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今天报税了吗？(配影)

菲克斯另一只手轻轻调整手腕，专注地凝视着农夫，精巧的袖箭发出准备好的细小声响，只等猎物靠近。
林琳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她余光瞟到菲克斯藏在手腕的袖箭。
她也听到了农夫的自言自语，能够猜测出是仓库的主人回来了。
菲克斯准备袭击这个人类。意识到这一点的林琳开始警觉。
黑暗精灵曾经平静地告知她，他杀死过人类。
如果任由眼前的黑暗精灵出手，农夫怕是会没命。
林琳试图伸手去拉拽菲克斯手腕的袖箭，这一次却不像硬币那样好抓住，菲克斯动作敏捷地避开了她，用袖箭瞄准对这一切毫无知觉的农夫。
和之前一样，如果林琳没有做出强硬的姿态，黑暗精灵就按自己的想法来。
林琳眼看着他乌木般的手臂停顿到一个合适的角度，黑暗精灵银色的眼瞳中没有任何情绪，是空无一物的暗杀机器。
如何才能打断他。
要态度强硬么？得多强硬才行？
林琳脑子里闪过无数古早狗血剧的桥段。
林琳一手拽住了菲克斯抬起瞄准的手臂，另一只手一拳揍上黑暗精灵的侧脸。
动作不大，力度不小，声音被农夫的脚步声遮掩。
林琳眼瞳睁大，屏住呼气，心脏跳动得飞快，和恐惧相比，她更多的是尴尬。
如果黑暗精灵骂她神经病怎么办！她现在真的有点像神经病！
千万不要继续尴尬下去了！林琳是每次睡觉前会回顾一下自己人生中的尴尬高光的类型。
时间仿佛按下暂停键，林琳看到黑暗精灵缓慢地，缓慢地回头。
菲克斯微微低头，有些诧异的模样。
林琳依旧眼睛瞪得圆滚滚，干脆一条路走到黑，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伸手狠狠按住黑暗精灵的嘴，以免他说出什么可怕的言语。
农夫在地面上捡起被他乱扔的一块皮革，然后走出了仓库。
林琳紧绷的情绪松懈，她收回捂着对方的手掌，手有点抖。
林琳感受到黑暗精灵依旧注视着自己，似乎是在等待她先开口。
“你不能杀他，他是无辜的，”林琳解释，“我们不能偷窃了他的东西，还杀了他。”
黑暗精灵抬了薄薄的眼皮，反驳：“你已经留下了金币。”
林琳没再和他争辩，转变态度，仰了头好声好气地和他道歉：“我刚刚不是有意的，你的脸痛不痛？”
黑暗精灵的反应比她想象中更为平和。
“嗯？不是有意的？”黑暗精灵拖长了音节，他似乎有些困惑，“你不是有意奖励我的？”
原本一脸歉意的林琳表情空白两秒：“什么奖励？”
她比黑暗精灵更为困惑。
“哦。”菲克斯低了头，想起人类中没有女性施暴也是赐福的文化，“没什么。”
他并不会因为被揍了一拳生气，因为林琳对他造不成任何致命伤，唯有真正的伤害才是惩罚，以黑暗精灵的说法，她这样孱弱的女性无论对他做什么都是奖励了。
然后菲克斯感受到林琳的呼吸又暂停了一下。
黑暗精灵的感官实在是敏锐，即使不用眼睛去看，他也能从她微微停顿的呼吸中读出迟疑，试探，歉意一类的复杂情绪。
好吧。年轻的黑暗精灵有些不屑地想，也许在人类文化之中，林琳确实做了一件很冒犯的事情，所以她才会那样紧张。
真是可笑，菲克斯感受到面部残留的疼痛，如果她真的为此抱歉，就不会打他了，道歉只是因为担心被黑暗精灵报复而给予的劣质糖果罢了。
菲克斯想尽快离开这里，结束任务。
然而面前的女性向他伸出了手。
而后他刚刚被揍了一拳的，微微发烫的面庞被人类女性伸手轻轻抚摸。
人类的体温比黑暗精灵更高，以至于没有被揍到皮肤也跟着一起发烫起来。
菲克斯抬眼看向眼前的人类。她的肌肤更为柔软潮湿，不像黑暗精灵那样干燥紧绷，被指尖抚摸过的地方像是要留下什么潮湿的痕迹似的。
菲克斯甚少和女性接触，更别说这种柔和的，被温润眼眸凝视的状态。
她不应该这样看他，菲克斯移开视线。她应该厌恶，畏惧，鄙弃，这些才是他更适应的常态。
