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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司第一凶剑(饭团桃子控)


几人刚刚进门,就听到了一阵突兀的打嗝声。
只见那开封府的推官吴江这会儿小脸涨得比他的官服还红。
他一边跳着脚看仵作验尸,一边打着嗝,活像是一只扑腾着翅膀叫着咯咯咯的老母鸡。
顾甚微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汴京城中的青年才俊如果都是这般模样,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韩克人他能定下三回亲了。
吴江听到门口的脚步声,猛地一回头,瞧见韩时宴眼神闪过一丝担忧,随即又把视线钉在了顾甚微身上探究起来。
“皇城司顾亲事,久仰大名!”
这个久仰大约只有半日光景。
今日午时,他在樊楼头一遭听韩时宴说起了顾甚微,他说皇城司进了一只杀人如麻的恶犬,是位继承了“第一凶剑”名头的奸诈女郎君。
吴江又打了个嗝,他有些粗野地挠了挠自己的头,不像是个官差倒是带了几分匪气。
“在下开封府推官吴江,还请诸君海涵,在下见到死者就会打嗝,所以才被亲爹从战场一脚踹进了开封府。”
他说着说着,像是感觉到了来自身后仵作的死亡凝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感受着屋中泰山压顶的气氛,吴江险些没有背过气去。
一桩命案,牵扯到了皇城司,御史台和开封府,光是想想都觉得错综复杂棘手得很。
他刚刚才来开封府一个月,前半夜一直跟着老仵作验了一具腐尸也就罢了,这后半夜竟是又要用他不怎么厚实的肩膀撬动整个汴京……真是愁断头啊!嗝~
吴江的心思写在了脸上,老仵作剜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了顾甚微身上。
顾甚微径直地朝着二人走了过去,指了指挂在床侧的那件长衫,“这个案子有很多疑点,比如说关御史的衣衫是在他死亡之后才被人脱去的。”
韩时宴听着加快了脚步凑了过来,他看了看这件绣着菊花暗纹的青衫,眉头紧皱。
“先生的确是青色的便服,不过暗纹不是菊花,而是青竹。他所有的衣物,都是师娘一针一线亲手绣的,这件很新,我没有见过。”
他先前太过悲恸,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顾甚微时隔三年才回汴京,就算皇城司神通广大,连武将一夜要起几次夜,几个月换一次床都一清二楚的。
但她也不可能记住关正清所有的衣衫样式,那么她这样说一定是别有发现。
他想着,定睛一看,恍然大悟。
“今日一直下雨,汴京的路上铺的都是青石板,有的石板松动了,脚踩上去,就会溅起泥水来。这就是为什么靴子的上面有很多泥点。”
顾甚微并不意外韩时宴一点就透,他能找到三门妻族家的罪证将他们送进大狱里去,这就说明他本人的查案手段一流,只不过因为死的那个人是他的老师,悲恸让他眼盲心瞎。
等他冷静下来,她想要“联手”“盯梢”就得拿出更多的筹码。
顾甚微想着接着说道,“下雨天出过门的人都知道,路上的积水,还有从斜方飘过来的雨,都很容易打湿人的衣衫。可这件长衫却是干净如新,一点脏污都没有。”
她说着,竖起了一根手指头,紧接着又加了一根。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
“关御史身下流了不少血,可是他肚子上的血却没有那么多。不光是如此,你凑近了拿着烛火照亮了看,就会发现一些血迹路径像是断了一截,这种情况,是被某些东西遮挡住了。”
“比如说,他死亡的时候,其实是穿着衣衫的。所以有很多血流在了他的衣衫上。”
“然后有人取走了他的衣衫。人在死亡之后,流出来的血液会变少,这就是我们看到他身上过分干净的原因。”
顾甚微说着,看向了老仵作。
这老仵作姓池,在汴京城中赫赫有名。流水的开封府府尹,铁打的验尸官池老头儿。
老仵作点了点头,“是这样子的没错。”
“有一有二就有三”,顾甚微抬手指了指关正清肚子上的一些丝线碎屑。
“人死了,胸口还插着一把刀,怎么将他的衣服脱下来而尽量减少痕迹呢?很简单,用剪刀。”
“有人用剪刀剪掉了他的青衫,然后取了一件新的替代。但是在剪的时候,留下了一些线头碎屑。”
吴江瞪大了双眼,连嗝都忘记打了。
他死劲拍了拍自己的脸,看顾甚微像是在看带着圣光的活菩萨,“顾亲事,顾大人!可是凶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做这些?莫非他同关御史有仇,所以想要污他清白?”
