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今天报税了吗？(配影)

她也许还会在将来教给他，好好说再见。
林琳放柔了表情，注视着年轻的魔王陛下。
而后，她看到青年依旧坚定的表情。
林琳是随遇而安的性格。魔王陛下却是在欲念中诞生的个体。
他的欲望一直都比其他魔族更为浓烈，吞噬掉一切他企图吞噬的所有。
他向来坚定。
“不，”魔王回答她，“林琳是人类，所以人类珍贵。”

“林琳是人类，所以人类珍贵。”
林琳听到眼前的青年说出这句话。她楞了一下，而后重新看向魔王陛下。
对方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了怎样了不得的言语。
魔王陛下苍白的肌肤面颊依旧泛着红晕，身体状态很差的模样。
喝光了杯子中的水，青年将下颌搭在层叠的软被上，短暂休憩。
“谢谢，”林琳开口。
青年病恹恹地抬眼，不知道林琳为什么突然道谢。
“为什么要说谢谢？”魔王陛下问，紫色的眼睛奇怪地看她，“我帮助了你什么吗？”
他只是说了实话。
林琳自认为是一位十分普通的人类，普通之处包含，她有的时候会在直白地表达心中所想时感到羞怯，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吐槽，但是当她说出点正经的好话的时候，她就支支吾吾的。
林琳伸出手，揉了揉魔王陛下的发顶，就像她抚摸少年魔王时那样。
他的头发依旧柔顺又毛茸茸的，林琳露出笑容，然后弯下腰，额头贴在青年头上。
魔族额前的犄角也顶住了她的额前，细腻坚硬的触感。
因为发烧，青年额头的温度很高，还有一点汗涔涔的黏腻触感。
林琳的额头碰了碰青年的前额，然后收回。
“汗水会沾到你脸上吧……”青年嘟囔着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前，而后他抬了被热度烧得雾蒙蒙的眼睛，看向这位突然弯腰，和他额头相贴的人类女性。
“我谢谢你是因为，我非常开心，”林琳说。
魔王陛下眨了眨眼，失焦的眼瞳集中，看清楚人类女性微微泛红的面庞。
她有一点不好意思地笑，白皙的面庞因为羞怯的情绪而脸颊染上浅红。她笑了一点，又不允许自己心情太过明显，所以牙齿也只露出少少的白色。
虽然同样是黑发，但是人类女性的头发是顺直的，即使不用细心打理，简单披着也非常清爽漂亮。
魔王陛下还看到她额头前的浅浅红印，因为他们刚刚额头相抵，是他的犄角在白皙面庞上印出来的小小印子。
那两枚印子像一对粉色的花瓣，落在她的面庞。
“谢谢你说我很重要，”林琳说，“虽然我的本意并不是让你一直从两百年后追过来。但还是非常谢谢你觉得我重要，我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如果是平日，魔王陛下不用思考，也能够张开双臂，快乐地告诉林琳这句话。
你开心，所以我也很开心。虽然我不太明白你在开心什么，但还是开心。
魔王陛下是准备这样回应的，他抚在漆黑被子的苍白手指也虚无地抓了一下，但是，挤在咽喉处的，原本能够脱口而出的言语这一次没能说出。
紫罗兰色的眼瞳倒影出人类女性浅浅的笑容。
面容开始发烫，青年原本因为发烧而泛红的面庞红色加重，从耳尖浓烈地蔓延至耳根以及脖颈，隐没入衬衫的领口。
平日快乐的言语无法简单直白地说出来。
真是奇怪。
明明情绪对于魔族来说是工具，是武器，但是他却开始遮掩。
鼓足勇气，青年微微抬了头，一副有话说的模样。
林琳便低了头，注意力都放在这位病号身上，微笑着看他。
“我也开心，”青年说，只是他的声音放得低低的，说话的时候热气从嘴巴和耳朵一起出来，小羊陛下觉得自己头晕晕的，大脑烧得一片糊涂，就连说出的言语也不受自己控制。
“嗯？”人类的听力原本就不如魔族，和细腻的心思相比，感官上的迟钝让她很理解到魔族之间的，那种不必放在台面上的，隐晦的表达。
她需要专注地看着对方，才能够观察到细节。
青年躲过了人类女性的视线，将头埋进软乎乎的被子里。