实在是古怪的感觉，菲克斯忍不住偏了偏头，感觉被触碰的地方有点酥麻。
然后，他听到女性柔和的声音：“这才是奖励呢。”
林琳像是触碰楼下的黑猫那样抚摸黑暗精灵的面庞，她发现了，用应对动物的手段对待非人类更为有效。
如她猜测的一样，黑暗精灵银色的眼瞳闪动了一下，他变得温和了一些，似乎很是受用这种动作上表现出的亲近。
黑暗精灵乌木色的手掌缓缓罩上林琳触碰他面庞的左手，温度更冷一些，漆黑的颜色笼罩浅白的皮肤，像是黑暗之物黏腻地沾污纯净。
林琳感觉到青年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掌，像是在试探她缺乏锻炼而过分柔软的手掌有多脆弱地，觉察到她的皱眉后便立刻松开。
林琳便也觉得这是被猫抓一样的玩闹性质的触碰。
只是，如果有好心的曾经和黑暗精灵打过交道的老猎手在这里，就会告诉林琳。
黑暗精灵喜欢试探他感兴趣的一切。

这一天过得实在是过分充实，回到魔王城已经是夜晚。
夜晚的魔王城更符合人们对于反派的刻板印象，林琳看着那些倒挂在树上的蝙蝠，一副看待归巢的鸟儿的慈祥面庞。
城堡内部更温暖一点。林琳解开用来绑头发的缎带，让在人类地盘时被雨水濡湿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风属性的史莱姆在她头发上蹭过一阵，吹走过量的水分。
动作麻利偷红薯的黑暗精灵，被雨水淋湿了的女巫。
真是说不准两人谁更丢人，林琳有点不着调地想。
林琳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黑暗精灵，对方有所感应地抬眼，不知她为什么突然回头。
林琳耸肩，然后扶着冰冷的扶手向城堡地下走去。
城堡原本就比较阴暗，地下的位置更是。
回来的路上太冷，又是不被阳光照射的夜晚，林琳披着属于黑暗精灵的斗篷，因为身高差异，披风过长的尾端被精灵优雅地打了个结。
林琳指挥黑暗精灵将今天的战利品放入地下仓库，她裹着斗篷站立在门口，看着仓库里堆放着的乱七八糟的杂物。
这是个半开放的空间，每个魔物都能将自己的东西放进去，大都是以人类视角来看没什么用的玩意儿。
粗细不一的树枝，圆扁不一的鹅卵石，林琳捡起一朵半枯萎的花朵。
菲克斯利落地将东西搬运完毕，就看见林琳举起花朵对着头顶的暖灯照着看的模样。
光线透过纤细的花瓣，能够看清里面细致的纹路。
她很是认真地端详着这朵半枯萎的花，黑暗精灵都不知道她在认真什么。
“我在想，”林琳扭过头看向菲克斯，“我好像越来越融入这里了，今天被村子里的人叫女巫竟然没有伤心。”
菲克斯想起今天应该是林琳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人类。
“只是远离族人而已，”菲克斯说，“并不会死掉。”
与人类相同，黑暗精灵也是群居动物。
林琳点头，和这个相比，她更好奇另一件事。
与仓库门相对的墙壁，有另一扇大铁门正打开着。
林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扇门打开的情况。
“这个房间是做什么的？”林琳指向铁门。
“哦，”没有斗篷的遮挡，灯光直接照射到黑暗精灵的面庞，银发的精灵有点发蔫儿，青年收拾好手头的东西后有些散漫地开口，“养猪的。”
林琳想起养深渊野猪的艾丽大婶，以及有毒的吃了就会吐的猪肉：“地下养猪？那些猪不用见光么？”
黑暗精灵那种冷模冷样的劲儿又上来了：“你猜它们为什么叫深渊野猪？”
“好吧，”林琳表示认同，一手拽着便宜保镖的手臂免得他跑了，一手敲了敲所谓的“养猪的”铁门，然后推开。
出现在林琳眼前的是一条幽暗的隧道，看上去十分符合魔王城堡的阴森气质。
隧道并不长，靠近隧道里面的光亮越来越明显。
林琳忽然停下脚步。
林琳的鼻子在空中嗅了嗅：“菲克斯，我好像饿出了幻觉。”