关御史做言官数十年,不知道拉了多少蛀虫下马,敬爱他的人能从城南排到城北。
可痛恨他的人,更是能够绕汴京城三周有余。
这回不等顾甚微开口,韩时宴低吟道,“不是凶手所为,是另有其人。”
他说着,眼神复杂的看向了顾甚微,她一早就知道了,所以只说帮关御史证明清白,却不说抓到凶手。
顾甚微给了韩时宴一个肯定的眼神,冲着门口抱臂站着的应芙蓉看了过去。
她侧着身子站着,盯着走廊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丁杨,你去请绿翊姑娘清醒的过来。”
关正清的衣衫是死后才被人脱掉的,那么绿翊先前说的“宽衣”一事就是在撒谎。
她一个花魁娘子,为什么要说那样污蔑关御史清白的话?
关御史进了绿翊楼的一炷香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应掌柜的应该认得出来吧,这件簇新的衣袍,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你们芙蓉巷给客人们准备的替换衣物。应掌柜的不恨关御史,我看你手下的姑娘可不这么认为呢!”
关正清同那个带刀的壮汉乃是被同一个武艺高强之人所杀,凶手动手的时候干净利落,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偏生在关正清这里,露出了这么多明显的破绽。
这分明就是两个不同之人的手笔。
而除了凶手,在这一炷香时间里,有时间干这些事情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哭唧唧的绿翊姑娘了。

绿翊过来的时候,被皇城司壮汉丁杨恶狠狠地盯着,看上去十分清醒。
活脱脱像是被恶霸按在了冰水里,沸腾的情绪一下被泼了个透心凉。
她的脸色惨白无比,见到屋子里的一大群人,有些窘迫地低下了头去,不停地拨弄着手腕上戴着的一串菩提。
“你为什么要剪掉关御史的衣衫,污他清白?”
顾甚微还没有问话,韩时宴已经愤怒的截了上去。
绿翊闻言手一抖,那菩提子散开来,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
她不敢抬头,只是辩解道,“韩御史说的什么,我根本就不明白。我一进门就看到关御史倒在了血泊当中,当即吓得大叫,那位皇城司的女郎君便破窗而入……”
“我同关御史无冤无仇,作何要毁掉他的一世英名?”
绿翊说着,声音渐渐不抖了,她抬起头来,目光如炬地盯着顾甚微瞧。
“关御史盛名在外,你们自是不愿意相信他狎妓还死在床榻上。我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自是比不得文人清贵,更是比不得皇城司的官老爷断案如神。既然如此,就当我撒了谎罢。”
“你们想要我对外头的人说,关御史是同上次一般,来监察百官的话,我自是会照说不误的。”
顾甚微饶有兴致地看向了她,“看来你对我们皇城司有诸多怨愤。”
绿翊一怔,又快速地挪开了视线。
果然是这样。
顾甚微啧啧了两声,“话都叫你说了,我便不说了。应掌柜的,不如你来猜猜绿翊姑娘会将那剪开的血衣还有带血的尖刀藏在哪里?”
“如果找不到,那我们皇城司岂不是配不上断案如神这么美妙的称赞?”