“我很喜欢你，你开心我也开心！”青年开口，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在被子里说话的时候，口腔中蔓延出的热气更浸入棉花，浸入他温度过高的面庞。
“我也很喜欢你。”得到了人类女性干脆利落的回答。
青年埋在被子里的头顿了顿，他闭上了嘴巴。
他停顿了几秒，热气涌上眼瞳，雾蒙蒙的紫眼睛开始一颗一颗地落泪，让他的眼睛又湿又烫。
眼泪渗入棉被，连呼吸都一并停滞。
小羊陛下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能够感受到心脏的跳动，手掌的发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闷又委屈。
他像是被谁欺负了。
但是是谁欺负呢？他又找不到答案。
不想像平时那样哇哇哭，趴在林琳的肩膀上哭。
攥紧棉被的手又一次用力，他想把自己重新藏进被子里面，又怕被对方看穿他在偷偷哭泣。
也许不是他哭了，只是被子里的水染湿了他的眼睛。
“怎么了吗？”见他把头埋进被子里，迟迟没有回应，林琳困惑地问他，然后，又一次做出他平日很喜欢的，拍拍他脑袋的动作。
眼泪再次从眼眶里溢出来，青年又茫然又委屈。
他把自己埋进层层的被子里。
“就是这个棺材，”林琳在空中做出了一个把自己放进棺材中的空气动作，“之前我进去的啥时候就能听到萨菲尔老师的声音。”
和林琳的认真相比，堕落天使显得十分散漫。
“嗯。”暮那舍回应。
“……别给我只说一个字啊，”如果不是有求于对方，林琳甚至想给金发天使来一个她最擅长的锁喉。
她在这方面的实力实在是与日俱增。
暮那舍的视线不得不回归到棺材上：“如果你现在躺进去，我可以把你送到现实世界。”
他说话向来不看氛围，也不擅长顾忌他人的情绪。
毕竟在往日，光明神的教徒们也不会和天使抱怨对方的冷漠，他只需要选择性地完成一部分人的愿望，对方就感激不尽的模样。
林琳的声音顿了顿：“我不能把魔王陛下留在这里。”
她想了想：“我不能再在他面前消失了。”
魔王陛下原本就是因为被卷入时间的漩涡而不安着，如果在这一次她选择主动逃离，只会让他更难受。
淡金色的眼睛看了眼林琳，堕落天使和林琳确认：“是你向光明神祷告，让神明帮助你逃离。”
“我现在改了委托内容啦，”林琳认真点头点头。
暮那舍少有地不是因为自己想沉默而沉默，而是因为他确实很难说什么话。
她对待光明神的态度过于随意了，作为“神明的衣摆”，暮那舍有一种自己也被轻慢对待的微妙感觉。
倒不是生气，只是觉得奇怪。
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态，暮那舍开口：“你要在光明神那里呆三个月。”
“知道了，不用你说，”林琳听到这句话脑袋就大，她推了推暮那舍，“还有什么办法吗？解开这个空间？”
“你如果能说服他，那就是最好的了，”暮那舍回答。
“再说点别的，容易点的，”林琳已经认清了魔王陛下执拗的性格。
而后，堕落天使的视线重新回归于林琳身旁的棺材上：“或者打碎它。”
林琳缓慢地眨了眼。
林琳皱了皱眉：“该怎么说呢……”
林琳觉得自己不应该质疑帮助自己的人，但是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打碎这个棺材真的没问题吗？它里面装着……”林琳停顿了一下。
这里面装着少年魔王的身体。
即使林琳自己已经钻进去好多次，并且已经习惯了棺材中的安宁，但是和这里不同，现实世界中的棺材里放置着的是少年魔王的身体。
所以林琳虽然知道着棺材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但是她一直都避免破坏它。
她正是追寻那些从缝隙中溢出的黑雾而来。
“哦。”堕落天使并没有回答林琳的疑问，反而露出了微微的失望的表情。
“等等！”林琳警惕起来，“你刚刚是不是准备借我的手害他！你是不是失望了！”
果然，不应该让老对家来帮忙的！
想到暮那舍虽然是个堕落天使了，但是终究和光明神有着连接，林琳更不安了。