双手抱胸的黑暗精灵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林琳说：“我闻到了饭香。”
很怪，反正就是很怪，感觉闻到了很香的炖菜味。但是这里好歹是猪圈，说闻到饭香显得很不尊重自己和野猪。
菲克斯说：“我不建议你称之为饭香。”
黑暗精灵露出了相当明显的，不理解的神色，但他在克制这种情绪。
林琳决定沉默。
又走了一阵，林琳擦了擦嘴边并不存在的口水，十分愧疚：“真的很香。”
黑暗精灵就当没听到这句话。
来到隧道尽头，一大团白汽从里面的房间飘出，还有清脆的切菜声，煮饭的咕嘟声，以及切菜人哼唱小曲儿的声音。
林琳进门，早上刚打过招呼的艾丽大婶相当热情：“你怎么会过来？”
艾丽大婶一如既往地忽视了菲克斯。
林琳则是盯着艾丽大婶儿正在利落切着的一大堆新鲜的笋发呆。
艾丽大婶儿旁边有一口巨大的黑锅，里面煮着切好的新鲜的白菜、土豆、胡萝卜和玉米，看起来鲜香美味的汤汁热气腾腾地冒着泡泡。
这是一锅营养均衡，色彩丰富的炖菜。林琳咽了咽口水，眼巴巴地看着艾丽添了笋后，又加了木耳和香菇。
香菇玉米浓汤！林琳馋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真就猪吃的都比我好。
快把我放圈里！
“怎么能先放白菜呢！那个好熟，最后会煮得过烂口感不好，应该先放笋和玉米！”林琳提出建设性意见。
艾丽大婶儿认为林琳的建设性意见没有建设性：“没人在乎那个，事实上，野猪根本不关心口感好不好。”
“我在乎，”林琳说，“给我盛一碗！”
正在熟练切菜的艾丽大婶停下动作，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才看向林琳身后的黑暗精灵，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些解释。
黑暗精灵缓缓看向别的方向，不参与任何讨论。
林琳获得了一碗鲜美的香菇玉米浓汤，好吃到流泪。
艾丽大婶一边安慰她，一边纠结开口：“没事，你多吃几碗，猪饿瘦了没事，别饿到你。”
林琳泪流的更凶了。
今天一整天白干了。算了，亲自偷的红薯，吃着更放心。
她擦干眼泪：“以后能给我单独煮一锅吗？”
不太想和猪吃大锅饭。总觉得下一秒，我要进猪圈了。
林琳得到了艾丽大婶儿以后有猪一口吃的就有她的一口的承诺，满意离开。
林琳和黑暗精灵离开城堡的地下长廊。
走到林琳房间的门口，两边的墙壁散发着淡淡的锈红色，林琳停下脚步。她记得自己身上的斗篷是黑暗精灵的，伸手解开斗篷系在脖颈处的绑带。
黑暗精灵就站立在她身后，只要将她送回房间，菲克斯今日的任务就完成了。
并非故意，但是当林琳头去解绑带的时候，她轻轻嗅了一下上面的味道。
什么味道都没有，十分干净。
不如说，正是因为什么味道都没有，林琳反而在意了一下。
这里的魔物们大都有着自己的气息，就像火焰史莱姆会有灰烬的味道，岩石史莱姆会有泥土的气息。更高阶的龙族，有着冰冷的大理石一般的又冷又凉的味道，魔王本人则是有一股糕点一般甜腻的香气。
黑暗精灵什么味道都没有，像是刻意抹除的。
林琳已经将斗篷解下，她有些尴尬地拿在手中，觉得自己应该尊重其他种族的文化：“上面好像染上了我的气味，我清洗一下再给你？”
没有斗篷的遮掩，林琳这一次能够清晰地看到黑暗精灵的反应。
青年在林琳开口后垂下纤长的银色眼睫，看向林琳手中的斗篷。
他露出了轻微的思索的模样，视线顺着斗篷扫过林琳在昏暗之中白皙的手指。
那是与黑暗精灵完全不同的肤色。
“不需要。”黑暗精灵说。
菲克斯向斗篷伸出手，他避开了斗篷和林琳肌肤接触最为紧密的，领口的位置，而是拽住了帽檐，以精灵修长纤细的身形，动作轻巧地抽回了斗篷。
黑暗精灵说：“不需要清洗。”
林琳点了点头，她今天淋了点小雨，人也有一点犯困，脑子的转速十分缓慢：“今天谢谢你了，那明天见吧。”