绿翊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花魁,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血衣送走,那么那东西一定就藏在小楼里。
甚至很有可能,就在这个房间里。
这间屋子里有皇城司,御史台和开封府三路人马,按照大雍律这案子应该隶属于开封府管辖,正常人都会认为吴江是主要的查案人。
可绿翊张口就说“皇城司的大老爷断案如神”,她适才装晕在隔壁歇着的时候,怕不是耳朵贴在墙上偷听了个一清二楚。
在明知道她们已经知晓有“血衣”的存在,她还半分不慌张,能够咄咄逼人的嘲讽一通……
这说明了什么,绿翊楼里一定有一个她觉得官府找不到的地方。
可是她忘记了一点,这绿翊楼不是绿翊的楼,芙蓉巷却是应芙蓉的巷。
应芙蓉闻声,轻叹了口气,将目光从走廊上收了回来。
她没有将灯笼放下,径直地朝着顾甚微的方向走了过来,经过绿翊的时候,被她一把拽住了衣袖。
绿翊这会儿早已慌了神,她红着眼睛,冲着应芙蓉摇了摇头,“应妈妈,我真的没有。”
应芙蓉却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藏不住的,他们可以拆楼,掘地三尺。”
御史台不会,开封府没有确切证据也不会随意动手,可是皇城司会。
她说完,拂开了绿翊,走到了那床榻边,轻轻地拧了一下床榻内侧靠墙圆柱子,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
那床榻挨着的那面墙,竟是快速朝着两边拉开,露出了一个约莫一人宽的夹层来。
应芙蓉将灯笼照提了提,众人顺着光亮看了过去,果不其然在那夹层的右侧角落里,乱糟糟的堆放着一带着血的破烂衣衫,还有一把用来做女红的锋利剪刀。
以及绿翊剪完衣衫,用来擦手的带血的白色锦帕。
应芙蓉声音低沉,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们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这芙蓉楼什么样的客人都可能会有。我修十二花魁楼的时候,在每一个花魁娘子的闺房里,都做了这么一个密室。”
“就是为了以防万一,遇到了那种凶狠的,也能有个喘息的机会,获得一线生机。一般是不许用的。”
这在花魁娘子之间不是秘密,她便是不说,皇城司只要找其他人一打听就知道了。
绿翊脸色煞白,她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一直咬出了血来。
突然之间,她猛地抬头,避开了站在她前方的韩时宴,又错开了吴江,再次目光灼灼的朝着顾甚微看了过来。
“是!关御史为民请命,人人都觉得他是天大的好人,百姓无人不拍手称快!”
“可他同我远有杀父之仇,近有夺夫之恨!不过是让他遭人唾骂罢了,我又没有杀他!”
夺夫之恨?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顾甚微双眼猛地睁大,旁边的吴江连嗝都忘记了打!
不是吧!关老头儿竟是有这等本事?
“想当年我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我阿爹是长洲县令,那年苏州府大涝,我阿爹尽心赈灾,却是被关正清一个折子告到御前。阿爹丢了性命,我更是流落风尘。”
“天命待我太薄情,我原本心如死灰,便是在这绿翊楼里见了关正清都没有想过要报仇。”
“可他要做那铁骨铮铮的谏臣,便自己去做,何必要拉我这个已经在厄运中苦苦挣扎的人下水?御前呈我丹青,一笔一划画的都是那些达官贵人!”
“他们如今自顾不暇,自是不记得来碾死我这只蝼蚁,可是日后呢?”
绿翊说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原本有个恩客,是员外郎家的小书生,我们两情相悦。我虽不奢望他赎我出楼,但这个有情人也算是我唯一的慰藉。可自关正清来查了芙蓉巷,他便再也不敢来了!”
“他寒窗苦读多年,就指着一举登科,又岂敢同我这等仇人遍京都的人往来呢?”
“这不是杀父夺夫之恨是什么?”
吴江重重的松了一口气,他死命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感谢苍天!在下吴江不想晓得任何秘密!”
屋子里的人皆是沉默了半晌。
顾甚微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绿翊一番,点了点头,“那么我再问你一回,关正清上楼的一炷香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绿翊以袖掩面,轻轻地擦了擦。
“他一来就遣散了众人,只留我在楼中。刚刚落座,就言腹中饥饿难忍,让我去给他准备一些酒菜来。我虽然不知道他来干什么的,但我知晓是让我回避的意思。”
“于是我便到旁边的屋子里磨磨蹭蹭的准备吃食去了。中途我听到了脚步声,先是朝着恭房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我估算时间差不多了,便端着酒菜回了屋。”
“门没有关,关御史已经死了。我没有听到任何的求救声,也没有听到第二个人的脚步声。”
“我吓得腿软走不动道,喊也喊不出声来,我担心凶手还没有走,会跑出来杀掉我。”
“可是没有人出来。”
“我看着他的尸体,想起了我死去的阿爹,于是便……”

第8章 她会找你
吴江听完绿翊的话,目光灼灼的看向了顾甚微,脸上带了几分讨好,“顾大人,你说她说的是真的么?”