“你在魔王城装雕像潜伏了那么久，该不会把魔王城的商业机密都告诉光明神了吧！”
林琳十分擅长以魔王城的道德来猜测他人。
暮那舍显然不知道林琳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淡金色的眼瞳看了林琳一眼，堕落天使微微叹气，有一种没有缘由的疲惫。
“没有。”暮那舍回答。
“没有泄密么？”林琳露出狐疑的表情，但是因为出于对光明系各位道德上的信任，所以她接受了这个说法。
“没有商业机密。”暮那舍说。

啊，魔王城确实没有什么商业机密呢。
仔细想想，对家潜伏在魔王城，只能看到每天布置作业的萨菲尔，一脸痛苦的林琳，以及每天抱头试图逃离工作的魔王陛下，为非作歹的菲克斯，和真正的老实人奥里昂……
以及，存款越来越少的金库。
和商业秘密被对方知道相比，更让人恐惧的是对方知道自己的无能。
可恶，这和偷看我的浏览器记录有什么区别！林琳戴上痛苦面具。
黑暗神祂倒是死了个干净，剩下的丑角让魔王城的各位混子继承。
不，仔细想想的话，魔王城中唯一有羞耻心的人只有林琳一个，这种烦恼只有她会有。
林琳默默捂住脸，不再去想这个问题。
堕落天使虽然完全不积极，他似乎完全不担心任务能不能完成，但是还是很疑惑魔王陛下和林琳为什么出现现在的局面：“我记得魔王陛下对你的态度非常顺从，他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里？”
真是一个好问题。
联想到天使也是一位长生种，林琳有些泄气地开口：“他觉得人类的寿命太短了，而且我还总是被动穿越到不同的时空。”
想到这里，林琳抬眼，看向暮那舍。
堕落天使的表情一直都非常平稳，林琳提及到“人类的寿命”对方也没有波澜，淡金色的眼瞳看向林琳，有一种平淡的“原来如此”的回应。
身后的灰色羽翼微微收拢，堕落天使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掌心。
他第一次对人类产生思考的时刻，便伴随着人类的死亡。当那位老者告诉他，她的真心祈祷只是为了让神明能够看一眼她种下的花朵的时刻，当那位老者的呼吸不再的时候。
“他觉得人类寿命短，但是对于人类，一百年已经是漫长的时光了，”林琳还在小声抱怨。
暮那舍能够听到她压低的声音，林琳背地里吐槽的时候声音总是压到小小，真的很担忧被别人听到，嚣张得十分谨慎。
“暮那舍，你是被人类祷告的天使，你应该更能理解这种想法吧？”林琳问。
林琳很少直呼暮那舍的名字，“暮那舍”这个名字对于天使来说也并不是常被提及的事情。
光明神不会提及天使的名字，祂会直接连通天使的思维，天使之间也不常称呼，虽然是同族，但是相遇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
猛地被人喊出这个名字，堕落天使的视线顿了顿，握起了被他刚刚专注凝视的掌心，然后缓缓抬头。
“抱歉，”堕落天使开口。
他没有打算说谎，但是他确实隐藏了部分真相。
“大多数向神明祈祷的人类，都是希望拥有更漫长的寿命，”暮那舍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
而后，他看到人类女性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说的没错，确实会这样。毕竟没人会祷告让自己短寿的。”
不，并不全是这样，也有着非常平静地接受着一切的人类。
但是暮那舍并不会给与林琳这样的回答，因为他的答案已经包含了他关于寿命问题的倾向。
淡金色的眼瞳轻轻落在人类女性的黑发之上，对方的视线又一次被他身后的六只灰色羽翼吸引，暮那舍不知道是不是翅膀替他回应了什么。
这样并不好，天使应该平等地关爱着每一个灵魂。
他不应该期望某个灵魂在尘世间能够呆得更长一些。
“你或许可以和那位魔王陛下再好好谈谈，尤其在他明显无法支撑这个空间的时刻，他应当学会退让。”暮那舍说。
他不是个合格的天使。暮那舍想。
