迟母声音难得严肃,“今天刚给我发了他这周的排班表,问我们说发生什么了,怎么迟威刚刚结婚,就忽然申请给自己安排了一串的夜班?”
曲繁漪嗯了一声,没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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