他这话一出,脸上微微有些发烫,眨眼间又释然了。
圣人都说了,“不耻下问”。
既然“下问”都不耻,何况是上问呢?
顾甚微明显比他查案厉害多了,他有什么好羞耻的。
顾甚微没有回答,只是好笑地看着他,那边的池仵作再也忍不住,径直地从吴江的脚背上踩过,冲着跟着吴江来的衙役骂道,“还愣着作甚?等着皇城司的把尸体抬回去么?”
他说着,又扭头瞪了吴江一眼。
“是不是真的,那不是你作为开封府推官需要查证的事情么?这般查案,下回你当值日日驮着一尊菩萨好了,遇到了事便烧香三柱,菩萨菩萨,凶手是哪个?岂不快哉?”
吴江眨了眨眼睛,沉思了片刻,问道,“哪个庙里的菩萨查案比较灵验呢?”
屋子里瞬间沉默了。
随即池老头儿跳起脚来,他快很准地再一次落在了吴江的脚背上,“开封府尹灵验得很,明日你便冲着他烧。”
真是夭寿,让他照看这么一个新来的棒槌。
池老头儿想着,又补充道,“老夫已经验看完毕记录在册,替正清公穿戴整齐,用布盖妥了。”
关正清一生为民请命,百姓们提及他时皆是拱手称上一句“正清公”。
他说着,不管吴江的嚎叫声,瞥了一眼顾甚微,朝着门外行走。
顾甚微见状,快步地跟了上去。
即便是开封府来了官差,芙蓉巷里依旧是歌舞升平热闹非凡,那渺渺歌声听得人心生荡漾,神志不清。
池仵作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楼梯的拐角处,这才停了下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顾甚微,见她面白如纸,嘴唇无甚血色,看上去一阵风来就会驾鹤西去的样子,忍不住哼了一声,“我就猜到你总归是要想方设法回汴京的,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而且你竟然投了张春庭。”
“皇城司可不是那么好待的,韩时宴也不是好惹的。他跟正清公一样,是一沾上就甩不掉的家伙,让人头疼得很,你这般擅长拿性命走独木桥,怎地不去瓦舍的杂耍班子?”
顾甚微听着他不客气的抱怨,却是心中一暖,神色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她冲着池仵作深深地弯下腰去,“大恩不言谢,三年前若非您救我,我也活不到今日。”
池仵作无奈地摇了摇头,“用缝死人的针胡乱缝了你,算什么恩德?你能活着,是你自己命大。”
他说着,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顾甚微腰间那把不起眼的黑黝黝的剑。
“我们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真的可以么?”
甚微甚微,甚是尘微。
同尸体打交道的仵作,只会使剑的江湖武夫,同那天相比,都不过是尘埃罢了。
他还清晰的记得三年前的午夜,一个瘦小的婢女背着血淋淋的顾甚微敲响了他的门。
那天夜里起了风,他住在满是尸体的义庄里,开门的时候听得白灯笼呼啦作响。
顾甚微身中数剑,全身都是血窟窿,几乎是无进气只出气了。女婢比她矮小,几乎背不动她,脚在地上拖着,鞋子早就磨掉了,露出了血淋淋的脚,像是被人拔掉了指甲盖一般。
他只看了一眼便断言,这个少女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成为一具尸体。
每次案子了结,将尸体还给亲人之时,他都会拿着针线帮他们缝合,穿戴齐整。
当时他就是抱着提前干活的心情给她缝针的。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顾甚微还能活下来。
也没有想到,她说的“拔剑问天”竟是认真的。
飞雀案涉及皇家辛秘杀威仍存,是他们这种蚍蜉绝对不可能撼动的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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