当他选择背离地面的时候，他就知晓着，他已经无法公平地对待每一位人类了。
林琳正在走向卧室的方向。
即使头脑发烧，青年魔族依旧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人类女性在靠近他。
靠近就是幸福。
但，这也非常令人苦恼，魔王将脑袋重新埋进层叠的被褥中，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林琳。
他之前见到林琳是什么表情来着？魔王陛下觉得自己已经很难调整到那个状态了。
他现在生病着气色不好，还有着乱糟糟的头发！魔王陛下终于想起来了要耗费精力整理的长发。
他从床头取了一把宽齿梳，开始费力地梳起自己的长发来。
林琳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场景，魔王陛下在和他的卷发做搏斗。
“天啊！”林琳立刻将药剂放在桌上，去床边抢过魔王手中的梳子：“我来就行了！你这样用力头发会断掉！”
魔王问：“为什么会断掉？”
林琳拿梳子的手顿了顿，然后抓了一把魔王的头发，确实没有掉落的断发。
怪不得他头发一直这么多。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但确实有无缘无故的恨，林琳突然想给他头发薅下来两根了。
真正的薅羊毛。
对上双疑惑又清澈的紫色眼眸，林琳默默将自己的阴暗面压了下去，开始给他梳理打卷的长发。
青年坐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琳。
即使林琳已经习惯了被青年盯着，但这样一眨不眨的还是有点奇怪。
将梳理好的一缕长发往旁边拨了拨，林琳伸手触碰了自己的面庞：“我的脸怎么了吗？”
青年摇头摇头。
突然安静，必有蹊跷！
林琳取了被放在床上的小镜子，拿到自己面前看。
确实有淡淡的黑眼圈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最近她的休息不是很好。
林琳努力盯着自己的脸，她不是那种会经常自拍和照镜子的家伙，只有起痘或者黑眼圈的时候格外在意。
这一次她细地将镜子怼到自己的脸上查看状况，还真让她看到了一点点的违和感。
镜子里的人类女性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庞，只是肌肤似乎更为润滑娇嫩了一些，正是因为皮肤好了所以黑眼圈的存在也变得更为明显，她以前的皮肤一直这么好吗？
林琳倒是知道她的体力越来越好了，但她一直都觉得那是自己活动量越来越大的原因。
“魔力会让人身体状态变好？”林琳疑惑，她倒是没关注过这一茬。
反倒是她觉得最不知道答案的魔王陛下回答了她。
他说：“嗯。”
不知为何，所有从魔王陛下嘴里蹦出来的结论都非常不可信，林琳比较想问问萨菲尔，或者黑暗神碎片。
魔王陛下说：“上一届神殿的大主教活了一百七十八岁，如果按你平时的说法，那他算是身体不错了。”
和魔力对人类的影响相比，林琳现在更在意别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这么具体的数字？”林琳问，“你连奥里昂的具体亡灵时间都不知道。”
明明是魔王的魔力让奥里昂成为亡灵的，他脑子里根本不记事。
“啊，”魔王陛下仰起头，露出了平静的表情。
“那位大主教死的那一天，萨菲尔在魔王城举办了盛大的宴会。”魔王回答。
林琳想起了那位试图感化萨菲尔的大主教，看来萨菲尔的“用寿命熬死对方”的战略真的成立了。
好丢人，真的好丢人。
为什么还要开宴会，不怕神殿以为是挑衅，打过来吗？
就非得搞坟头蹦迪这一套吗？
魔王陛下的情况并没有因为药物而好转。
林琳和魔王都知道，是什么在侵害着他的身体，但是这位固执的魔王陛下依旧觉得自己能够抗住。
“你能扛多久呢？”林琳捧着魔王陛下泛红的面庞，询问他。
额头的黑色鳞片又一次显现，如同点点的花瓣一般点缀在魔族苍白的肌肤上。