按照林琳对这群魔王干部考勤的了解，应该后面的好几天都是菲克斯值班了。
林琳没有得到黑暗精灵的回应，但她已经知晓不能用人类的思维去考虑黑暗精灵，所以她只在最后进入房间，关闭房间门的时候奇怪地看了默不作声的黑暗精灵一眼。
皮肤漆黑的银发青年手里握着那件斗篷，他的视线平淡地落在林琳身上，俊秀的面庞被撒下卧室中透出的暖光，看上去竟然显得柔和了许多。
林琳有些迟疑地，在对方的凝视中关上了门。
门缝轻轻关闭，将房间内暖黄色的灯光彻底隔离。
光亮所造成的微微的灼烧感消失，菲克斯低下了头。
黑暗精灵一向善于将自己的一切藏匿，想法，气息，味道。
他凝视了两秒手中的斗篷，想起人类女性迟疑的，有些不好意思的言语：“上面好像染上了我的气味”。
然后，一向灵巧的黑暗精灵难得有些动作迟钝地，缓缓地捏起斗篷。
他低下头，高挺的鼻尖轻轻蹭过斗篷领口的位置，那里曾经紧贴着女性柔软的颈窝。
菲克斯闻到了散发着暖意的浅淡香气。
或者说他终于真切地知道了这个味道是怎样的。
今天一整天嗅觉灵敏的菲克斯都能够闻到这股若有若无的气息，让他有些心烦不宁。
来自于异世界的人类女性完全不知道外面世界的规则，黑暗精灵中最弱小的孩子都比她能够保护自己。
弱小，固执，不懂变通，甚至还妄图保护和她完全不相关的农夫。
【那明天见吧。】
黑暗精灵想起女性所说的言语。
黑暗精灵之间并不存在这样虚伪客气的文化，菲克斯并不喜欢这样草率轻慢的约定。
毕竟，如果约定好明天相见，他今天晚上就开始等待了。
虚无的空间，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也无法看清周围的边界。
林琳努力看清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没有手和脚，而是像是一小团轻飘飘的棉花糖浮在空中。
可恶，这是什么可怕的诅咒吗！
林琳尝试了几次，终于能够通过意识来控制自己的漂浮方向。
周围都是虚无的，但是唯有一个方向让人感受到温暖，就像扑向火焰的飞蛾，林琳努力向温暖的，柔和的方向飞去。
林琳奋力飞去，越是飞向那个方向，她的身体越是轻盈。
越飞越快，林琳终于来到了那个让她感受到温暖的中心。
这下林琳知道了，这是梦。
因为除了梦境，她怎么可能会明明漂浮于某个人的面前，却看不清他的脸？
出乎林琳意外的，梦中的人却十分熟络地向她伸手，抚摸了她的头顶。
被对方抚摸过的地方温暖舒适，像是陷入最为舒适的晒满了太阳气息的棉被，林琳没忍住轻轻蹭了蹭那人的手心。
那人并没有开口，声音却传入林琳的脑海。这十分奇怪，就好像他并不用嗓音发音，但声音像是通过意识直接传入了林琳的大脑。
“又来了吗？”
温和的声音像是招呼偶然停留在窗沿的鸟雀。
【又】来了？林琳疑惑。
她绕着那人在空中飞行着转了一圈，确认自己不仅无法看清他的面庞，就连他的穿着也很不确定。
很奇怪，他的形象在林琳脑海中成不了影像。就好像他既可以是长发也可能是短发，既可能穿着优雅端庄的长袍，也能裸露身躯仅裹着一块缠在腰间的白色布料，亦或他并非人类的姿态。
他的身形倒影在林琳视网膜中，林琳却无法解读他的分毫。
林琳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但是当他声音温和地与自己打招呼的时候，林琳有一种本能的羞怯。
然而，还没等她羞怯几秒钟，那人抬手，虚无的空中出现了相当丰富的，看上去来自于世界各地的美味食物。
林琳眼睛一亮，像欢快的鸟雀一样一头栽进了食物的海洋之中。
“痛……”
林琳从梦中醒来，额头是梦境中猛然磕在床头的红痕。
虽然已经改善了伙食，但是从深渊野猪饭盆里抢到的食物显然没有梦中精致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